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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人



有時他會想，某一天，他會不會連她的臉也記不起來。

這可能有些杞人憂天了。
斯格撐開了傘，外頭的水珠滴滴答答在腳下落成了池塘，在上頭倒映出的那張相似的臉孔想忘也難。

只是偶爾，他會想，如果再一次見到她，他是不是還能第一眼就認出她來。

他邁開步伐，走在那家他們熟悉的糖果店前方。

「......咦？」

——他聽見門鈴被推開的聲響，一如既往，在躲著雨的銀髮女孩後方。

斯格停下腳步，小小的女孩抬起頭望著他。

「你好？」

那隻眼睛被銀髮遮住了一半，她歪了歪頭，輕輕地彎起禮貌的笑容。
不需要詢問姓名，不需要再多看一眼，斯格本能地知道，那是曾和他朝夕相處的另一半靈魂。

科爾賽。他忍不住呼喚起他所思念的那個名字。
她並未對此回應，只是給予他一個曖昧的笑。

「我在找我弟弟。」
說著，她鑽進了他黑色的傘影下，東張西望地在找她應該要去的地點。

「那邊，那家咖啡廳看起來很有可能。」
她抓著他的手，有些小、有些矮，但卻令人感到無比熟悉，或許像奔跑在雨裡。

「啊！知道了別拉、別走那麼快！躲進傘裡！」


「鬆餅很好吃吧。」
「還不錯，但一次點兩份甜點會不會太膩？」
「能一人一半不是很好嗎。」

斯格叉著手邊的檸檬塔，褐色的塔皮被蛋糕叉切成小塊——又一小塊。他越是努力地撈，塔皮在陶瓷盤上就散得越碎。這兒的裝潢沒變、味道沒變、連難切的塔皮也沒變。他索性放棄，轉而把刀叉指向淋著蜂蜜的兩片鬆餅。

「這裡看起來可不像是適合找人的地方。」

當他順利地叉起一小塊鬆餅，坐在他面前的小女孩嘲諷似的切起了一塊完整的檸檬塔在他眼前晃呀晃，慢慢地，一口放進嘴裡。

她聳聳肩，對於斯格說的話不以為意。

「午茶時間，還有比咖啡廳更好的地點嗎。」
「......」他欲言又止，只好又塞進一口鬆餅。

外頭的雨還在下，好像把他的時間籠住了。他還在尋找她的身影，不自覺地在這個世界裡東張西望。一起吃過的蛋糕、下過的棋，有時，他會覺得這樣令人疲憊——找一個人令人疲倦，若有似無的寂寞令人疲倦。
但更多時候，這樣尋找她好像令他安心，好像她一直都在。他會找到記憶裡的她，或她會沿著他們熟悉的路找到他。讓他覺得他不會忘記，像現在這樣。

斯格看著眼前的女孩，一如既往。他吃下另一塊沾滿蜜糖的鬆餅。

「來，嘴巴張開。」

幼稚的聲音帶些高亢，她切下二人共享的盤中最後一塊檸檬塔，滿心期待地看著他，笑眼裡多有些戲弄。
一如既往。像他們還是孩子的那個時候。

「我自己會——」
「別害羞啊。」

來，來。她小小的手上下晃著，桌子的距離讓她伸長了手好不容易才到他的面前。他放棄似地張開了口。

「——唔。」
「呵呵。」

——老招。他早該知道她手裡的點心就不會到他的口中，斯格不服氣地撇嘴，計謀得逞的她心滿意足，鼓起的臉頰旁掛著蛋糕屑。

「好吧，那看來這裡是沒有人了。」斯格擦去她嘴角的碎屑，「妳說，接下來要去哪裡？」

「散散步，或其他的，你想做什麼嗎？」
「你不是要找人嗎。」
「嗯——誰說這樣找不到了。」

結了帳，他們步出了門，鈴聲叮噹地響。她牽著他的手，腳步好像因為快停的雨而輕快起來。

「我知道他在這條路上，走著走著總是會碰到他的。」

回憶過去。他們永遠能找到彼此，她這樣說著。

「——說人人到，我想我找到了。」

她指著他看不見的遠方，鬆開了放在他掌心裡的那隻小手。
她找到了什麼，他不得而知，也許這只是她用來告別的藉口。斯格不捨地鬆開手，緩緩地，只希望再多一秒，他想再次感受那雙溫度。
一如既往，像他們還能對視的那個模樣。

她揮揮手，逕自向西沒的太陽走去。

「掰掰。」

晴天了，路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他快看不見那頭小小的白髮。
他希望那聲再會能傳進她的耳中，或許下一次，他會再回來學習怎麼整齊地切下檸檬塔。
直到他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他緩緩地轉過頭，回到原本沒有了她的生活。

「......掰掰，斯格。」

他攤開了手，裡面放著一顆硬糖。像是驚喜或是惡作劇，他還記得科爾賽的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