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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心-3(顥天丹陽)

丹陽侯把外袍摺了幾折,放在床上充作枕頭。
過去的三年間,顥天玄宿不在,他便將屬於對方的一切都鎖到另一個房間去,不過是不想看著滿屋子的雙雙對對。還白擔了不少太微垣意圖篡位的虛名。
 
丹陽侯把自己的枕頭推向顥天玄宿那側,要躺下時被重重一拉,摔進顥天玄宿懷裡。
「做什麼!」
顥天玄宿騰出一隻手調整枕頭的位置,「不過就一個晚上,將就一下。」
他是打算將就的,卻不是這樣的將就,躺在同一個枕頭上,面對面,分享同一條被子,鼻尖若有似無的碰在一起,溫熱的鼻息交纏。
太近了,丹陽侯渾身僵硬,只覺得整張臉都熱了起來。
顥天玄宿卻像對這窘況無知無覺,偏還要說出更令他無地自容的話:「明明每日都會到九天銀河,為何我出關了,你又要躲我?」語調帶著些故作的委屈。
相依相貼的,自然還是那張淡泊沉靜的面容,眼底蘊著一層輕淺笑意,襯得自己,十足的色厲內荏。
便只能含糊的否認,「沒有。」
顥天玄宿竟還問了下去,「沒有去九天銀河,還是沒有躲我?」
「都沒有!」丹陽侯想轉過身,才一掙動,腰上搭著的手就添了幾分力,只好換上冷硬的面目,「師兄,你該睡了。」
說著便往下挪了挪身子,不再與顥天玄宿對視,卻忘了他們幾乎是緊貼著的,這一來就像是靠在顥天玄宿胸前,隱隱約約還能感受到心口的搏動。
依稀傳來一聲輕笑,又似乎是聽錯了,只有長髮被一下一下撫弄梳順的感受是真實的。
像是剛拜入師尊門下時,晚上睡不著,被師兄摟在懷裡輕輕的哄。
而後便睡著了,一如從前。
 
顥天玄宿步上最後一程修仙途時,丹陽侯起先是不知道的。
又或者顥天玄宿自己也沒有察覺。
只是夜裡就寢時,顥天玄宿再不會轉過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道一聲晚安後,便率先闔眼。
只是百忙中為他送上一盞茶時,他將茶盞輕輕推開,說道,丹陽,我已辟穀,不用勞煩。
只是當丹陽侯說要回到幻海時,他問道,需不需要和你一起把東西拿回去?
每一次,他都像是注意到了丹陽侯在這些時候死死壓抑住的痛,看過來的眼神盡是溫和包容,唯獨沒有情意。
離開浩星神宮的時候,丹陽侯忍不住問出口,對你而言,我是什麼?
「你是丹陽,我的師弟、我的道侶。」
道侶。
這兩個字本來含帶著戀慕親暱,師兄說起時總有幾分調笑,看他紅透了臉,藏不住喜悅的偷偷笑了出來,還總以為沒被看見。
此時被說得冷靜自持,沒有半點溫存,像是陳述一個事實。
便也僅是一個事實。
書上說的,得情忘情,不為所動、不為所擾,原來就是這個樣子。
他的師兄是要受萬人景仰的,捨了他都沒什麼,況是這一份情思。
師兄好,那便好了。
丹陽侯狠狠在臉上抹了抹,抹去在大雨中並不明顯的一道水痕。
幻海的兩座無名墳前,他的師兄對他說了他此生所聞最動聽的一句話。
然而師兄的情是要還諸天地的,忘了也好,這便是專屬於他的念想了。
 
顥天玄宿是因丹陽侯混亂的呼吸聲醒來的,懷中的人皺著眉,初時不安穩的顫抖,終於平靜下來,一滴滑落的淚水更讓顥天玄宿心驚。
卻也不急著叫醒他,顥天玄宿將人擁得更緊一些,指腹擦去那點水痕,輕得像怕弄傷了什麼。
丹陽今天的反常,他怎麼會看不出,或者說,丹陽為什麼會這樣反常,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師尊交給他浩星歸流的掌譜時,愧疚得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但他也很快就知道師尊要說什麼了。
心疾,無論他有再深厚的功力,每天每夜都持續被消磨著,他的壽數,比之同樣境界的修真者都短得多。
他可以死命的修練,將被損耗的壽元一點點掙回,然後終會早上許多的走上這最後一關。
師尊在結契禮上給出掌譜,便註定他們不得善終——何其諷刺。
或者陰陽兩隔、或者負心忘情,顥天玄宿竟不知哪個結果更差一些。
便只能一賭。
賭那典籍上記著的寥寥數語,並不似他們想的冷厲誅心。
 
「師兄?」
丹陽侯在顥天玄宿懷裡醒來,還有些夢裡帶出的懵然,「師兄怎會在此?」
「丹陽,此地是浩星神宮。」
丹陽侯又更迷茫了些,「那我怎會在此?」
顥天玄宿失笑,吻在他髮頂,「你我是道侶,自然都會在此。」
聽聞道侶二字,丹陽侯渾身一僵,卻是徹底清醒了,「是我驚擾師兄了。」
丹陽侯翻身仰躺著,臉微微側向外,顥天玄宿能看見他睜著眼發愣,「丹陽不睡嗎?」
「嗯。」丹陽侯心不在焉的應道:「師兄睡吧,不用管我。」
「丹陽不睡的話,跟我出來一趟吧!」
 
因是夜裡,想來不會遇到門徒,兩人便不梳髻,用髮帶鬆鬆束起便出了門。
以為是什麼大事,卻只是攀到後山上,星宗最高的地方,看星星。
才走了半途,丹陽侯便知道顥天玄宿的意圖,臉色一點一點的沉下來,在遙遙看見問心無愧二人時,鬆開顥天玄宿的手,就要上前喝斥。
又被牽住了手拉回來,「你我從前也是如此。」
丹陽侯氣勢洶洶的反駁,「那不一樣!我們都是在對練!」
「是嗎?那師弟可還記得,你成年那天,我們在山上做了什麼事?」
自然是記得的。
那天丹陽侯白日裡因著成年禮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入了夜正要睡下,又被偷偷敲響他房門的顥天玄宿帶來後山,說是託人到宗外買了好酒,如此良辰,不可不飲。
「師弟也該試試星宗以外的好東西了。」
渾沒有作為宗主首徒的自覺,顥天玄宿帶頭犯禁的姿態,就像他不過是帶著師弟修練那樣正經。
兩人閒聊了幾句便都靜了下來,顥天玄宿沒有喝酒,靠在樹上閉目養神。聽一旁丹陽侯還在一杯一杯的斟酒,不由暗笑,沒想到師弟平時一副正經的樣子,竟也貪杯。
丹陽侯喚了兩聲師兄,語調比平日還軟,顥天玄宿沒有應他,便聽到一陣衣物窸窣作響的聲音,酒氣襲來,沾上他的唇,一觸即分。
顥天玄宿這才知道,原來星宗山腳下的酒肆,賣的酒是甜的。
 
「也就那麼一次⋯⋯」丹陽侯低聲辯解。
「丹陽的主動,也就那麼一次。」
丹陽侯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才聽他咬牙道:「裝睡好玩嗎?」
「也不算虧。」
「那裝作不知道呢?也很好玩嗎?」
「不好玩。」顥天玄宿上前一步與他並肩,「一次便食髓知味,但⋯⋯」
「師兄!你、你在說什麼!」丹陽侯急急打斷他。
顥天玄宿轉頭看去的側臉已是一片薄紅,便沒忍住,手掌枕在丹陽侯腦後,將人壓在一旁的樹上,垂首吻下。
三年的漫長思念,終於在他們唇間消融無形。
 
而那一晚甜的不是酒,顥天玄宿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