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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Lilia唸完這句，轉頭就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Silver從小床上爬起來，抱着被子，顯然還不滿足：「之後呢？王子和公主結婚了，之後呢？」

「難得見汝聽到最後還沒睡着啊。」Lilia寵溺地摸摸對方的頭：「可是這本書裏沒有後續了哦。」

「為甚麼？」Silver昂起頭：「他們不想被知道結婚後的生活嗎？」

Lilia失笑。他合起故事書，眼睛一轉，神秘兮兮地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對着小Silver眨眨眼：「其實呀，吾確實知道後續⋯⋯只要汝乖乖躺在床上，吾就偷偷告訴汝。」

Silver馬上縮回被窩裏，鼓着小臉等對方說下去。Lilia幫他按好被子，輕輕在上面有節奏地拍着，垂下眼微笑。

「嗯，其實有一天，王后的水晶鞋不見了。全國上下找了很久：從王宮找到每家每戶，衣櫃上沒有，煙囪裏沒有，也不在閣樓內⋯⋯找找看老鼠的帽子，呀，果然也不在裏面呢。」

「老鼠的帽子！」Silver聽到後嘻嘻笑：「不可能在那裏啦！」

「是呀，怎會在那兒呢？大家就是焦急到這樣了，水晶鞋也還是找不着。」Lilia微笑。

Silver打了個呵欠，瞪大眼睛：「那水晶鞋到底在哪裏？」

「唔，一個廚師說他知道。等國王召見他的時候，廚師端出一個餐盤，移開圓蓋，水晶鞋可不就在那兒嗎？閃閃發光，像星輝一樣璀璨。國王馬上請王后來，王后驚喜地說，這就是她的鞋子，不大也不小。國王就召開舞會，請大家一起來慶祝。」

「噢！太好了，鞋子找到了。」Silver小小歡呼一聲，又嘟囔着：「但到底是⋯⋯哪裏⋯⋯」

Lilia接着說：「哪裏？是呀，國王也在舞會上問，親愛的，你的水晶鞋在哪裏，怎麼沒穿來？王后說⋯⋯」

Silver已經覺得眼皮發沈，一眨眼就黏起來，掀不開了。Lilia放緩了拍被子的動作，聲音也變得更輕柔，像是悄悄話那樣，在星夜的微風中一點點飄散。

「其實水晶鞋是糖漿做的，好甜好甜，好像這場大家都開心的舞會。至於真正的水晶鞋⋯⋯」

Lilia輕拍的動作轉成撫摸，手慢慢從被子上離開，托起腮看那淺淺的起伏。孩子已經完全睡下了。他躡手躡腳地站起，放下床邊的帷幔，溫柔的花影落在對方粉嫩的小臉頰上。

他倚在窗邊仰望星空。現在的夜晚猶如一塊漂亮的深藍天鵝絨，有人向它撒上糖粉，點綴成滿天星辰。很久很久前，星座的排列並不是這個樣子。

「⋯⋯變了不少呢。」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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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leus還模糊記得Lilia給他講的第一個故事。作為睡前故事來說倒是及格了——無聊到會睡着。

小小少主對他的監護人了解越深，就覺得越奇怪。征戰多地的將軍，「移動城牆」的稱號，退役後的特許假期去了旅遊，各地風俗民情理應在Lilia的呼吸裏自然存在，一個長袍撩起的弧度都可以有說不完的故事。

「Lilia，你打仗時做過甚麼？」Malleus躺在床上，玩着對方的長髮。

「打仗時就打仗。」

「嗯⋯⋯那，外面的人類都會做甚麼？」

Lilia思索片刻：「他們顫抖。」

「⋯⋯超無聊。」Malleus扁嘴。他才不是想聽這些，翻個身拿屁股朝向對方。Lilia想把被子整理好，小少主不依，爬起身抓住被子套在頭上，兩隻龍角撐起尖尖，吐出一口綠炎踩在腳底，飄在空中對Lilia張牙舞爪：「我不要睡覺，來玩躲龍龍～」

Lilia會陪着自己滿宮殿亂飛，也就只有這個時候，Malleus覺得對方還不錯。玩累後，他才會一頭撞進Lilia懷裏，讓對方把他抱回床上睡覺。

Lilia喜歡照顧Malleus，但是也為此苦惱了很久。他喜歡看到一個孩子慢慢長大，從哭鬧着要換尿布，到拿着尿布飛去水池玩，從講話還口齒不清，到會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Lilia你講故事超無聊。

少主是個如此活潑的孩子。看到他充滿活力日漸長大的模樣，Lilia總會想，女王陛下把少主托付給自己的用意何在。他只不過是個退伍的軍人，殺敵千萬也不保證搖籃曲的質量，他習慣送上永眠而非哄孩子入睡。

是因為未來的王必須成為自己這樣的人嗎。沈穩、冷靜⋯⋯或者說，無聊至極。Lilia垂下眼。他不善言辭，不知道如何形容心裏這種奇異的感覺，只能說，他覺得這不對。

Malleus直到後來才知道，其實對方從未真正踏上過旅途，難怪無事可講。世界各處對那個Lilia來說，是這位和那位戰友的殞落之處，他只為去拜祭和追憶，其他的細節都無聊而多餘。

結果捨去所有無聊細節的故事，變成了更無聊的東西。

讀故事書的時候，Lilia的聲音總是平緩得近乎死板。Malleus只記得，主角最後又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中間發生了甚麼好像無關緊要，大團圓結局就變成了枯燥的千篇一律。

但是他還是會纏着要對方講故事。他說這次不想再聽好結局了，要聽個壞的，越壞越好。

「壞故事嗎⋯⋯吾明白了。那就說說看一個吸血鬼的故事。很久很久前，有一隻吸血鬼，不僅僅吸血，還吸走很多事物。」

Lilia淡淡地說：「據說連活物的氣息都能吸去。所以他很擅長打仗。」

或許也是這樣，結果連戰友的生命都吸走了。

Malleus認真盯着對方那雙血紅的眼睛，蒼白的膚色和苦澀的笑容讓答案呼之欲出。他對那個結局的印象相當深刻，但是這沒有改變一個事實。

「Lilia，你真的不太會講故事。」這不就是你的經歷嗎，也太明顯了吧。

「抱歉。吾在設法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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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a聽到那句話時有點詫異。現在是他終於被炒魷魚了？

「只是想給你放個假。」Malleus盤起手說：「這些書我已經能自己讀了，你也不必一直待在我身邊。」

對方講完就爬回書桌前，荊棘之谷的陽光有限，窗花的影子粗略地落在他的臉上。Lilia猜他是希望出去看看的。就算宮殿再大，這些年來Malleus也已經逛了個遍，連水滴獸的款式都記住了。

然而身為少主不能貿然離開，Lilia相信對方心知肚明。

「就算給吾放假，吾也無事可做。吾的工作就是汝的監護人。」

Malleus聞言轉向他，坐得端端正正，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微揚起下巴：「你不想再去旅行嗎？」

「⋯⋯倒不是。」Lilia低頭想了想：確實也很久沒見他們了。

他忽然感覺到手上被甚麼東西頂了一下。抬頭看看，原來是對方向這邊一指，一個本子飄浮到自己面前。

「這是⋯⋯」

Lilia翻開，手掌大小的書本只有頭幾頁有看過的痕跡。他翻到封面下的第一頁，那裏一筆一畫寫着Malleus Draconia。

「日記。」Malleus從椅子跳下，制止Lilia繼續翻閱的動作，舉起本子塞到對方懷裏：「要寫很多關於旅行的無聊東西。你是為了我而去這個旅行。」

Lilia一愣，才明白到眼前的小孩或許早已看透了不少東西。少主的聰慧自然值得高興，但是自己的事情勞煩對方費心了，作為監護人來說大概是失格的。他半跪下，將Malleus擁入懷中。

既然已經成為少主的監護人，的確是該將重心只放在對方身上了。他還不太習慣為了自己去做某事，所以這個要求傲慢得有點溫柔。

「⋯⋯好。容吾致謝。」

Malleus環住他的脖子，無言地蹭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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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Lilia踏上了那場為自己而去的旅途，Malleus卻開始會莫名地想念對方。Lilia說這就是怕寂寞啊，而他在想這個老東西甚麼時候學會開自己玩笑了。

那個日記本寫滿了片段，捎上幾張明信片被寄來了荊棘之谷。

畢竟是場如此突然的旅行，連老將軍都百密一疏：沒備好當地貨幣。旅遊第一天就交不出旅費，想着以物換物，卻因為衝着行動方便而沒帶甚麼值錢東西。結果堂堂妖精族榮休將軍在小飯店當洗碗工三天三夜，末了還被看上洗碗的手藝，被老闆求着多待幾天。

為了省下旅費而自己用飛的，怎料那兒不知何時定下了交通規則，沒有許可者不得使用飛行道具。辯說自己的翅膀是真貨也還是被罰款，打工數日的微薄薪水瞬間打水漂。

在森林裏找到了味道很不可思議的果實，吃下去會看到彩虹和煙火在海洋裏唱歌，感覺自己在雲朵上跳霹靂舞，嘴巴會發麻但是很有趣。備註：不適合一千歲以下的妖精吃。小字：但是先給汝帶上了，日後可以嚐嚐。

Malleus繼續翻下去，一片乾花從紙頁中飄落。下一頁的日記寫：看到那朵花了麼？好像是荊棘之谷沒有的薔薇品種，裏面應該有種子。

當Lilia回來的時候，他看見Malleus在薔薇園裏守着一朵與眾不同的花，甚至在它周圍立起了魔法屏障。

「⋯⋯Lilia，你看上去有點不一樣了。」他站起身說。

Lilia捻着短髮，中間幾抹跳脫的桃紅格外亮眼。「髮型屋的小伙子說會很適合吾。」

Malleus點點頭，從對方那裏接過新寫滿的日記本。然後頭上忽然被蓋上布料，他扯下來發現是一面三角形的旗子。

「紀念品。汝長高了不少呀。」Lilia笑道。

Malleus說：「你這次的旅途，好像很開心。」

對方挑眉：「寂寞了？」

「⋯⋯是值得高興的事。」少主抿唇。

Lilia軟下眼神。他最清楚Malleus曾經有多好奇外面的世界，也不曉得自己的日記到底是撫慰還是催化劑。如果是以前的Malleus，可能會纏着自己在路途上拿水晶球給他開實況。但是正因對方沒有這麼做，Lilia覺得這次旅行有點跑題。

有點，變成自己的東西了。

雖然這大概是對方的本意。但是不習慣這事的Lilia呀，他會想起一個吸血鬼的故事。

Lilia Vanrouge又從這個孩子上吸走了甚麼嗎。他的好奇，他的童心，他的活力四射，好像從旅途開始，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對方身上開始縈繞起一種無形的灰霧，而Malleus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站得筆直，將右手抵在胸口，昂起頭，瞪大雙眼，豎瞳縮成一條線。

「是我讓你去的。有甚麼好事，都是我『賦予』你的。」

他看見，Lilia怔住一下，然後毫不遲疑地俯身，向這邊伸出了手，落在自己頭上摸了起來。那撮存在感極強的桃紅色髮絲在面前晃得眼花。

「⋯⋯再任性一點也無妨。」Lilia低聲說：「Malleus，汝已經為了吾做得夠多了。」

Malleus不願拒絕。他低頭鼓起臉，聲音有點悶。

「那我還要你給我講故事。很多無聊的故事。」

Lilia有些驚訝：「好。」

「你的朋友過得還好嗎。」

「⋯⋯嗯。說是吾少去嘮叨了，落得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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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少主終於離開了荊棘之谷，享受校園生活時，他已經是那個人人退避三舍的Malleus Draconia大人，世界屈指可數的大魔法士，威嚴莊重的未來王。學校陷入幽靈婚禮的帷幔之中，貴族有其義務，然而他只能派下臣去解決，彷彿他的實力天生該在荊棘鳥籠中沉睡。

但是偶爾他會想動用一下魔力，哪怕只是一個舉手之勞的道謝。Lilia學會了大大方方地接受好意，請Malleus給他換上一套華麗的晚禮服，而非死板無趣的盔甲。

仙杜瑞拉坐着南瓜車赴宴，一切在午夜鳴鐘後就會消失。但是Lilia在鐘聲響起前就讓對方解除魔法。即使是如此虛無飄渺的體驗，只要曾經成為自己的回憶，就永遠不會消失，那麼何必強留。如果留下水晶鞋，也權當紀念，要是弄丟了⋯⋯

就說在老鼠的帽子裏吧。

「Malleus呀，汝的水平也長進不少嘛。」

「⋯⋯你這拿我當孩子的習慣，還真是一直都改不過來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