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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離婚進行式《下篇》


　　崑西在名義上已經跟玖夜離婚了，但不知道什麼機緣巧合之下，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他們又開始同居了。

　　玖夜回來的時候，就跟他離開的時候一樣毫無預警，就好像他只不過是去了一趟較久的旅行。那天崑西正在客廳餵托帕吃肉乾，看著小傢伙快樂地繞著他的手臂打轉，門口傳來了唐突的門鎖轉動聲，下一秒大門被人猛然拉開。

　　不速之客再自然不過的脫下鞋子，打開鞋櫃找位置放了進去。

　　「雖然你這小破公寓也不需要什麼保全系統，不過連門鎖都不換，心眼也太大了吧？」

　　「......麻煩。」

　　「就算不把東西都丟掉，好歹也整理一下吧，留著積灰是要放到我回來處理嗎？」

　　「......麻煩。」

　　「老是這句，都要聽膩了，就沒有別的話好說？」

　　玖夜逕自把行李箱拖進臥室，也沒有問過崑西的意願。雖然他也沒有阻止的餘地，就算出聲想必也無法在話頭上佔得便宜，為了避免麻煩，索性什麼都不說。

　　當天晚上，兩人久違地一起坐在餐桌前用了晚餐，在那之前一起去了趟超市，買晚餐和隔天早餐的食材，回程的路上還順路繞去租了DVD，再沿著卡萊因河岸的道路回家。

　　深冬的卡萊因河畔因為鄰近水氣更顯寒冷刺骨，崑西看玖夜整個人都快縮起來，將裝著食材和DVD的塑膠袋換到右手，左手拉住他冰得一點溫度都沒有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中。

　　玖夜的唇角偷了一點笑意，不過難得地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順勢靠過來，往他的身上蹭。

　　那個瞬間，好像回到了新婚時候，又好像交往期間，充滿了幼稚的無法說出口的粘黏膩膩，雖然他們現在是已經離婚的前夫關係。

　　現在這樣的關係到底算什麼呢？

　　但是不可否認的，兩個人的空間裡重新被填滿的感覺很好，穩定，安心，彷彿一切本來就應該如此，一樣的地方，一樣的日常生活，因為多了一個人，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天晚上，崑西睡得很沉，感覺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

　　玖夜回來之後，對家裡的東西做了一番大幅度的整頓，將衣服丟了幾件又換了一些新的進來，丟了出現鏽斑的飾品，浴室裡的瓶罐換了一批，但數量可說是有增無減，丟紅了眼，連崑西寥寥可數的襯衫都被丟了幾件，托帕的玩具也差點一起進垃圾袋。

　　休假的時候，他們一起去都心的百貨公司街購物，大多數時間都是玖夜對著無數名牌無止盡的吹毛求疵，過於直白的批評讓店員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崑西只是恍若未聞跟在他的背後，進入一間又一間的店，負責試穿和提東西。

　　雖然他分不出來連鎖成衣品牌跟名牌的襯衫有什麼不一樣，但他還沒神經大條到敢在玖夜前面這麼說，而且玖夜看起來心情很好，所以他也不自覺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過如此順心的日子也只有頭幾天顯得特別純粹，時間一拉長，每當玖夜用他那刻薄得可以把人剝一層皮的口吻尖聲數落著他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又踩到對方多得難以計數的地雷，因為深究太過麻煩，所以他乾脆左耳進右耳出聽過就算了。

　　這時他才像是終於意識到一樣，發現分開的時間並沒有辦法彌平兩人在習慣上的差異所造成的摩擦。

　　「我上輩子都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在你這裡栽坑。」

　　有時候吵架末了，玖夜會誇張地嘆一口氣，說著不知道是打圓場還是純抱怨的話，但他說話的口氣讓整句話聽起來相當刺耳。雖然崑西當下不會反駁，但還在氣頭上的當下心裡也完全認同玖夜的話。

　　他上輩子大概也造了不少孽，這輩子才會跟玖夜結婚，還在離婚之後又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吵完架隔天，玖夜又會因為崑西帶了曾經說過的某家排隊名店的點心回來而露出藏不住的笑意，拿湯匙摳了一小口糕點後用他慣用的雞蛋裡挑骨頭的嘲諷口吻點評，並把剩下的大半塊糕點全都掃到崑西的盤子裡。

　　但他看得出來玖夜並不是對點心不滿意，目視他將大半盒的糕點吃掉時，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還趁空拿出手機，在社群網站上發了照片，可見得這東西其實很合那挑剔的胃口，不多吃只是對熱量斤斤計較罷了。

　　進一步，退一步。

　　退一步，再進一步。

　　或許這就是生活。

　　隔年的春天，卡萊因河畔的櫻花再次盛開，因為提早回暖的天氣，花季比往年還早了幾天，在往年還是含苞待放的時期，已經全盛滿開，一掃冬天灰暗的色彩，鮮嫩的粉紅色花海帶來春天的顏色。

　　早開的櫻花殺得外地觀光客措手不及，商店街辦的賞花活動也沒趕上提早盛開的花況，花期前幾天這片絕景都給卡萊因河畔的住戶給獨享了。

　　崑西下班後騎腳踏車回家的路上沒什麼人，只有偶爾經過幾個靠在河畔欄杆上賞花拍照的年輕人，涼風吹過時帶起粉色的櫻瓣飛舞，在晚上別有一番風情。

　　到家的時候，家裡一片黑暗，一盞燈都沒開，但透過窗外漏進的路燈光線，可以看見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玖夜坐在地上並將上半身伏在矮桌上，臉側著向著窗外的方向，看不見他的臉和表情。

　　崑西皺起眉頭，按開客廳的電燈開關走了過去。

　　「別在這裡睡，會著涼。」

　　「知道嗎？現在可是你這小破公寓最值錢的時候......」

　　他伸手去抱玖夜，想至少將人從地上拉起來，雖然說是入春了，但氣溫還是偏涼，而且忽冷忽熱，是最容易感冒的氣候。後者卻完全不領情似的，身體完全不使力，還將所有重量都往他的身上放，還好玖夜身材非常纖瘦，將人拉起來並沒有耗費太多力氣。

　　玖夜側過臉看著他，異色的眼瞳因為濕潤而多了幾分迷茫，白皙的臉頰透著像櫻花一般的粉色，襯著左眼下的淚痣，還有上翹的嘴角，比平時更加艷麗勾人。

　　崑西看了一眼桌上酒瓶剩下的量，想著到底喝了多少才能喝得這麼醉。

　　「現在的話，可以為了你這個小破公寓再結一次婚。」

　　玖夜伸長了手臂，勾上他的頸子，另一隻手微涼的指尖撫上他的臉頰，描繪著他臉部的線條，輕薄的唇輕輕吐露出不知道帶了幾分認真的話語，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他伸手用手掌覆上對方的，動作充滿憐愛。

　　「......你喝醉了。」

　　「但你可是一滴酒都沒沾。」

　　面對前夫近乎無理取鬧的說詞，崑西低下頭，輕巧而溫柔地吻上玖夜微張的唇瓣。

　　「如果你願意，」他說。「我想和你結婚，不管幾次。」

　　「記住你說的。」玖夜用輕得近乎耳語的聲音在他耳邊黏膩地說著，然後又笑起來了。「下一次，我會找一個讓你永生難忘的方式離開，然後等你耐不住寂寞了，再回來救你。」

　　崑西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但看在人已經醉到不行，就當作只是酒後的胡言亂語，反正玖夜這個人醉著跟醒著都常常說些捉摸不清其真意，亦假亦真的言語陷阱，等著看踩進來的獵物有什麼反應。

　　他再次溫柔地在閉上雙眼已經快要睡著的玖夜光潔的額角印上一吻，然後將人打橫抱回房間床上。

　　盡管離婚後再次開始的同居生活也並不是事事順心，復婚的事情還是多少有進展。

　　在卡萊因河畔的櫻花謝後隔了幾個星期，某天崑西起床時，發現餐桌上默默地多了一張紙——這次是結婚登記書。

　　上面大部分的欄位都已經填寫完畢，證人欄和玖夜的欄位都已經填上名字也蓋了章，只要崑西把名字寫上去蓋個章就完成填寫了。

　　似曾相似的既視感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不過既然現在是朝著復婚的目標重新試著在一起同居生活，崑西沒有理由擱置這一紙契約不管，也不想再把事情拖長，夜長夢多，替後續製造出更多的麻煩，於是便在出門上班前的空檔將自己的欄位填上，簽字，蓋章，將那張紙重新放回桌上。

　　他像往常一樣跨上腳踏車準備騎車通勤上班，順著卡萊因河岸的道路騎著，中途在提早營業的景觀咖啡廳看見玖夜坐在撐著巨大陽傘下的室外座席，雙手正放在筆記型電腦的鍵盤上靈巧地活動，對方也注意到他，笑吟吟地招手把他攔了下來。

　　「今天我會早點回去，晚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

　　「好啊，我去哪裡才買得到『都可以』？」

　　「......」

　　崑西實在懶得浪費時間跟他在文字遊戲上糾纏，擺擺手，重新踩上腳踏車的踏板，在玖夜帶著笑的目送之下離開了。

　　今天的班結束的比較晚，幫店裡的展示動物換飼料時他一邊想著家裡的冰箱裡還有什麼食材可以做什麼料理，對於玖夜說要下廚這件事情他是完全不相信也沒有信心，最好的狀況也就是做成沒有味道的水煮青菜，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出現無法用任何形容詞描述的料理。

　　為了自己的胃和生命著想，下班後得盡早回去才是，希望他至少可以阻止慘劇發生。

　　但是當他下班後回家時，家裡一片漆黑，沒有人的氣息，說好會早點回來的玖夜不見人影。他自己煮了晚餐，吃飽後順便餵了托帕，還陪托帕玩了一下，不過直到他回寢室睡覺時人都還沒有回來。

　　隔天從床上醒來時，床的另一半是空的，也沒有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玖夜徹夜未歸。

　　崑西開始感到慌了，他匆匆套了件外衣，下樓牽了腳踏車，沿著卡萊因河畔找人，昨天看見玖夜的咖啡廳還在營業時間前所以大門緊閉，理所當然人也不在那裡，他漫無目標地到處穿梭在巷弄裡，然而到處都沒有那位紫髮的伊人。

　　途中他打過幾次電話，全都是未接聽轉接語音信箱，傳過去的訊息也一直都是未讀狀態，他感到心沉了下去，很害怕對方其實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出了意外。　　

　　在他把附近街區都翻過一遍，幾乎都要直奔警察局報案時，來自玖夜的訊息終於傳到了他的手機，裡面只有一張照片的檔案，和短短的一句話：「情書我就收下了。」

　　照片裡映照的是那一張已經填寫完畢的結婚登記書。

　　崑西無法理解為什麼玖夜會如此唐突地不告而別，試圖回想昨天最後見到他時的情景，但卻完全想不起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把腳踏車牽回公寓，回到家裡，崑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心中亂得什麼都沒辦法思考，怔怔看著窗外好半晌。

　　一切看似改變了，但其實沒改變的部分也很多。

　　跟上一次一樣，玖夜只帶走了最低限度的行李，大部分的東西都留下來了，包含他們一起去百貨公司街還有市中心買回來的衣服，搭配衣服用的大量的配件，佔了鞋櫃一半的高跟鞋。

　　他隱隱約約想起了在櫻花盛開的那個晚上，喝得爛醉的玖夜帶著笑意貼在他耳邊的耳語。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發現，那天晚上難得地貼近了對方最赤裸真實的內心想法，喝酒是因為沒有酒精當作藉口，玖夜連裝模作樣都無法將真心話坦白。

　　被留下的大量日常生活用品和個人物品，被帶走的婚戒和結婚登記書。

　　崑西已經不再去想玖夜為什麼離開，一方面是因為麻煩，一方面是因為心裡有個地方莫名覺得對方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他再次回到一個人的生活，每天起床和回家餵托帕，陪寶貝寵物白貂玩耍，有排班的日子規律地作息去上班，沒有排班的日子就在窩在房間裡睡覺。

　　在上班的空檔時，在寵物店打工的大學生教他怎麼使用社群網站，並幫他創了一個帳號，還替他找到了玖夜的帳號，並按下追蹤，這樣只要打開社群網站的頁面，就可以看到對方最新的動態。

　　大學生也教了怎麼在社群網站發照片和動態，不過每天更新實在太過麻煩，崑西也沒辦法理解將生活大小事全都往網路上放的心態，只有偶爾想到的時候才會把社群網站打開，隨意選了一張托帕的照片，附上簡短的幾個字就發了出去。

　　不過社群網站雖然麻煩，也有一個好處，當他想到打開社群網站的介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玖夜的帳號又有不少更新，五彩斑斕的照片和內容顯得生活好像非常多采多姿一樣，他至少可以知道對方現在過得還不錯。

　　偶爾看到一張用極其刁鑽的角度的自拍照，背景是高級俱樂部的吧檯，帶著分不清其真意笑意的異色雙瞳襯著淚痣特別地勾人，撐在臉邊的左手無名指上雙色的採光若隱若現。

　　崑西淺淺地笑了，將手機收回口袋。

　　騎腳踏車穿過卡萊因河畔的道路時，他會想到兩人並肩一起走回家的情景，兩人一起在附近的景觀咖啡廳外食的畫面，整個街道、社區、生活圈，充滿了兩個人一起生活過的記憶，有時候他會覺得，現在的他是一個人，但也不是一個人。

　　櫻花樹的葉子從茂密濃厚的翠綠，到了枯黃掉落，不知不覺之間，又只剩下枯枝，卡萊因河畔的四季隨著時間推演日復一日變化著，等到枯枝上長出了花苞，也暗示著新一年的春天即將到來。

　　看著含苞待放的花蕾，崑西想到曾在盛開的櫻花樹下走在他的前面的紫色身影，微風吹過時，吹落整片粉色櫻瓣，花瓣像是下雨一樣隨風飄落，其中一片就這樣落在紫色的柔軟髮絲上，撩動他的心弦，然後像是突然想到甚麼一樣，停下了腳步，轉頭向他看來，些微逆光更顯得容姿艷麗動人，唇角勾起一個輕輕的角度比花更美。

　　崑西停下腳踏車，選了一枝垂得較低的櫻花枝條，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櫻花花苞的照片，久違地打開了社群網站的頁面，將照片發了出去，下面配著短短的兩個字：「等你。」

　　然後他收起手機，踏上腳踏車繼續往家裡的方向而去。
　　
　　今天他也在卡萊因河畔，帶著一隻白貂，在那個可以眺望卡萊因河櫻花的老舊公寓裡面生活，等著春天的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