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是我在你的靈魂中注入憧憬的眼神,一如人魚以甜美的嗓音換取人類的雙足。

我怎麼忍心將錯誤歸咎在任何人身上。


/


以前他從不輕易直視人的眼睛,他總覺得那裡是從人們肉體的國境、出離至靈魂的海關,一旦視線與誰重疊了,就代表互相承認彼此可以通達自己的靈魂領海。


甚至因此會在一個班級待到畢業,都還無法辨識全班的臉孔分別與全校同學有什麼差異。本來高中也是會這麼行雲流水的過去了,只是因為某一次不小心看見了那個人,而那個人也碰巧看著自己。


那個人有著強大的靈魂,所以目光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海水倒灌在河口;令他無法倖免於這一切的,是在吵嚷的課間,平均分散在教室各處的嘻鬧聲中,倏然升空一組共鳴的Cadd9。


他當時只是在教室最後端的置物櫃,拿出下一節課要用的課本;循聲望過去,就看見那個人,將吉他架在腿上,在一圈的人團中央刷著和弦;他也不明白為何,這種時候那個人會朝自己投以目光,沐浴在弦音中的同時,他們兩個人各自抵達靈魂的港口。



在不輕易與人眼神接觸的矛盾下,他卻堅信眼神的意義;每個人的眼睛都應該像梅杜莎,具有某種魔力。



而那個人眼睛的魔力,也許是會令人想要不斷追尋著的能力,為了這樣的追尋,他一直乾涸的勇氣,竟也可以源源不絕的湧出。在往後的時光裡,他的視線即使經過千迴百轉,也會繞回那個人的一汪明眸。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親近,所以他先學了吉他,明明不怎麼會彈卻買了特別亮眼的款式;思考了很多對策,決定先從那個人身邊的朋友開始,耗費了不少精神才了解那些人的思維,目的是走進他們的世界。



即使是異邦人,總有辦法入鄉隨俗的,他想。


儘管他覺得他們兩人的靈魂愈來愈靠近,他卻無法開口和那個人說話。他們會對視許久,卻不發一語,往往他都會看著那個人被朋友搭話而離開他的注視。而在他一番追尋的行動後,卻也不自覺地成為團體中的另一個中心,即使他天性並不適合待在這個位置。



卻也只有在這個位置上,他和那個人才能勢均力敵,他們的視線才會齊高;這樣才能確保自己會被注視。


/


然而被注視又代表了什麼呢?


他的目光是由憧憬、愛和執著構成的,有時候他也不禁會想那人的眼神是鏡子一般的反射著同樣的組成物給自己。這個過程中,他不認為他們一定得說上話才行。

甚至荒謬地希望,對方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充滿愛意的告白。結果他們倆人像是各自發光發熱的兩個星體,在各自的公轉軌道上,時而順行、時而逆行;會靠近也會遠離。




/


在高中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放學後的傍晚,他待在教室裡遲遲沒有離校,只因明天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著那個人在台上演奏;也因為他遲遲沒有等到對方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那人側坐在座位上,吉他依然被架在腿上;和自己不同的是,他彈吉他時不會翹腳,身體會比較往前傾;不論是什麼把位,手掌都會包覆住整個琴頸,撥弦很重、刷弦很輕。


他的憧憬已經是,即使這個人不在眼前,也能描繪他彈琴模樣的輪廓歷歷在目的地步。


他挪移腳步來到對方對面的位置,比以往任何時刻都安逸,甚至比任何時刻的距離都要近;眼前的人似乎有些驚訝,他已經習慣於捕捉對方眼神的訊息,那雙眼睛撐大一厘米他都可以感覺。



「有沒有,想聽什麼?」一股尷尬在他們兩之間蔓延開來,這就是對方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這令他難以控制的蹙起眉,他們有多麼熟悉,就有多麼陌生。



「我喜歡你。」這就是他和對方說的第一句話。一句溫柔如水的話語被他說的傲慢,他已經不打算掩藏自己皺緊的眉頭,目光裡卻充滿了責怪,幾乎是瞪著人看得。


因為三年來的惦記和等待幾乎成為要他人格的一部份,他總是自說自話;自顧自地受傷,又自顧自的痊癒;如此自作自受又自作多情,此刻全部化成一股腦地委屈,都傾注在這樣一道責備的目光裡頭。



「謝謝你。」


那個人的嗓音傳遞到耳裡的同時,吉他也被彈動聲響,第一個和弦又是Cadd9,憂傷而溫柔。他放輕了皺起眉頭的力道,低垂著眼簾凝視著對方彈撥地吉他弦,不知是銀弦晃著的殘影還是他靜靜掉落的淚水讓視線變得模糊,總之此刻他覺得舒坦多了。


在對方的曲子彈到最後一個小節他便起身準備離去,反正從這裡走到門口他也算能聽完整首;而這個人卻讓曲子在自己起身時也戛然而止了,音箱的共鳴還繚繞在耳畔,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對方。


「你不彈嗎?」那人抓著那把琴的琴頸,將吉他往自己這裡推了過來,似乎想要他接手過去彈。


然而不僅是此刻,他甚至覺得未來都沒有彈琴的必要,在與這個人分別以後,他就不需要一再追尋著某人的步伐;再看不見那個人的世界裡,遙遠的憧憬將會成為扼殺他對吉他的情感,轉化成永遠不可能抵達的遺憾。



他覺得憧憬著什麼人的時候是很難超越的,就像把自己的嗓音交給海魔女,換取人類雙足的人魚;再也無法發出聲音。



那天他沒有回答地轉頭就走了,再隔一天的畢業典禮也沒有出現。


/


他罕見地往人潮熙來攘往地街上去,找到了一間專門替人打耳洞地店面,沒有經過任何親屬的同意就在耳上穿了耳洞。

因為很怕痛所以在技術人員面前表現的異常緊張。總是在做心理建設和穿洞之前就尖叫之間輪迴著。

「喂這位弟弟,怕痛就不要穿啊?」和自己說話的是準備替他進行穿洞儀式的技術人員,是個大大剌剌的女性。

「不行,一定要穿!」
「那你就不要突然尖叫啊!」
「好啦,來吧!」


事成之後他莫名的將這段心碎的故事告訴了這個姊姊,她一邊抽菸一邊嘲笑自己。

「崔上綻,你耳朵上一直掛著那個鑽石,每次看見了就會想到那傢伙吧?那不就代表你會一直念念不忘下去嗎?」


聞言他伸手碰了碰耳上有點重量的玩意,心頭湧上一股不甘,倔強的蹙了眉:

「哪裡是念念不忘,只是耿耿於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