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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杋圭撐著傘,另一隻手緊緊牽著姜太顯。家門口停了兩輛警車以及一台救護車,當擔架從裡頭出來時,崔杋圭反射性地又想遮住姜太顯的雙眼,可他一回頭卻發現姜太顯完全沒有看著那個方向,而是抬頭望著不斷滴落雨水的天空,眼神有些空洞。
  自傘沿落下的雨水不偏不倚地落在姜太顯的臉頰,可他也沒去擦,任由水滴順著臉的線條滑落,乍看之下彷彿淚水。淒美的景象讓崔杋圭一時之間失了神,直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他才將視線自姜太顯身上離開。
  來人是一名有些年紀的警察。儘管白髮蒼蒼,可他還是站得筆直,散發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場。他看見崔杋圭時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可他很快地便控制住表情,走到姜太顯面前停下。
  「你就是死者的家屬嗎?」
  姜太顯聞言,這才緩慢地移開視線,低下頭看向警察,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過分冷靜的情緒讓警察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頭,可家屬心理狀況並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他只好將這份不解拋諸腦後。
  「我是這起案件的負責警官,我姓金。」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金警官也不多說什麼,直接奔入正題:「很遺憾發生了這件事。雖然初期判定是自殺,但按照流程,還是需要麻煩你跟我們回警局做一下筆錄。」
  姜太顯沒有說話,點了下頭做為回應。金警官轉向崔杋圭,原先沒有多餘情緒的雙眼一時之間便得有些複雜,直到崔杋圭露出一個有些疑惑的笑容,他才趕緊開口:「而你的話,也要麻煩你跟我們回一趟警局。」
  此話一出,崔杋圭沒有什麼反應,倒是姜太顯不樂意起來。他抬手將崔杋圭擋到身後,一直沒有太多情緒的雙眼此刻卻散發著淡淡不滿。「他不是家屬,應該不用作筆錄吧。」
  見姜太顯的反應與剛才大相逕庭,金警官有些訝異地挑起眉頭,後解釋道:「抱歉,由於他也在案發現場,所以還是必須請他到警局配合我們做調查。」
  姜太顯還欲說些什麼,崔杋圭就輕拉了下他的手,朝他笑著搖了搖頭。
  「沒事的,這是警察的辦案流程嘛。」說完,崔杋圭還轉而看向金警官,像是在求得他的認同似地。
  「是的。謝謝你,崔同學。」金警官向他點點頭,隨後轉身指向其中一台警車,「為了不耽誤時間,就先麻煩你上那台車吧,我要對家屬做基礎詢問。」
  崔杋圭的笑容隨著這句話慢慢消失,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姜太顯一眼,見對方貌似又想表達不滿,他才連忙開口答應。「嗯,沒問題。但我們只有一把傘,請問金警官有第二把嗎?」
  金警官朝一旁招了招手,一名較年輕的員警就小跑了過來,將傘往崔杋圭的方向移了移。「麻煩這邊請。」
  崔杋圭將傘交給姜太顯,還安撫似地揉了揉他的手,這才踏到員警的傘下,朝警車走了過去。
  目送警車開離一段距離,金警官才嘆了口氣,一臉欲言又止地看著姜太顯。在崔杋圭走後,姜太顯又恢復了原先的面無表情,淡漠的雙眼看著天空,彷彿剛才發生的案件都與他無關。
  「不知道是否方便問問,你與崔同學是什麼關係呢?」
  一句「崔同學」立刻打破了姜太顯的事不關己,他又想起來剛剛金警官與崔杋圭對話時也是喊他崔同學,這才將視線再次放到警官身上。
  「他是我的朋友。」姜太顯沉默了一下,後又補充:「同學校的高三學長。您跟他認識嗎?」
  「嗯……差不多。」金警官看著救護車也跟著開走,便從口袋拿出一盒香菸朝姜太顯搖了幾下,見對方點頭後便抽出一根菸叼在嘴上,再摸出打火機點燃。
  「幾年前辦的案子,就是他的。」金警官有些憂愁地吸了一口,停了幾會後白色的煙霧自鼻腔散出,「雖然不是主要負責人,但因為太難忘了,所以記到現在。」
  「後來是怎麼樣都聯絡不上他,就連登門拜訪也被拒於門外,要不是後來上級說停止偵辦,我差點都要直接開槍打爛他們家的門鎖了。」像是回憶起當時的無奈,金警官的眉頭越發皺緊,「但還真沒想到會在這裡又遇見他,雖然不太好聽,但說是孽緣也不為過吧。」
  一聽見好幾年前的案子,姜太顯的雙眼可以說是瞬間亮了起來。他一改先前的漠然與沉默,有些激動地問:「是什麼案件?他父母的嗎?可以跟我說說那時候的事嗎?」
  「父母……?」
  被姜太顯的追問給嚇了一跳,金警官一愣,後又面帶複雜地看著姜太顯,轉過頭,又吸了一口手上的菸。
  「很抱歉,因為涉及了他的隱私,基於規定,我不能透露太多。」金警官看著不斷閃爍著雷電的天空,眉頭緊鎖。
  「但我只能跟你說,一定要小心這個人。」



  喪禮辦得簡單而隆重。
  因為父親是獨生子,祖父母也早已去世,儘管金警官提出了自己可以幫忙,但姜太顯還是婉拒了他,獨自一人扛下了喪禮的籌備。
  畢竟只是走個形式而已,不值得其他人為此勞心勞力。
  由於職位的關係,父親的遺產也不是小數目,再加上他在業內好評有加,不只是同事,公司甚至為此撥下了一筆金額可觀的慰問金。姜太顯考慮過後,便把這筆慰問金全數捐了出去,只留下了他的遺產。
  用虛偽的那一面獲得的,他可是一絲一毫都不想得到。
  他的墳墓,姜太顯安排在墓園的最角落的小丘上。天空雖然陰沉,但卻沒有雨的味道,迎面吹來的風十分舒服,卻還是有些涼意。
  姜太顯身著一件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襯托出他精瘦的身材,也讓他佇立在風中顯得更加脆弱不堪。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灰色的墓碑,風吹起了他額前的瀏海,也露出了藏在底下、百感交集的雙眼。
  崔杋圭走到他身邊,牽住了他的左手,而姜太顯也回握住他,兩隻手緊緊地交纏在一起。
  「房子,你之後要繼續住在那裡嗎?」崔杋圭問。
  姜太顯搖了搖頭,視線也終於從墓碑上移開,轉而望著後方那塊隆起。「會賣掉吧,不過兇宅應該也賣不出去。反正就算賣不掉,對我也沒有損失。」
  「那你之後要搬到哪裡?」
  「跟你一起住。」
  沒有等到崔杋圭的回覆,姜太顯轉過頭,視線直直撞上了對方也望著自己的雙眼。
  「可以嗎?」
  「當然。」
  姜太顯點了點頭,再一次把視線放回到墳墓。
  墓園內只有他們兩人,四周寂靜地毫無蟲鳴鳥叫,只有風聲流轉在耳邊。他們就這樣靜佇於此,不發一語。
  「昨晚我夢到了他們。」良久,姜太顯道。「這一次,母親不再是掛著的,父親也不是拿著皮帶朝我揮來了。他們站在一片花海裡,離我好遠好遠,但我卻能看見他們笑著朝我招手。」
  「一開始我朝他們走了幾步,但後來轉身就跑,雖然沒有回頭,但我能感受到他們在追著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後頭終於沒有了腳步聲,我也從花海到了一片空曠的田野。」
  「醒來後,我覺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放鬆。」姜太顯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天空。那處的烏雲正在慢慢散去,陽光透過縫隙跑了出來,替灰暗的天空增加了一絲光明。「好像從今天開始,我真的能夠以『姜太顯』這個身分活著了。」
  崔杋圭轉過頭,看著姜太顯的側臉。微微上仰的頭露出了完美的下顎線條,一雙眼寫滿了釋然。
  感受到身旁的視線,姜太顯側過頭,朝崔杋圭笑了笑,便鬆開本來緊握的手,慢慢地離開墓園。
  崔杋圭並沒有立刻跟上,他先是望著姜太顯的背影,而後蹲下身輕撫著墓碑,精緻的臉緩緩漾出了一個燦笑。
  手指頭順著名字一路撫摸著,直到最後一個筆劃,崔杋圭才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朝墓碑鞠了個躬,這才轉過身追上姜太顯的腳步。
  墓園離市區有些距離,要坐車回去甚至得等上一個小時。眼看著發車時間剛過,兩人也就不疾不徐地走著,散落一地的落葉隨著他們的腳步,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你喜歡橘色的燈嗎?如果不喜歡我再換掉。」崔杋圭側著頭,開始考慮起往後的居家布置。「床的話,我現在的是單人床,回去我再換成雙人的。啊,衣櫃也要換成大一點的,還是你覺得再買一個小衣櫃?」
  「都好。」姜太顯低著頭,看著一片片落葉在自己的腳下變成碎片。「你說的都好。」
  「那書桌要再買一個嗎?還是就買一張大桌子,我們兩個一起用?書的話我覺得可以再買個大型書櫃……」
  崔杋圭一路上淘淘不絕,而姜太顯就靜靜地聽著,偶爾應上一兩句好。在走到站牌前時,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四周也沒有能夠稍作歇息的座位,好在兩人正值身強體壯的年紀,雖然忙碌了幾乎一整天,但再站一下對於體力來說也是綽綽有餘。
  一陣風吹來,樹上的枯葉隨風飄落,像是下起了一場落葉雨一般。姜太顯抬起自己還包著繃帶的右手端詳了許久,也不管崔杋圭還在說話,輕輕地開口:「金警官跟我說,父親的房間有碎掉的碗盤。」
  原先笑著喋喋不休的崔杋圭驟然停下,姜太顯也沒有看向他,逕自繼續說著。
  「他還說了,某一個碎片上面沾滿了血。」姜太顯握起了右手,側過頭看著不發一語的崔杋圭。「而他的右手掌有一個傷。」
  「那個失蹤的男同學,不見的那隻手是他弄傷我的那隻。」
  風吹亂了崔杋圭的頭髮,有些長的髮絲遮住了他的眼睛,讓姜太顯無從分辨他現在的情緒。過了好久,崔杋圭才慢慢轉過頭,臉上掛著姜太顯最熟悉的笑容。
  「你想去孤兒院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