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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彼此的時間＞


「先搬這些就好了嗎？」

李子瑄把最後一箱衣物放進後車廂，轉頭看見葉小花只拎著裝滿了日用品的手提袋出來並鎖上門，有些疑惑地眨兩下眼睛，「我以為會需要搬好幾趟……」

「嗯──我是想說先去看看那間房子裡面狀況怎麼樣，如果很亂之類的……我們帶一堆東西應該也不好放。」葉小花撓兩下臉頰，「而且還空了五年，不知道租約會不會有問題……雖然聽說只要沒主動解約就還是會繼續租下去啦。」

「對啊，因為租金都是從帳戶裡面直接扣，只是可能會扣到變負的……」李子瑄乾笑，而葉小花聞言則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她出事前可是把戶頭的錢給全部領出來了，五年的房租累積起來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數目。

「不過……」李子瑄看葉小花面有難色便緊接著開口：「因為廠長有把妳的薪水給我，所以……呃、就是，我其實有去找房東幫妳繳啦……」

「這樣啊……謝謝妳。」對李子瑄的細心感到有些吃驚的葉小花輕抿起雙唇，沒過兩秒又意識到另一件事：「呃、所以妳知道我戶頭沒有錢嗎？」

「……廠長說妳在公款裡存了一千萬，我想那些應該是妳全部的積蓄了……」李子瑄緩步到葉小花面前，伸手接過了她手上的提袋，「還知道給我的話我不會收吼。」

「嗯……」葉小花稍稍垂下頭，看著李子瑄把提袋放進後座關上車門，沉默了幾秒後開口：「對不起。」

熟悉的音節再度鑽進耳中，或許這已經是李子瑄再也不想從葉小花口中聽到的詞彙了，至少在這段日子裡。

「嗯？葉小花妳說什麼？」李子瑄揚起嘴角轉身，在和葉小花對上視線的瞬間已經掏出球棒，「妳前兩天是不是答應過什麼？」

「呃……好、好，我不自責了，妳、妳先放下球棒……」葉小花在瞥見那金屬光芒的下一刻就馬上舉雙手投降，而李子瑄看她那副和五年前如出一轍的慌張神情，也收起球棒沒再繼續為難她，只有站到對方跟前勾起溫柔笑容：「那真的不是妳的錯，我知道妳不想牽連到其他人，我也明白妳必須好好面對過去。」

「謝謝妳……」葉小花垂下眉梢，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輕輕牽起李子瑄的手掌，「我真的不會再讓妳擔心了，有妳、有曉辰、有這個家，我不會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本來就不該做危險的事情吧，不管怎麼說。」

李子瑄語畢輕笑，收緊了指頭回握住葉小花，「但我還是必須告訴妳——我相信妳。」

翠綠目光滿是信賴，葉小花抿起雙唇勾起感激微笑，而李子瑄也回以輕笑，「說好不浪費時間了，我們走吧？」

「嗯。」

引擎發動，李子瑄一上車就把導航設定到葉小花過去的住所，葉小花看那熟練的流暢動作，只能望著小螢幕上的地圖發愣。她在銀行搶案之後其實就鮮少回到那棟房子裡，再加上那五年可以說是與世隔絕的日子，要在整個自由新鎮的地圖上找到那個位置對她來說比想像中還要花時間。或許，李子瑄對這條回家的路線已經比她還要熟悉了吧。

葉小花看著李子瑄專注駕駛的側臉，每每回想起她對自己的付出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讓曉辰姓葉、告訴她還有另一個媽媽，就算沒收到回應還是沒放棄寄信、告訴她自己過得很好、也希望她也可以好好的，甚至還幫忙付房租──然後無怨無悔地告訴她「那五年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葉小花想，或許──她只敢想是或許──李子瑄比她所想的還要愛她。

「如果是這樣……」葉小花輕輕勾起嘴角，「那我能用什麼方式再多回應她一點……」

不僅僅是活著、好好陪在她和葉曉辰身邊，還是該做些什麼來讓李子瑄知道那五年的等待不只是沒有白費──葉小花想讓自己成為一個值得她等五年的人。

＊＊＊

「比想像中還要乾淨耶……」

兩人合力將幾箱衣物搬進屋裡，葉小花環視著和五年前一樣窗明几淨的客廳，整潔程度讓她感到有些難以置信，「房東有請人來打掃嗎？」

「嗯……對。」李子瑄撓撓臉頰，看著葉小花有些疑惑地將視線移回自己身上，似乎很是好奇她為什麼能夠如此肯定地給出答案。

「其實──是我拜託房東的啦……因為不知道妳離開戒毒中心之後願不願意來找我，我想至少讓妳有個舒適的地方可以回來……」

李子瑄的臉頰泛紅，葉小花感覺得到心頭有一股暖意持續盪漾著。

「……就連做最壞的打算也在幫我著想，子瑄妳……太溫柔了啦。」葉小花勾起嘴角，她已經不敢再去想像眼前這人還能為自己著想到什麼程度，只要一想像起她當時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做這些準備，原先在心中悄悄膨脹的熱度逐漸浸濕眼眶。

「沒──事──」李子瑄緩步到葉小花跟前，輕握住對方微微顫抖的手掌，「妳值得這些。」

為什麼？

葉小花沒有問出口，只有直視著對方的翠綠眼眸，沉默了幾秒才淺揚起嘴角開口：「還好我有回來，不然妳應該就不會覺得值得了。」

「……或許吧？但事實證明了我的決定沒有錯。」李子瑄訕笑，雙瞳中的光芒和語調同樣柔和：「開始整理吧？今天曉辰比較早放學，希望不會讓她等太久。」

「她昨天也說了想幫忙，如果我們真的來不及整理完也可以先去接她吧！」葉小花回想前天告知女兒要搬家的消息後那孩子堅持想出一份力的神情，不只不會讓人煩躁、甚至可愛到難以拒絕，讓葉小花一度想幫她說話、拜託李子瑄讓她請假──儘管那孩子最後還是被李子瑄勸去學校乖乖上課，但葉小花仍然想留點機會讓她能做真正想做的事。

「嗯……也好。」李子瑄沒有猶豫太久，畢竟葉曉辰也只是單純想幫忙，其實沒有理由去這麼強硬地拒絕──唯一值得擔心的大概只有那孩子實在貼心過頭的部分。

「她已經四年級了，讓她幫忙也不用太擔心啦！」葉小花語畢轉身搬起紙箱，李子瑄趕緊跟上腳步，「等一下，那箱很重吧？！」

「不會啦！」葉小花笑著回頭，咧起的嘴角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在勉強自己，「跟我為了早點回來做的那些重量訓練差不多，沒事的！」

「好吧……」李子瑄看葉小花準備下樓梯也就沒再多說免得害她分心，只好自己也搬起紙箱跟著下樓，留意著腳下階梯的同時也瞥向葉小花，「所以她為了早點回來，其實已經調整過一次復健內容了嗎……」

不過她也答應過不會勉強自己，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嘿咻！哇，房間也好乾淨……」葉小花把紙箱放到臥室的衣櫥前，看著房間內依舊整潔明亮，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這樣感覺應該也沒有太多地方需要整理……」

「既然有定期打掃，最主要的應該就日用品跟衣服吧……」李子瑄跟在後面把箱子也放到了地上，「然後看看棉被床單要不要洗一下之類的？我也不確定上次打掃是什麼時候……」

「嗯，也對。」葉小花輕笑著回應，轉頭看向擺了三套枕頭的大床，「以前還想說這床擺三個枕頭幹嘛，但我們現在好像剛好需要。」

「是啊……」李子瑄揚起嘴角，「這麼說起來，曉辰好像都沒講過想要有自己的房間耶。」

「怕妳為難吧，畢竟屋子裡的房間也就那麼幾間……」葉小花抿兩下唇，「這張床比較大，睡起來不會那麼擠，應該還能撐一陣子。如果曉辰真的想要自己的房間，應該可以整理看看樓下，這樣還能讓她有書桌寫功課……」

「嗯──那我們先去樓下看看？畢竟也不知道曉辰的想法，我們就先看看可以怎麼布置樓下的房間、有沒有要買的東西，要是她真的想要自己睡的話就有準備方向了。」

李子瑄的建議一如既往地客觀，葉小花也贊同她的想法：「嗯！那就這麼辦吧！」

不過，曉辰那麼黏小花，她可能暫時還不會想一個人睡吧……

李子瑄望著葉小花往樓梯邁步的背影，嘴角悄悄上揚，「這還是讓她自己來說吧。」



「如果需要擺單人床的話，感覺可以放在這裡……」

當李子瑄走下陌生的階梯進到對她仍算是未知空間的書房中，葉小花已經在盯著牆邊的衣櫃喃喃自語。看著她那副認真又有些苦惱的模樣，李子瑄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一些，「這裡的空間比我想像的還大耶，先看看有沒有需要買什麼，我幫妳拿紙記下來吧？」

「好啊，謝謝！」

葉小花笑著回應完又轉頭看向讓牆壁縮了一截的衣櫃，口中還念念有詞，似乎是想把它拆下來或是挪到其他地方放，而李子瑄看她那過份專注的神情，只有輕笑著轉身在書桌上尋找紙筆，但被整理過的桌面不像是有廢紙或筆記簿的樣子，猶豫了片刻後轉頭看向葉小花，「桌上沒紙，我可以開抽屜找嗎？」

「嗯？可以啊。」葉小花不以為然地回應：「現在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不用客氣啦！」

「好……」

接在爽朗音節之後對視過來的柔和目光讓李子瑄分神了幾秒鐘，那雙蒼藍眼眸中的溫度讓她回想起五年前這人提議合租時的神情，邀請留宿時的自然大方、因顧慮對方想法而流露的小心翼翼，還有在明白彼此的難處之後轉化成的心照不宣──

帥氣、可愛、體貼。僅僅一個眼神就讓李子瑄把她們相遇相知的種種回憶了一遍，也讓她再一次深刻體會到，用來形容葉小花的詞就算過了五年還是這麼貼切。

「子瑄？」

葉小花看李子瑄仍呆站在原地，忍不住出聲關切：「怎麼了嗎？」

「沒有，沒什麼……」李子瑄憨笑，轉身拉開抽屜，「妳有什麼想法了嗎？」

「大概有，需要買的應該就單人床、書櫃……」葉小花環視著布置簡單的空間，在腦內構築起應該會適合葉曉辰的房間，「是不是應該再弄個櫃子讓她放那幾台汽車模型啊？不然看她一直收著感覺滿可惜的。」

「妳好像很會寵小孩喔。」李子瑄的語調忍不住發笑，從抽屜裡拿出空白的筆記本開始書寫，「所以會需要兩個櫃子嗎……還有呢？」

「我是有點想把這個衣櫃拆掉啦，這樣能讓房間看起來比較大。」

李子瑄聞言回頭看向葉小花，只見她指著捱在牆邊的龐然大物苦笑，「反正樓上的房間就已經有很大的衣櫃了，曉辰一個人的話應該可以換個小一點的。」

「也是……」李子瑄用原子筆頂端輕輕敲著下巴，「這個衣櫃之前都拿來放什麼啊？」

「呃……有點被拿來當儲物櫃用。」葉小花憨笑，「而且裡面的東西還在，我可能要整理一下……」

「那──我去樓上整理那些衣服，妳先整理這個櫃子裡要清出來的東西，我們分工合作，怎麼樣？」

看葉小花那副略顯尷尬的神情，李子瑄不是很想預設那個儲物櫃會不會放了什麼難以啟齒的東西，但基於對隱私的尊重，她想至少在這部分留給對方一些空間或許是必要的。

「嗯，我這邊整理完就上去幫妳。」葉小花淺揚起嘴角，「如果需要幫忙的話也可以隨時過來叫我喔！」

「妳才是，如果身體有狀況的話要馬上大聲叫我喔。」李子瑄輕笑回應，雖然語調輕鬆，雙瞳中仍摻和著那麼一些擔憂，「藥有帶在身上嗎？」

「當然。」碧藍目光柔和且安定，葉小花的笑容依舊爽朗，「我不會勉強自己，放心吧。」

「嗯，那我就上樓囉。」李子瑄看葉小花的反應如此自然，也就沒再過度擔心她又逞強，拿著筆記本和筆起身就走向房門，「如果有東西不需要丟掉但不知道放哪裡的話，應該也還是可以先放在這個櫃子裡，畢竟也還沒確定曉辰有沒有要自己睡……我也順便看看樓上有沒有需要添購的東西。」

「好！」葉小花笑著點頭，看著李子瑄的身影消失在門板的另一頭之後又將視線移回面前的衣櫃，搔兩下後腦蹲下身開始整理櫃子裡的瓶瓶罐罐，「這是……酒嗎？我還真的忘了之前都放了些什麼……」



「李子瑄，接下來的話我要告訴妳，妳看到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

李子瑄望著從筆記本中掉出的信紙，看著那開頭發怔了半晌才彎腰拾起那封從未交到自己手中的信，細細閱讀起那張紙上所寫的一字一句，發現那些全是在自己發生追撞事件後葉小花對自己所坦白的事情──她的過去，以及當時被填海威脅的處境。

「『可能已經不在了』……」閱讀完最後的段落，李子瑄又聚焦回最開始的那句話，一思考起葉小花當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幾個字，她甚至能想像出這人在把自己的積蓄放進修車廠保險櫃時肯定也是同樣的表情。

「……她答應我了，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李子瑄閉上眼深吸口氣，整理好心情後把信紙夾回筆記本的書頁中，轉頭又把注意力放在簡潔到略顯空蕩的房間布置上，「說真的家具什麼的也是夠用就好，應該不用再多買什麼吧，書桌的話樓下也有了……那樓下的書櫃先買一個來讓她放課本吧。」

將預備清單上的書櫃字樣圈起來特別註明後，李子瑄再次張望這整個空間，雖然讓人覺得空蕩了一點，但要說缺了什麼……以一間臥室來說，這裡其實已經十分齊全了。

「先這樣吧。」李子瑄的嘴角輕輕上揚，把筆記本放到櫃子上後走到衣櫥前打開紙箱，「把各自的衣服分開放會比較好找……」

李子瑄哼著歌把疊在箱子裡的衣物拿出來攤平摺好，獨自在這個空間裡享有寧靜讓她感到不太習慣──或許也不太需要去習慣，畢竟她已經不再是獨自一人。

「給我一瓶酒、再給我一支菸，說走就走，我有的是時間……」

五年前常不自覺哼唱的曲子，在失去了葉小花的那段時間裡卻不知為何地在腦中淡出，直到像今天這樣兩人單獨外出，那些原以為已經變得陌生的旋律才又悄悄鑽回了腦海中。

「我不想在未來的日子裡，獨自哭著無法往前……」

捏著衣服的雙手停住了動作，房裡跟著陷入沉默。

「……都這個年紀了，還唱什麼我還年輕。」李子瑄苦笑著甩甩頭，疊好手中的衣服放進櫃子裡，「還有什麼歌可以唱呢……」

「昂德了西──」葉小花的身影跟在突如其來的歌聲之後闖進了李子瑄的視線中，被嚇著的李子瑄看向對方臉上惡作劇得逞的得意笑容，心頭卻意外地沒有任何稱得上是惱羞成怒的感受，甚至還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妳真的很喜歡這首歌耶。」

五年前偷聽葉小花在浴室高歌還闖進去嚇她的畫面又浮現腦海，李子瑄嘴角的弧度止不住地繼續上揚，反倒讓葉小花有些不好意思了，「幹嘛啦……」

「沒有啦，只是想起之前的事情。」李子瑄咯咯笑著，葉小花看她樂成那個樣子大概也猜到對方是想起了哪段回憶，「跑進浴室唱歌嚇我那次吼？」

「嗯，對啊。」翠綠目光平穩柔和地與葉小花對視，「已經五年了……感覺有點懷念。」

「我也是。」葉小花的眉梢微微下垂，緩步到李子瑄面前伸手輕摟住對方腰際，低頭讓彼此的額頭相抵，「這裡也快要變得跟我們懷念的樣子不一樣了……會難過嗎？」

「……有什麼好難過的？」李子瑄輕笑著直視那雙柔和的眼眸，伸手輕輕扳開葉小花的手掌、將自己的指頭扣進對方的指縫中，「過了五年，確實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但也不是每個改變都讓人難過啊。這裡會變得不一樣，也是因為『我們』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了，應該不是需要難過的事情吧？」

「……嗯，這麼說也對。」葉小花閉上雙眼，嘴角微揚，稍稍收緊了被握住的手掌來回應李子瑄的手心所傳來的熱度，「改變不一定是壞事。」

「改變」是必然的，過去所熟悉的事物，總會成為「曾經」。但至少，現在的我們是牽著彼此的雙手、朝著心裡所想的未來慢慢前進，只要在回首過去時能夠笑著對自己說「現在我很幸福」，那中間所經歷的那些改變……或許都不是壞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