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 【三条神社神隱錄】章之三、《目隱的幻想鄉》 腥臭的污水灌入口中,來不及吸氣的男孩掙扎了起來,眼淚消融在水裡,他不斷下沉,彷彿正被某物緊抓著拉陷一般。 朦朧的視野中,隱約能看到一同墜沉的骨骸,僧人的身影消失在水面的另一端,在意識的細線即將被切斷的剎那,他的頭部竟然竄出了水面。 「——!咳、咳呃……」被一隻手提上陸地,山口痛苦地嗆出積在體內的水,又貪婪地吸起缺乏的氧氣,反覆著咳水與吸氣的舉動,他雖然察覺到有人正蹲在旁邊觀望,卻不敢再抬頭觀看對方的樣貌。 帶有獨特磁性的輕笑響起,那人拍撫過他的背脊,優美的腔調就似弄弦之音,好聽得沁人心脾:「緩緩氣、可別著急之下把水咽下去了,嬌小的來客呦。」 波動的情緒瞬間被話語給撫平,山口惴惴不安地偷覷了視角餘光,隱約能看見男人淺笑的唇角,然而情緒依舊沉浸於險些被殺的恐懼之中,對人的信任此時已然崩滅,他還是低著頭,警戒地與男人拉開了距離。 「喔呀,雖然是初次見面,但不用這麼害怕,我名為『小狐丸』,狐狸雖會戲弄,卻不會傷害人的喔?」輕笑了起來,男子站起身軀,稍整過披散於肩背的柔順白髮,話語間滿溢古典的韻味:「禮尚往來可是亙古至今之儀,迷途的孩子啊,我該如何稱呼你?」 忍不住抬眼偷瞧對方,在目光觸及男人俊美的容顏後,山口發現自己竟再也移不開視線,像是被魅惑一般,他不自覺地回答道:「我叫……山口。」 「姓氏?」瞇彎了鮮紅色的眼,自稱『小狐丸』的男人微微偏頭,頭頂翹起的白髮貌似晃了一下,乍看之下就像狐耳般。 晚風吹拂,他微捲的長髮飄逸起來,仿似輕渺煙縷,隔開了男人與塵世之間的距離。 不禁迷惑起小狐丸的身分,山口並沒有回答。經歷過的遭遇一湧而上,他模模糊糊地發覺——至今所遇到的對象,似乎都不是人類。 不論是今劍也好、那位恐怖的僧人也好,就連眼前的小狐丸也是,帶給他的感覺,皆脫俗異樣。 「你、你是人類嗎?」畏懼地、男孩怯然問道,他深怕在男人的眼底再度看見空洞的血光,然而對方僅是笑了笑。 「被喚作小狐丸卻一點也不小,狀似人類卻又不像人類,多麼奇怪啊,這個世界。」捺尾般的墨眉挑起耐人尋味的斜弧,小狐丸模稜兩可地回答道,時至入夜,月明在他身上灑滿了澄亮的銀霜,霎時間彷若神祇,男孩頓時看得失神,明明聽不懂對方的意思,卻還是迷迷糊糊的點了頭。 「對事物、千萬不可太過好奇了。」從懷中揣出一副狐面,俊美的男人揚起微笑,蹲下身為孩子戴上了半臉面具,從狹長的縫隙中,山口僅能看見他上勾的眼尾,以及眼底無法看透的、詭譎朱紅。 啊……又是這抹紅色。 遠較前面的兩人、更為濃稠的血紅。 「不論人類、妖怪,還是神祇,死後皆是虛無一場。」小狐丸的聲音遮蓋了男孩內心的聲音,視野中出現一隻對他伸出的寬厚手掌,上揚的語調更加鼓動了山口的情緒:「不如趁活著的時候、享受地和我跳一支舞吧,山口!」 危險。 這個人很危險,必須逃走才行…… 腦中持續響起警告,悚然感刺痛著額側,然而戴著狐面的男孩卻高興地笑起來,毫不猶豫地牽了過去。 明明知道這人很危險,為何還是將手伸向他了?為什麼自己會笑呢?為什麼身上的傷口都不疼了呢? ——吶,現在戴著面具的人,到底是誰? 咚咚鏘鏘的喧鬧遠遠響起,他握著小狐丸的手,一晃一晃地走到街道的尾端,那是一條向下的階梯,底處黃黃澄澄,渲暈夜空的光明自地面漸染而上,熙攘的人潮傳遞了歡快的氣息。 眼望鮮紅棚頂被火光照得暖亮,那一長排的攤位自高處俯瞰竟看不見底,男孩立刻興奮的仰頭:「是祭典!」 「沒錯,是祭典喔。」帶著山口往階梯下走,小狐丸的瞳眸納入了橙光,彷彿將緋紅的街道皆收進眼底,他似乎看出了神,語速越放越慢,動聽的像古曲高昂前的緩頓:「連接此岸與彼岸的紅橋……萬靈同歡之處——即是、眾生的『幻想鄉』。」 男子的用詞過於晦澀,山口迷茫地重複道:「幻想鄉?」 低頭對男孩微笑,小狐丸並未多作解釋,他們終於走完階梯,銜接著梯階的平地旁邊有一面暗紅圍牆,山口隱約透過面具的眼孔中瞥見上頭掛滿了東西,還沒待他看清,小狐丸便加快了步伐,拉著他鑽入人群之中。 幾個孩子笑鬧著從他身邊跑過,他們都抱著圓圓的球,那是跟頭顱差不多大小的白球。 視線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山口發覺自己聽不清他們的說話聲。 木屐踏過磚街的聲音此起彼落,聽起來竟然有著特殊的節奏,人群明明看似擁擠,卻沒有半個人撞到他們身上,變幻的光與影使他看不清其他人的面容。 「說起來,你一定餓了吧。」停下步伐,小狐丸問道,他指向其中一個攤販,鮮紅的眼泛著詭譎的光:「——吃嗎?」 猶豫地抓緊了對方的手,山口剛想回頭翻出錢包,這才發現自己的背上空無一物,他不禁茫然,背包究竟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呢? 按著空扁的肚子,男孩強忍下挨餓,艱難地搖搖頭:「可是,我沒有錢。」 「錢雖是世間流通之物,但你可擁有更好的東西。」憑空將某物取出,男子狐魅的瞳映照出破碎了一角的紅花髮夾,他將其捏在指間,在山口抬頭望向他時,笑著詢問道:「把這個給我吧?相對的,在這裡你想要什麼,我全都能給你。」 努力辨識著小狐丸手中東西的模樣,山口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裡看過那枚髮飾,卻又想不起相關的回憶,肚子再度哀號了起來,食物的香氣竄入鼻腔,他不禁心動起對方的交易:「真、真的可以嗎?」 「可以呦。」眼底的笑意深了幾分,小狐丸爽快的回應道。 『紅花、紅花、椿紅色的花呀——』 附近的孩子一邊拋球,一邊唱了起來,童稚的聲音重合在一塊,聽起來似曾相識。 『將花獻給祂,將花獻給祂,將花獻給神明呀,紅色的花——』 「那……」歌聲充斥在耳邊,腦袋裡頭嗡嗡作響,在男孩即將答應之際,一道人影忽然自他身邊經過,頭髮又黑又長,是個比他來的嬌小些的女孩子。 ——『山口君。』 腦內響起了呼喚,山口立刻望向女孩離去的方向,卻沒能再看見她的背影,他瞪大眼,說不出來的違和感在心中躁動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他低著頭,糾結地推拒道:「這樣……對小狐丸先生太不好意思了。」 眼神劃過森冷的光,男子隨即瞇細了眼,將紅花還給男孩:「怎麼會?只是個小玩笑而已,不必介懷、也不用客氣,既然招待你來到這裡,就玩個盡興吧。」 感激地接過髮飾,山口正要禮貌的道謝,握上紅花的瞬間,熟悉的畫面卻驟然浮現腦海,拉去了他的心神。 那是一個總是坐在教室牆側的孤僻女孩,頭髮黑黑亮亮,臉雖然長得普通,卻帶著獨特的氣質,繫住前髮的、正是一朵紅紅的花。 為什麼他會忘記了呢?他是為了找花穗來的,但是花穗她已經—— 半臉狐面下的嘴角驀然垂下,山口失去了笑容。 「哼嗯,是鍾意對象的信物嗎?」白髮晃過眼角,發覺一旁傳來的氣息,男孩登時漲紅了臉,心虛地與彎身觀望的小狐丸拉開距離。 「才、才不是!」他彆扭地否認道,安靜了幾秒,最後還是在男子打趣的視線下臉色蒼白的點頭,接著抿緊下唇,默默地將紅花塞進口袋裡,似乎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 「失禮了,看來是接觸到不該問的地方了呢。」站直身軀,小狐丸撥整過垂至身前的白髮,接著安撫地揉過他的髮頂,語調放柔許多:「在這裡稍待一會兒,我去買點吃的給你。」 還沒能從花穗之死的恐懼中緩過來,山口才剛抬頭,男子的身影便沒入了人潮之中,周圍的喧囂聲在他聽起來似近似遠,來往的人潮絲毫沒有因為他停在路間而壅塞,他們順暢地繞過他,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有什麼東西撞至腳邊,山口反射性地低頭,白球停滯在他的鞋旁,不遠處的幾個孩子正向他招著手,他便彎身幫忙將球撿起來,白球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甚至毫無彈性,有些吃力地挺直腰桿,男孩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群孩子早已將他團團圍繞。 周遭攤販的燈光仍然輝耀,讓孩子們的身姿在地面上投出高矮不一的落影,乍看下就像是牢籠一般,他們攜著手,以山口為中心轉起圓圈,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吶、吶,把球遞給我吧?把球遞給我吧。」 「那是我的球。」 「不對!那顆球是我的。」 「給我嘛、給我嘛——」 茫然地看著他們旋轉,不明白他們意思的男孩只好將球遞給正好站到他前方的孩子,繞圈的腳步驟然停下,孩子們同時偏頭盯著他看,霎時的死寂攀附起山口的四肢,寒毛悚然地倒竪起來。 從狐面的縫隙中,男孩雖然看不清那些孩子的面容,卻能看到他們失落下垂的嘴角。 『不對,不是這顆球。』孩子們不約而同的說。 山口嚥下口水,鼓起勇氣回應道:「但、但是這顆球的確是從你們那邊滾過來的。」 短胖的手直指向山口,其中一個最矮的孩子咧嘴笑著:「把你的白球,給我呀。」 從這句話開始,他們鬧鬨得更盛了,晃著手,蹦跳著步伐,繞著他跳起舞來,圓圈越縮越小,歌聲卻越響越大:『給我呀、給我呀,把你的白球給我吧?』 頓時感到暈頭轉向,山口不由得鬆開了白球,掩住耳朵大叫道:「別再唱了!」 勁風驀然刮過,黃色的衣袖遮去了視野,他在下一刻聽見小狐丸帶著濃厚慍怒、仿似獸類滾動於喉間的野性低吼:「——多麼放肆啊,小鬼們!」 空氣震動了一下,山口隱約聽見微小的尖叫聲,當寬長的衣袖垂落之時,周遭便沒了孩子們的蹤跡。 頭皮一陣陣發麻,他完全不敢詢問小狐丸那些孩子到哪裡去了,本想感謝對方的搭救,然而那聲兇悍的威嚇,比起護衛,更像是…… ——野獸被搶奪獵物的憤怒感。 重新掛回從容的笑意,小狐丸將熱騰騰的食物移到山口前方,就像方才無事發生一般,親切的開口:「讓你久等了。」 接過還冒著熱煙與香氣的食物,男孩小聲道過謝,然而早已沒了胃口,他也不知道噁心感從何而來,單看著食物,就不斷想起剛才那群孩子們詭譎的臉。 並沒有因為男孩的異樣而多做詢問,小狐丸僅是微微一笑,自然地伸手觸上狐面。 腦內霎時一片空白,山口的手脫力地垂下,呆滯地仰頭看向男子,本來握在掌中的食物在地面上摔出黏稠的聲音,但他根本沒有心思分神去看,視線耽溺於對方的笑容之中,無法自拔。 牽起孩子的手,小狐丸帶他逛進祭典深處,優美的音調引領著男孩的意志、穿越迷茫的腦海:「來,祭典是忘卻所有煩憂之處,一起愉快起來吧!」 頃時忘卻了顧慮與恐懼,山口沒有意識到自己思緒轉換得過於異常,他興奮地大力點頭:「嗯!」 燈火通明的祭典,男孩的笑語滲入了熙攘喧鬧之中。 在他居住的鄉村裡,辦祭典的次數少得可憐,僅有的一次回憶就是和花穗一起逛的,那時他射下了娃娃,高舉著回頭向女孩炫耀,然而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笑容,僅是冷冷地、帶著些許嫌惡,對他說了些什麼。 『祭典,不過是……』 後面是什麼?他忘記了。 但好像不太重要,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吧? 「喔!真是不得了的身手,你很厲害呢!」見男孩精準地套中獎品,小狐丸驚訝地讚嘆道,讚譽的話語傳進耳裡特別動聽,山口便高興地將戰利品送給他。 長長的、長長的祭典,他們就像在跨越打映著鮮亮燈光的橋。順著方向前行,時而停下來玩攤位上的遊戲,贏獲的獎品抱得滿懷,見戴有滑稽面具的攤主們做出心痛的模樣,兩人忍不住爽朗地大笑出聲,嘈雜聲逐漸忽然變得模糊遙遠,山口也不再去注意周遭,只是幾度不滿於狹隘的視野,將手碰上面具時,就會被小狐丸按下來,緩慢而典雅的語調中似乎別有深意:「不戴著的話……是不行的。」 沒有想太多,男孩迷迷茫茫的點過頭,很快就放棄了脫面具一事。 暖黃的街道看不見尾端,卻不是因為人影搖曳,而是因為攤販上頭的鮮紅棚頂竟能延伸到遙遠的彼端,成為一點袖珍的紅豔,就算玩了一整夜,好像也無法逛完這條街道。 直染而上的橙光籠罩著祭典,隔去夜空的暗色,熱鬧歡慶的氛圍麻痺了對於時間的感知,山口不知道自己玩了多久,快要將對於此處的恐懼都忘卻之際,他們經過了射箭的攤位。 目光忽然被懸掛在標靶上頭的白球給吸引,想起不久前遇到的幾個孩子、手中也抱有同樣的東西,男孩的好奇心不禁躁動起來。 「想玩……唔喔!」注意到他的停滯,小狐丸還沒問完,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拽著他衝上前,頭一次被男孩如此主動的拉扯,男子並未感到不悅,反而愉快地揚起嘴角,笑容別有深意。 「我沒有射過箭!請教教我,小狐丸先生!」拉著鮮黃的衣袖,山口仰著頭,小臉上寫滿期待的神色。 對兩人張開雙手致意,戴著章魚面具的攤主偏著頭,將擺在前方的弓與箭遞向前,他沒有說任何招待的話語,僅是以肢體表示著歡迎,就像個默劇演員似的,然而一路下來的攤主也都是如此,不發一語之餘,動作又誇大精彩,看在孩子眼裡十足有趣。 「哼嗯……真的要玩嗎?」小狐丸再度確認道,語氣似乎有些猶豫。 「嗯!」大力點頭,山口見男子接過弓箭,立刻興高采烈地歡呼了起來。過去只有在電視劇中看過射箭,他對弓箭的興趣和其他同齡男孩對於槍械的喜愛是同樣的、對於帥氣事物的憧憬。 小狐丸笑了笑,眼瞳不知何時沉澱成椿花般的暗紅色調:「但是對你來說,可能太重了些。」 語畢,男子搭起弓箭,勾著弦,線條優美的結實手臂向後屈起,他將箭羽夾在兩指之間,眼神閃過鋭光的剎那,破矢之聲劃破空氣,黃色的衣袖飄揚了一瞬,『咚』地一聲,夾雜著硬物碎裂的聲響,箭頭精準地沒入白球之中。 攤子瞬時晃動了幾下,旁側的行人不知何時與他們拉開了距離,連攤主都將身軀緊貼在棚邊,似乎正想方設法要遠離射箭的男子。 過於投入其中,山口絲毫沒有發現異狀,他興奮地接過沉重的弓之後,在小狐丸的協助下,終於擺出了射箭的架式,然而弓的硬度與重量是為了成人而打造的關係,別提握好弓與箭了,連拉弦都分外吃力,他只能設法不讓箭矢偏位:「好難、唔……」 「我要放手了喔。」基礎的教導結束,小狐丸便鬆開了握弓的力道,男孩手中的弓頓時不穩地晃了起來,沒打算繼續插手,正當退至一旁的男子要環手觀望之際,變調的彈弦聲驟然響起,力氣不足的山口終究還是失手放飛了箭矢,甚至連長弓都脫手而出,砸歪了前方攤主的章魚面具。 「——……!」歡樂的祭典氛圍剎那間變了調,攤主狀似痛苦地開始抽搐,猶如演技拙劣的提線人偶一般,身軀詭譎地蠕動了起來,晃鬆了繫在腦後的繩子,面具生生墜落地面,毫無五官的臉龐登時出現在男孩狹窄的視野中。 啞著嗓子說不出話語,山口呆住了。 笑容又燦爛了幾分,小狐丸伸手勾開綁在男孩腦後的繩線,愉快地輕笑道:「哎呀……露陷了嗎?」 面具被取走的瞬間,男孩感覺有什麼東西剝離了面孔,不同的畫面混雜在一塊,他愣然瞪大眼,竟然同時看到了呆滯的自己,以及黏在面具後方的一隻眼睛。 兩顆眼球交會目光的剎那,山口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看來被發現的太早了,本來整張臉都能取下來的,可惜了。」捻起狐面後方的眼珠,小狐丸失望地嘆息著,遮蓋於黑布底下的頸線隱約被扯動了起來,他仰著頭,尖銳的犬齒出現在微啟的唇間,當視野出現了不祥的紅光時,男子已然輕含眼珠,喀擦地將它咬碎,旋即吞吃入腹,意猶未盡地舔起唇角,挑釁地看向尚未回過神的男孩。 「……!」徹底失去了一眼光明,畫面頓時變得清晰,山口按著自己空蕩的右眼,直到對方望過來的瞬間,他才終於有了實感,驚叫著轉身逃命。 他想起來了,想起花穗當時說了什麼。 ——『祭典,不過是人類娛樂神明的雜耍表演而已。』 一路上,所有的行人皆轉頭看向他,面貌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甚至有些高大得直抵夜空,牠們咧著糊滿唾沫的大嘴,嘻嘻笑了起來。 失聲慘叫劃破了空氣,山口崩潰地奔竄在攤位間,甚至撞上不少來往的生靈。 「祭典,是銜接此岸與彼岸的、長長的橋。」小狐丸旋身邁開步伐,眾生自動讓出了道路,柔軟的白髮像雲霧一般飄逸於背後,仿若神祇的俊美男子幽幽重複起曾經說過的話語,磁性的嗓音仿似誦唱般悅耳:「——不論人類、妖怪,還是神明,此為萬靈同樂的『幻想鄉』……啊,忘記問你了,玩得還愉快嗎?山口。」 明明沒有看到男子的身影,耳邊卻依舊響起了他的聲音,山口立刻哽咽地哀求道:「我想回家、快放我離開這裡,我還不想死……!」 笑了笑,男人瞇彎狐魅的眼,獨步於寬曠的街道:「萬物皆有一死,能否離開皆看造化,而狐狸、僅會在一旁觀望而已。」 「不要再說了!」摀住耳朵,男孩賣力往前跑,竟在前方看見不久前將他包圍住的孩子們。 懷中的白球呈現了原本的模樣,只見他們皆抱著一顆泛黃的骷髏頭顱,貪婪地朝他伸出手:『白球、把你的白球給我——』 「啊啊啊啊啊!」 這一切一定都是夢境,這麼可怕的事情一定都不是真的!快醒來、快點醒來!他受夠了!他要堅持不下去了! 終於抵達階梯口,遲來的疲憊癱瘓了他的身軀,山口停下麻痛的腳底,大口喘起氣來。 他明明一開始對小狐丸是抱有警戒的,為什麼會毫無防備的跟著走呢? 為什麼沒有堅持脫下面具這件事呢? ——吶,戴著面具的人,到底是誰? 他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 來時經過的紅磚牆就在旁側,本來陷入崩潰情緒的男孩詭異地平靜了下來,他的腦裡一片空白,對那頭產生的好奇心強硬地灌入本能之中,他不自覺地轉首望去,不同表情的臉面頓時映入眼簾。 或喜樂、或嗟嘆、或哭喪,甚至於畏懼扭曲,斑駁的磚牆散發著腥臭,男孩這時才意識到,磚牆的縫間竟是雪白的色調,而它的暗紅來自於掛列在牆壁上的、人皮的血。 山口脫力地跌坐下來,有什麼東西被他『喀』地撞碎了,鮮紅的花飾碎片從口袋掉落出來,他登時像失去了靈魂的人偶,喪失了瞳眸的光彩。 硬質鞋底踏擊地面的頻響緩慢下來,落影逐漸遮住了地面的孩子,跫音終止,小狐丸站在山口前方,一面向男孩伸出手,一面抿唇微笑。 「哎呀,我不是才警告過了嗎?」 ——對事物,千萬不可太過好奇了。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cMHaTLtjTjU2KQoCP91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