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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馬
朱特先生與姊弟兩人道別時,將自己的地圖和通行證送給他們。當他遞出兩樣珍貴的禮物時,子斂拍了拍子儀的肩膀,示意他伸出雙手去領收並道謝。三人站在初升的月光下,聽完朱特的祈禱和祝福後,互道珍重,踏上各自的旅途。
月光中,子斂抱起子儀御風前行,就好像以前哥哥也曾經這樣抱著他,霎時讓子儀眼眶發酸,幸好姊姊專注在御風,對於子儀的動靜沒有過問。在不斷後退的景色中,子斂一直跑到看見草地才逐漸停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盡可能吸入最多的氣,如此調整呼吸好讓身體從飛行中恢復到步行。子儀小心翼翼地地從姊姊鬆開的懷抱看向周圍,這是草原,似乎剛有雨下過,綠草綿延天際,與黃沙瀰漫的沙漠大不相同。
子儀深吸一口氣,青草略帶水氣的氣息充盈在鼻腔,讓人感到通體舒暢,從嚴酷燥熱的沙漠來到草原,好像重新活過來似地,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滿足的笑容,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
遠處有生物朝兩人慢慢地靠過來,子斂拍拍子儀的腿部要他伏低身體,她叮囑到:「別驚擾到人家。」
於是子儀跟著姊姊躺在草地上,他還是偷偷地往旁邊看,來的是一匹白馬,鬃毛在夜幕下彷彿散發著微光。那匹馬信步走上前,低頭用鼻子推了推子斂。
子斂勉強抬手摸索前襟,拿出一只布袋攤開來,放在自己肚子上,馬於是在子斂身上開始吃袋裡的東西。
「子儀我要睡一會兒,」子斂說著,「你可不能睡。」
「你們認識啊?」
「這是祖母的舊識,是踏雪爺爺。待會讓爺爺給你選一匹馬。」
「我想自己找,我看那裡還有別的馬走過來了。」子儀連忙拒絕,但是子斂似乎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白馬則是吃完糖粒,也跟著趴下來休息。
「呃,踏雪爺爺,我想抓馬。」
「不怕痛就去啊。」白馬輕輕噴了口氣,似乎不置可否。
不能睡也沒關係,子儀開始期待著日出,甚至偷偷計算著從天際慢慢走過來的馬有幾匹。
「多謝踏雪爺爺前來襄助,我實在不能走了。」天亮之後,醒來的子斂繼續靠在馬肚子上休息,嘴裡嚼著有點甜味的草枝。
「好說好說,我也是很久沒吃到糖了,以前土娘常帶來。」白馬踏雪一邊咀嚼一邊回應,隨口問道:「虎君養的這孩子是什麼花色啊?」
子斂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弟弟,他把朱特送的地圖、通行證、懷裡的冊子,全都交給姊姊,現在正趴在一匹又高又黑的馬背上試圖保持平衡:「黑色。」
「不知虎君的牙齒尖,還是黑鱗的牙齒尖。」
「踏雪爺爺見過龍吃東西吐骨骸嗎?」
「老馬我只見過龍吃草,倒是沒吐什麼出來。」
一人一馬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著,不時因為子儀被摔下馬的模樣放聲大笑。
「子儀,過來。」
聽到姊姊喊他,子儀顧不得渾身草屑泥巴,急忙跑到姊姊旁邊,真希望她能多注意自己的儀態,不要害哥哥的風評有所損害,像這樣半臥半躺在馬肚子上實在有失端莊。
「代表『馬』的方符要怎麼畫?」
又來了,子儀耐著性子,依照姊姊的要求,用拳頭在泥地上大大地寫下「馬」這個字。就在剛剛才寫過的「龍」字旁邊。
「踏雪爺爺您看,這兩個圖案不是很相像嘛。」
「差不多差不多。」
子儀看看歡欣拍手的姊姊,再看看姊姊墊著的白馬,叫一頭雙眼長在正常位置的馬匹盯著地上寫的兩個字進行比對,饒牠是靈性非凡,也太為難馬了。
「斂哥哥不能自己寫嗎?」子儀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將近十天的相處,子儀已經知道姊姊不像傳聞中的殺人如麻;至少不會為了瑣事見血。
「我不會畫方符。」子斂兩手一攤搖搖頭,子儀別開視線,他非常不願意看到姊姊這樣使用哥哥的臉。
「話說回來,你也摔得夠了,就選踏雪爺爺給你講定的馬吧。」子斂隨手一指說到:「吶,這匹白母馬溫馴善良,不會摔你的。」
子儀順著姊姊的手望去,哪有什麼白馬,根本是一頭栗色的馬,耳朵晃了晃聽見這兩人在說牠,還急急忙忙跑開,整群馬裡就這匹栗色的馬最膽小。
「哎呀,總之呢把你自己的東西給收好,現在騎馬上路。」
子儀一怔,這才明白,原來是姊姊不耐煩了,只好嘟著嘴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薄薄的冊子塞在懷裡、圓珠子地圖和通行證掛在頸上,還有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青綠色玉珮,他盯著看了一陣子,又抬頭看了姊姊,姊姊用哥哥的臉催促他繼續,子儀心不甘情不願地解開上頭的紅繫繩,同樣繫好在脖子上,接著翻身上馬。
「踏雪爺爺,」趁子儀上馬的空檔,子斂低聲說,她說出的話透過風送進白馬的耳朵裡,「我弟弟睡著之前,請讓所有的馬匹遠離我們。」
騎馬一整天,姊弟在一個山谷休息,而子儀比姊姊多被馬群摔了一圈,剛升起火堆他就昏昏欲睡,連乾糧都顧不得吃,枕著手臂就睡著了。
子斂見狀,立刻帶著踏雪退到山壁邊,張開旋風將自己與白馬保護在其中。風疾如刃,刮起地上草葉。旋風中心聽得見呼嘯伴著雷鳴,可是並未受到影響。
旋風外,睡倒在地的子儀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在雲中咆哮的龍。
他的座騎也變了模樣,長了鬃毛的背脊裂開,浮出鱗甲,馬頭上撐馬嘴延長,另一種生物破身而出,還看不清全貌,已急匆匆飛上天去,細長的龍尾隱入雲層。
「貴草場的新主,什麼時候繼位啊?」踏雪低頭盯著地面問道。
「弟弟他已經是龍主了。」子斂瞇細眼睛望向旋風外的兩條龍,隱身在雲層中,只有隱隱的雷光照亮兩條糾纏的龍,「可是照哥哥說的,他不完整,不知缺了什麼,玉玦只能偶爾封住,黑龍隨時會從那個缺角現身。」
小小的山谷內烏雲罩頂,原本高掛在夜空的月亮消失無蹤,旋風外時而龍爪閃過,時而龍鬚現影,兩條龍在雲中纏鬥,只等一滴龍血落下,今晚便算平安。
一道雷電照亮雲霧,兩顆龍頭分得極遠,原來兩條龍長相略有不同,一隻有角,另一隻無角。
無角龍穩住雲,驅體盤在雲間,唯有尾巴不住地抽打。角龍高聲呼嘯,除了龍頭,沒一處不扭動著,眼看再一擊便要勝負分曉。
天上烏雲靜了一陣,只有雷鳴隆隆,忽然開始下起雨來,雨滴落下處,陣陣腥臭瀰漫。
驟雨立刻又停了,烏雲逐漸散去,連子歛的風盾也跟著被帶走,她迅速起身,手掌緊握成拳,天上再次出現了星月,地上一聲巨響,是龍爪觸地,可也只有那麼一眼,再想看清已經不能了。
有個人影遠遠走來,腳步輕快,笑容可掬,黑色的髮絲無風自揚,月色下肌膚白皙,笑彎的眼縫間透著金色光芒,是子儀,但只有形狀是那個十三歲少年。
子斂從皇城帶出來的少年,不會拖著淌血的龍頭笑著朝她走來。她起身趕到白馬面前,擋在龍與馬之間――是她把馬兒捲入的,說什麼也不會讓牠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