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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柯林斯人嘗試了那些沒有被禁止、但也絕對不屬於惡夢職責的事項。 他踏入了一個本該該充滿血液的夢境,抹去了飛散的血跡,將刺出的骨骼推回原位,然後凶狠地親吻那個哭泣的人類。 考量到血液尚未被抹去的那個部分,這肯定不算典型的美夢,但考慮到那個夢者清醒後絕對射了自己一褲子,這肯定也不能算是惡夢。 摩耳甫斯還是沒有現身。 柯林斯人在金黃的田野中找到了成為美夢的高爾特。 高爾特的變化清晰可見,她的存在依舊神秘而奪目,但她的笑容不再鋒利,絢爛的蝶翼輕輕拍動時彷彿有星光從中灑落。 「柯林斯人。」高爾特點頭致意。 「高爾特。妳似乎……很滿意自己現在的狀態。」柯林斯人發現自己語調中的挖苦比預想中的更加明顯,但他也不怎麼介意。 「我很想說『你也是』,但……」高爾特瞇起眼,「你過得不太好。」 「有那麼明顯嗎?」 高爾特停頓了一下,「我不確定,畢竟我們都被重塑過了,我想我對前一個柯林斯人的判斷或許會比較準確。」 「他說他在重塑我時沒有做出任何改變,高爾特。」 高爾特緩緩睜大眼,移動步伐,繞著柯林斯人轉了好幾圈,蝶翼在身後輕輕拍動,「但是……為什麼?」 「我覺得他在進行某種實驗,但我不確定他在實驗什麼。」 「怎麼說?」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整天叨念著那該死的規則了,高爾特,他什麼都不說……我是說,他確實有威脅我不要傷害人類,但在之後……不管我是做他希望我去做的事,或是什麼都不做,他都沒有反應。」 高爾特聽著柯林斯人的描述,皺起眉頭,似乎也體會到了他的困惑,「聽起來確實很奇怪,但我也不知道原因……在你來找我之前,我一直以為你的情況和我類似,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什麼叫做『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你的行為改變了,柯林斯人,你以前總是對自己的職責有許多質疑,而且你也樂於分享這一點。」高爾特的語調彷彿在問:你難道沒發現嗎?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我試著在不被銷毀的前提下搞懂。」柯林斯人哼了聲,努力壓下了胸腔中的咆嘯。 「我必須承認……我不明白摩耳甫斯大人的用意。」高爾特踟躕了半晌,「但摩耳甫斯大人在改變,我認為這是某種好的改變。」 「怎麼說?」 「我覺得……嗯,路西安說他學會了傾聽。」 柯林斯人對此嗤之以鼻。 在同一個夜晚,柯林斯人做夢了,更確切地說是被破碎的記憶所糾纏,在夢境中看見幻象。 『你應該是我的傑作……』幻象對惡夢低語,『你有太多瑕疵。』 對人類而言,作夢意味著他們將進入夢境,但對美夢或惡夢而言,「作夢」代表他們以自身被賦予的力量改變夢境的內容,這是他們履行職責的方式,而這也代表當他們自己在思考某些事情思考得太過專注時,夢境也將隨之改變。 當這個夢暫時結束時,柯林斯人拒絕深思其中的意義。 屬於惡夢的夢並未就此消散,那些模糊的影像與聲音最初並未造成多少困擾,只要一揮手就能驅散,然而在他未曾留意時,朦朧的念頭在他的意識一角扎了根,以他的慾望為養分不斷成長茁壯,有了更加明確的形象。 柯林斯人的夢通常是一雙蒼白而冰冷的手。 相較於那一百年中柯林斯人曾有過的夢,那雙手顯得太過嚴肅、沉悶、拘謹,他也曾試著找回那些放肆、旖旎而淫穢的幻想,然而他發現自己辦不到,因為那雙手源於他的記憶,比他所有的妄想加總都更加真實,也更令人渴望。 那雙手總是從他身後出現,撫摸著他的臉龐,動作時而輕柔、時而粗暴。 偶爾,那雙手會沿著他的下顎繼續向下,掐住他的喉嚨,直到他瀕臨極限才從容地鬆手;偶爾,那雙手願意扯下他的領帶,用領帶蒙住他的眼眶,或是讓他咬在他最常用於發出聲響的那張嘴中。 柯林斯人的夢總是安靜地觸碰著他。 柯林斯人試著忘記這個夢,但即使是在清醒世界這也非常困難。 在某個平凡普通的日子,柯林斯人向自己妥協了,他在進房時脫掉了鞋襪,將米色的西裝外套掛到衣帽架上,取下眼鏡放到桌邊,走向床鋪時扯鬆了領帶。 柯林斯人重重在床邊坐下,床墊因為他的動作而一陣起伏,他在做出這個決定前喝了幾杯,他不太確定自己正在幹什麼,至少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在多次猶豫後,柯林斯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指伸進左上方的齒列之中。 「你在做什麼?」 和柯林斯人的夢不同,摩耳甫斯這次選擇直接在他面前現身,沙粒憑空出現,在無風的空間中向上盤旋,構築出修長的黑色身影,前後不過數秒,柯林斯人在第一時間就將手指從眼眶中抽了出來,接著他就因為動作太過急促而嗆咳出聲。 摩耳甫斯站在柯林斯人的臥室之中,居高臨下地望著狼狽的惡夢,等待回答。 等柯林斯人終於能發出聲音時,他的左側的視野之中仍有光點閃爍,「沒什麼。」 柯林斯人只能否認。 他要怎麼回答?他並不是出於好奇,因為他已經知道被手指掏挖眼眶甬道的感覺了,那絕對稱不上是愉快的體驗,但那個夢、那段記憶、那雙手,一遍又一遍地引誘著他。 摩耳甫斯的沉默仍在持續,柯林斯人最終忍無可忍地試圖反擊,「你為什麼要問?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摩耳甫斯平靜地回答:「我並非無所不知,即使你是我的造物。」 柯林斯人一時失語,夢境之主果斷地承認自己的無知,這……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內,高爾特說這是好的改變,柯林斯人不確定。 「你在想什麼?」摩耳甫斯又問了一遍。 這次柯林斯思索了更久,半晌後才謹慎地吐出答案:「我在想……您。」 「我。」夢境之主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 「是的。」柯林斯人的心臟跳得飛快。 「你希望我對你做那種事?」 「不是。」 「那麼你想要什麼?」 柯林斯人緩緩伸出一隻手,拽住了垂墜的黑色布料,往自己的方向輕扯,出乎意料的是摩耳甫斯竟然真的因此而向前挪動了半步,那雙黑色的皮鞋此時就踏在柯林斯人赤裸的雙足之間。 柯林斯人傾身向前,將自己埋入黑色的衣料之中,忍住了一聲滿足的嘆息。這樣的舉動毫無疑問是種僭越,但夢境之主在沉默了片刻後,沒有給予斥責或懲處,只是若有所思地輕哼了一聲。 「小惡夢。」來自創造者的呼喚刺痛了柯林斯人,在他釐清原因前,聲音就再度傳來,「抬頭。」 柯林斯人對這個命令感到抗拒,但他依舊緩慢地將自己從安寧的黑暗之中剝離,仰起頭。 夢境之主俯下身,在造物的眉心落下一吻。 那不只個吻。 夢境之主給予的施捨比擁抱更加全面,比觸碰更加持久。 柯林斯人身處清醒世界,他的存在卻被夢徹底包圍,他就像是那個小巧的骷髏,被包覆在冰冷的掌心中,從內到外都被沙粒細細打磨,連最細小的凹陷與裂痕都不放過。 柯林斯人失去了對時間以及空間的感知,他不知道他是倒在地板還是在床上,在所有感官都被佔據的情況下,彷彿連重力都消失了。 他正在承受的無關乎性,不只是性,性快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甚至無法呻吟,舌尖、齒列、口腔黏膜、乃至於聲帶和氣管,所有他能意識到的部位都耽溺於夢無微不至的照料中。 一切都恰到好處,舒適的令人恐懼,然而恐懼與疑問在浮現的瞬間便被沙粒磨去,直到柯林斯人再也無法思考、無法掙扎、無法抗拒,只能靜靜地接受他的創造者給予的一切。 柯林斯人再次找回自己的思緒時,他正獨自蜷縮在絲絨被單之中,日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了他的臥室。 他知道摩耳甫斯已經離開了,在他尚未從那個吻帶來的震驚中恢復時,夢境之主的身型便已化做細沙消散,即使柯林斯人保有這段記憶,他依舊在自己能夠動彈時立刻掙扎著起身,四下張望。 牆上的掛鐘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六點,換言之,柯林斯人獨自度過了清醒世界中的整整八個小時。 柯林斯人要求的只是微不足道的觸碰,但他得到的卻是……這個。 他得到的比他要求的多太多了,而他甚至沒有付出任何代價,他只是提出了要求。 柯林斯人不明白。 對柯林斯人而言,國王曾是一本繁瑣卻淺顯易懂的工具書,用白紙黑字列滿陳腐的教條,但如今,行句之間卻出現了他無法讀懂的意涵。 柯林斯人比過去更頻繁地在夢境中遊蕩,聽著夢境住民談論他們的國王。 他們說,國王變得比以前更加在乎自己的子民以及造物,同時依舊如同過往一般恪守自身職責。柯林斯人從他們的口中聽見了愧疚。 柯林斯人也曾有數次偶遇夢境之主的新渡鴉。 馬修成為渡鴉的時間還太短,偶爾仍會懷念自己的拇指,對夢境也缺乏全盤的了解,因此他熱衷於利用閒暇時間在夢境之中四處探索,柯林斯人懷疑馬修知道的就和路西安一樣多,但馬修從未提起,柯林斯人也就放棄了詢問。 「……不,老大並沒有派我來,只是我想順路過來看看。」馬修嘎了一聲後回答柯林斯人的問題。 「但你還是會把所見所聞報告給他,不是嗎?」 「當然,噢,可能還有路西安。」馬修歪了歪頭。 馬修是隻喋喋不休的渡鴉,柯林斯人不需要特別找話題,他對此感到慶幸,他不希望夢境之主認為他在刺探些什麼。 「……我和很多人聊過,他們說我來的很是時後,沒見過老大以前的樣子,真有那麼糟?」 「我想你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他現在有時候還是個渾蛋,我簡直無法想像以前到底糟糕到什麼程度。」 「現在可以這麼說他嗎?」 「以前不行嗎?」馬修歪著腦袋。 當然不行。柯林斯人正想回答,卻忽然頓住了,他遲疑了片刻,「以前……不,以前也沒有這條規矩。」 夢境的規矩並不包含禁止議論摩耳甫斯,實際上柯林斯人自己就曾不只一次大肆抱怨,其他夢境住民雖然抱怨的遠遠沒有他這麼頻繁,但仍多少有怨言,關於職責、關於力量、關於人類……然而抱怨也僅止於抱怨,一部分是因為沒有任何夢境住民有能力違背創造者,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夢境的規則有其道理所在。 摩耳甫斯的規則蠻橫、死板,但正確。 正因如此多數住民才感到愧疚,雖然他們並不知曉具體的故事,但夢境之主回歸後的行為足以讓所有住民明白:他們的國王並非自願離去,也從未捨棄自身職責。 即使如此,摩耳甫斯仍是個渾蛋,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反駁這一點。柯林斯人忿忿地想著。 他或許想得有點太大聲了,因為馬修嘎嘎叫著表示覆議。 在那個不只是吻的吻之後又過了兩個月,柯林斯人前往城堡請求謁見,他輕易地見到了坐在階梯上閱讀的國王,後者沒有從書中抬起視線,只是平淡地詢問他前來謁見的目的,柯林斯人隨口提起了幾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摩耳甫斯沒有打斷他,但聽完後也沒有更多的表示,只是擺手要他退下。 沒過多久,柯林斯人再次重施故技,前往城堡向摩耳甫斯報告他即將前往清醒世界,考慮到他在此之前有多少次擅自離開夢境,這樣的報告內容顯得相當可笑,柯林斯人其實並不期待能得到回應,然而當他結束了過於簡短的報告後,夢境之主卻放下了手中厚重的硬殼書,招手要他上前。 這次,柯林斯人獲得的是一個單純的吻,當雙唇上的觸感消失時,他已經置身清醒世界了。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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