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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魔弦知道——現在的浪巫謠,又一次墮入了那樣的夢魘。 他再次蜷縮於自我封鎖的繭中,不肯醒來,也不願面對現實的焚燒與崩塌。 那一次,是嘲風拚死破繭而入。 她以邪法闖入浪巫謠的夢,傾盡一切,用生命將他從夢魘中喚醒。 「還記得嗎?說好了,我會保護你。」 那曾經是西幽最邪惡的皇女,讓奏者為奪得天籟吟者的榮銜,不惜以命相爭。 可就是這樣的她,用生命證明—— 即便是邪惡至極之人,也能選擇守護、選擇愛。 那一刻,浪巫謠的夢被照亮。 魔族之血不再是罪,而是與人共生的憑證。 他終於從沉眠中甦醒,重拾自我、重拾光與歌聲。 ——「我發誓,妳是我唯一的邪惡。」 「啊啊……這下怎麼辦,該死的。」裂魔弦狠狠低吼,咬牙切齒。他知道,自己再怎麼呼喚,也無法將浪巫謠從深淵中拉回。 他無法制止那人從悲傷中轉身、奔向滅世的瘋狂,只能怒罵那些點燃悲劇的火種 ——那些該死的人類。 為了一己私慾,那些人闖入丹家聖域,為奪魔劍目錄而濫殺無辜。 護印師、丹家友人,甚至連前來支援的護印師皆命喪其手。 他們撕裂封印,恣意抽取目錄中藏匿的魔劍, 以破碎之信仰妄圖操控魔劍之力,與仍守護著聖域的最後護印師們展開血戰。 異常的聲音穿透風壁,傳入睦天命耳中;異樣的光芒閃耀夜空,引起浪巫謠的警覺; 而裂魔弦體內的琴弦,則顫動如鳴,彷彿在喚醒一場即將到來的災劫。 雖已經徹底退隱,但三人仍不約而同欲趕往聖域,為的是確認友人的安危——丹翡、捲殘雲,與仍守望使命的護印師們。 然而方出門迎面而來的,卻是被魔劍蠱惑的惡徒,以及他們張狂刺眼的笑容。 那群人見有人現身,便以刀試探,不問是敵是友。 交戰爆發於瞬間。 刃鋒交錯之際,他們得知——丹翡、捲殘雲,與守護此地的護印師,皆已不在人世。 悲憤尚未沉澱,便有一名持劍者嘲諷開口: 「你們這種非人之物,有什麼資格審判人類是否墮落?」 伴隨著魔劍蠱惑人心的光芒,他們的聲音之中不帶探詢,反是惡意滿盈。 「明明自己身染魔性,還敢站在正義的一方?」 「那些護印師也不過如此啊,死得真輕賤。」 他們的語言如毒,專挑人心最脆弱之處刺入。浪巫謠聞言勃然大怒,雙眸盛滿怒焰,猶如野火蔓延心湖。他握緊刀柄,猛然揮斬而出! 「巫謠,冷靜些——別中了挑釁!」睦天命低聲疾言,撥動古箏,音波作為警鐘,試圖喚回他的理智。 「阿浪,小心魔劍……別讓它們牽引你的心神!」 裂魔弦一邊揮出琴弦穿刺敵陣,一邊焦急提醒。 「先撤退。」睦天命語氣沉穩,如冰封浪潮般清醒分析:「我們已喪失所有魔劍,當重整旗鼓後再——」 但她的話語尚未說完,敵軍卻已識破局勢,轉而集中火力,朝她襲來。 「休想得逞!」浪巫謠立即返身,欲護她於背後。 然而,那竟是誘敵之策——調虎離山的假象,只為鎖定他本人作為真正獵物。 就在此時,一名隱身暗處的刺客竄出,手中魔劍直刺浪巫謠後背。 睦天命瞬息之間憑氣流辨位,撥弦射出音波,將來者震飛! 但那刺客將手中魔劍甩出,而那魔劍—— 卻仿佛具有意識——轉而飛向睦天命! 下一刻,鮮血綻放。 「喂!天命!」 裂魔弦驚喊,身邊惡徒環伺,已來不及支援。 浪巫謠驟然止步,眼前染紅、心中遺忘。 一瞬的茫然過後,是魔性如狂潮的吞沒—— 黑氣四起,狂風怒號。他一步踏出,徒手貫穿敵人胸口。 瀰漫的黑霧之中,誕生的是——全魔化的浪巫謠。 他身披黑衣,如黑焰般的魔族華袍,胸前鑲嵌著光芒閃耀的水晶塊;額上生出尖角,面頰浮現血紋,雙眸赤紅而空洞。 紅衣的吟者,已不復存在。 立於原地的,是黑衣魔族——「浪魔謠」。 「啊啊啊——!」 浪魔謠怒吼著,聲音如雷霆貫穿夜空。殺紅眼的他,早已無視是非、無分敵我,只知將一切擋於面前之人撕裂成屍。 「啊啊啊啊啊!怪物啊!」 「可惡可惡可惡——去死啊啊啊——!」 他不再受魔劍蠱惑,魔劍之力已對他毫無作用。 浪魔謠揮手召來雷霆,閃電如怒蛇劈落,將那群惡徒化作一具具焦黑的軀殼。 對於那些斬向自己的魔劍,他僅伸出那染上魔氣的黑色掌心,便能輕易將劍身捏碎如土。眼見這份近乎壓倒性的力量,殘餘的惡黨終於驚覺—— 他們所挑釁的,不是人類。 而是一尊不死不滅的魔神。 驚恐撕裂了理智,他們開始四散逃竄。 而浪魔謠——那雙渙散空洞的赤瞳中倒映的,是「人類」的身影。 他的本能渴望血,他的魔性驅使殺戮。 他奔跑、追擊、出手,每一步都是對舊日人性的一次背離。 裂魔弦目送那道背影逐漸遠去——那曾經以歌護人的吟者,如今化作劫難的使者。 他低聲喃喃,無力而哽咽:「……阿浪……」 他緊握拳頭,指節喀郎,卻沒有踏出那一步。 「咳……咳咳……你去吧。」 身側傳來微弱卻堅定的聲音。 睦天命一如既往地閉著雙眼,卻準確地朝浪巫謠離去的方向轉身。 她想起身,想掙脫裂魔弦的支撐。 「喂!別鬧了,妳別亂動!」 裂魔弦急急抓穩她,語氣激烈,動作卻極其輕柔。 他知道,那插在她胸口的魔劍稍有不慎,就足以讓她氣絕當場。 他不是人類,卻懂得這具人類軀殼,有多麼脆弱。 「哈啊……巫謠……他正往一般村落那邊去了……」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每個字都透著劇痛壓抑下的喘息。 「妳這傢伙……這種時候還管什麼村民?」 裂魔弦不可置信地瞪著她,怒聲喊道:「妳都快死了!還想著別人?」 他的視線掠過她胸口的魔劍,那柄尚帶血光的邪兵,讓他頭皮發麻。 若拔出,她是否就此斷命?這世上還有誰能救得回來? 「呃哼……我才沒那麼好心……」 睦天命伸手輕撫劍身,指尖如拂舊夢。 她想起自己旅途的起點,想起過去自己首次出鞘奪人性命時的劍鳴聲,想起與殤不患、浪巫謠、聆牙同行的歲月,共戰的每一場風霜。 「但巫謠……會難過的……」 她輕聲道,像是對誰傾訴,又像是喃喃自語。 「村裡的人……是無辜的……」 「……你們這種正直得無趣的人……」 裂魔弦忽地想起凜雪鴉曾對善良下定評語的那句話, 此刻,他前所未有地理解了那話語的真義。 「啊……畢竟難得長出了手腳啊。」 他喃喃,像是在告別這副安於和平的身軀。 「去吧,聆牙。」 睦天命的手,緩緩移至劍柄,神情無比堅定。 「剩下的,交給我。」她已聽見——有尚未逃遠的敵人,眼見浪魔謠遠去,正提著魔劍步步逼近她與裂魔弦。 「妳確定嗎……」 話未說完,裂魔弦已俯下身體,將她放下。 他讓她跪坐於地,任她與命運對峙。 「我已經……受夠等待了……」 睦天命低聲喃喃,聲音近乎風聲微鳴,「人生最後一刻……至少……」她緩緩偏過頭,轉向那位自浪巫謠年幼時早已和他並肩走過多年風霜的夥伴,她明白得很 ——裂魔弦比誰都想在第一瞬間衝過去,去追上浪巫謠,去與他並肩。 畢竟從出生之初,那兩人便是彼此靈魂的半身。 於是,她模仿起裂魔弦那總愛誇張的語氣,帶著一絲頑皮,一絲堅毅地說道:「讓我好好放肆胡鬧一把……」 語落,她笑了。 那是一抹帶著痛楚卻極度溫柔的笑,仿若即將燃盡的燈火,仍在風中輕柔地閃爍。 「哈、哈哈哈……不愧是妳啊。」 聽見她尚有氣力調侃,裂魔弦也忍不住笑了,笑聲裡滿是苦澀與欣慰。 「不能讓外人……來打擾呢……對不患來說……」 睦天命語鋒一轉,提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那個他們三人共同珍視的存在。 「這是場……家人久違的相聚時光。」 她的聲音微弱卻真摯,字字都浸潤著對殤不患的思念。 「會來嗎?」 裂魔弦仍守在她身前,仰望她此刻依然挺拔不屈的高潔姿態,如看見白雪中綻放的寒梅,「殤大爺……他這些年,可是始終沒來見你們……」 「呵呵……不患來不來,你不是最清楚的人嗎?」 她低笑,語中有柔、有苦、有理解,更多的是一種超越生死的安然。 「你可是裂魔弦......『爺爺』啊。」她最後一次喊出這久違的戲謔稱呼,彷彿將所有過往的親情都凝縮在這一刻。 她伸手握住魔劍,將餘下僅存的真氣灌入劍中。 那柄魔劍頓時發出耀眼至極的光芒,彷彿回應著她將盡的生命火焰。 ——她記得這柄劍的來歷。 那是會持續汲取使用者生命的魔劍,揮斬時更會瞬間抽乾敵人血氣。 但作為回饋,它也能反向延續使用者的性命,成為一種可怖的「共生」。 可若有朝一日,使用者選擇脫離它,代價便是生命的瞬息殆盡。 「是嗎……」 裂魔弦的回答簡短,如同浪巫謠平日裡的回應一樣。 他轉身,不再言語,披上兜帽。 那道背影再無猶疑,踏入黑夜的疾風之中,直奔魔氣瀰漫之地。 「待會見啦,睦天命。」 他留下一句輕聲的道別。 亦或許,那是他們與她的「再會」。 村落邊緣,兩個非人之身正彼此僵持。 與昔日不同的是,這次的他擁有了手腳,終於能真正站在這位摯友——也是夥伴與家人——面前,嘗試阻止他墮入更深的黑暗。 村莊建築四周,早已被縱橫交錯的琴弦封鎖,裂魔弦以這道無形的結界,擋下了浪魔謠的腳步。 「阿浪唷,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 浪魔謠沒有回話,只以一聲嘶吼揮劍劈來。裂魔弦舉起那深紅如鋼的左拳,硬接劍尖,聲音悶沉如鐵器交鳴。 「回來吧,你……並不屬於那片黑暗。」 浪魔謠雙眼充血,喚出天雷轟下,雷光破空而至。 「喂喂,電得本大爺都酥麻啦!」裂魔弦身形一閃,仍被餘波電得渾身顫抖。 他跳躍而起,以極快身手繞圈,琴弦如網般纏住浪魔謠。但浪魔謠怒吼,聲音中夾帶魔性震波,硬生生撕裂束縛。他反手抓住琴弦,將裂魔弦猛地甩向一旁,瓦礫飛濺。未等對方站穩,他已再度揮劍,劈向對方的頸項。 「喔~真危險啊!」裂魔弦一邊搭話,一邊射出琴弦彈開刀刃。 「阿浪你啊,好歹偶爾也該聽聽小裂我的勸吧!」兩人你來我往,拳劍交錯,如同共舞,直到天際微亮。 「呃——!」裂魔弦的左臂被扯下,斷口飛濺著深紅的靈體之血。 「我的左手……可不是琵琶啊……」他從口中猛然吐出一道琴弦,疾射擊中浪魔謠手中的吟雷,劍身脫手飛出。 可早已被魔性完全支配的浪巫謠,宛如失控的魔獸,他直接赤手抓住未縮回的琴弦,猛然將裂魔弦拽近,揮拳帶著雷光,一擊將他砸入廢墟之中。 裂魔弦倒在瓦礫堆裡,感覺自己身軀傳出破裂聲。 他勉強抬頭,看到浪魔謠正將他那被奪的左手撕碎,緊接著以氣制馭,將黑色的吟雷重新召回掌中。 那把魔化後的獠牙,閃爍著殘忍的黑光,朝他刺下—— 就在那瞬間,一把劍破空而至。 那劍直指浪魔謠胸前水晶,命中瞬間響起熟悉的木劍聲。 灌注著真氣的劍勢使他連退數步。 下一瞬,一道人影落下,如雷霆轟頂,拳勁灌體,正中浪魔謠胸口。 魔族之身,遭這一擊轟飛。 「不患哥哥~你可終於來了啊……」 裂魔弦癱倒於地,吐出這一句帶著萬千情緒的呼喚。殤不患皺眉看著這場景,剛欲上前將他扶起,浪魔謠卻已再次疾奔而來。 「巫謠……稍微,等等。」殤不患咬著牙,沉聲悶道。 浪魔謠步伐戛然而止,他的雙腳被冰霜凍結,難以動彈。 「所以說啊,殤大俠——你這點本事還真是拿來對自己人使喚得最熟練。」伴隨著這聲帶笑語氣,凜雪鴉持劍步出,劍鋒隨寒氣而至。 他緩緩踏入戰圈,村落四周也覆上一層冰晶寒霜。那並非來自寒冬,而是來自他鍛鍊極致真氣中所發出的「天霜」,這是由他丹田深處外洩的寒意所致。 「欠你的,之後要怎麼還——都隨你說吧。」 殤不患轉身,終於將裂魔弦輕扶坐起。 殤不患在異國旅行之際,聽聞有惡黨集結,打算入侵護印師的堡壘、奪取封印的魔劍。他心頭驟緊,立即飛奔返途—— 但,眼前所見的,卻已是丹家聖域滿目瘡痍,一片狼藉。 他咬牙,轉向鄰近的隱世之家疾行而去。 那是他最不願承認也最害怕的方向。 然,那兒竟也像是遭遇毀滅性的襲擊 ——地面被轟出一道巨大的坑洞,宛如天災落下。 他腳步踉蹌地踏進去深處尋找,目光所及 ——是熟悉的涼亭,是熟悉的古箏。 棲鳳箏靜靜地放在桌上,琴身尚未碎裂,卻布滿濃重的血跡。 如同某種正在凝固的詩句,在深夜中凍結了時間。 「啊……那是小裂我擅自放的啦。」聽見殤不患失聲的喘息,裂魔弦裝作無所謂地開口。他原本想拍拍對方的肩膀,但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早已失去雙手。只得悻悻地以額頭撞了撞殤不患的肩膀。 「那是天命最喜歡的地方……我剛才忘了問她,那把箏,她有沒有想帶走啊。」 他笑著說,聲音裡卻連笑意都不完整。 殤不患默然,無言鬆開手。 手中再次緊握著是,剛剛飛回的拙劍。 「是嗎……」他的語氣輕得像一句叨念。 他沒有回頭,只轉向冰霜正逐漸解封、緩緩掙脫束縛的浪魔謠。 「凜——別插手。」他的背影冷靜而堅定。 「哈哈,在下哪有那麼不識趣啊。」 「打擾父子相聚,在下也會痛心的。」凜雪鴉一笑,將手中劍轉為煙管,優雅地吐出一縷白霧,退至一側。 他靜看著這場命運的交鋒。 殤不患直視前方,那已變貌為魔族的浪巫謠,踏著無聲步伐來到眼前。 在來到這裡前,他已看到太多:被燒成焦炭的屍體,被魔力扯裂的殘肢,被氣場震碎的血跡與牆垣。 他終於開口:「……你,在哭嗎?」 那魔族沒有回應。 他只是靜靜地抬起黑色的長刀,雙目空洞,氣息滂沱。 一人一魔,於晨曦將明的時分,轟然衝向彼此。 「——拙劍無式・鬼神辟易。」殤不患將氣灌注全身,沿著經絡湧入手中木劍。那是他的殺招,是能擊破敵人真氣的奧義。 劍尖對準對方氣脈最深處,直刺入體內,以真氣撼斷敵人的內部循環。 這劍,會讓氣功無法流轉,會讓氣功 ——在身體裡爆炸。 對浪巫謠那是最熟悉,也最絕情的殺招之一。 殤不患的眼神堅毅,眼角卻泛起光。 拙劍閃爍著淺金色的光芒,與晨光一同迎向他胸前的水晶。 「——再見了,浪魔謠!」 那一刻,拙劍刺入了浪魔謠的胸口。 劍尖裂開,真氣撕開水晶,同時貫穿了後背。 而黑色長刀,只是從殤不患的耳側掠過。 浪魔謠——放手了。 他鬆開了手,也鬆開了獠牙與執念。 那雙空洞的紅眼,終於微微顫動。 「……不患……」 浪巫謠體內爆走的魔血終於沉寂,黑氣隨風消散。他的紅衣如昔,卻早已血跡斑斑,胸口一道深刻的傷痕如同方才的睦天命,彷彿以命換命。 「巫謠,我……」殤不患張了張口,卻發現心中萬語,竟無一語能說出口。思緒翻湧之際,他本能地伸手,將那近乎傾倒的身軀擁入懷中。 「……歡迎回來。」浪巫謠回以擁抱。他垂下眼簾,下巴搭在殤不患顫抖的肩頭,低聲喃喃:「……抱歉……我們又讓你,獨自承擔一切了……」 「不——」殤不患緊緊抱住他,那份情感並非慰藉,而是發自最深處的頌贊。 「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夥伴。」 那是他最後的家人。 浪巫謠安靜地閉上雙眼,如風中熄落的焰火。 殤不患默然低身,將他橫抱起來。他沒有讓眼淚墜落,只是以無聲的腳步,走向那場結束與永別。 凜雪鴉靜靜將一物交給他——那已碎裂、回歸為普通琵琶的「聆牙」。 殤不患接過,轉身,走向隱世之家。 「不患,那邊可是什麼都沒剩了喔。」凜雪鴉語氣一貫輕浮,眼神卻並未閃躲。他凝視殤不患的側臉,語帶晦意: 「睦姑娘可真決呢,連人帶劍……什麼也沒留地結束了一切。」 殤不患停下腳步,閉起雙眼,沉默了數息。 「……不,還沒結束。」 當他再次睜眼,那雙瞳孔如一匹孤狼,銳利、沉靜,帶著穿透命運的光。他的眼中,沒有絕望的濁色。 ——他,尚未放棄希望。 他們再度來到涼亭。晨光透過斷瓦殘垣照在那張小桌,古箏靜靜地躺在原處。 殤不患輕輕撫觸琴身,那依然染血的弦,彷彿低語著昔日的餘音。他低聲說道: 「……和妳約好的,我把他帶回了妳的身邊。」 後來,殤不患為三人立了一座簡樸的墳。 沒有名諱,沒有碑誌,只有他親手刻下的三行詩: 「焰燃成夢,風逝為歌,俠者不孤。」 再之後,仁俠殤不患再度踏上旅途。 他仍四處尋覓魔劍,但此行不僅僅為了蒐集與封印,而是為了—— 將這份未竟的祈願,帶往下一個仍有光的黎明。 「清醒點,浪巫謠!」 劇烈的疼痛如同雷電劈落,瞬間將浪巫謠自夢魘中喚醒。 他猛然吸氣,肩膀的脫臼讓他幾欲昏厥 ——但也因那痛,他的神識終於從黑暗中回籠。 映入眼簾的,是肩披黑皮甲,睦天命那熟悉的白衣藍掛,非渾身血染的白衣。 浪巫謠恍神地盯著她,只見被藍色眼罩遮掩神情的睦天命,正跪壓在他左臂之上,雙手緊扯著他已然脫臼的右肩,神情冷峻,聲音銳利: 「要是還不清醒的話,接下來就是手肘關節。哼唔——!」 「呃!等等、天命,我醒了,我真的醒了!」浪巫謠急忙叫喚,身體因疼痛而顫抖。 睦天命聞言才放鬆手上壓制,低聲吐氣:「這時還真慶幸自己看不見,幻境對我無效……但、唔噁……」她按著胃部,嘴唇泛白,魔劍散發的氣息讓她強烈反胃。 當壓制鬆開的瞬間,失衡的氣息湧上,惡心感再次襲來。 「謝謝妳……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浪巫謠撫著還在抽痛的肩頭,坐直身體,聲音虛弱但已恢復平穩。 聽見他的語調與心音已回歸清明,睦天命才低聲道來—— 方才兩人同時被幻境吞噬的一瞬間,浪巫謠如被魔劍侵蝕心智,渾身殺氣暴起,竟朝她揮出了致命一刀。她雖未見幻象,但瞬間天地翻覆、黑暗震蕩,若非那股如冰錐穿心的殺意喚起生存本能,早已無法避開。 「我突然想起你曾說……那位萬將軍,」她語氣低沉卻篤定,「他燃燒自己、以劇痛破妖魔的魅惑之力……這招挺管用的。」 「嗯,確實如此。」浪巫謠苦笑著點頭,「……我還得謝他。」 「我這副樣子,撐不起你全力殺過來。」她語氣輕調玩笑,手掌輕拍他的肩膀,卻在最後低語一聲婉轉:「……抱歉呢。」 「無妨。」浪巫謠緩緩將脫臼的肩接回。 他臉色泛白,卻仍向睦天命伸出手,回以溫和的動作。 就在兩人氣息初回安穩的瞬間—— 「用雙手緊緊擁抱彼此,來解除幻境嗎?」 冷冽而嘲諷的聲音突兀地介入。 兩人同時警覺地抬頭——那身影踏破黑暗而來,黑袍已卸,身形修長、面容熟悉。 是阿爾貝盧法,他手中握著那柄原被盜賊奪走的魔劍。 「……!」 「……!」 睦天命與浪巫謠同時怔住,警覺的氣息如弓弦再度繃緊。 這場幻境,尚未真正結束—— 而真正的惡夢,或許才剛剛開始。 「阿爾貝盧法!你這傢伙膽敢——」浪巫謠怒意翻湧,猛然邁步,欲直取其咽喉。 「這可是那些人類自己種下的業果。」阿爾貝盧法斜睨著他,語氣冷淡得近乎嘲諷,「你該不會以為是我親手導致這場殺戮吧?」 「等等,巫謠。」睦天命伸手橫擋在浪巫謠胸前,眉宇微蹙,「……你是說,這一切,都不是你動的手?」 「正是如此。」魔族語調平板,眼神冷然。 睦天命沉默片刻,勉強壓下仍在動盪的心音,口氣轉為探詢:「你出現在這裡,是為了這把他們根本駕馭不了的魔劍?」 「哼,護印師還算有些慧眼。」阿爾貝盧法嘴角一揚,語帶玩味。 「我可是用心眼看的。」睦天命半是玩笑,半是試探,「但即便如此……這柄劍,對你這樣的魔族而言,竟有如此價值?」 「螻蟻拼湊之物,雖染指了秘術的奧秘,也不過是摸到了門扉的縫隙罷了。」阿爾貝盧法說著,隨手舉起手中的魔劍,那把剛才在盜賊手中導致他們互相殘殺的器物,此刻竟乖順如馴獸。 劍身泛著詭異光芒,彷彿隱約流動著時間與空間的殘響。 「若這是……」浪巫謠目光一凝,語調緊促,「能竄改因果的魔劍,你究竟想做什麼,阿爾貝盧法?」 對方聞言卻未答,只以一記華麗無謂的揮劍作為回應。 「那樣的力量,對凡人而言只是災厄的招喚。」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輕蔑,「這等不配承擔其因果的弱者,只配迎來滅亡。」 「……!」 「……!」 兩人同時戒備,全身肌肉緊繃如弦。 幻境的殘響已然消退,然而比幻境更可怖的事物正降臨—— 時空洪流,如裂縫之海,自劍身深處蕩漾而出。 那把魔劍閃爍出遠勝於先前的光輝,如同將現實本身割裂的刀鋒。 「雖說這次的觀測結果依舊毫無意義,空耗了我許多心神,卻也有意料之外的收穫……」阿爾貝盧法緩緩移動視線,重新將焦點投注於浪巫謠身上。 他的唇角揚起,語調彷彿一場盛宴的開場:「竟能與意料之外的吾子,在此世相逢——呵呵呵,命運是如此曲折。」 「沒想到,我還能有這等因緣際會,」阿爾貝盧法猶如宣示的祭司般,他宛如要將浪巫謠擁入般展臂:「真想用一首讚歌慶祝你我於此世『再度』相逢的命運。」 「吾兒,浪巫謠。」這名魔族混濁的三眼,此刻正散發出光芒。 ——〈封印之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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