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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衣

黑澤一直很好奇為什麽有些小型食草動物沒有尾巴——不是生理意義上的沒有尾巴,是有尾巴,但卻被藏了起來。大部分犬科動物的尾巴大而蓬鬆,因此服裝設計師會在褲裝上特意留出縫隙讓尾巴穿過,但根據黑澤的觀察,安達從來沒有在公司裡露出過尾巴。

順帶一提,安達是一只安哥拉長毛兔,性情溫和,辦事牢靠,在黑澤和安達正式開始同居的第三天,黑澤惴惴不安地提出了這個問題:為什麽安達在公司裡不會露出尾巴呢?

安達套了一件舊T恤坐在地板上吃午飯,他在家裡沒有正式的睡衣,下裝穿一條及膝短褲,黑澤注意到這條短褲有預留出尾巴的縫隙,安達雪球一樣的兔子尾巴就點綴在那裡,聽到黑澤的提問時,尾巴不自覺地抖了三抖。

「因為覺得食草動物在公司裡露出尾巴稍微有點奇怪。」安達避開黑澤直視自己的目光,用兔爪搔著臉頰,這麽說道。

「不會。」黑澤適時將後半句話混合著白米飯一起吞進喉嚨——那團尾巴,明明超可愛的。

「真的嗎?」安達放下筷子,擰過身體,抓了抓自己的尾巴,「兔子的話基本都有尾巴,露出來顯得笨笨的,黑澤你的尾巴倒是很帥氣。」

「完全不是,灰突突的狼尾巴有時候會嚇到人。」黑澤眼睛發亮地盯著安達摸尾巴的手,「我可以摸摸看嗎?」

「誒?嗯。」安達想,因為是戀人了,所以沒關係。

在生命的前三十年,安哥拉兔安達清沒有想過自己未來的伴侶會是一只狼。犬科食肉目是安達學生時代經常會故意避開的一類動物,倒不是因為他們不友善,毋寧說由於草食友好政策的發佈,那些肉食動物對草食類的態度幾乎可以稱得上柔順,下意識回避的習慣也許來自於安達的本能,就是那種膽小的溫順的兔子基因裡的咒語。

黑澤優一稍微有點不一樣。

四肢修長,皮毛油亮,連吻部的弧度都正好的黑澤經歷了仿徨不定的七年暗戀,等安達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允許一只體型比任何兔子都大兩倍以上的灰狼入住自己的迷你公寓了。

這只食肉動物正端坐在安達面前,小口小口往嘴裡送米飯和蟹籽豆腐,並提出了「想摸一摸安達尾巴」的誠懇請求。

安達注意到在黑澤背後,有什麽東西正甩來甩去,如果他沒猜錯,那個東西也是尾巴,狼的尾巴。

一高興起來就會這樣啊,安達無奈地想。

他同意讓黑澤摸一摸自己的尾巴。

黑澤是行事格外端正的狼,成年那年就用母親的頂針磨平了自己鋒利的犬齒,在豐川工作的七年間,就像黑澤從來沒見過安達的尾巴一樣,安達也從來沒見過黑澤的長指甲。

被修剪得禿禿的狼爪朝安達的身後靠近,安達盯著那黑色的掌墊,聽見黑澤咽口水的咕嘟聲。

「真的可以嗎?」

安達把狼爪直接按在自己的絨球尾巴上,作出回答:「當然。」

「啊。」

「停。」安達製止他,「可以摸,但是不許發表看法。」

黑澤立刻捂住嘴,瞪大瞳孔,搖了搖頭。

他摸到了兔子安達的尾巴,就算此刻讓他說些什麽,估計他也說不出來,那個綿軟的手感,比無數想象中的場景都要實在。安達的尾巴毛很蓬鬆,大概是昨晚洗過澡的緣故,尾巴根部暖乎乎的,壓緊一點可以感受到安達的體溫正慢慢傳導到肉墊上。

黑澤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呼——多謝款待。

他收回手,用另一只空閑的爪子悄悄解開襯衫的第一粒扣子散熱。(安達不理解,需要空調開到二十五度的夏天中午,為什麽灰狼黑澤一起床就要穿上挺括的襯衫,雖然看起來很帥氣啦。)

「可是尾巴不露出來不是會一直壓在臀部嗎?」黑澤的左耳動了一動,「這麽問可能有點失禮,但安達不難受嗎?」

「不會,褲子有設計尾袋。」安達握著自己的尾巴,在黑澤震驚的目光裡把它拉長,再拉長,拉到幾乎和一只柴犬的尾巴相媲美的長度,「黑澤也許不知道,兔子的尾巴其實很長,只是一直縮著而已,所以有專門設計的褲子,所謂尾袋,就是在有尾巴的地方預留出空間,穿進去剛剛好,雖然會有點……顯屁股大,但是西裝下擺可以遮擋。」

「啊。」

「黑澤,飯桌上不要突然愣住。」安達在黑澤眼前揮了揮爪子。

「不,我只是沒想到還有這麽巧妙的設計。」黑澤回過神來,他吮了下筷尖,提議道,「但這樣還是會熱吧,尤其今年是苦夏,不試試換成露尾巴的款式嗎?」

「其實我也有考慮過,」安達放下飯碗,湊向黑澤,「但是說實話,我喜歡睡懶覺,所以往往會擠到人最滿的通勤電車,電車運行的時候尾巴總是被蹭來蹭去,乘公司電梯也是,遇到人多的時候總會被碰到尾巴。露出尾巴感覺對人家太失禮了,因為西裝被兔毛粘上會很難清理吧。」

安達咬著嘴唇,認真思考起來,「不過最近我真的覺得太熱了,要不尾巴還是露出來好了……」

「不,完全不需要。」黑澤也放下碗筷,他斬釘截鐵地說,「安達,設計尾袋的人是絕頂天才。」

安達看見黑澤左邊的尖尖耳朵動了一下。

「這樣嗎?我再考慮考慮,我正好也懶得去逛商場買新衣服。」

「嗯。」黑澤嚴肅地點頭。

「話說黑澤你在家穿襯衫不熱嗎,感覺狼身上的毛毛很多很厚。」

「我沒事的。」

「需不需要我再把空調打低一點?」

「不,打低的話安達會冷吧。」

「那你就乾脆把襯衫脫下來好了,」安達側過臉偷笑,「你剛剛都熱得解扣子了——雖然我說喜歡看西裝革履的大灰狼,可是在家裡沒必要也時時刻刻穿著。」

「啊。」

又出現了,安達心想,新品種的大灰狼——呆滯大灰狼。

安達起身越過小圓桌上的米飯、蟹籽豆腐和西蘭花,毛絨絨的兔爪按上黑澤的胸口,「你不脫我就來幫你脫了,黑澤先生?」



2、吃飯

「黑澤,你有渴望過吃肉嗎?」剛洗完澡的安哥拉兔安達捧著手機,坐在大灰狼黑澤身前,冷不丁問道。

黑澤用一塊乾毛巾攏住安達的頭頂,小心翼翼地揉搓著他的耳朵,把潮濕的兔毛擦乾。安達正被他完全圈在懷裡——「完全」這個詞並不誇張,狼的體型比任何兔子都大,安達坐在黑澤旁邊就像一個安撫玩偶,從黑澤的視角看下去,安達是袖珍的毛絨絨的一團雪。

他並沒有被這個有點殘酷的問題問住,邊替安達服務邊自然地回答道:「沒有。」

安達放下手機,仰起頭,在毛巾的陰影裡打量黑澤。兔子的大號毛巾,在黑澤爪中像塊手帕。

「唔。」黑澤的動作戛然而止,安達捂住了他的嘴,浴後的安達爪子上有蘋果味香波的氣息。安達聽見黑澤發出兩下極響亮的吸鼻子聲音。

「黑澤。」

「嗯?」

「可以張開嘴嗎?」安達說,「我想摸摸你的牙齒。」

黑澤聽話地打開吻部,一只纖細的兔爪伸了進來,毛毛摩挲過他的下齒列,一顆一顆摸過去。

「狼的牙齒好堅硬。」安達的背部貼上黑澤的胸口,他往黑澤懷裡更深處坐了坐,「……啊。」

「怎麽了?」

「摸到了尖牙。」安達抽回手,他轉過身,跪著給黑澤展示自己爪子上的牙印,「只是輕輕按了下就有這麽深的痕跡,好神奇。」

「抱歉,最近工作上的事太忙碌,忘記磨牙了。」黑澤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巴。安達家面積很小,沒有沙發,他們一貫席地而坐,黑澤發覺安達被自己傷到後下意識往後縮,碰到了床沿。

安達扯下吸飽水分的毛巾,「我想幫黑澤磨牙齒。」

「這個會很危險。」

「黑澤自己磨的話還要對著鏡子,浴室光線也很暗,這件事就讓我來做吧。」

黑澤只能點頭。

他跪坐在地板上,垂著頭,張大嘴巴,讓安達幫忙磨牙。

「稍微側過來點。」安達托著黑澤的吻部,指揮道。他在大拇指上佩戴了一枚頂針樣的磨牙指環,仔細在那顆尖牙上摩擦著,「會痛嗎?」

「啊啊(不會)。」

「這樣呢?」

「啊啊啊(也不會)。」

黑澤蓬鬆的大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地板,安達渾身上下散發著溫吞的水味,安哥拉兔的毛比一般兔子要長些,所以安達家裡有很多髮夾,上次路過藥妝店,黑澤偷偷買下了一盒彩色的迷你抓夾,本來沒想告訴安達,但自從上次安達懶得去理髮店,但家裡的夾子又都壞了之後,安達就毫不介意地用上了這盒抓夾。他評價小抓夾很好用時,黑澤鬆了口氣。黑澤覺得用著自己買的抓夾的安達如同一塊白奶油蛋糕,抓夾像撒在上面的糖針似的,他的心裡頗感甜蜜,手機相冊也與有榮焉。

安達洗完澡後還沒來得及整理額髮,為了給黑澤磨牙齒,暫且用小抓夾夾了一側毛毛,另一側垂在腮邊,黑澤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安達,安達背著燈光,雪白的皮毛猶如透明。

是兔子,黑澤忍不住輕輕用手臂環住安達的腰,全神貫注的安達沒有反應,黑澤就摟得更緊些。他想,安達是一只兔子,安達的身體很小,很溫暖,自己在公司總要克制擁抱安達的欲望,但現在不用了。

安達是食物——黑澤猛地被這個念頭侵襲。他的手臂開始發抖,安達身上有更甜蜜的氣息,狼的爪子順著安達的脊背往上摸,摸到安達的後頸處,在那裡停了下來。

黑澤從小就被灌輸了這樣一種信念:食草動物是同胞,不是食物。這幾乎成為他為人處事的第一準則,心靈手巧的母親用菜蔬蛋奶做出各式各樣的三餐,溫恭直諒的父親告誡他絕不能與那些輕浮下流的同類同流合污。

在高中時,黑澤收到過一封偽裝成社團展覽邀請函的垃圾郵件,點開後網頁自動轉跳到一張肉菜盛宴的長圖,黑澤因為這件事抱著垃圾桶吐了半個小時。吐完後,他把發件人拉黑。再之後,他知道了學校裡不少肉食動物都收到了這封垃圾郵件,聽同學議論,發件的不是個人,而是組織——專門吃肉的肉食類匿名群組,他們用郵件宣傳購買鮮肉的秘密渠道。

黑澤對這些事沒有任何好奇,他看見肉類唯一的反應是去廁所嘔吐,作為一只上得了談判現場,下得了私家廚房的大灰狼,黑澤從母親那裡繼承了把蔬菜、雞蛋和奶製品做出千般花樣的手藝。在進入公司的第一年,他愛上了自己的同期同事,一只食草動物安哥拉兔。

今夜不幸撞上加班,晚飯時兩人在茶水間勉強靠飯團填飽肚子,安達的飯團只有黑澤爪子一半大,裡頭擱了紫菜碎,黑澤的飯團是肉食類專供,分量十足,黑澤邊吃邊和安達猜餡料,一份是梅乾,一份是玉米粒,直到最後一份才是鹹蛋黃。黑澤咬到蛋黃的那一刻感到由衷的幸福,他那時候還不清楚自己為何那麽滿足。

但他現在知道了。

安達替他磨好了牙齒,他用爪子代替磨牙指環,摸了摸那裡,很光滑,危險被磨平,留下堅硬的溫柔。

「黑澤?」安達這才發現自己被緊緊圈在黑澤懷裡,狼的爪子按在安達的腰間,力道很大,黑澤在發抖。

「安達。」黑澤垂著眼睛,把安達騰空抱起。

安達在兔子中已經屬於比較大的體型,但在狼的面前仍像玩偶一樣。

安達被黑澤抱在床上,他的腿分開在黑澤身體兩側,黑澤的吻部壓在他肩膀上,一陣濕熱的鼻息竄過安達的頸間。

「好癢啊,黑澤。」安達推著黑澤的肩膀,他其實很容易害羞,但黑澤在身邊時,安達會壓抑自己的羞澀。

「肚子餓了。」黑澤撒嬌似的說道。

「三個飯團果然不夠吧,下次我再多買一點。」

「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

「安達為什麽不害怕我呢?」

「並不是沒有怕過,」安達側過頭,用爪子摸摸黑澤的尖耳,「最初還是很怕的,畢竟優秀的狼喜歡上我這種平凡的兔子,這件事聽上去就很不靠譜,像騙吃騙喝的陷阱一樣。」

說著,安達自己也忍不住,撲哧地笑了。

「但因為黑澤人很好,所以就不怕了。我的膽子其實很小,對肉食動物有種本能的恐懼。」

黑澤的鼻息像風箱一樣響。

安達掙動了一下,沒能脫離黑澤的懷抱,他遂繼續任由黑澤抱著自己。

「狼的體型,狼的味道,狼的犬齒,我都怕得不得了,第一次和黑澤做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會死掉。」安達梳理著黑澤腦後的灰毛,那裡被黑澤打理得很柔順,安達摸得有點上癮,「但是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克服了恐懼,這種勇氣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靠愛才能生發的。」

黑澤的鼻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尾巴一甩一甩。

「不過,有俗諺講過,那種體驗本來就叫『小死』吧?」安達認真地思考著,他小聲說,「而且……狼太大了。」

黑澤的尾巴像螺旋槳一般搖起來。

安達一把按住那只尾巴,「鬆開啦。」

「可以再抱一會兒嗎?」黑澤小聲問道。

「再抱一會兒那就不做了。」

「誒?」

黑澤鬆開手,左耳像收聽到訊號的天線一樣轉動。

安達把黑澤推倒在床上,拉開黑澤的睡衣下擺,露出大灰狼毛絨絨的肚皮,小小一只安達就坐在他的胯部,居高臨下地用黑葡萄般的眼珠打量黑澤。

「黑澤,在開始前,我要說一件事,我昨天在地板上發現了一本線圈本。」安達用嚴肅的語氣說。

「嗯。」黑澤扶著安達的腰,同樣嚴肅地點點頭。

「翻開發現是你的食譜。」

黑澤不吱聲,半晌才發出一聲「嗯」。

安達前傾身體,從枕頭下面摸出早已準備好的罪證,翻開到某頁,懟到黑澤眼前。

「黑澤先生,請解釋一下,標著『安達』的這頁裡,『前餐』、『後餐』、『雪頂』以及它們後面的計數符號是什麽意思?」

黑澤已經用爪子捂住了臉,出現了——安達想,新品種的大灰狼,害羞大灰狼,有膽子記,沒膽子交代。

「請如實告知我。」安達的兔子屁股重重地坐了下黑澤的腰。

「對不起,安達,我會好好道歉的。」黑澤試圖起身,被安達摁了下去。

「講吧。」安達逼問。

「……是、是那個,和安達的位置,嗯,前面,後面,還有……」黑澤吞吞吐吐。

「好,我知道了。」安達垂下來的耳朵頂端有點熱熱的,「那『雪頂』是什麽?」

「是……是……用嘴巴……幫安達……」黑澤捂著臉說完,發出懊悔的「嗷」的一聲嗥叫,「對不起,如果安達不喜歡,我下次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我倒沒什麽,」安達的語氣硬邦邦的,「只是不要再起名字糟蹋食物了。」

「對不起,再也不會了。」

安達拉開黑澤捂住臉的爪子,黑澤被燈光刺得瞇起眼。

「那今天就讓我來做、做飯……」安達坐在黑澤身上,越說越小聲,「今天的菜是……雙倍美乃滋……」

黑澤的尾巴又開始在床單上像船槳一樣劃來劃去,把淺色的床單蕩出幾道漣漪。

「不是不能糟蹋食物嗎?」黑澤笑著問。

「食肉類不行,食草類允許。」安達一爪捏住了黑澤的吻部,一爪把自己頭上的小抓夾都捋下來,它們散在被單和地板上,像跳跳糖一樣蹦跶了幾下,不動了。

安達熄滅了燈,「狼的話,在黑暗裡也可以看見的吧?」



3、住宿

黑澤的公寓位於市中心地段,在這裡上下班的動物以肉食類居多,房子也造得高大寬闊,和安達交往以後,黑澤決定退租這間公寓,先去安達那邊借住一段時間,然後再換更合適的兩人居。

但在退租前,偶爾加班的晚上,錯過了末班車,黑澤會帶安達回自己的公寓住一下。

狼的屋子對於一只安哥拉兔來說過於巨大,黑澤家的沙發可以被安達當單人床睡,安達也確實睡在那裡——那時候安達還不太好意思和黑澤同床共枕,黑澤特意買的新寢具倒是大小合適,連睡衣也合尺寸。安達洗完澡光腳站在地板上,扭來扭去查看自己穿著正經睡衣的樣子,黑澤這時候往往剛把沙發鋪好,能看見安達脖子上搭著毛巾,長長的兔耳濕漉漉地在往下滴水,以及地板上一串雞蛋餅乾似的圓形腳印。

黑澤在心裡將這個場景稱為「逢魔時刻」。

逢魔時刻是找不出合適的理由拍照的,這就是逢魔時刻的奧義所在。

安達一開始對於肉食動物的生活起居很好奇,生活久了就發現其實黑澤一日三餐、一舉一動與自己也沒什麽區別,稍微不同的地方在於黑澤家的家具都很大,安達往往需要借助一些輔助工具才能使用,比如他使用黑澤家的料理臺要依靠矮凳,泡澡時必須時刻提防滑倒否則容易嗆水,還有黑澤的床,床單上會留下很多灰色的毛毛,雖然黑澤每天都用粘毛器刷上三四個來回,但安達一旦和黑澤同床,他的背部必定會粘上無數狼的痕跡。這是很難清理的,他寧願去睡沙發。

在公寓退租的前天晚上,兩人用紙箱整理需要搬運的物品,安達從黑澤的櫃子裡翻出了一個從沒見過的東西,他拎著一條帶子,問黑澤這是什麽。

「那個是止咬器。」

「止咬器?」

「嗯,之前會用,擔心自己很焦躁的時候克制不住咬東西的欲望,偶爾在家戴一下。」黑澤解釋道,他坐在沙發上,嫻熟地疊著衣服。

安達把止咬器對準黑澤的吻部,「想看一下怎麽用,可以嗎?黑澤。」

「當然。」黑澤乖乖地把吻部伸進止咬器裡,他不能張嘴說話了,便用爪子示意安達把那些皮帶扣起來。

安達把三組皮帶在黑澤腦後扣好,黑澤垂著耳朵,深棕色的瞳孔在間接照明的光線下看起來是金色。

安達摸摸他的下巴毛毛,說:「肉食動物的帥氣。」

黑澤隔著止咬器,用熱乎乎的鼻尖拱了拱安達。

安達解開止咬器,把它丟在一邊。

「不帶走嗎?」黑澤疑惑,「和安達同居,如果某個時刻安達害怕我,我可以戴上。」

「不,不需要。」安達從黑澤爪子下抽出幾件沒疊好的衣服,幫起忙來。

「還是帶著比較好吧?」黑澤湊近安達。

「黑澤不會咬我的。」

「但是可以當作道具。」

「什麽道具?」安達警惕地離開黑澤一個身位的距離。

「不是『肉食動物的帥氣』嗎?」黑澤手上疊衣服的動作不停,笑瞇瞇地說道。

出現了,新品種的大灰狼——得意忘形大灰狼。

安達故意不回答他,背過身去疊衣服,「丟掉。」

搬進安達公寓的前幾天,黑澤偶爾會撞上門框,後來逐漸習慣了,他養成了進門前先彎腰的好習慣。

「會不會太擠了,還是要趕緊找新公寓才行。」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正窩在安達家那個小小的浴缸裡泡澡,黑澤幾乎把一整個浴缸佔滿,安達坐在他的肚皮上,無聊地撥著水,熱水把兩人的困意都蒸了上來,黑澤閉著眼睛聽安達說話。

「黑澤?」安達把黑澤的尾巴撈起來,仔細地捋著毛毛,「睡著了嗎。」

半晌,黑澤說:「沒有哦。」

「明明就是很困了吧。」安達轉過身,騎在黑澤肚皮上,留給他們的空間很窄,安達的三瓣唇幾乎要貼上黑澤的吻部。

「嗯……」黑澤抬起濕淋淋的爪子摸安達的耳朵,兔耳陷入到被熱水泡得軟軟的掌墊中。

好像巧克力泡芙,安達盯著黑澤的掌墊想。

「這個周天我們一起去看房子吧?」安達說。

「我有做調查……唔……安達……這件事交給我就好……」黑澤的頭垂下去,他快要睡著了。

安達把小小的臉埋進黑澤的掌墊中,他很早就想這麽做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提出這個無理要求。狼的掌墊是黑色,沒有貓咪那麽柔軟,但很有彈性。安達思考,要不然下次就把黑澤的掌墊當作浴球好了……什麽呀,可能自己也困了……才會冒出這個想法……好困,黑澤毛絨絨的好舒服。

他也趴在黑澤的胸口睡著了。

「阿嚏。」

第二天上班時,安達在工位上連打三個噴嚏。

新家,一定要有恒溫浴缸,安達暗暗在心底發誓。



4、出行

夏天的周末,黑澤決定帶安達回神奈川。

他們先坐JT-東海道本線到橫濱,再從橫濱轉京急本線,黑澤訂了普通艙,安達問他沒問題嗎,你要不要單獨買食肉動物獨立車廂的票。黑澤按支付密碼的爪子猶豫了一下,他說:「我那天會好好打扮自己,盡量看上去不要太兇。」

「不不,黑澤倒是不兇,」安達擺手,「普通艙座位對黑澤來說不會太小了點嗎?」

「想和安達坐一起嘛。」

「好吧。」

二等艙對黑澤來說的確很狹窄,他時不時就需要挪動一下被壓麻的長腿,列車剛開出去五分鐘,黑澤就感受到靠背太低了,安達別過頭正看窗外的景象,玻璃上反映出大灰狼的倒影,黑澤想和他說什麽,被安達用爪子捂住了嘴。

「噓。」

黑澤只好靠一會兒椅背,再把額頭輕輕頂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不停地來回交換姿勢。

安達發現他不舒服,於是把黑澤的爪子抓到膝蓋上,一下一下按著他的掌墊,安撫他。

列車運行的震動從額頭傳導到黑澤身體裡,他閉著眼睛,感受安達毛絨絨的爪子在他掌心搔來搔去。

好癢。不是爪心癢,是耳朵。

黑澤緩緩抬起頭,遇到一雙圓眼睛。

「啊!」那雙圓眼睛的主人尖叫起來,一只兒童侏儒兔本來趴在椅背上玩黑澤的耳朵,此時因為受到驚嚇,從相對於他身高而言的高處跌落。

黑澤慌張地接住那只侏儒兔。

「啊!」

「是——」侏儒兔躺在黑澤掌心,「大——灰——狼——!」他「哇」的一聲哭泣起來。

黑澤坐在食肉動物獨立車廂給安達發信息。

K:對不起,我看起來很可怕嗎?(哭哭臉)

A:沒有那回事。

K:好想和安達坐在一起。(哭哭臉)(哭哭臉)(哭哭臉)

A:哭哭臉刷屏了哦。

K:(哭哭臉)

安達按滅手機,呼出一口氣,剛剛大哭不止的侏儒兔寶寶已經在母親懷裡睡著了,車廂裡安靜極了,十分鐘以前,滿廂乘客在哭聲中目睹了一只清爽的大灰狼被迫改票轉移到專屬車廂,坐在他身邊的安哥拉兔手忙腳亂地向侏儒兔母親道歉。

安達想,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自己也很想和黑澤在出行時的每一秒都待在一起。

與黑澤乘坐交通工具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但也有很多好處,比如每天上班通勤時搭電車,黑澤在身邊的話自己就不會被各種動物擠來擠去,雖然身上會粘上狼毛和犬科的氣味,但安達並不討厭那樣,一開始他走進辦公室前還要先去洗手間整理儀容,把狼毛摘掉,後來安達就習慣降低存在,悄悄地,直接地跟在黑澤身後走進辦公室了。

列車廣播開始報站,安達打開手機,聊天框還停留在黑澤的哭哭表情。

安達在心裡的圖鑒上再記一筆:這個是新品種,委屈大灰狼。

桌板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空曠明亮的食肉動物獨立車廂裡,黑澤收到了安達的回覆,是一個兔兔摸頭的表情。

A:我等等去找黑澤,一起下車。

A:黑澤,我們要不要買自己的車呢,這樣以後就可以一直不分開,一起去旅行了。

黑澤的左耳,像被風吹起的紙風車一樣,迎著車窗外砂糖似的陽光,小小地顫抖起來。



6、番外 六角的疑惑

「藤崎桑,這是第二季度的資料,請收好。」

「麻煩你了。」貓咪藤崎接過六角遞來的文件夾,露出禮貌的微笑。

六角是一只精力旺盛的秋田犬,藤崎有時候會把他幻視成一塊剛出爐還沒切片的吐司面包。

「藤崎桑。」秋田六角欲言又止。

「嗯?」貓咪藤崎清點著資料的頁數,沒注意到六角眉飛色舞的表情。

「你不覺得黑澤前輩很不像狼嗎?」

「是嗎?」藤崎放下資料,順著六角的目光看過去,黑澤正在安達工位上彎腰和他說著什麽。

「是啊,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六角把爪子搭在鼻梁上,推了下不存在的眼鏡,「黑澤前輩有時候像狐貍。」

「狐貍?」

「每次和安達桑說要去資料室時的表情,都很像狐貍。」

「狐貍和狼也比較像吧。」藤崎低頭繼續翻看資料,並不把六角的話當回事。

「完全不像,狐貍是狐屬,狼是犬科,順帶一提,我也是犬科。」

「嗯嗯。」

看貓咪藤崎無動於衷,六角在她的工位後半蹲著掩蔽身體,小心翼翼地露出鼻尖在空氣裡嗅來嗅去。

貓咪藤崎遠離他,「六角君?」

「藤崎桑,你不覺得空氣裡有狼的味道嗎?」

「畢竟黑澤桑是狼嘛……」

「不,只是這塊的氣息很重。」

貓咪藤崎推測因為自己的工位離安達比較近,在空調上風口的安達身上的味道就傳到這裡來了。

「六角君,你剛剛說黑澤桑像什麽來著?」藤崎開始轉移話題。

「像狐貍,不過後來我又覺得黑澤桑像馬。」

「怎麽會像馬呢?」

「最近工作太累了,好不容易空閑下來,我說要和黑澤桑一起去安達桑家裡開章魚燒派對,他的臉就拉得像馬一樣。」六角摸著下巴,「這點眼力見我還是有的,黑澤桑是在擔心我的身體,工作結束後不休息反而大玩特玩,不過我是年輕人嘛,精力還不錯就是了。」

「六角君……」藤崎欲言又止。

「還有,不只是像狐貍、馬這些動物而已,黑澤桑最近甚至越來越……」

「越來越?」藤崎順著他的話問。

六角不好意思地摸著腦袋,藤崎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羞澀的神態,「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待久了,黑澤桑最近越來越像狗狗了。」

藤崎注意到,不遠處的黑澤正從安達的脖子上擇下一塊灰色的狼毛。藤崎忍不住用資料掩住嘴角,「六角君的影響力,真讓人羨慕。」

「多謝誇獎,嘿嘿。」秋田六角的尾巴搖晃起來。

安達拍了拍身上粘著的狼毛,從黑澤手裡接過咖啡杯,紙杯杯口被黑澤咬出小蟲一樣歪歪扭扭的痕跡。

最近黑澤吃飯的時候總是把碗沿咬壞,安達的餐具都是精心挑過的款式,安達想不通,明明最近都有在幫黑澤磨牙。

臨近下班時間,辦公室裡瀰漫著一股鬆懈的氣息,安達忍不住和黑澤講小話:「你為什麽最近總是咬東西呢,紙杯就算了,連家裡的碗也是這樣。」

黑澤還戴著一副和安達討論工作的嚴肅假面,嘴裡卻小聲說:「抱歉,因為最近觀察到安達吃飯吃得很開心時鼻子會皺起來,太可愛了,有點忍不住。」

安達無法理解他的萌點,「黑澤,你是狗狗嗎?」

「……汪?」

「啊。」安達捂住臉,「犯規,這個不算。」

黑澤附和他:「果然還是狼比較好吧?」

「嗯……有待商榷。」

「嗷嗚。」黑澤的尖尖耳朵耷拉下來。

「這怎麽能行呢?」在一旁豎著耳朵偷聽的秋田六角義憤填膺,「藤崎桑,我得去糾正安達前輩的觀點,同樣作為犬科,我可是一直期望成為狼那種頗有英姿的種類啊!」

「不行,六角君你別去。」

貓咪藤崎想拉住他的衣擺,但六角的移動速度太快了,藤崎根本攔不住他。

「我一定要去,這可涉及到犬科的尊嚴問題。」

「好吧,六角君,喏。」藤崎從工位上站起來,向六角投擲了一件物品。

「嗯?什……汪嗚!」

秋田六角下意識跳起來咬住了那件物品。

是骨頭狀的狗咬膠。

六角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了,「藤崎桑,你從哪裡買到的這個,口感超贊啊!」

「有興趣的話我把地址寫給你?是和我的絨線小球玩具一起買的。」

「感激不盡!」

貓咪藤崎鬆了一口氣,她把銀色的尾巴尖繞在貓爪上,在心裡默默重復這句話:感激不盡。



*彩蛋*

1. 黑澤動左耳的時候,就是播放童聲合唱團的時候。

2. 夾小夾子的安達,請參考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