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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舞》

 「師父。」
  男子輕輕地喚道,一雙湛藍眼眸盯著那渾身是傷的龍神,一顆心臟痛得如被人掐著般。
  
  「…沒事,只是在思考罷。」
  過了良久,墨臨才應聲,仰望徒弟的姿態竟有幾分依賴…及脆弱。
  到底是看到了什麼,才會讓這人將弱小的一面毫不掩飾地展露於外表?
  雲鳥嘆了口氣,加大了擺動划槳的力道,「…遇到了這種事…師父您還好吧?」
  
  狐妖指的自然是那天大的變數──那時,敵方妖族被打得節節敗退。當敵軍殘留不過五千軍時,一圈巨大殺陣驀然於戰場上開啟,不知敵方竟有如此後手的眾神族當下便有些慌亂,但仍冷靜地應對,卻在破陣後才發現那殺陣只是個幌子。
  ──另有一陣隱藏於繁複陣眼中,且還是遭到龐大靈力衝擊才開啟的一道上古陣法。

  憶起,是如此優美的陣法名啊,但對於年紀皆不下千歲的神族可是一大夢魘。霎時間過往的一切紛紛衝上腦門,層層疊疊了千萬年的份幾乎要讓人爆腦身亡,更何況多數人一向只在意現今與未來。
  回憶有悲有喜,而最痛苦的莫過於要重新面對那些亂世之中各種令人無限唏噓的悲劇。且並非以旁人的角度觀看,而是再次體驗當下的痛苦,滿腔悔恨及懊惱一下便把多年來才解開的結再次纏繞。那該死陣法更是直接跳過中間沉澱的日子,在完成一個『結』後又著手『綁起』下個『結』!
  
  齊力一心的眾人立時便潰散成散沙,有的崩潰大哭,有的瘋癲地仰天大笑,更有不少復仇心起的再次揮動武器,卻是不分敵我地強力攻擊。
  而他的師父即屬於後者,當雲鳥聽聞風聲而趕置戰場時,就見著他的師父張著爪子,往一妖族的臉上抓去,卻只是在敵人臉上留下淺淺傷疤。接著一腳將分心的敵人踹倒在地後,也不先打斷筋骨,而是直接殘忍地人家四肢活生生拔下,挑出兩眼珠子,便將只剩顆頭跟身子、還失了雙目的妖族給丟到一邊緩緩流血至死!
  那張猙獰的面容,周身幾乎要化成實體的煞氣…他的師父才不會這樣……
  
  那時的他差點就要提劍,把這個『應當』為假冒成龍神的男人給從背後刺死。但狐妖仍是定下心神,一把擁住正在對另一名仙族下手的墨臨,也不管懷中人強烈的掙扎,飛也似地跑過滿地死法悽慘的『屍身』,差點沒嘔吐在被殺意奪取心神的墨臨身上。
  幸好,一離開大陣範圍,墨臨忽然就安分了起來,當他緊張查看時就見著了那昏昏欲睡的人兒,雲鳥才如釋重擔地笑出聲,把人哄睡後卻不先返回,而是負著傷來到這處湖畔。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治療要緊可,他卻下意識地認為,回到那處華美宮殿只會讓他的師父再次『受傷』。
  他不想在讓那人多承受一絲一毫的痛苦。
  
  面對徒弟的問話,墨臨就好若沒聽見一般,也不知怎麼緩解氣氛的狐妖只能挫敗地垂首,俯視那流動的星空。
  一次次被槳給划出口子,俄頃間又回復平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也好希望他的師父也是如此。
  明明整個人都跟水一樣溫柔,但內裡卻包覆著極度脆弱的瓷。
  
  「師、師父!」
  船身驀地震動,拉回了雲鳥心思,抬首時卻見一直癱坐著的男人站起身,彎著腰解下靴子。
  「徒兒…」
  墨臨輕聲呢喃,赤著足,一腳跨越過船身,當腳掌碰上水面時引起一陣波瀾,卻不似平時一般地沒入,反倒猶似踩著平地一樣。
  「…」
  狐妖不自覺地鬆開手,任憑船槳沉入水底,只顧盯著他那一腳踩著水面、一腳踏船的師父。
  好瘦小的背影,簡直遠比尋常男人小了整整幾圈。
  
  渾身上下都看不出有肌肉的紋理,卻連一點贅肉都沒有,這麼瘦的一個人,怎會讓人想到這人竟擔負整個龍族,乃至整個世界的命?
  這麼沈重,應該都快要壓垮了吧。
  
  抬腳,那龍神輕鬆地站立於水面。
  小船除了水波所造成的小幅搖晃外,幾乎是完全平靜。
  「要知道,本座不實在喜他人問我好不好。」
  腳尖劃了個弧度,漫開的水波疊成了一朵水蓮,無聲無息地漂浮著。
  
  「邀請我玩樂的話,比較有用哦。」
  龍神略微彎腰,向著徒弟伸出手,臉上是一抹無法忽視的絕美微笑。
  「陪我共舞一場,可好?」
  
  沒有應答。
  狐妖搭上龍神的手,隨男人的動作踩上水面時竟也只是引起波瀾,並沒有沉下去與那木槳做伴。
  
  那是沒有規矩,全然隨心的舞步,但兩人卻宛如一同練習了多年一般地契合,一人前進一人後退,偶時調皮地給予對方頰上一吻,抑或四片唇瓣親密相貼。隨步伐而引起的漣漪向外疊出了一朵朵水花,波光粼粼的蓮與曇逐漸佈滿湖泊,或因風而散開,或因相撞而碎裂,但也在回歸水中之時爆出點點熒光,為這無月的夜添上點光亮。
  
  「師父。」
  雲鳥於腦中也反覆咀嚼著這二字。 
  已經來到湖泊中央的師徒倆十指交扣,一身破碎的戰袍與鮮血為兩人的互相注視增添了幾分得來不易感。
  「徒兒。」
  墨臨的手又握緊了些。
  
  啊,他們這可是亂倫啊。
  且還是龍陽之好。
  但那又如何?
  雲鳥想,恍惚的眼神也不自覺地定於龍神那張俊臉上。
  即使是沒有刻意,也會不自覺地認真呢。
  
  「墨臨。」
  龍神輕點腳尖,一朵水蓮於兩人之間綻放開來。
  沒有應聲,只是忽然鬆開了手,將男人的臉猛然捧近。
  
  霸道地交換一吻。
  「再說一次。」
  「墨臨。」
  
  一抹淡笑綻放於面容。
  果然跟那朵水蓮一樣美。
  不、是更加美麗。
  
  「我很喜歡。」
  「喜歡什麼?」
  「喜歡你,雲鳥。」
  
  沒有規則,只有同步的思想。
  沒有樂音,只有兩人的哼唱聲。
  那舞步隨性得就好似兩人都醉酒了一般。
  
  不過他們也的確醉了。
  是被以對方名謂所命名的酒給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