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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仇恨

光柱发源于通往地下的垂直洞穴，站在边缘向内窥探，充盈的绿色光线在当中涌动，一片明亮，深不见底，像连接其他时空的神秘隧道。

银发将军朝他转过身，预感到对方将要说的内容，无非是让他在此待命之类的废话，克劳德抢先开口，「我可没休假，别想扣我工资。」

跟他提钱，小鸟在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我不会阻拦你，克劳德。」萨菲罗斯说，听他轻柔的语调，下文包管不是什么溢美之词，「毕竟这儿没有标注，禁止携带宠物。」

看吧。

该死的冷幽默。克劳德扶住额头，略过笑容恶劣的神罗英雄，望向安吉尔，「我完全明白你们为什么抛弃他。」

破坏剑原主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想是你让他变可爱了。」

首先，克劳德不觉得责任在他，其次……这叫哪门子的可爱？

来不及反驳，安吉尔已投入深坑，犬型怪物紧随其后。

当周围只剩下他们，萨菲罗斯步近。

「请？」

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递至面前。

不必怀疑，他是故意表现得跟邀舞一样。

理智。克劳德叮嘱自己，没有对方的帮助，从这种高度摔下去，未经改造的他会粉身碎骨。

但情感上，他倒觉得那比主动把手交给萨菲罗斯更容易接受。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他费尽周章厘清放置错位的仇恨，认为终于可以和这个相对无害的萨菲罗斯和平共处的时候，新的困扰又横空出世。

而这次，他甚至没搞懂到底哪个模块在报错。

似乎那个总是阴魂不散缠着他的混蛋就是不想让他得到片刻安宁，因此趁克劳德不备，偷偷潜入他心，将松弛的弦再度拧紧，使他又回到最初的状态。

如果不是更糟。

他突然难以直视萨菲罗斯的眼睛。

这匪夷所思，考虑到他一直以来是多么习惯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可是现在尝试那么做，会令他呼吸凝重，内心莫名其妙的翻腾。那双绿眸像幽深的火焰，能够隔空灼伤他。仅仅是察觉到对方的注视，他都浑身不自在。

最坏的是，那种不自在并非源于仇恨、愤怒、恐惧……等等他所熟悉的负面情绪。

它让克劳德想起十六岁的自己，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埋葬的青涩少年。

他呆愣太久，对方决定放弃等待。

当萨菲罗斯踏上前，小鸟的表情动摇得厉害，眼神瞟向两侧可能的逃跑路线，但他最终克制住了，任萨菲罗斯揽住他，将他带向自己。

萨菲罗斯发誓没有使用任何魔法，但被他碰到的瞬间，克劳德就像中了石化，浑身僵硬。

他埋下头，藏起面容，但乱糟糟的金发丛中，被粉色晕染的耳朵暴露在外，出卖了他。能够想象，他肯定整张脸涨得通红，又在皱紧眉头咬牙切齿了。

他这副内心挣扎的模样总是令萨菲罗斯忍不住想得寸进尺的欺负他。

扣在腰间的手臂持续收拢，明显超出了必要限度，克劳德几乎被硬行按在对方胸口。他极力扭转身体躲避，抬起头，恰好望见对方上扬的嘴角。

「你……！」

没有预先通知，他的上司一跃而下。骤然的失重感令他把咒骂咽回肚里。在强光中，他本能地闭上眼睛，风刮过耳畔，只听偶尔羽翼扇动的有力的声音。

萨菲罗斯带他穿过光柱，平缓降落。

底部是个宽广的壶形天然洞窟，丰沛的魔晄泉形成地下河，缓缓流淌，整个空间浸在变幻不定的盈碧色光线当中。

双脚刚着地，克劳德急忙退开，划清界限。安吉尔从旁打量他们，脸上慈祥的微笑已说明一切。

「办正事。」克劳德说，预防他发表高见。

那并未堵住安吉尔的嘴，「看到花朵孕育而生总是能令我展颜，」他稍事停顿，「尤其是在贫瘠的土壤上。」

花？

克劳德没看见任何花，周围只有晶晶发亮的魔石簇。

或许这是「走得很近」三人组之间的暗号，萨菲罗斯毫无困难的理解了。

「别揶揄我，安吉尔。」他说。

安吉尔耸耸肩膀，表情认真起来。他四下环顾，示意前方人工开凿的隧道。

「那边。」

空旷的穹顶下脚步声回荡。

当他们远离洞窟，碧幽幽的光逐渐黯淡，但空气中凝缩的魔晄恶臭仍然挥之不去，加上地底阴湿的霉味，令人作呕。

地形并不复杂，是条直道，提灯等距悬挂在隧道两旁，照亮脚下的路。没多久，经过首次遇见的拐角，布置得像临时居所的角落出现在面前。

单人书桌背靠洞壁，架子上，书籍整齐排列，此外还摆放着几张镶在相框里的照片，以及几座奖杯。

杰内西斯出现在每张相片上，从孩童到少年，部分安吉尔也在，两人身着乡村服饰，笑容洋溢，背景是连绵的绿色原野，风光如画。

是遭到轰炸之前的巴若拉，克劳德认出。那座风车他们来的路上见过，不过已经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安吉尔凝视照片，神色怀想，但又像在忍受煎熬。他以为这些东西已经毁灭殆尽，就如同他们与人类世界的联系，在烈焰中化为梦幻虚影。

萨菲罗斯被摊开在桌面上的书本吸引。意外的是，那并非杰内西斯三句不离口的长篇叙事诗。

那是本剪报。

摊开的页面上，新闻这样写道：「加工食品类国家农业奖一等奖由白巴若拉果汁赢得。生产白巴若拉果汁是名为杰内西斯的少年的创意。对于本次获奖，杰内西斯表示很荣幸。他说，果汁口感香甜，果实本身也味道极佳。我和我的家人憧憬有天能让英雄萨菲罗斯品尝到我们亲手栽种的果实。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我想向他展示我的成就。」

插图中，大约十三岁的杰内西斯手捧奖杯，满脸自豪。

萨菲罗斯不经意的翘起嘴角，流露出微笑。杰内西斯一直对他抱有强烈的竞争意识，他还不知道对方曾有过「憧憬」他的时期。

克劳德记得他做过类似的剪报，裁下有关英雄的新闻，贴在记事本上，于留白处书写感言。村里的孩子都这么干，好吗？他不由得将此情此景代入自己，替杰内西斯感到窘迫。萨菲罗斯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偷看？这是犯规。

「现在他已不同以往，」安吉尔说，「他的劣化不止身体方面，当他发现自己是霍兰德的实验品，他震怒之下大开杀戒，甚至连……」

克劳德追随他的视线来到插图上，手捧奖杯的杰内西斯身后站着对夫妇。

连他的父母。

心猛地下沉，不过克劳德马上就转过弯，正是他的父母把他献祭给了神罗，对得知真相的杰内西斯来说，他们从至亲变成了最可鄙的叛徒。

银发将军的微笑如雾消散。

「在莫德海姆……」他至今才领会到安吉尔把他引向杰内西斯的真正用意。

安吉尔颔首，「如果是你，想必他毫无怨言。」

他说得好像杰内西斯是条感染狂犬病的野狗，而萨菲罗斯是什么安乐死。

「让你失望了。」萨菲罗斯说，但听口气，他才是失望的那个。小鸟是对的，安吉尔只是在自认为高尚的逃避，他是飘然远去的那个。

「你会怎么做？」安吉尔反问，「当你的心中只剩下仇恨。」

答案仿佛显而易见到无需多言，萨菲罗斯迈开脚步，经过安吉尔身边时，他侧过脸说，「那就攥紧仇恨。」

他的表情隐藏在发帘下看不见，但语调中义无反顾的轻巧令克劳德感到幽灵附体般的寒意。

近来这个萨菲罗斯的人性化蒙蔽了他，使他过于松懈。他差点忘记，从各方面来说，这仍是他的死敌的翻版。

看看杰内西斯吧，他们选择的道路多么相似，而萨菲罗斯甚至连虚假的温情都不曾拥有，维系身为人类的他的只有「英雄」这个空洞的头衔。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与怪物无异……

真的有办法填平那似海深仇吗？克劳德怀疑。时间所剩无多，他还根本没有头绪。

小鸟未跟上来，萨菲罗斯驻足回望，「克劳德？」

不同于记忆深处他的宿敌眉心微沉的阴鸷盯视，面前的这双绿眸几乎可以称之为柔和。

「没事 ……」

他的上司冲他一笑，重新转过身。

克劳德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朝未知的深邃进发。

不要紧，这个周而复始的世界会容忍他的失败，他拥有无限次机会，那些离开的人会不厌其烦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不会失去，只需要重新来过。

困在循环里这么久，他本应该对此习以为常了，但现在想起来，却令他的心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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