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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齋裡聽得童音軟糯，說到興奮處略微拔高，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
　　「後來阿修羅很高興的把包子吃掉了！」
　　小帝釋天窩在帝釋天胸前，快活的替故事下了結論。
　　案前看著公文捲軸的阿修羅呼吸稍滯。這小子怎麼老是做出很奇怪的結論？而這事前前
後後又長又雜、雞飛狗跳的，搞到這傢伙好一陣子在深淵裡被戲稱白色小惡魔，怎麼肇事者本人講得如此無傷大雅？阿修羅敢賭咒，他親眼看到有魔神被小子弄到哭！
　　「這樣啊。」帝釋天斜躺在貴妃椅，神情慵懶而愉悅，玩弄著懷裡孩子滿頭細軟的髮絲。「但以後，以物易物要在雙方都答應的情況下進行喔。」
　　帝釋天五指爬梳著小帝釋天與自己色澤相似的短髮。然而天光之中，那該自指間滑落的細絲近乎透明而無法觸碰，提醒著帝釋天，小傢伙所剩時間，或許遠比他跟阿修羅所估計的還要少。
　　「我有啊！是他們不識貨。」
　　帝釋天啞然失笑。
　　「大部分人是吃不了魔鬼椒的。」他撥開小帝釋天瀏海。與自己不同，小帝釋天眉心沒有天眼，淨白無瑕。「魔神也是。」
　　「可是我沒有其他東西啦！」小帝釋天抵著帝釋天掌心磨蹭，暖笑蕩漾。小傢伙絕對是撒嬌高手。「阿修羅說過，這叫變通！」
　　「又拖累我。」阿修羅不得以放下了公文，走向和樂相處中的兩人。「我說的話你哪次聽過？魔鬼椒也是擅自從我那兒摸走的。」
　　「是我自己找到的。」小帝釋天皺起鼻子抗議。「小氣！」
　　顧自低笑著，帝釋天起身挪出了空位讓阿修羅坐在身旁，但手中把小帝釋天摟得更緊，沒有要讓阿修羅抱走的意思。
　　阿修羅心裡五味雜陳。自從要小子開口叫帝釋天父親大人後一大一小老愛黏在一起。他幾乎不記得上次抱小子是何年何月了。
　　「帝釋天，你別看這小子長得一副可愛的模樣，他非常皮，也很會說謊。」昨晚的事在腦海裡閃逝，阿修羅心念一轉，毒舌起來。「說謊這點跟口是心非的某人真像，一樣麻煩。」
　　果然帝釋天沉下了臉，正要開口卻被驚喜的歡呼聲中斷。
　　「父親大人，阿修羅說你很可愛耶！」小帝釋天笑容甜美，任誰看到都會想親上一口。「真好！」
　　那把尺高的寬廣身軀像是石化般僵在原地，帝釋天登時心花怒放，剛升起的嗔怒煙消雲散。
　　「他在說你呢。」覷了眼處於下風的阿修羅，帝釋天語氣中帶著矜持，親暱的捏了捏小帝釋天的名字。
　　「可是我跟父親大人長得一樣呀。」小帝釋天眨巴眨巴眼睛。
　　「也是。」
　　帝釋天捧著不過懷中自己掌心大的小巧臉蛋，笑靨如花，兩人一起看向阿修羅。
　　「你在說哪個呢？阿修羅。」
　　「是是是，兩個都很可愛。」阿修羅在內心舉雙手投降，思索起拆散兩人的方法。至少得避免大小帝釋天對自己同時發動攻勢，小帝釋天的跳躍邏輯被帝釋天補足，他遲早招架不住。
　　「那，你在吃哪邊的醋？」帝釋天對近在咫尺的軟嫩臉頰肉印上乾燥的一吻，斜劃了阿修羅一眼。小帝釋天咯咯的笑了。
　　「吃醋？」阿修羅嗤笑。
　　「你想抱抱他吧？」帝釋天對阿修羅一切的小動作暸若指掌。確認著阿修羅的視線，帝釋天滿懷惡意的用唇型說了幾個字。
　　還有抱我。
　　短暫的幾秒沉默降臨在三人之間。
　　小小嘆了口氣，阿修羅對帝釋天的唇語視若無睹，手肘抵著自己膝頭，托腮側看已經轉移注意力的小帝釋天。
　　「我只是在想，這小子在深淵裡除了我以外誰都不給抱，對你倒是一點戒心都沒有。」
　　說著阿修羅以極快的速度伸指，戳了下小帝釋天眉心。
　　「呀！幹嘛！」小帝釋天回神時，額頭上已被戳出了個小小的紅印子，不滿的嘟嘴。「我下次會躲開！」
　　「你哪次不這樣說。」
　　正要鬥嘴的兩人被外頭的呼喚聲打斷。侍者獲得允許後入內，是來找阿修羅的。
　　「你跟他一起休息，帝釋天。」阿修羅起身，大手壓上小帝釋天的腦袋一陣亂撓，小傢伙哇哇亂叫後他才滿意的收手。「吃個甜點，小憩半刻。」
　　「工作──」
　　「我會處理。」要不是有旁人在場，阿修羅也會把帝釋天的秀髮好好揉上一頓。「你也累了不是？睡眠不足。」
　　帝釋天引著不悅勾了眼使作庸者的阿修羅，目送那可靠堅實的背影離去，抱著小帝釋天他也站起身。
　　「不累。」小帝釋天埋怨，抓了抓左手手腕。「不想睡。」
　　「那陪我吃點東西。」帝釋天哄著在懷裡不安份扭動著的小傢伙。「手怎麼了？」
　　「一丁點癢。」小帝釋天說得彆扭。他似乎是憋到阿修羅離開才敢動手止癢。
　　畢竟在小帝釋天若似無骨的左手手腕被阿修羅上了條細細的紅線。乍看下是簡潔俐落的飾品，但帝釋天知道，那是術。
　　阿修羅限制住小帝釋天的變身能力，禁止小帝釋天消耗多餘的力量。阿修羅這術還下得有點重，帝釋天其實不同意──在他看來，小帝釋天已攢不了足以變形成他物的力量了。這術反而是劑太猛的藥，小帝釋天苦哈哈以外，自己也不贊同。
　　重逢以來都與帝釋天好好溝通的阿修羅，在這件事上鮮少的武斷，連說服他都懶，直接趁小帝釋天還在昏迷時上了限制。帝釋天也就不再說什麼。
　　
　　或許是與帝釋天如鏡影般相似的面孔，或許是小帝釋天個性使然，他的存在感很強，在宮殿裡所到之處充滿歡笑聲，見者無不對他疼愛有加。
　　而侍從們本來就對帝釋天特別敬愛、卯足全力在照顧，被吩咐準備茶與小點後竟然短時間內推了四車各色小點心進來，小小震驚了帝釋天。
　　「您想要吃什麼？」其中一位侍從興沖沖的詢問小帝釋天。他們老早就想用零食攻勢好跟小帝釋天多說上幾次話，無奈從來沒成功過。
　　「水！」小帝釋天朗聲回答，瞇起眼睛笑著。「喜歡喝水。」
　　侍從有些失望卻又心滿意足的模樣令帝釋天莞爾。
　　「喝點甜的？」帝釋天示意侍從端上甜湯。「你得吃點什麼。」
　　阿修羅的說法是小帝釋天在深淵裡就不太攝食。
　　小帝釋天也不拒絕，睜圓著眼看侍從幫他擺好餐具，呈上甜湯跟淨水。
　　「吃點東西嗎，小主子。御廚做的甜點很好吃喔。」侍從擺好後聲帶討好的說了句，轉向帝釋天時恢復畢恭畢敬。「陛下也是，請盡情享用。」
　　帝釋天頷首，示意侍從們退下。他還是喜歡跟小帝釋天獨處。
　　「這是什麼？」小帝釋天好奇的順著帝釋天視線看去。
　　「蓮花酥。」帝釋天清點了一下，光蓮花酥就有近十種口味。再加上形形色色的糕點，該是多少人的心血與期待。「吃吃看？」
　　小帝釋天看看瞧瞧，右手五指持續對左手紅線處又擠又捏，似乎仍止不住癢，動作越來越激烈，帝釋天出手覆蓋住小帝釋天的動作。
　　「別抓，會受傷的。」
　　當帝釋天鬆手，紅色術線脫落，但小帝釋天左腕上已滿是死白的指甲痕，看得帝釋天好不心疼。小帝釋天手腕不癢了，心情好轉的他整張臉都在發光，開心的接過帝釋天給的荷花酥，喜滋滋的含了起來。
　　「不是魔鬼椒口味！」小帝釋天驚奇的說，又咬了口。「甜甜。」
　　「阿修羅有給過你魔鬼椒口味的東西？」帝釋天順手撥去沾到小帝釋天唇角的碎屑。
　　「肉包。」
　　帝釋天似乎找到小帝釋天不太吃東西的原因了。這件事也必須談談。
　　小帝釋天興高采烈的小口小口啄著荷花酥，那模樣逗得帝釋天止不住笑，也拿起了點心開始享用。帝釋天喜歡吃甜品，但他浸淫於公事時一樣會忘記，甚至婉拒用餐。反而是小傢伙這樣陪著他、吃得香的樣子比任何事情都促進食慾，會令帝釋天願意抽空休息，或像現在這樣，對飲食多上點心。
　　小傢伙捧著酥脆的蓮花酥，專注啃食掌心的甜點，有些如臨大敵的模樣暖暖的熨著帝釋天疲倦的身心。小帝釋天吃的速度很慢，掉落的碎屑或許還比吃進小嘴裡的多，吃完之際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狼狽，滿臉狐疑不解。
　　帝釋天見狀抿著笑，抽了紙巾替小帝釋天擦起了手，撢去殘渣碎屑。
　　「父親大人。」小帝釋天乖乖配合帝釋天的動作，被打理乾淨後突然伸長脖子往上，主動在帝釋天側臉親了一口，眉兒彎彎的笑。「謝謝你。」
　　「不會。」帝釋天受寵若驚，說不出的感動。「哪學的？」
　　「阿修羅！」小帝釋天不疑有他的笑著回答，帝釋天心頭的感動立刻減半。「他之前這樣對父親大人，你看起來都很高興！」
　　早就警告過阿修羅不要在孩子面前！
　　「他才不是只親臉頰⋯⋯」帝釋天忍不住小聲嘟囔，端過甜湯想餵給小傢伙吃，卻見小傢伙雙眼定格在臥房另一側。小帝釋天的視線像燈塔，總會清楚的指引人視線去處。角落一處小桌堆著各色華麗的盒子，數量之多落成一座尖尖的山。
　　「那些是什麼？」小傢伙說著就扭動身子想從帝釋天腿上下去。
　　「巧克力。」帝釋天隨著小傢伙的意，放下人後隨之起身。小帝釋天牽著帝釋天的手就往角落走。小小的手熱熱的，帶著些微的濕氣，握起來很舒服。帝釋天配合的跟著來到巧克力堆前。
　　「巧克？」小帝釋天學著聽到的發音。「是什麼？」
　　「甜點喔。」帝釋天拾起了其中一盒巧克力。前陣子似乎有特別節日，宮裡也流行起這種略苦的甜食，他跟阿修羅都收到了不少。連蘇摩跟毗琉璃都有特別準備。
　　平心而論，帝釋天嗜甜，但對巧克力沒特別偏好。他喜歡傳統點的口味。阿修羅始終對甜點不屑一顧，看在他的份上才沒有當面拒絕那些女官。自己若心血來潮想嚐點巧克力，背後就會出現黑色戰神無言威壓的眼神，導致這些來自他人的善意至今還沒有被消耗掉。
　　「可以吃吃看嗎？」小帝釋天雙眼放光，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臉上寫滿期待。帝釋天自然求之不得，一來是可以消耗掉這些庫存，再者一向只要喝水的小傢伙自己說想吃？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獲得首肯的小帝釋天興奮的蹦蹦跳跳，正要挽袖精挑細選，帝釋天囑咐他想拿多少都可以，便往一旁的椅子走去，坐定後欣賞起小帝釋天撈巧克力的可愛模樣。
　　小帝釋天亢奮到說不出話，抱過滿懷的巧克力就往帝釋天的方向跑，途中還落了幾個精巧的盒子。跑回帝釋天身旁的小傢伙先是把包裝精美的盒子們往旁一堆，坐上長椅後用背輕輕抵著帝釋天，調整好位子後才動手拆起巧克力。
　　小傢伙無意識黏人的動作總讓帝釋天心頭被塞得滿滿的。與阿修羅帶來的安定與情感不同，小帝釋天是天然的依賴，沒有其他目的，因為想親近所以撒嬌，因為喜歡所以想親近。
　　與原生家庭彬彬有禮的關係，加上貴族的矜持，帝釋天幾乎不曾與阿修羅以外的人有過肢體的接觸。難以想像這抹純然的依戀會如此自然的出現在自己身旁。
　　把撕著巧克力包裝的小帝釋天摟回懷裡，帝釋天將唇抵著小傢伙頭頂，雙手繞著幼童身軀，感受左心口深處，意味著生命續存的小小的跳動。
　　帝釋天必須使點勁，才感受得到那微弱的脈搏。
　　「父親大人？」小帝釋天正想把第一顆巧克力塞進嘴裡，帝釋天的行為暫緩了他的動作，擔心的抬頭仰望。
　　軀殼長得再怎麼像自己，當帝釋天低頭望進小傢伙雙眸深處，靈魂底部總是燃著金色氣質的火紅。
　　「沒事，你吃吧。」帝釋天吻了小傢伙的眉心，帶著紅光的綠眸瞇成細線，那神情筆墨難形的稱心滿意。
　　「阿修羅之前也這樣做過。」小帝釋天說完後就正式朝巧克力進攻。「好吃！苦苦的！」
　　「是嘛。」帝釋天很高興能出一己之力，跟阿修羅一起保護小傢伙。「多吃點。」
　　「嗯！」
　　眼下看來小帝釋天其實很能吃，短時間內掃光了他如獲珍寶般捧來的數盒巧克力。帝釋天又驚又喜，看來只要找到小傢伙愛吃的食物，是有辦法把他養得扎實些。
　　好好的抱著一個孩子，肉貼肉感受對方的體溫、心跳、笑聲與妙語如珠，同時卻幾乎感受不到體重，那不安帝釋天難以形容，想必阿修羅也說不出口。去抱滿懷的棉絮興許都比小傢伙還重。
　　「呼。」小帝釋天大功告成般小喘了下，白裡透紅的臉頰肉隨著呼吸起伏，他推開了吃空的盒子。「好吃！」
　　「還要？」
　　小帝釋天甩甩腦袋，轉身朝上摟住了帝釋天脖子。
　　「謝謝。」小鳥依人的姿態再次激發了帝釋天的保護欲。小傢伙在帝釋天臉頰上又是香香的一吻。「謝謝你，父親大人。」
　　帝釋天滿眼柔情，正想回抱小傢伙，懷裡傳來陌生的一聲「砰」，緊接著是翅膀高速震動時特有的響。小帝釋天轉眼化成一隻不過掌心大的翠色蜂鳥，眼上繡紅，俏皮的歪了歪腦袋看了帝釋天一眼，朝房外極速飛去。
　　「等一下！」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帝釋天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雙頰血色盡失，整個人蒼白的像張紙。過度震驚之中雙腳竟有些不聽使喚，帝釋天只好先扯開嗓子吶喊。
　　「侍衛！攔住他！」

　　宮殿內像上演了場鬧劇。無數的侍衛跟女官慌慌張張地追著一道小小的鳥影在狂奔，但沒有一個人碰得到小帝釋天的羽毛邊緣。化成蜂鳥的小帝釋天四處亂飛，悅耳的歌唱，有時還刻意來回飛動，害地上追著他跑的人險些撞成一團。
　　出動這麼多人，偏偏抓不住一隻小小的翠羽蜂鳥。
　　帝釋天不顧自己聖帝形象拔足狂奔。當年自己在戰場上逃命時可能都沒跑這麼快，然而他依舊追不上遙遙領先在前的小帝釋天，疲於追趕中他也使不出控制的金蓮。
　　「快，先保住他，」帝釋天還得費神推開想攙扶他的侍從們。「找人去叫阿修羅──」
　　「臭──小──子！」聽得騷動的阿修羅從宮殿另一廂殺了出來，咆哮聲壓過了女官們的驚呼與侍從們的哀嚎。
　　帝釋天大喜過望。阿修羅人尚未來到他身邊，半空中紅光閃動、黑炎噴濺，骨節構成的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飛騰中的小帝釋天。不少人迸出尖叫，帝釋天一口氣也堵在胸口提不上來，深怕阿修羅怒氣之中攻擊直接貫穿小帝釋天。
　　顯然還是阿修羅更了解小帝釋天。面對猛烈的來勢，小帝釋天突然放棄蜂鳥型態、恢復人樣，卻又在半秒內翻過身，細微的破裂聲響起，一對雪白的翅膀展開。
　　藉由變化造成的身體位移，小帝釋天輕鬆避掉了阿修羅的觸手，化成純白的猛禽撲搧雙翼朝更高處飛去。阿修羅惡狠狠的嘖了聲，姑且收回觸手，拉起帝釋天追了上去。阿修羅有技巧的支撐著帝釋天，他跑起來反而變得十分省力。
　　「阿修羅，」帝釋天滿心愧疚的解釋起情況。「印是我解的，但──」
　　「那型態，臭小子你偷吃巧克力了吧！給我下來！」
　　阿修羅氣得朝半空中大吼，對帝釋天說話時急迫卻不帶怒意。
　　「你解印是一回事，但我早禁止這傢伙再碰任何一口巧克力。他是不是裝得不知道？像第一次看到？」
　　「呃──」
　　「沒要怪你，帝釋天。但就說他很皮愛騙，信了嗎？」
　　奔跑中阿修羅又嘗試化出無數觸手想綁住悠遊遨翔中的小帝釋天，無奈藉由海東青善飛的牢固雙翼，小帝釋天維持在觸手難以抵達的高空之上，阿修羅的努力持續撲空。
　　「巧克力他吃下去跟喝酒效果差不多，而且舔一口就有效。他吃了多少？」阿修羅沒特別叮囑帝釋天關於巧克力的事情，是信任小傢伙不會故意找帝釋天麻煩。看來小傢伙清楚的抓著了他這道思路。
　　帝釋天頭都暈了。源於阿修羅的赤蓮，帝釋天讀不到小傢伙的心思，但就算是他也料不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出了亂子。
　　「⋯⋯非常多。」
　　「難怪他可以變為成鳥。」
　　頂上傳來悠揚的鷹嘯，小帝釋天竟折了回來，在跟著煞住腳步的兩人頭頂上滴溜的打轉，飛行時還特別將陰影投射在阿修羅身上，像在挑釁。這舉動徹底激怒了阿修羅。
　　「小子，我警告你立刻下來！」
　　白色飛影輕快的鳴叫，優雅的盤旋，在阿修羅無數的觸手之間穿梭，靈活地躲過所有的意圖阻止他的動作。小帝釋天輕快的飛著，看起來十分享受，而且跟阿修羅玩得非常開心。
　　「誰在跟你玩！再不回來打屁股伺候！」
　　到底顧忌傷到飛鳥，阿修羅的觸手看似魯莽，實則百般收斂，根本抓不住玩心大起的小帝釋天。
　　「阿修羅，別恐嚇他。」帝釋天扶著阿修羅臂膀，喘息間出言勸誡。他知道阿修羅不是介意小傢伙惡作劇，而是擔心對方的身體狀況。「只會有反效果，他會更加反抗──」
　　彷彿呼應著帝釋天的話，白羽上交織著秀美黑色紋路的海東青尖銳嘯叫，結束盤旋，提升高度後再次往外飛。意識到他逃脫的企圖，宮人們尖叫成一片，急忙追了上去，現場炸窩般路亂成一團。
　　「要不身為老子，你要代替他被打屁股？」阿修羅氣急敗壞的回嘴。「啊但昨晚已經──」
　　白光閃逝，帝釋天一把抓住自己開出的白蓮猛力往前甩，狠狠打在口不擇言的人的臉上，成功封住了阿修羅的嘴。花瓣落了一整地。
　　「警告過了，阿修羅，不准再提。」帝釋天語氣高傲冰冷的落下一句，繼續追小帝釋天去。
　　阿修羅氣餒了一瞬，總有種自己被一大一小帝釋天耍得團團轉的感覺。明明連耳根都羞紅了還能裝出清高的模樣，不愧是他的陛下。昨晚要不是帝釋天那欲拒還迎的積極態度，他也不會⋯⋯
　　苦笑中阿修羅撇除多餘思緒，跨大步也追了上去。

　　宮殿大廳寬闊而空蕩，薰風吹拂，薄紗布幔翩翩，日影浮動。向來莊嚴神聖的王座前此刻亂成了一鍋粥，有些精神力比較弱的女官都哭出來了。
　　手足無措的聲浪中，雪色海東青發出連串短促的鷹啼，像是孩童銀鈴的笑聲。小帝釋天無憂無慮的飛著，乘著大廳裡美好的上升氣流輕鬆拔高，最後停在與柱頂齊高的薄幔上緣，氣定神閒地整起羽毛。
　　「小主子，求求你，回來吧！」
　　「誰快去拿梯子！」
　　「拿梯子也搆不著啊這個。」
　　「宮殿沒事蓋這麼高做什麼！」
　　「平常只有鳥會上去啊──」
　　「你最好了，小主子，飛累了吧？回來這邊⋯⋯」
　　帝釋天與阿修羅趕到的時候，束手無策的人們努力動之以情。不為所動的海東青理完飛羽，轉過頭見著兩人身影，喉頭迸出欣喜的高鳴，眨眼間變回了人形。
　　「父親大人──」
　　遙不可及的小小身影朝氣蓬勃的呼喚著，努力揮動小小的手。
　　「阿修羅──」
　　「玩夠了就下來！」阿修羅氣得牙癢癢。一直以來小傢伙多少會造成阿修羅的困擾，但這麼直接針對他的惡作劇，絕對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我沒有在玩呀。」小帝釋天認真回答，開心的喊。「阿修羅，這裡風景好漂亮！好高好高──」
　　「回來好嗎？」帝釋天心頭發怵。不祥的預感堵得他很難受。「乖，聽話。」他朝高處被夕陽鑲了圈金光的剪影張開雙臂。
　　小帝釋天腳丫子晃呀晃的。他的身子好輕好輕，竟能在帘布上停駐而不壓斷半根絲線。
　　「父親大人，阿修羅，你們也上來嘛！太陽就要下山了！」
　　「我們上不去，你回來好嗎？」帝釋天拉住已經氣得想拆柱子的阿修羅，再次好聲央求。「想看夕陽，我們一起到塔上去看。」
　　「欸？好可惜──」
　　忽得一陣大風刮過，狂風烈烈發發，透光紗帘頂部劇烈的晃動，激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與哭喊，不少人嚇得止住呼吸。
　　小帝釋天隨著布幔起起伏伏，興奮地大笑，像是享受著刺激感，風平息後還發出惋惜的聲音。他滿意的站起身，腳踩著布帛保持平衡。
　　背著夕照小帝釋天看不清楚遠在地面上的阿修羅與帝釋天，但他知道兩個人都專注在自己身上。
　　阿修羅是真的動怒了，帝釋天則是滿心擔憂。
　　小帝釋天喜歡自由的變換身形，因為這樣他可以到處亂跑，恣意妄為。
　　「你再不自己下來，我真的要動手了，小子。」
　　那乍聽下恢復冷靜的嗓音令小帝釋天笑得不能自己。
　　他喜歡被帝釋天抱在懷裡，喜歡自己呼喚父親大人時帝釋天臉上的表情，還有那縷若有似無的蓮花清香。
　　喜歡阿修羅跟帝釋天在一起時，兩人珍視彼此的凝視，圓滿的笑容。
　　當然，小帝釋天最最喜歡的，是待在這樣的阿修羅身邊。
　　那是他的全部。
　　「阿修羅，這裡的風好棒。」
　　邊說著，小帝釋天轉身背對室內，面朝西落的日暮。
　　風這麼好，就算沒有翅膀，還是可以飛得很遠很遠吧？
　　「住手──」
　　無視阿修羅的高呼，小帝釋天再次化作海東青的姿態，展開修長的雙翼，用力蹬了蹬鳥爪，逆著風飛了出去。

　　飛翔的剪影映在薄透的白色紗幔時，四下陷入一片死寂。
　　阿修羅衝了出去，就在他動作的剎那，翱翔的飛鳥像被無形的雷霹中般在空中停頓，焦熄中恢復成幼小的人影。
　　飛羽四散，失去意識的小帝釋天自高空墜落。

　　夜深了。細碎的，極力壓抑著痛苦的呻吟久久未能停歇。
　　阿修羅推門入內，低吟立刻消失。踏著滿室燭光昏黃，他朝床榻走去。床上帝釋天正把縮成一團的小小存在護在懷裡，用能力分擔著對方刻骨的痛楚與不適。
　　「阿修羅⋯⋯」帝釋天搖搖頭。
　　「裝睡是吧？繼續裝啊。」但阿修羅已忍無可忍。他雙手抱胸，凶神惡煞。「聽著，小子，我知道你想搞什麼鬼。你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吧？」
　　假睡中的小帝釋天雙肩一震，忽然將臉埋進帝釋天胸前。
　　阿修羅嗤之以鼻。要不是知道小子是嚴重身體虛弱，他絕對會把人抓起來嚴懲。
　　他了解的夠透徹，小帝釋天很貼心，絕對不是會故意找人麻煩的個性，特別是算計帝釋天。畢竟動到帝釋天就等同觸碰阿修羅的逆鱗，萬事以他心情優先的小帝釋天非必要絕對不會這樣做。
　　「巧克力堆在那裡好幾天了，你也不是第一次進帝釋天寢室，早就注意到了吧？明明知道不能離我太遠，故意變成鳥亂飛，還不直接飛走，想盡辦法要惹毛我？你是覺得惹火了我，我就會討厭你？巴不得不要看到你？這樣你就可以安心的遠走高飛，獨自一個人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消失殆盡？」
　　帝釋天不忍的閉上眼。小帝釋天轉身背對他們的瞬間，帝釋天也想透了這點。
　　小傢伙不相信自己能續存。因此他想要離開阿修羅，找個陌生的角落偷偷的死去。
　　離開他最喜歡的阿修羅。
　　「你會不會太小看我了，混小子。」阿修羅因盛怒而保持平靜。「自以為是。」
　　這話聽得帝釋天心頭發虛，阿修羅掃了他一眼，姑且集中火力在小帝釋天上。
　　「打著為我著想的大旗自作聰明，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弄巧成拙。」
　　阿修羅每說一句，小帝釋天就縮一下，終於他探出腦袋，擠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面對阿修羅。
　　「⋯⋯我不是一個人，」小帝釋天竭力維持著笑臉，推出了三隻手指頭。「是三片花──」
　　阿修羅立刻欺身向前，握住了小帝釋天的手，按下了兩隻短短的無名指與中指，在不弄痛小帝釋天的情況下迫使他改比了個一。
　　「一個你。」阿修羅篤定道。
　　小帝釋天愣了愣，再也無法強顏歡笑，淚水崩落。
　　「如果會變成你的煩惱，我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小帝釋天小聲哭喊。
　　事到如今？阿修羅在心中嘆息，對忉利天神殺意滿滿。但這從來不是小帝釋天的錯。小傢伙上次哭得這麼傷心，是變成白貓把自己耗乾的那一次吧？好久好久以前了。
　　「由我來決定。」
　　說著阿修羅自帝釋天懷抱裡撈回了小帝釋天，將人妥妥的摟在臂膀之中，把淚流滿面的小臉蛋壓在自己胸膛後坐到床上，調整姿勢往後一躺，枕在帝釋天大腿上。
　　帝釋天伸手揉了揉抽泣中的小傢伙，再抽回手，覆蓋住阿修羅雙眼。帝釋天知道他的黑色戰神心正累著。自己何嘗不是？
　　小帝釋天這些日子露出樂天知命的那一面，撒嬌、貪玩，偶爾任性，盡全力壓抑著恐懼與不安。小帝釋天太懂事了，成熟到帝釋天跟阿修羅差點忘記，小孩子也很會隱藏真實情緒。
　　確保小帝釋天在自己身上窩得溫暖舒適，阿修羅沉浸在兩人的體溫之中，終於能稍稍放鬆。這些屬於他的，無論是誰、是什麼，阿修羅都不允許任何人再次奪走。縱使是當事者。
　　「你喜歡帝釋天吧？」阿修羅啞聲詢問。「不是為了逃跑才接近他。」
　　啜泣不已的小腦袋點點頭。
　　帝釋天一語不發。在阿修羅進門前，小帝釋天在痛苦呻吟之餘，反反覆覆，不住的小聲跟他道歉。
　　「果然。」阿修羅百感交集。「你也喜歡像現在這樣，待在我懷裡吧？」
　　「嗯。」小帝釋天吸了吸鼻子，有力無氣的補了一句。「最喜歡了。」
　　「那就好好待著。」
　　「可是⋯⋯」小帝釋天哭得更兇，淚如泉湧，浸濕阿修羅胸膛。「我不知道⋯⋯要怎麼待下去⋯⋯」
　　「說過了，這交由我跟帝釋天來煩惱。」阿修羅輕拍著小帝釋天的背。「你唯一該想的是怎麼讓我高興，不是嗎？」
　　「我好像⋯⋯辦不到⋯⋯我不會⋯⋯」
　　「這有什麼難的？你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怎麼突然不會了？」
　　「哪有。」小帝釋天揪住阿修羅袖擺，賭氣般扯了起來。「不會不會不會⋯⋯」
　　帝釋天唇角勾起了淺淺的笑。小傢伙哭腫眼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他忍不住伸手，抹去小帝釋天臉上晶瑩的淚光。
　　阿修羅心中除了無奈還是無奈，嘆了口氣後把人往上挪，下巴倚在小帝釋天前額，讓兩人的心跳挨在一起。
　　「那就先從不哭開始。」

　　「真的可以？」
　　隔天，阿修羅破天荒的允許了一件事。
　　看似恢復元氣的小帝釋天雙眼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他眼前的桌上放滿了巧克力。
　　阿修羅坐在小帝釋天身旁。他就不懂甜食到底哪裡好吃了？特別是巧克力。
　　「可以。」
　　阿修羅再次確認了小帝釋天手腕上的印。這次是由帝釋天下印，小傢伙完全不會不舒服。阿修羅不得不承認帝釋天比較擅長於這類型的術。
　　「畢竟你只願意吃這個。」
　　小帝釋天的心跳一天比一天衰弱。光靠帝釋天與阿修羅給予靈力已不夠維持，兩人達成共識後下了這個決定，小傢伙必須吃點什麼以茁壯自己。縱使是對小帝釋天而言有類似酒精效果的巧克力，也強過只呼吸跟喝水。
　　「耶！巧克力！」
　　也沒多想，小帝釋天歡騰的拆起包裝，在阿修羅的看照之下快樂的吃起各式各樣的巧克力。
　　看著小帝釋天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阿修羅懸著的心才慢慢歸回原位。
　　帝釋天端著水走進房內，也坐在兩人身旁，倒了水遞到小帝釋天唇邊。雙手抓滿巧克力的小帝釋天不願鬆手，就著杯緣直接喝了起來，輕易的逗笑了帝釋天。
　　「慢慢吃，都是你的。」帝釋天柔聲提醒。「別噎到。」
　　「嗯！」補充水分後小帝釋天繼續吃，像隻在花叢中忙碌採粉的小蜜蜂。
　　光是看著小傢伙吃東西彷彿就能驅散人一整天的疲憊。
　　小帝釋天吃得滿臉通紅、雙眼水汪汪的，小小的打了個飽嗝，往後倒在阿修羅腿上，硬是把手中已經吃不下的巧克力塞到阿修羅嘴邊。阿修羅也不拒絕，順著小帝釋天的意把黑色的甜點吞吃下肚。
　　「嘿嘿。」小帝釋天滿意的蹭動身子，軟綿綿的往上鑽，想跟阿修羅討抱。看那恍惚的笑容，看來還是有幾分醉意。
　　「這麼說來，」阿修羅突然想到，口氣中有些興師問罪的成分在。「你親了帝釋天臉頰？」
　　「姆。」
　　阿修羅沉下臉。
　　「你從來沒這樣對我過，臭小子。」
　　話一出帝釋天虛榮心頓生，暗自洋洋得意。小帝釋天察覺到語氣中的不對，掙扎著起身改成想跟帝釋天討抱，阿修羅直接自後領將人拎了起來。
　　「不要，阿修羅笨蛋！」小帝釋天揮舞雙手，氣得像隻膨脹的刺蝟。「走開！最討厭阿修羅了！」
　　「什麼態度？」阿修羅說著把人塞回懷裡，扣住小帝釋天的腰一陣搔癢，怕癢的小帝釋天大笑起來，扭來扭去想避開阿修羅。他當然逃不出阿修羅的手掌心，小帝釋天笑到快斷氣、再也動不了後阿修羅才大發慈悲饒他一命。
　　笑得氣喘吁吁的小帝釋天賴在阿修羅大腿上。他吃飽喝足也玩累了，眼皮像有千斤重，明明才睡醒沒多久，小帝釋天意識又有些飄渺，他抓著阿修羅的手，已然開始打盹。
　　「睡吧。」阿修羅清楚，睡眠是恢復精神的最佳方法之一。
　　「阿修羅。」
　　「嗯。」
　　「對不起。」
　　阿修羅沒有回答。不一會兒懷裡傳來規律的呼吸聲，小傢伙深深的睡去。
　　「他第一次吃到巧克力時，」凝視著小帝釋天的睡臉，阿修羅輕聲向帝釋天說到。「變成了一頭白色小象，追得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神滿深淵跑。後來不用我在場，這小子獨自走在深淵裡，也有不少魔神會直接下跪磕頭。」
　　帝釋天忍俊不住噗哧的笑了。
　　「是個大人物呢。」
　　阿修羅也笑了。打不過橫衝直撞的小白象，那些魔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跑來求他幫忙，但他一出現小白象立刻消失，恢復人形歡天喜地的朝他跑來，阿修羅不費吹灰之力的解決了這樁事情。當下魔神們的表情實在是太精彩了，令人永生難忘。
　　「他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其實是少年的模樣，身高至少到我胸口。」
　　帝釋天的笑容黯淡下來。現在的小帝釋天身高只到他的腰部左右。
　　「也不知道是怕惹我生氣，還是力量不足，他的模樣漸漸的從少年變成幼童⋯⋯」
　　確定小傢伙睡得安穩後，阿修羅單手抱著小帝釋天，站起了身。
　　帝釋天原以為是要把人抱到床上，怎料他正要跟著起身，阿修羅另一手探到帝釋天身後，自臀部將他高高托起，這出其不意的舉動害得帝釋天差點叫出聲。
　　「他沒親的，由你補上。」阿修羅悄聲說道，滿臉壞笑，湊上了自己的臉。「快。」
　　「阿修羅──」
　　帝釋天不從，兩人正僵持不下，帝釋天瞥見了阿修羅臂膀裡的小傢伙皺了皺眉頭，似乎就要轉醒。不願吵醒小帝釋天，帝釋天乖乖就範，正要在阿修羅側臉上落下一吻，阿修羅揪準時機轉過頭，兩人變成情意繾綣的深吻。
　　不甘示弱，帝釋天摟著阿修羅頸子回吻，轉守為攻激烈的索取，吻得阿修羅渾身燥熱、下腹發燙，不得已只好撇頭避開帝釋天。
　　又贏了一回的帝釋天故意在阿修羅臉頰上留下了個濕濕的熱吻。帝釋天開始覺得，小帝釋天絕對是自己的幸運星。
　　「嘖，這次饒過你。」
　　迫於現實而煞車的阿修羅咋舌，一左一右抱著兩道雪白的身軀往寢室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