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小山美波在八年前,也就是年號仍是平成時,度過她最奢靡的人生歲月。那時候網路已經普及已久,論壇、社群網站上隨處可見來自世界各國的人,開放的網路對所有人無保留的呈現,好奇的、新奇的,從未聽聞的、未曾嘗試的,網路都有。匿名性質讓人無所忌憚的大發言論,讓不同個體在網路上匯集形成一個個聚落文化。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青少年間,總是有著不做什麼就好像跟不上時代的團體心理,那種特質並不會因為離開現實就改變,遠遠的距離,在按下首頁刷新的一刻,倏忽湊近。
  她只是不想可惜了JK這個身份,想要讓自己顯得獨特,卻又合群;只是覺得班上那群臭男生太過愚蠢。柄崎御津——那個愛笑的傻子尤其如此。

  那傢伙可算得上是班上的中心人物,輕音社再加上長得還算好看的臉孔,頂著一張微笑親切湊近,未來估計就是那種很會玩的男人。現在卻只是男孩。
  乖巧老實,一看就知道長在沒有見過世面的好人家,十幾萬的樂器只要想玩,放學就能拿到手。和常因夜遊被抓而挨罵的她不同,老師多半找他進辦公室是因為有事要麻煩他。就是這麼個人,比網上那些以為加個三千元或是請高級燒肉就能無套的蠢蛋還要傻,所以才因傻福撞破了她的好事。

  網路上,幹這檔事的人隨處可見,真的要約,跑來私訊的呆瓜多到回不完。也不需要大驚小怪吧?如果多數人都在做這種事,那又有什麼不對呢?
  「晚安?」男孩的手抓著一包菸,他們在夜晚的超商巧遇時,如果她手上拿著的不是套子,她肯定會得意地嘲諷一番。不論男孩善意微笑看起來多沒有城府,第二天她還是請了假,因為早上起床後想到該如何面對全世界的轟炸就覺得頭痛。
  但第三天去了學校,一切如常。
  第四天,昨天從早到放學盯著她看的柄崎離開他的小圈子來約她吃午餐,加奈好奇他們是怎麼搭上線的,但兩人都被她打哈哈混過去。至於晚上?她和呆瓜去吃飯了。

  事隔多年,她記不起來自己怎麼和柄崎變好的,不過她很確定那是最初的契機,一個微小的祕密。他不清楚對方怎麼想,但她還蠻享受有人知道她逾矩的感覺,一種自我的特殊性。
  「但我其實沒抽菸,」柄崎的笑容總是有些含蓄,那時卻顯得莫名得意,「是我哥要我幫他跑腿,他是大學生了。」
  「我其實也沒在做援交,只是幫我姊買,她和男友約會。」小山翻了個白臉,鬼才信那套話。
  「我是認真的。」柄崎挺直身子,「妳又不缺錢,也沒必要搞這些。」
  現在說這些也太慢了吧?
  「如果妳只是享受約會,也不用那樣,學校也有人喜歡你。」
  男高中生嗎?
  「妳不是說妳只是打發時間——」
  「傻子,你說的我都有想過了。」柄崎的臉一縮,而她傾著頭趴在速食店的桌上,軟掉的薯條蘸上番茄醬。「很多人都有做啊,如果真那麼糟怎麼——」
  「妳該不會只是為了這點原因?」不是憤怒或是傷心,還是黑髮的柄崎此刻就像個好學求知的學生望著她,不帶惡意卻使小山感覺自己被瞧扁了。
  所以她反擊了:「只是?你想說我沒有考慮過,想說我只是被騙嗎?才不是咧。還有你。」他們在開學時就有很多機會可以深交,卻偏偏等到之後才發展友情,他們都是一樣尋求刺激的人。如果沒有柄崎,她的生活重心還會分些給惠美她們,但現在她甚至不再那麼和昔日好友來往,因為柄崎來找她,然後他們聊天,話題最後又會若有似無的在某個隱微卻彼此心知肚明的地方打轉。像現在。她揚起一抹皎潔的笑,「你不是很好奇嗎?所以才一直靠近我。」
  傻子的微笑茫然消失,點點頭像真正愚笨的蠢蛋。連反駁的話都不會說。
  「沒膽子去買的懦夫,還是說你是想賣的那個啊?」
  過去幾年後於街頭巧遇,她才恍然了解自己或許是唯一看見他如此多變神情的人,然而事隔多年後,她每回想起今天的事,總是會因為柄崎的消失而不忍回想。
  「我是在關心妳。」
  「收好你的關心,能輕鬆賺錢我還是很開心的,反正晚上本來就不能幹嘛。說來,你的升學志願填了嗎?」小山最後受夠了這話題,也受夠冷掉的薯條,還有被冰塊稀釋過的紅茶,和柄崎聊天總是這樣,不輕不重、不急不緩。
  「那。」不過,像是沒聽到她的話,柄崎的微笑依舊,「不跟妳亂來的話,價碼多少?」

  女孩子的感情很脆弱,大抵上受物理距離限制。去外地讀大學後,高中的朋友她幾乎都沒有聯絡,那之中自然也有因遭逢意外而休學的柄崎。在街上偶遇重逢真的只是巧合,或許跟他們在便利商店搭話的那個晚上一樣巧。
  這次是她先開口,而染了金髮的柄崎如從前的她一樣默不作聲。她擔心自己冒失的開口會認錯人,或是太過輕忽,不過對方眼中閃過的動搖讓她篤定意志。
  「你是柄崎對吧?後來都沒機會遇見你,要不要去哪坐坐?」
  「不了。」低沉至啞的嗓音,現在的柄崎或許會吸菸?亦或是術後的後遺症?小山不敢確定,對不復從前的人談曾經似乎是件很失禮的事。現在的她比高中時更成熟,見識過更多人後,她還蠻喜歡柄崎御津這號人物。
  只是她認識的柄崎已經消失了。只存在於她美化過的腦海中。
  消瘦而尖銳的面容頗具攻擊性,再加上臉上不祥的紅疤、染髒的金髮,若不是她曾不小心細心觀察過柄崎,她不可能認出來。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山美波,你的......高中同學。」
  「我知道。」男人的嘴角下垂,不是很開心,「好久不見。」
  何止好久不見?她甚至曾想過對方是不是掛了。
  「我要去面試,所以沒空。」柄崎突兀地補上一句,小山在內心默默吐槽著染了金髮的員工誰會要,不過出於體面的理由她並沒有說出來,轉而指著一旁的咖啡廳,「我在那等你。」

  三個小時後,柄崎隻手推開咖啡廳的門,張望著走向她。要說柄崎有沒有變的話,她發覺對方還是留有過去的某些習性,比如只要蠻橫點就能把他牽著走,他依然喜歡紅茶,又或是過去那種天真爛漫還有一部份沒有剝落。
  還有她最喜歡的,皺起眉來的抗拒與困擾。
  「既然你還是無職,那讓我請客很合理吧?」
  「不,這有些......不妥,我不想碰妳的錢。」
  她聳聳肩,「就和你以前一樣,現在我買下你的時間了。」
  「......好。」並不清楚對方在想些什麼,她只是享受柄崎的僵硬姿態,以前總是她被對方看著、觀察著,立場的對調讓她有些意猶未盡,也很訝異自己竟然這麼懷念高中。
  高中的他們才有交集,現在兩人卻是相看無語,驀然發現柄崎的臉上再無笑容,也不會再費心維持對話,小山體驗到的只有片刻又片刻的沉默,持續至柄崎將他的紅茶喝完。
  「謝謝招待。」
  男人眼看就這麼要起身,空蕩蕩的右臂袖子在眼前一晃而過。而她竟想挽留,「你果然是因為沒手了所以沒人要?」
  糟糕,她有些太沉浸在過去了。身為大人,總得成熟些。
  「對。」柄崎將身體放回座位中,正眼望著她,「妳還在和人搞嗎?」
  如果那是一句想激怒她的話,太溫順了。不過她不討厭,「我說過沒有了,但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工作的話我還是有些技巧和門路來指點一二的。」只要看見對方臉上閃過的嫌棄,那就是她的獲勝。只是等了老半天,她發現對方的撲克臉不動如山。
  「你看起來不相信我。」
  「對。」
  「那太好了,看我能花多久才包不住這場火。」她好久沒翻白眼了,掏出手機,晃了晃聯絡方式想交換,「真的,不拉保險。有機會的話還能給你工作機會。」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小山有些迫不及待的拆開一個紙盒,高中畢業至今,她從未打開過,裡頭靜靜地躺著遺世獨立的數捆鈔票。
  是時候物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