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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凪玲/七日-01. 序曲】

*靈感自キタニタツヤ-人間みたいね
*凪玲only,本篇約5000字。連載,分三至四篇完結
*監獄世界線,自設的未來,單方死亡有,克隆梗
*真的是虐文,覺得不對勁請盡速逃離
*沒問題start


習慣是一種侵蝕的病症。



深棕色粉末如沙,墜下時是沙漏裡的細流,紙漏淺淺,積起的小丘一層層上爬又滑下來;熱水燒燙得沸騰,蒸霧的透白色從提壺邊鑽出來,上升時裊裊,融化在燈亮照不見的,背景的深影裡。

對方站在檯前,拿起漏壺,傾斜的小角度,然後是細水聲潺潺;始至終的動作都很流利,往上抬的時候,水紋剔透,拉出好看的弧曲線。

早晨,七點鐘。

升溫後,緊接著是醇香,熟悉咖啡的香氣,於暖陽裡暈開來。沉杯的香氣裡頭,似乎還有花瓣的味道,有些甜卻不張揚,淡淡地點綴。

是玲王在泡咖啡,從架子上順下的兩個馬克杯還在熟悉的位置。另一人則是拉開了木椅,坐在木餐桌的一邊,安靜地呆著。

就這麼盯著眼前的人動作,如往常。

背景音是古典樂,他在這方面並沒有涉獵,但抒情的鋼琴調子是慢節奏,四四拍,或許還有點小提琴。放這樣的音樂,對一個晨起會賴床的傢伙而言,大概更像是安眠的頌歌。

他這麼想,然後自己先打了呵欠。

不一會,泡好的黑咖啡被送上,擺到自己面前,香味撲鼻,還冒著熱氣,甚至記得自己喜歡不那麼甜的味道。對方放下時的力道和緩,把手被帶到順自己的角度,然後回自己位置去,拉開椅子坐下。

兩個人的早晨,正對著坐。

他想,他好習慣了,這些刻於記憶裡頭的片段鮮明得不得了。他會在暖洋洋的被窩裡撒嬌,會勾在對方身上不情願地洗漱,然後是共渡早餐,木桌上對坐著的倆人與那些咖啡。

可此時的他望向眼前那杯香醇,卻開口。

「玲王,」他說,邊用指尖把杯子推遠了一吋尺。「你知道的,我不能……」

「我知道。」

對方開口,未開嗓的聲音還有些啞,搶斷了自己的拒絕。他放下馬克杯,長瀏海遮住的視線只落在杯裡的漣漪,許久,才接著說下去。

「就放著吧,我等等喝掉。」



玲王出門了,與秘書通了通電話後,皺著眉頭的他便要披上深灰色西裝外套匆忙離去。臨走前,他流利地收拾了桌面,然後才一轉眼便消失無蹤。

喀上門鎖的時候,另一人還坐在原位置,一動不動,望見對方最後的背影,只剩迴廊裡的影子。

早上八點鐘。

在他們贏得世界第一後,玲王便從足球選手退役,回去繼承御影家的事業。他似乎本來就有此打算,而自身的實力也沒有辜負他,不用幾年,便將御影家的事業成就推向一個更高的維度。

可另一頭,青年也沒有脫離夢想、脫離足球,而是將心血投注於已成為世界級前鋒的凪誠士郎身上。不止於金錢上的投資,供給食住花費,他們更跨過了好多條線界,順其自然地同意了所有的邀約。

然後在這棟別墅的每個角落,留下兩人份的足跡,也交換了無數個吻。

玲王出門後許久,他才緩地起身,沒把椅子靠回去,餐盤還在水槽裡。這種家務事一向不是他的領域,他佇於原地,然後空氣好安靜,安靜得孤寂。

才難得有機會,重新細數那些記憶。

一人的早晨,別墅隔絕了一切源自外界可能的塵囂氣息,落地窗只拉長了過亮的熾白色,也路過灰雪色的毛毯,灰雪色的大理石磚。

大空間裡頭的裝潢很簡約,簡約得空曠,黑白灰三色的冷色調舖漫在壁紙、餐桌、展櫃至每個角落裡頭;只有幾個畫框與瓶,看得出價格與品味,卻有些刻意地擺在顯眼的位置,積了灰。

他細數起這些記憶,雪白色的髮絲亂糟糟地跟著身子陷在沙發的灰色裡頭,總覺得手裡空空的,卻只撈到了違和。巡視一周後,他發現一半的事物被抹除掉了,一半的氣息也是。

他深知這樣是對方刻意的昭示,在自己不存在的那一年裡頭什麼都改變了;他更深知一切,因為每一個記憶裡的片段都過於明晰。

他發現一切都如同昨日。

可不同於過去。

這個角度,遠遠地還能望見,桌上留下的那杯咖啡。對方就和昨天一樣沒有記得,醇香便被遺留在於昨日、與記憶裡相同的位置,餘涼。

早上八點鐘,對方甚至沒和自己道別。



玲王並沒有忘掉那杯咖啡。

在等待下一場會議的空檔,他才有時間回自己的座位上歇歇。偌大的辦公室裡頭只有他一人,從背景高樓層的落地窗能望見每一條路脈,交叉有序的車流。

身為每一個有成的企業家,大概都會於此景停留,然後讚嘆這樣囊括的景色都屬於自己。可玲王只是背對著,在陰影裡頭坐了下來。

然後閉上眼。

靠上椅背後仰的角度,望得見天空的藍色,雲霄之上,飛機雲一筆輕繪。他還記得對方每一次要出國比賽,自己總嘮嘮叨叨巴不得要自己也跟上去,機場的人流湍急裡頭,兩個不合宜的傢伙黏膩地捨不得分別。

每到這種時候,對方會輕擁自己,喊自己的名字,然後偷偷在自己嘴角落下一吻,在沒有人能看見的角度裡,當作安慰劑。

他也記得,夜裡的電話偶爾不那麼準時,可透明的線好像能把有些曖昧距離拉近。話題總是綿長地,在最後有一方不小心睡著後才中止,他想起對方總是靜靜地聽自己撈叨,然後含含糊糊地說會加油。

可一年過去,他還是覺得這片天空,亮得刺眼。

他想,他曾無數次地看著對方要投身於那片天空,去更遠的地方,伸手於倆人的夢。長大後的他是寬容的,在青少年那樣彆扭的時期後他已能平淡地與對方揮別,等待電話那頭的對方要回來的日子。

可那片天空便帶走了你,什麼也沒留下來。

他想起早晨那杯咖啡,想起再前一天的自己也做了一樣的蠢事。沒有人會喝掉的、涼掉的對方的那一份,就將在夜歸時候倒掉,流入水槽。

第二杯咖啡早就不屬於任何人,他知道的。

可習慣總是在最不適宜的時候才記得,他的確沒有忘掉那杯咖啡,那樣重複了幾百次的兩人的早晨,早就刻在記憶裡頭揮之不去。

只是,他還不知該如何釐清這一切。

那場事故之後,他請了個長假,處理各式各樣他本不該在這時候面對的事,忙碌得不得了。身邊的朋友也一一前來致哀,各奔東西後很少有機會聚在一起的眾人卻只是點點頭,或是躲在人群與自己的深黑色裡頭,掉淚無聲。

那天夜裡的雙人床上,他蜷曲抱著對方的枕頭,身邊什麼都沒有了。他放空,嘲笑起自己的無能,明明擁有一切卻什麼也沒留下來。

嘶啞的嗚咽,流不出淚的眼眶,明明酸澀與翻湧的思緒如此真實,劃在心上纂著的指甲尖每一下都痛得滲血。

可就算落了淚,替我拭去的也不會再是你的指尖。

再後來,玲王提早回了公司,把全部的自己投身於工作之中。忙碌是會上癮的,繁忙可以忘掉一切,既然鬆懈一切排解不了的空寂便會襲而上,那就不鬆懈吧。

只要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直到前夜,零點。

秘書敲了門進來,高跟鞋的響聲回響在廊裡,把下一場會議的事前資料遞過來。他愣了會兒才接過,被關心的時候,玲王扯出了往常的笑容。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凪誠士郎」的歸來。



凪誠士郎當時是抱著好像很有趣的想法走進實驗室的。

大概是嗎?

御影家投資的觸手廣及各個產業,也理所當然地步在科技革新的尖頭。某次回國,由老婆婆接送的車程裡閒談提及,近幾年御影家想涉足的新項目。

克隆人。

不過說是克隆人,實際上比較像是打造一個仿真的機器人,將宿主的記憶資料等提前備份下來,灌入程式系統。資料的載體,也就是另一個機器人模樣的自己,就能夠帶著已有的那些記憶,透過學習模仿得更像其主。

凪不是第一次聽聞這樣的高科技,在各種遊戲、電影裡頭這樣的設定總是虛幻卻氾濫。他靠著窗邊看外頭的景色不流連,聽到這樣科幻的創想要化為現實,心裡半信半疑。

可要是能夠辦到這樣的事,想必會是全球性的大新聞吧,老婆婆看著後座的人不以為然,笑著說。這個秘密進行的計畫項目也還在測試階段,離想像中那樣能模仿得分不清的神奇效果也還差得遠呢!

紅燈停,外頭飄起的雨讓天空都陰濛濛的。

人類總是在奇怪的地方頗有興致,這樣不是延續己生、而是把己生的一切託付給一個模仿自己的載體的技術,怎麼想都背離苟且偷生的人性。

那目的是為什麼呢,又是為何人服務呢?

話題告一段落,外頭的雨大了起來,打在玻璃上的雨點散開而死去,然後不會有人記得。他似乎從學生時代寫過深論題後,就沒有再思考過這麼哲學意義的問題。

可下一秒,他卻被問了想不想試試看。

於是,迴廊裡的冷色調,他與路過的疾徐腳步逆向,順著前人的領頭拐彎。老婆婆替他刷開了門,自動門緩緩開啟,然後兩人的身影也消失於長廊的盡頭裡。

要進行一次例行的記憶備份。

簽下同意書的時候,坐著任人把一堆精密儀器戴在身上的時候,他心裡對於要不要做一個自己的複製人這件事都還心存遲疑。要說是為什麼答應了,他心裡也不怎麼明晰,倒還是順從於指示,坐上指定位置。

視線便被黑幕遮住了。

他並不明白能這樣提取歷史的原理為何,只聽得見鍵盤敲打與短短續續的電流訊號響聲。他在想,說不定有什麼隨著那些電流被帶走,到另一個維度裡。

會是我的一切嗎?

他又想,這些一切,會去哪裡呢?

再後來,玲王也得知了自己去協助計畫的事,表情是有些意外,但似乎是默許了。對方沒有太多次提及這件事,話題兜兜轉轉,但表情裡有他怎麼也讀不出來的雜陳,他向來不擅長這種事。

但他發現,兩人的生活早已經交織得分不開了,在夜裡相擁的時候,在早晨,睜眼時發現對方依畏於自己的臂彎裡。沒有一個人能先一步抽離,缺少了御影玲王或凪誠士郎的任何一人都將是不完整的。

他發現自己需要對方,對方也需要自己。

所以他想,這大概是件好事吧,以某種特別的方式,把自己的一切留下來。

然後最後一次備份,是臨走前。



離玲王出門的早時八點已不知多久過去,日照斜了角,凪誠士郎還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執行碼認為這樣的行為完全符合資料庫的設定,所以沒有打算起身,肚子也不會餓,就算了。

它是凪誠士郎的分身。

身為一個仿真的機器人,它所擁有的記憶雖就只到那臨走前一天最後一次的備份,但也已足夠塑型凪誠士郎的人格。它擁有他的外貌、所有習慣、每一份記憶,甚至是聲音都如此相似,更不用說思維。

至少身為一件意義為「模仿」的作品,它是完美的。

重逢的那天夜裡,凪誠士郎佇於老婆婆身後,心裡是久別要相逢的雀躍,比緊張更多;房門敞開,老婆婆讓了路,它盼著的紫色的身影才映於鏡頭裡。

似乎比記憶裡更消瘦了些。

那身影抬起頭望向自己時,它瞥見對方眼曈一顫。對方愣了些許後,表情猙獰起來,用壓低的聲線顫抖地開口。

「我不是說過了,要把那些資料都丟掉……」他質問道。「還把『它』帶來是打算做什麼?」

任誰都能看出他並不欣喜於此次相聚,空氣比深夜更寒,對方瞥離自己的眼神只落在引自己進來的老婆婆身上。

迴避得刻意,連些許都不留給自己。

「這是誠士郎先生的意思,」老婆婆說,「也是他最後唯一留下,要贈予少爺的東西。」

「……我不想要。」

老婆婆沒理會那份口氣虛浮的拒絕,在這樣凝滯的氛圍裡從容地走到垂頭的少爺桌前去,從牛皮紙袋裡掏出一疊白紙。

玲王沒有接過,捂著臉看不見表情,但垂下的前髮和無聲,是他此時的心情。

無力的拒絕。

把白紙疊放到桌子正中後,老婆婆念起了合約內容,轉讓的權力歸屬那些,複雜得不得了。它從語句裡知道這些好像都是和自己有關的事,可它不明白,應該說是還停留在最後一次備份的凪誠士郎不明白。

它遠遠看著這樣宛如審判的場面,另一人坐在被審席上,低垂著臉,就要被降下罪罰。

為什麼呢,這難道不是該開心的時刻嗎?

還是因為自己不是凪誠士郎,而是名為凪誠士郎的,凪誠士郎的遺物?

它久違地思考起來,幾秒後又選擇空滯,在這種地方它也能與真正的凪誠士郎如出一轍,不再去想這麼哲學性費力的事情。到審判的時刻,筆尖與墨都在等著簽屬下名的時刻,對方的手卻停在空中,滯迨不前。

看著這樣的對方,「他」突然有個衝動。



就這樣,第一天晚上。

他們沒有一起。

玲王讓老婆婆隨便整理了個房間出來,接著一句我累了,緊閉房門。凪雖沒有寫在臉上,但內心確實是失落的,處境像是得寵一下便被打發走的玩偶。

明明以前不一起睡就不行。

對方後來是簽了名,在自己一時衝動喊了一聲玲王之後。這樣喚對方名字的舉動早就刻在每一層回憶裡頭,他想起來,對方叫自己的時候也有過於親暱的尾調。

下筆一頓頓,簽名字體歪歪斜斜,絲毫不像原本的御影玲王,但確實是此時的御影玲王。合約簽屬完成,老婆婆收整走了資料,他們才有機會正對著面。

「凪誠士郎」是欣喜於重逢的。

他尚不在意一切把兩人隔開的事物,距離、自己的死,還有缺少的一年時間。他上前去,過於自然地想把對方拉進自己的懷裡。

可對方不是如此,御影玲王不是如此,推開了自己伸出的手。他們吵過幾次架,可這樣無力的反擊好不像他。

你就像你自己那樣活著就好,他留下這麼一句話。然後一直到被老婆婆帶著離開房間,玲王都沒有再看自己一眼,夜幕低垂。

就像你自己那樣活著就好。

他無數次想起這句話,從那天夜裡、第一天,今天是第二天,然後還是不明白。就各種意義上他確實一直在執行著扮演凪誠士郎的職責,供積體噬入的全部都來自凪誠士郎。

而運算出的結果也必然是凪誠士郎。

那究竟是缺失了什麼,使你那麼退卻?

隔天晨起,早晨木桌,同樣旋律的古典樂。對方的眼下明顯帶著疲憊,但似乎沒有像前夜那樣抗拒自己的存在了,倆人對著坐。

要重演記憶中那上演幾百次的早晨。

機器人是沒有配置消化功能的,所以自然也不需要吃東西,這和凪誠士郎的性格也挺相似,並不覺得突兀。他看著對方進食、咀嚼,吞嚥,配上馬克杯裡的熱咖啡,有淡淡清香。

可突兀的是,對方擺在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

習慣是可怕的,總會比理智邁得更前一步,發現時才驚覺放開的絲線早已收不回,習慣是種侵蝕的病症。

他怔怔地盯著眼前那杯不能入口的溶液,裝在屬於自己的馬克杯裡頭。記憶裡的自己會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撒嬌,由對方哄著才小口啜飲掉那樣的香醇,苦味化開在舌涎裡頭好特別。

他好像突然能理解,自己並不是凪誠士郎了。

對方過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樣習慣的過失,放下手機,愣了幾秒。在自己開口之前,對方先起了身,把空的碗盤放進水槽裡去,背對著的視線看不見表情。

可忍住宣洩的情緒訴諸於口時,僵硬得如同審判。

就放著吧,他說。

我等等喝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