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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是啊,連名字都不知道就能先親下去,不愧是唐布衣,他唇角浮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吐出如刀似劍的狠語。 『不關你的事,滾。』 『別那麼兇嘛,哎,為什麼你有這玉佩?和我的一模一樣,差點搞錯了,又怎麼知道我名字的?難道我真的那麼有名,連……』 『閉嘴!』 唐錚惱怒喊道,他討厭這樣,討厭唐布衣明明什麼也不知道,卻能活的就像他記得的飛俠,只是少了他們作為唐門暗面的身份,活的肆意瀟灑。 『不行,我覺得我閉嘴了你就要走了,這次我可不能再放走你,剛剛親你是我不對,我道歉,但……』 唐布衣自言自語似的胡言著,卻讓他僵了一瞬。 『什麼叫再?』 他打斷了唐布衣的話,聲音微顫。 『什麼?』 唐布衣困惑的看著他,似乎沒有自己說了什麼的記憶,唐錚低垂下頭,壓住那抹聽見「再」字後心頭再起的騷動,以及隨之而來,更為深沉的恐懼。 若是因為他,唐布衣恢復了記憶…… 不。 不,唐錚鬆了手,不再搶奪,唐布衣面露喜色,似是當他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又要開口。 他迅速出了手,趁其不備在對方身上點了幾下,用腳將唐布衣軟倒的身軀緩緩放下,毫不客氣的取走玉佩,直起身。 『我看你本來就沒多少誠意,也不用來找我道歉了,這樣就算兩清。』 唐布衣用震驚的眼神盯著他,彷彿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至於說不出話,只能說是太順手而已,轉念一想,若是不點啞穴,唐布衣大吼大叫也是麻煩,所以他也沒打算解,快步從少年身旁走過。 這間書店不能來了,不,這附近都是,他再也不能來這裡了。 唐錚一邊快步離開,一邊想著,握緊手中玉佩,想起唐布衣書包上那個,卻又壓不住自己的思緒。 說不定交給唐布衣,才是它的真正歸宿。 但他卻沒辦法停下腳步,沒辦法轉身扔給那什麼都不知道,卻似乎再次擁有一切的少年,沒辦法真的放手,卻連為什麼做不到都不知道。 他只能咬緊下唇,快步離去。 又是一個禮拜一次的家聚,在隔壁三叔帶著趙活來了以後,他便抓著醜的嚇人的師弟跑出去玩。 為什麼是師弟?因為養父唐中翎以前曾教過他們幾招防身術,雖然時間不長,但加減也算是師兄弟的關係。 雖然是趙活先的,當時他們在休息,醜少年要拿水,下意識喚了聲大師兄,結果來不及收回,被他捕捉到了,當下便覺得這稱呼好極了,也不管趙活的反對(這年代誰會這樣喊啊!),便高高興興的定了下來。 『大師兄,你今天好像怪怪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醜歸醜,趙活對情緒還是挺敏感的,尤其是當平常總是滔滔不絕要拉著他說相聲的傢伙難得閉嘴的時候,不禁小心翼翼的問。 『嗯?哦,這個嘛……比起這個,師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唐布衣坐在樹上,晃著腳,腦中盡是少年的面容身影,以及最後,那看上去即使再冰冷,卻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神情,光想到就揪心。 『什麼問題?』 唐布衣想著當時的感受,盡可能用言詞描述給他師弟聽。 『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哪裡不對勁?就好像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麼,就會感覺很煩躁。』 『可能是你的腦子吧,不見很久了,終於有感覺了?』 趙活腹誹了一下猴子,便到一旁滑手機,反正應付唐布衣應付久了,那些幹話根本信手拈來。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夠靠腰的,不是啦,我是認真的,雖然每個人都說我過得很好,但就是感覺不對,最重要的東西不在。』 唐布衣笑完還是沒減少心中苦惱,嘆了口氣。 『你最好不要去外面說這種話,被打死都不知道為什麼,馬的。』 趙活嘀咕道,聽見樹葉騷響,眼角見到唐布衣跳了下來,坐到他面前,一副就是他今天沒說完不罷休的模樣,趙活嘆了口氣,還是收起了手機。 『好啦,又發生什麼事了?』 唐布衣眼神亮了起來,裝模作樣的姿態讓趙活直接後悔問了這問題。 『知我者師弟也,跟你說,我今天跑去書店時遇到了一個人,我覺得就是他了,那個缺少的東西。』 聽起來真是狗血到家了,趙活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平板的問。 『喔,那你幹了什麼?』 『哦,一個沒控制好親了他。』 『…………』 趙活按了按眉頭,不對啊,他知道的唐布衣態度即使輕佻,看似能走過萬千花叢,但對女性可是極為敬重……趙活突然醒了過來。 『等等,是哪個他?女的還是男的?』 『男的,對耶,奇怪,我明明喜歡女孩子啊。』 唐布衣震驚了,全然無視自己本來就不會隨便親人的事實。 『聽起來真是渣到極點了,到時候人家找上門要你負責,唐叔叔揍死你我也不會幫你求情。』 趙活誠懇的說,向左邊靠了一點,遠離唐布衣。 『如果找上門倒好,不然他看起來那麼討厭我,還連玉佩都拿走了,要再見到感覺沒那麼容易。』 唐布衣嘆口氣,卻見趙活雙眼瞪大。 『玉佩?!唐叔叔給你的那個?』 『不是不是,是他的玉佩,不知道為什麼長的和我的很像。』 唐布衣連忙解釋道,見趙活喃喃自語著什麼,接著身軀一僵。 『那人長什麼模樣?』 『嗯?我想想,年紀和我們差不多,不過瘦多了,眼睛是漂亮的墨藍色,看著脾氣不怎麼好,雖然可能也是因為我的關係,身上還有種奇特的香氣,不像我知道的任何香水,哦,這樣說起來,反倒和師弟你之前調的那香有幾分相似……師弟?』 『……他認得你嗎?』 哇,他師弟是天才,唐布衣又驚又喜的說。 『欸對,你怎麼知道?他見到我就喊了我的名字,但我不認得啊,那是師弟你朋友?』 趙活腦袋一片空白,但他還記得另一件事。 『然後你親了他?!?!』 『呃,對,但只碰了一下嘴就被揍了。』 『你還是親在嘴上?!!!!』 趙活拔高聲音,驚恐萬分。 『你怎麼還活著?!』 『……什麼?師弟你還真的認識?快快,跟我說他是誰,我還要去找人呢!』 唐布衣萬萬沒想到居然能那麼快得到線索,眼神亮的像是能在趙活身上鑽出一個洞,看看裡面是不是藏著那他莫名心心念念的少年。 『……沒有,只是一面之緣。』 『屁啦,哎?哎,師弟,看我,不是,跟我說嘛,那是誰阿?』 唐布衣開始在他身旁轉來轉去,活像是哪來的大狗。 『是你娘親啦,大師兄你先說在哪裡見到的……不對。』 趙活沉默了一下,搖搖頭。 『算了,沒事,應該是我搞錯了吧。』 『說嘛,說不定就是阿。』 『如果是我想到的人,那你早就死透了。』 『……蛤?』 接下來,無論唐布衣怎麼纏著,趙活都不肯說半句話,只敷衍的說最好保密,否則讓唐叔叔知道你幹了這等蠢事還不打死你。 雖然本來就不打算完全依靠唐中翎,但唐布衣也只好暫時徹底收了這念頭,畢竟依唐家作風,這等無恥之事若是暴露,被打小事,禁足幾個月他可受不了。 反正他還有師弟這條線索,最近幾天也常常跑去那間書店附近晃來晃去蹲點,雖然還沒見到人,不過他相信自己感覺不會錯,他們肯定還能再見。 ……更何況,時間能使人忘卻,若是到能讓那少年不在見到他的時候馬上轉身走人的程度就好了。 趙活覺得自己肯定弄錯了。 先不管唐布衣見人就親這件事到底有多荒唐又多不尋常,他想到的對象更是讓整件事走向一個讓他腦袋要炸開來的地步。 他和唐布衣生活了幾乎要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飛俠輕薄過任何人,無論是男是女都是。 對,一輩子。 他有記憶,一個幾乎可以寫成小說的前世記憶。 當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小時候被父母棄養,直到在孤兒院見到一名文質彬彬的青年時,他才重新找回了那些記憶。 前世,他是唐門的外姓弟子,是最後的薪火,即使打敗了武林盟主,依舊無法改變唐門覆滅的結局,最後大隱隱於世。 本來是這樣,直到某個死而復生的飛俠出現,幾乎是強買強賣的拖著他到處說相聲,即使不算孤獨終老,但直到最後壽終正寢,他們二人都終生未娶。 故事應該到這裡就結束了,但再見青年唐陞,讓唐門外姓弟子再次活了過來。 他跟著同樣有記憶的唐陞回家,見到了他沒有記憶的弟弟唐惟元,而後,唐陞結識了年齡相仿的唐中翎,趙活再次見到了師娘,見到了小師妹,以及那瀟灑不羈,直到死前最後都要跟他說相聲的飛俠。 雖然是沒有記憶的版本,整個唐家都是。 唐布衣活的更肆意瀟灑,師娘也不再鬱鬱寡歡,小師妹身體無恙,唐中翎更是正值壯年,再無病根。 見到這樣的唐家,他和唐陞兩人便決定,要將前世作為他們的秘密,只是有天不小心又脫口而出了一句大師兄,結果轉來轉去又回到了師兄弟的身份,也幸好唐陞和趙活都比唐布衣要晚一步和唐中翎學防身術,便也喊的心安理得。 他們不常談論過去,唐陞知道他勝過武林盟主,知道飛俠歸來,也知道他們說相聲說到老,露出欣慰的神情,便不再多問。 上輩子太多無奈,這輩子,他們不求過得轟轟烈烈,只求不忘本心,和家人好友們在這時代齊聚,好好生活下去。 武林盟主瑞笙還是個就算不打聽也會知道的神童,距離依舊遙遠,點蒼快劍葉雲舟住在隔壁社區,不知為何改姓為花,還有個和唐默玲年紀相仿,志趣相投的調皮妹妹,前南宮家主南宮遠常常以樂善好施的富人身份出現在電視上,和唐中翎也有幾分交情,以前還會帶兒子過來,本來該是和唐布衣成竹馬竹馬的走向,只可惜來了幾次後就堅決再也不去唐叔叔家,唐中翎還特地找了唐布衣來問,得到一句模糊不清的「我討厭肩甲」,現在還是不明白原因。 趙活聽完後還因為太好奇,跑去問唐布衣啥鬼肩甲,後者回答說南宮深走路都走得像是哪來的跋扈子弟,明明街就那麼寬還能撞到別人,活像是肩膀上裝了個隱形肩甲,還拿了紙給他畫明白,看這與上輩子收到的設計圖根本是兄弟的抽象畫,讓趙活不知該笑還是該懷疑這傢伙是不是真的沒有記憶。 不過他很確定,唐布衣是真的沒有記憶。 因為即使是昔日瀟灑倜儻的飛俠,神情也不會如此放鬆灑脫,更像是他以前什麼都不懂時見到的唐布衣,見到的大師兄。 他不再是那呆呆的外姓弟子,唐布衣卻真正的拋下了所有的負擔,輕鬆的遊走人間。 雖然不至於忌妒,但有時候他還挺羨慕的。 畢竟無知,有時候確實是一種福氣。 不對,這些都不是重點。 他現在很震驚,非常震驚。 就算所有的描述都讓他想到一個人,但只要唐布衣還活著,那些都能當作是誤會,是別人。 絕對不可能是唐門前掌門座下二弟子,叛逃的掌刑使,辣手相公唐錚。 他也不敢跟唐陞討論,畢竟他是基於個人原因選擇相信二師兄的,但他曾聽過唐陞向唐布衣打探過是否有一個弟弟或哥哥的事,那語氣絕對不是在尋找故人,更像是昔日儒俠打算先一步除去後患。 過去種種,絕大部分都只是立場不同,他也無法對現在的瑞笙或南宮深產生任何毀滅唐門的恨意,雖然一部分也是因為他們沒有記憶,另一部分就是瑞笙喪命於他手,南宮家在眉山決鬥後便失去了往日的地位,不到五年,南宮深便死於極樂七仙之手。 更何況,他們都只是順應時代潮流,是不同理念的碰撞。 但唐錚就是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了。 更何況,他昔日二師兄似乎也有記憶,這就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和撲朔迷離。 趙活將頭砸在桌上,重重嘆口氣。 一週後 唐錚獨自走在街道上,手裡提著一袋胡椒餅,準備要回家邊看書邊吃時,聽到一旁小巷傳來喧鬧聲。 『醜八怪,長得這副模樣怎麼還敢上街亂晃?你媽沒教你要好好在家藏好,別出來傷人眼目嗎?』 『也別怪我們替天行道,幫大家掃除你這礙眼的污垢了。』 他停下腳步,見一旁小巷中,有個人被街上的流氓們團團包圍,雖然看不清模樣,卻也不用多費腦筋思考發生什麼事。 他看了眼手中的胡椒餅,無聲乍舌。 雖然不想多管閒事,但那些話語讓他想起了某個醜師弟,而且這些流氓也曾堵過他,本來以為安分了一些,沒想到現在又出來囂張。 他將胡椒餅和書包放到一旁,摩挲著手腕上的珠鍊,漫不經心的走了進去。 『誰啊,少管閒……啊啊啊!』 一個流氓回過頭罵,結果一看見他面貌馬上慘叫出聲,這讓他的心情好了點,看來上次調的胡椒粉毒(極輕微防身版)還挺有效的。 『我,我們就教訓個醜男而已!沒礙到你吧!』 『我們已經不計較上次的事了,你,你最好別過來!』 『就是就是,我勸你別管太多,否則,否則我們就揍死你!』 他們虛張聲勢的亂叫,他冷笑了聲。 『你們污了我的耳目,便算是礙到了,現在,看你們要滾遠一點,還是要再嚐嚐上次的苦頭?』 他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看他手無寸鐵,似下定了決心,撲了上來。 『沒父沒母的小雜種,我怕你不……啊啊啊!!』 呵,真當他手鏈上的葫蘆是裝飾? 雖然他設計的用意也是如此,誰也不知道他身上哪些飾品裡是防身的毒,哪些是極高濃度的辣椒萃取物,憑這些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廢物還想跟他鬥? 『後面的廢物,摀好你的口鼻……呵,算你識相。』 讓他有些訝異的,是光廢物二字一出,那少年便馬上蹲下背對他,看著似乎把口鼻摀的實實的,他也不再留情,拿這群現成的實驗品測試他新的胡椒粉毒--鬼椒加強版。 效果顯著,他滿意的想,將剩下的收好,自己走到裡面去,果不其然,那少年低著頭,完全不敢鬆開,他握住那人的手腕,感受手下皮膚一顫,他也沒強行拉扯,只是淡聲道。 『別鬆開,閉眼,我帶你離開。』 少年默默點頭,任他抓著自己,經過在地上不省人事,涕淚縱橫的流氓們,離開了漆黑巷弄後,才放開了那少年的手。 『可以鬆手了,下次自己小心點,我可不會每次都經過這裡。』 『為什麼救我。』 那少年還是垂著頭,沒有放下手,聲音悶悶的,又啞的像是故意的,但他也分不清是這人天生聲音如此,還是真的在裝模作樣,就也沒針對這點發問,直白道。 『看他們不快,不行嗎?』 少年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會,想著反正以後也不會見到面,輕聲道。 『而且,你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故人?』 『嗯,一個看了就令人不快的蠢貨,所以別期待我會再救你。』 言盡於此,他拿起背包和胡椒餅,便要起步離開。 『二師兄……』 他停下腳步,百感交集,一時竟分不清楚更想殺的,是身後那個不再偽裝自己聲音的廢物,還是自己。 唐錚不發一語,便要快步離去。 『等等,你不想知道掌門現在的狀況嗎,我可以和你說!』 趙活放下手,又怕追上去也會被胡一臉毒,著急的喊道。 『……掌門過得好嗎?』 『過得很好,所以……』 『這樣就夠了。』 他打斷接下來的話,眼簾微垂,反倒加快了腳步。 『我知道二師兄不是叛徒!』 著急之下,趙活再次大喊。 『……唐布衣說的?』 他冷冷淡淡地問,當然,不是這個沒有記憶的唐布衣,而是之前那沒腦子的,哦,不過好像哪個都沒腦子,這樣也分不出來。 沒有回應,他不耐煩的轉過身,被近在咫尺的醜臉給嚇到,猛一後退,卻還是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不是沒有其他掙脫的手段,只是看著這張臉,他就完全使不出來。 最後,他嘆了一口氣。 『哭什麼哭,蠢貨。』 『因,因為……』 因為了老半天,趙活還是沒忍住,抽抽涕涕的哭了出來,唐錚見他們引來了不少注意,嘖了聲,便拉著人先到附近公園裡,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 『收淚,再哭我就毒暈你走人,廢物。』 聽到自家二師兄為數不多的耐心快被耗盡了,趙活一下憋住了眼淚,吸了吸鼻子。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在,在被三師兄收養的時候。』 『……』 不用他多費心思打聽,趙活便一五一十的將現在的情況說了出來,有記憶的人,沒記憶的人,唐錚默默聽著,神色也放鬆了許多。 『二師兄,如果你想見掌門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的。』 『不必,知道師父和師娘過得好就好,無論他們有沒有記憶,都不要提起我的事。』 唐錚淡淡的說,否決了趙活的提議。 『那,那三師兄和四師兄呢?』 『你想讓三師弟腦溢血嗎?四師弟是沒記憶的吧,見了也沒意義。』 唐錚冷哼了聲,再次否決,提起另一個更在意的話題。 『關於我的事,唐布衣是怎麼和你說的?』 趙活面露尷尬,搔搔頭。 『哦,其實,大師兄從來沒有提過二師兄你的事,那是我自己猜到的。』 從來沒有提過。 他在心裡重複了一次,反覆咀嚼著這句話,像是吞進了一把刀,而他非但沒有吐出來,反倒將這把刀咬碎,化作無數割人的碎片,劃破喉嚨,吞入腹中。 『二師兄……?』 趙活小聲的問,雖然他二師兄的神色不變,但不知道為什麼,光看著,他就覺得心臟好疼。 『二,二師兄又是怎麼知道大師兄的事?你有在台下看我們相聲嗎?』 趙活連忙轉移話題,見少年沉默了一會,那身莫名讓他發寒的氣息退去,淡淡開口。 『我只是知道,至於看……算有吧。』 『欸?那怎麼不來找我們!』 趙活震驚的問,畢竟在他說出不是叛徒時,他二師兄第一個反應是唐布衣說的,也代表他們大師兄清楚這件事,若是如此,又何必避著他們? 『因為我在唐布衣找你前就死了,夠清楚了嗎?』 唐錚不耐煩的說,語氣像是在說他出去拿東西,讓他顧著爐子一樣,讓趙活噎住了。 『哦……那怎麼看的?』 『就像這樣。』 唐錚露出即使稚嫩了些許,依舊陰險的足以喚起趙活記憶的冷笑,手中不知何時握著的小葫蘆就像是惡夢化身,想到他和唐布衣在上面說相聲時,底下有這個身影混在觀眾中……趙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馬上抱頭蹲在地上大叫,一氣呵成的像是做了幾百次。 『二師兄饒命!』 『哼,你該慶幸死人沒辦法動手,否則憑你那八卦唐門的渾話就夠死一百次。』 少年冷哼了聲,將放著維他命的葫蘆收好,踢了踢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廢物,趙活小心翼翼的抬頭,卻見少年露出罕見的笑容,看著心情似乎很好。 『二師兄,你現在幾歲呀?』 『國三,自己算大概年紀。』 『啊,我國一耶,二師兄如果在附近……不會是尋香國中?』 唐錚挑挑眉,突然想到曾經聽過的傳聞,說這屆有個醜到像妖怪的新生,他本就對這類八卦沒興趣,頂多只是想說遇到的話比較看看和他師弟哪個更醜,沒想到居然是同一個人。 趙活也很吃驚,他們學校並不硬性規定穿著有校徽的制服,只要是白色系的乾淨衣物都可以,雖然唐錚確實符合要求,但距離太近,第一時間反而連想不到。 『對了,大師兄是高一的學生哦。』 趙活報出了唐布衣的高中名,就在幾個街區外而已,唐錚幾乎反射性的皺眉,不悅道。 『誰問那廝的……不對,嗯,很好。』 趙活本來還以為要被罵了,沒想到他二師兄思緒一轉,竟露出微笑。 『呵,你還算有點用處。』 『呃,謝謝?二師兄是決定了之後要去的學校嗎?』 居然被稱讚了耶,趙活呆呆的想。 『對,本來想說挑近的就行,但我改變主意了,既然知道唐布衣在那,想也別想要我過去。』 『咦?!』 趙活吃驚大叫,發現自己壞了事。 『等等,二師兄,我不是這個意思……好吧,我知道大師兄見到你的時候幹了蠢事,但……』 聽見後面那句話,唐錚的臉色馬上黑了下來,伸手拽住了趙活的頭髮。 『你 知 道 什 麼 ?』 『我,我,對不起啦!!!』 唐錚想到那日的事就氣,恨不得將那登徒子塞進毒砂缸,可惜現在沒有,而他也不想再見那傢伙。 『既然你還喚他大師兄,就由你賠罪,有意見嗎?』 『啊為什……沒有!二師兄要我做什麼都沒問題!』 為了求生,趙活連忙發誓般的喊道,才勉強讓辣手相公消氣。 『呃,二師兄,能放開我頭髮了嗎?』 『嗯?』 『沒,沒有,您抓,您盡量抓。』 趙活苦哈哈的說,心裡卻又莫名感到喜孜孜的,雖然他在接觸「抖M」這新時代名詞後,想起煉丹房的總總曾一度懷疑自己有這個體質,不過在之後被其他人罵都只會覺得不爽或無感後,就肯定自己沒有找罵的喜好。 但現在又沒辦法肯定了,不然怎麼每次被二師兄罵都沒辦法真的生氣,該不會他真的本性和唐布衣一樣犯賤吧,趙活開始自我懷疑了起來。 『又在想什麼垃圾東西?』 『沒,沒有,對了,二師兄,你功課一定很好吧,如果你有空能不能教我?』 趙活厚著臉皮問,反正他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臉皮。 『……明明有記憶,前世又學了那麼多雜七雜八的秘笈,你還能學不會這些小孩子的東西?』 比起鄙視,唐錚的語氣更能說是感到匪夷所思,趙活搔搔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雖然成績還可以,可是就像以前讀醫書一樣,二師兄教的部分總是能學比較快……』 『……你是不是忘了,我還要跟你算唐布衣的帳?』 『那,那就一起算嘛,反正我欠二師兄你那麼多,早就還不清了,看要我跑腿打工打雜還是什麼都可以,所以……』 趙活深吸一口氣,透過髮絲看著少年略帶稚嫩的臉龐,小心翼翼的問。 『能不能,不要再丟下我?』 他不是真的需要什麼課後輔導,只是找不到其他理由來留住他的二師兄,即使不知道叛門的真相,趙活仍舊選擇相信,相信那在他目不能視的時候,再度握住他的手,再度將他帶出陰暗之處的二師兄。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家人了。 『……我可沒義務奉陪你的天真,蠢貨,我耐心不多,不會再說第二遍,若你想活著在我面前晃,就早點給我展現自己現在的價值,聽明白了嗎。』 趙活眼眶一熱,為了不讓他二師兄嫌棄,即使頭皮幾乎要被整塊拔起,還是耐著疼,低下頭。 『好,當然好,二師兄,我一定會有用的。』 『……真不明白你腦子到底裝什麼。』 唐錚嘀咕著,心情卻顯而易見的變好。 『也罷,既然自己送上門,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 突然間,趙活感覺自己頭髮一鬆,抬頭後便被熟悉的背影給照住,頓時瞪大眼。 『大師兄?』 『冒犯你的是我,別隨便找我師弟麻煩啊,小公子。』 唐布衣的聲音像是在說笑,但趙活一聽便知道要糟,連忙爬起來,從後面見到少年嫌棄中帶了些許放鬆的神情,已經成了寒霜化做的冷冽無情。 『等等,大師兄你誤會了!我是……』 話還沒說完,少年甩來一道眼刀,熟悉的警告意味讓趙活下意識閉了嘴。 『是嗎,動了你師弟還真是抱歉,「大師兄」。』 那聲大師兄窮盡了所有的冷,所有的寒,聽得趙活都打了個寒顫。 『蠢貨,若你讓這廝知道一丁點我的事,就別再來見我了,明白嗎?』 那身寒意並未對向他,讓趙活鬆了口氣,訥訥地點頭,卻也意識到了,唐錚如今對唐布衣的態度,似乎和他記得的有了極大的偏差。 唐布衣也感受到了那股溫度差,皺了皺眉,努力裝出的輕鬆也沒那麼和善了。 『嘿,我可還在呢,若是要賠罪,我……』 『制住他。』 唐錚聽也不聽,直接拿了背包轉身就走。 『大師兄,抱歉啦。』 畢竟他可不想在第一個指示就讓唐錚失望,趙活默默地想,毫不猶豫的制住了毫無防備的唐布衣。 『哎,師弟??你幹什麼???』 『哼,還算有點用。』 看來過關,趙活繼續死死制住唐布衣,直到唐錚消失在公園為止,才放了開來。 唐布衣卻反常的沒有繼續跟他鬧,只是甩了甩手,注視著少年消失的地方,不發一語。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為了化解尷尬,趙活率先開口。 『……所以你們真的認識。』 唐布衣輕聲說,在他二師兄剛剛坐的地方坐下,神色是他鮮少見到的面無表情,但也不似生氣,只是陷入了沉思。 好像也不單是這樣,但趙活這次真的看不是很明白。 其實趙活也覺得奇怪,即使被強吻這種事就足夠構成唐錚厭惡唐布衣的理由,但依據剛剛他不小心提到這件事,唐錚的反應也只是如同他記憶一樣,惱怒於唐布衣一如既往的荒唐和莫名其妙而已,應該是不斷換個法子折磨唐布衣,直到決定原諒,或心情好了才停。 而不是像這樣,連見都不想見,甚至連話也不聽,還有一絲讓趙活不明白,只知道不該出現在辣手相公身上的情緒。 『等等,我當時只是懷疑而已,今天才見到他!』 趙活連忙將剛剛的事告訴唐布衣,只是省略了許多,只大概說自己被圍住時,那人出手相助的事。 唐布衣皺了皺眉,眉頭倒是鬆了些許,調侃道。 『師弟啊,你怎麼還是那壞習慣,非要有人出手才要反擊,多浪費時間啊,直接打到他們哭回家不是簡單多了嗎。』 『等一會就能有正大光明戰他娘親的理由,當然等啊。』 趙活理所當然的說,露出狡詐至極的奸笑,逗的唐布衣哈哈大笑起來。 『所以師弟,你之前到底怎麼知道他的?』 『呃……這個,就,聽說過,哎,大師兄別問了,我不能說的。』 趙活知道自己掰下去不過是讓自己在陷阱裡越陷越深,便直接坦白了。 『哦,好吧,那算了,但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到底為什麼那麼討厭我?』 『你要不要想想自己做了什麼?』 趙活忍不住吐槽,搖了搖頭。 那可是唐門掌刑使,他們的二師兄,辣手相公,他們最為敬畏的對象,這消息的驚恐程度甚至不亞於聽到唐布衣去親唐中翎,光想像都覺得腦袋發暈。 『但他也不給我道歉的機會啊,我是不是該澄清自己喜歡的是女孩子?』 『然後隨便找了個男人親,還是對嘴……算了不說了,我怕被毒死。』 趙活打了個寒顫,擺擺手。 『哈哈哈哈,毒死是什麼鬼,師弟你太誇張了。』 對喔,說的太習慣了,但趙活還真的不敢確定,自己現在去找唐錚說要找死的話,對方會不會留他一條小命。 『你怕他?』 『怕啊,怕死了,所以你別再亂來了啊小賤人。』 趙活沒好氣的說,再惹出一次強吻事件,他怕不是要跟唐布衣一起陪葬。 『那就別去找他了。』 『……啊?』 趙活回過神,才發現唐布衣的神色是認真的,卻又多了幾分捉摸不透。 『如果是被威脅了就告訴我,讓我解決就行,你沒必要為我惹出的禍負責。』 糟糕,趙活搔搔臉,開始想到底該怎麼解釋。 『其實……嗯,不是大師兄你想的那種怕,是像你對唐叔叔那樣的敬畏,所以不用擔心。』 『哦~~~真的?不用勉強哦,我剛剛看到了你被抓著頭髮……呃,還是你真的有這種興趣?』 說到後面,唐布衣的語氣多了幾分古怪。 『沒有!』 趙活馬上大力反駁。 『也是,我抓你頭髮你都會扁我,也沒少見你嘴哭罵你的人,那剛剛的你真的不反感?』 『……大師兄,你什麼時候那麼關心我的感受了?真的沒事啦,反倒是你,今天感覺怪怪的。』 作為幾乎和唐布衣生活了超過一輩子,又無數次被護在身後的師弟,趙活太熟悉那姿勢了。 自然,他也能看出,比起護住他,唐布衣當時更像是將他們兩人隔開,身體更是下意識要靠近前面的人。 『我?有嗎?可能是看到師弟你難得被人欺負,有點好奇他到底是誰吧,哈哈哈。』 『…………』 絕對不對勁,但一個不記得,一個問了八成會死,趙活覺得自己做個想替師兄們分憂的師弟真難。 『好啦,那我們回去吧?』 『哦,好,回去吧。』 路上,唐布衣將手靠在後腦勺,神情輕鬆又悠哉,腦中思緒卻是無比紛亂。 他當時和趙活在附近約見面,晃了幾圈便找到了人,更發現即使看著好欺負,但絕不任人隨意拿捏的師弟正被抓著頭髮,跪在地上,差點沒直接出手。 但定睛一看,對方不正是那日在書店,有著和他相同玉佩的少年嗎? 他也注意到,即使趙活姿態再卑微,卻見不到絲毫的恐懼或不安,即使從他的地方能勉強聽到對方偶爾大聲求饒也是,他可從沒聽過那麼有朝氣的求饒聲。 再更仔細看,雖然看似在打罵人,但那在最初的震驚後就完全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少年卻也沒有顯露真正的怒意,唇角更是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讓他莫名想起昨天看的電視劇,感情深厚的夫妻吵架就是這樣。 但這念頭一出,本來有些看好戲的愉快心情就全部消失了,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將之認作不願見師弟受欺負的情緒,不假所思的上前要分開二人,但那少年先一步注意到了他,本來略顯輕鬆的神情瞬間化作無邊的霜寒,雖然如他所願的放了手,卻也避到了他若要護在師弟身前,就無法直接抓住的距離。 他不明白自己心中出現的情緒,只是下意識的出言先護住身後的趙活,但不知為何的,聽到他的話,那少年本就不善的面色居然還能變得更冰冷,說出的那句話,更是讓他心中湧起莫名的慌張。 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卻不知道錯在哪。 一步錯,步步錯,他想靠近,但光是動了念頭,對方就會往後退,一點機會也不給他。 甚至,對他們二人的溫度差更是明顯,即使對趙活的命令像是在使喚人,卻不帶絲毫惡意。 他聽到的,是早已根深蒂固的信任。 而趙活也確實如少年所言的做,在那剎那,他看見少年微微勾了勾唇,似在懷念著什麼,冰山因他的醜師弟融化了些許,直到他試圖掙脫,才像是想起他的存在,瞬間又化作萬年雪山,接著毫不猶豫的離開。 不知為何的,唐布衣想起他看過的小說,總覺得女主角每每留下的背影,都是讓男主追上去,只要追到就贏了。 但少年並不是要他追,而是用背影讓他卻步,讓他離開,讓他放棄,連一點點的希望也不給,絕情的殘忍。 不知道是對誰的殘忍。 「不要找我師弟麻煩啊。」 呵,他冷冷的笑了出來。 他不打算遷怒在趙活身上,他師弟已經照顧那潑猴一輩子了,甚至還留有記憶,再多加怪罪不過是牽拖而已,而且唐布衣後也沒說錯。 趙活是唐布衣的師弟,他不是。 雖然他現在就有些後悔於讓趙活知曉他們在同一個學校的事,不過,既然是他開口承諾的,也不能隨意反悔,就只能待到趙活償完債,或沒用到讓他直接放棄資源回收的程度,才有可能斷絕往來關係。 但後者嘛,若趙活還是他知道的趙活,那這就不太可能發生,相較之下,上輩子的事,早已誰也不欠誰,只剩下唐布衣幹下的蠢事而已。 思及此,唐錚才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將指尖抵在唇上,像是被電到一樣抽回手,暗罵了聲混蛋。 雖然他知道唐布衣即使長跑青樓,還會單聽美人之名而慕名前往拜訪,實際上卻是十分敬重女子的,更不認為他會輕薄任何人,至少他是這麼相信的。 只是現在,他已經不那麼肯定了。 連趙活也知道這件事,甚至還能認出是他,就不知道唐布衣去和多少人說了這「豐功偉業」,也幸好有記憶的只有唐陞和趙活,不然若被掌門知道……他搖搖頭,甩去那些讓他有些後怕的心緒。 現在想想,他們上青樓通常都是為任務,就連奉掌門之令下山抓人時,只要唐布衣在花月樓見了他,若不想回去便是連忙翻窗逃跑,讓他追上去,願意回去就是推著他離開,還真的沒見過唐布衣身為花月樓樓主的那一面。 即使聽到萬千謠言,他依舊深信唐布衣為人,只會在嘴上罵大師兄的不要臉,罵他污了唐門名聲,更從沒想過那些會有幾分是真,想到那曾經的自己就覺得可笑。 在認出對方的剎那,心裡出現的細微希望,更是可悲到無可救藥。 思緒化作碎刀烈毒,毫不留情的衝著曾一度出現光芒的心底割下,徹底撕碎滅跡,重新化作無邊毒坑,要斷了一切念想,斷了前世因緣,更是不容許自己再出現半分虛妄幻想。 無論是回家,還是找回他的師兄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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