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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松岡學長。」似鳥拿著冰透的飲料走進寢室,把葡萄蘇打遞給躺在床上看書的松岡凜,後者嗯了聲伸手打算接過,可似鳥直接把鋁罐貼到松岡頰側,涼意沁人:「很涼快吧。」
似鳥的笑容看上去純良無害,就是眼角的一點點惡作劇的味道沒有藏起,整個人就調皮幾分。松岡拿下飲料的時候凝結的水珠沾濕左臉,沿著高中少年漸漸剛毅的臉部線條走到下巴,而後幾近滴淌。
「啊、謝啦。」松岡並不在意那些水痕,反倒是始作俑者的似鳥對此有些情緒,渲染開來,讓他沒忍住地伸手替對方抹過,手指滑過臉頰的時候松岡用手上的書把他拍開:「做什麼,噁心死了。」
「沒什麼,只是水快滴下來了,沾到書就不好了。」似鳥把濕潤的指尖湊到松岡眼前,松岡也只是嘖了聲沒多回話。

本來鮫柄是依照年級分配宿舍的,可因為松岡是轉學生的緣故,他們倆便成了室友。似鳥第一眼就認出松岡,那四個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接力賽讓人印象太深刻,無論是哪個都是。光是在一旁看著都能感受到他們的泳和自己不同,懷著這樣的心情,似鳥便對松岡愈發崇拜起來。

若不是看見松岡,似鳥自己也不會知道小時候的悸動依舊清晰。

-

松岡平時的表情稱不上親切,連笑容都是囂張。但這不妨礙似鳥黏在松岡身邊,作為室友以及同個社團的成員,松岡也順理成章地把似鳥納進生活。
一年前松岡和岩鳶高中的那幾個人吵的風風火火,儘管誰都沒有真的看見他們爭執,但那時候松岡凜的氣場把所有惡劣心情嶄露無遺,似鳥那時候也模糊的知道那個四人隊伍中有什麼不對,卻他從來都沒有過問過松岡,那是學長們的私事。想要發問的時候他就這樣告訴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去置喙那群人,誰都看的出來那並非可被外人所道,所以似鳥一直以來也只是陪在松岡身邊,如此而已。

不過時間越久,似鳥就越控制不住自己,那些竄起的惡劣心思常常會不受控制的被附諸行動,比如小小的肢體接觸。一開始松岡還會罵咧咧的咆哮,到了後來根本放任他的行徑。

似鳥轉頭的時候就看見原本在床上看書的松岡已經把書覆蓋在臉上,松岡喜歡把文科帶到床上閱讀,不過比起用功那更像是一種助眠物。

「松岡學長?。」似鳥試探性地喊了聲,果不其然沒有得到回應,他起身走到床邊,伸手把那本古文閱讀拿開,松岡凜的睡臉就在眼前展開,安詳的樣子銳氣全失。似鳥看著不禁失笑,想幫對方把被子拉上才發現那件薄被壓死主人的身下,最後蓋到松岡身上的是似鳥自己的涼毯,松岡兀自睡的深沉,連似鳥爬到上鋪去拿毯子都沒有醒,最後幫松岡蓋好毯子之後似鳥沒忍住去撥開他落在額際的頭髮,落下親吻。


02.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最初單純的崇拜漸漸變調了。想法跟行動漸漸的不受控制,似鳥最初很是不安,不過越來越無法自拔之後他也就漸漸想清楚,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喜歡他的學長。
也許多少有些自暴自棄的成分在裡面,他尚未有告白的打算,只是多碰觸對方一點都讓他覺得滿足。

-

「松岡學長,今天晚上要留下來嗎?」往常的星期五放學是看不見松岡凜在寢室留下的,每逢周末他都會回家。似鳥放學之後很意外地看見松岡還趴在床上,問話之後對方也只是懶懶地應了聲,看上去昏昏欲睡。
似鳥放下書包之後蹲到松岡的床邊,後者聽見前者的靠近反而把自己埋進枕頭裡,似鳥又問:「吶、學長還沒吃晚飯吧?星期五宿舍沒有提供晚餐、我們出去吃飯吧?」
事情不太對勁,但立刻去逼問松岡發生了什麼事情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所以似鳥的口氣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樣的詢問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松岡凜用臉在枕頭上蹭了蹭,沒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似鳥也就揉了揉他的髮:「我先去準備一下,等等我們就出門吧。」

之後他從盥洗室回到寢室的時候,凜已經準備好要出門了,眼角一點點暈紅的樣子似鳥不是第一次看見,松岡凜雖然平常總是不與人親近的樣子,卻意外的很容易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是沒有真的哭出來過,但似鳥可以輕鬆想像出這位學長哭得哽咽的模樣。
「學長發生了什麼事了嗎?」似鳥這才問起,熟悉的人很容易看出松岡大部分的情緒,總歸他對親友的確是從不設心房,除非他已經對你提起戒備,否則他總是坦蕩蕩的。似鳥這樣面對面的問起,他也只是結結巴巴的否定「沒、沒什麼。快點走了,不是要吃晚餐嗎。」似鳥隨後催促起似鳥然後快步走出寢室。
「啊、學長等我一下。」似鳥把門鎖上才跟上松岡的背影,他想自己似乎總是看著松岡的背在追趕,但是最近也漸漸的可以和他並肩走。

-

學校附近的餐館味道都不錯,他們便隨意挑了間餐館。隨意聊些不著邊際的瑣碎事情,最後似鳥還是開口:「學長今天是和妹妹吵架了嗎?」
松岡的表情才有些鬆動,他冷著一張臉應著:「沒有,就算有也不關你的事,似鳥。」

「不然我就想不出學長這個禮拜沒有回家的理由了。」似鳥有些苦惱的咬著筷子,失禮的動作讓凜皺起眉頭,頓了頓似鳥在凜反應過來之前又一次開口:「不如我們明天一起出去玩吧?很久沒有去海邊了,而且去那裏也可以游泳。」
抓緊了松岡的喜好,似鳥提出的地點絕佳,不僅可以散心也可以當作練習,跟游泳池不一樣,因為沒有標準的規格,所以也不需要計時,沒有時間壓力的情況下可以全當玩樂。況且在海潮裡面可以掌握到游泳池無法體會到的觸感,松岡的確是心動了,似鳥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本來就想去海邊的,只是總沒有人陪我。」

松岡最後以不耐煩的語氣答應了,海邊的話雖然離岩鳶很近,不過這麼遼闊的邊上,大概是碰不上了吧。



03.

隔日似鳥醒來的的時候才六點,起床的原是因為松岡設定的鬧鐘正在吵鬧。
他迷迷糊糊地從上鋪爬下來,比起還在床上摸索鬧鐘的人早一步關掉吵鬧的源頭。世界一下子清靜下來,松岡也就順理成章的縮回被子裡面。夏天的早晨來的特別早,所以天已經大亮了,似鳥先是拉開落地窗的簾子,才又回到床邊試圖把松岡叫醒。
「松岡學長,鬧鐘已經響了噢?」似鳥推了推把手臂橫在眼上的人,對方模糊的應了聲,卻沒有要起床的意思。似鳥很久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了,平常對方總是比自己更早起床,松岡的睡眠很固定,不多不少睡滿五個半小時,晚上只要在一定的時間入睡,隔天便可以輕易早起,似鳥只遇過一次松岡叫不醒的情況,那日兩人七手八腳的奔向校舍樣子他記憶猶新。

幸好今天是假日。

似鳥握住松岡用來遮蔽光線的左手手掌:「學長--。」笑盈盈的跪在床邊,經過這麼幾些騷動松岡也漸漸有些動靜,把松岡的手給稍微抬起,就看見擰起的眉毛跟平常不容易仔細觀察的眼睫:「已經六點十分了噢?」

「嗯、」然後對方終於轉醒,開始聚焦的眼把似鳥納入視野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隨即很快的反應過來:「抱歉、」想起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對方握著,交迭的手心乾燥溫暖:「似鳥,放開了。」
「啊、是。」似鳥看似驚覺的放開,松岡完全不想追究對方怎麼會握著自己的手,只是起床盥洗之後換上運動服。

出門跑步的時間比平常松岡預設的晚了些,昨天晚上失眠了。似鳥在後面跟著松岡的腳步,即使在面臨升學的高三,松岡也未曾對自己的訓練馬虎,可似鳥經過一年多的訓練也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幾近跟不上節奏的年少,雖然暫時還沒有太多餘裕,卻已經可以擔保不會單方面的被松岡甩下。

似鳥看著跑在前方的人頭髮一晃一晃的,彈跳出令人歡快的節奏。

-

最後真的去到海邊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夏日的早上太過炎熱,即使是一點半太陽也刺眼的很。他們踩在滾燙的沙上,往潮汐前進,他們把隨身包包安置好後馬上就把外衣給褪下,兩個人走在海灘上試探水溫,不消片刻就已經下水遊上幾回,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松岡往遠處遊去又返回淺區,似鳥比起親自下游著,更樂於觀看松岡的動靜。
因為並不是游泳池,他們也沒特意帶上泳帽,潛到水中游近可以看見松岡的頭發散在水中的樣子,有一些被泳鏡的綁帶給夾住,其他則隨著海潮飄動。
陽光透過海面打在他身上的樣子很是賞心悅目,似鳥乘著機會也遊了幾趟。在活水裡面游泳總是比在靜水還要費力許多,似鳥受不住太多次反復。反倒是松岡從下水過後沒有停過,他沒有太多話,把自己埋在水裡的樣子一如孩子那樣歡脫。

真好。

似鳥坐在岸邊休息的時候看著松岡這麼想著。以後若是學長未歸家的週末他們都可以這樣消磨,學長最後的高中生活填上許多只有兩個人的回憶。
偶爾這麼想著他便覺得自己未免有些窩囊,淨耍些小聰明。

但是那樣很好,保持著比其他人更近一些的距離,他可以在最佳位置看見、甚至觸摸對方。
距離這樣的日子結束還有一年。

04.

「欸?」

似鳥聽見右後方有人聲,轉頭一看發現葉月渚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你不是鮫柄那個……?」
「啊、是,我是似鳥。」似鳥愣了一下馬上回答:「好久不見了,葉月學長。」
葉月露出笑臉,說了果然如此之後往回大喊:「喂--大家--這邊呦!」落在後面的人這才跟上葉月,恰是岩鳶高中游泳部二三年級的成員。

啊啊、微妙的危機。似鳥忖度,還是微笑著一一跟其他人打過招呼,雖說因為似鳥有意無意的保持距離,以致和這群人並非真的十分相熟,但他們兩間學校已經合練過不少次,沒有好好打過招呼果然是行不通的。

「吶吶、似鳥是和朋友來海邊玩嗎?」對方一行人把東西安置在旁邊也開始準備要下水,葉月隨口問了似鳥。
「不、我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噢。」似鳥並沒有說出凜的名字:「他還在水裡。」
「欸--」葉月一聽見有人在水裡就開始搜尋海面,松岡凜此時游到了稍遠的地方,在海浪一起一伏的遮掩下不大能被看清。
「是哥哥吧?」松岡江已經把外衣褪下,躲到方才橘真琴幫他架起的遮陽傘下:「剛才被似鳥君擋住沒有發現,不過旁邊那個是哥哥的包包。」
「所以是小凜在海裡游囉?」葉月一聽是松岡凜在水裡,眼睛都亮了幾分,他馬上扯起喉嚨跟已經下水的兩個人通知:「喂--小遙、小真!小凜現在在海裡噢!」

葉月歡脫的往水跑過去,滾燙的沙子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好心情。

松岡江看著同學的背影,側過頭看像似鳥,似鳥對他報以微笑,卻沒有讓松岡江對他增添好感。
「為什麼故意不告訴我們哥哥也在呢,似鳥君。」松岡江很肯定對方絕對知道兄長和這群人交情不淺,似鳥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們哥哥也在這裡。
「啊、江同學別誤會,我只是忘紀要說而已。」似鳥漫不經心的抓起一把細沙讓他們從手心溜走:「而且你們一定會知道,所以我故意不說也沒什麼意思吧?」
「啊啊、」松岡江把視線轉到男孩子身上,決定不再多問這些瑣碎。

「我們一起來叫小凜吧?」葉月把手圈在嘴邊,使力大吼:「小--凜--!」
橘也被這樣的動作逗樂了,學著渚的樣子跟上:「凜--。」
松岡江在葉月喊上第三聲的時候跑過來喊了哥哥,連龍崎也在葉月的要求下喊了一聲。

只有七瀨遲遲未出聲,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早就習慣他的不多言。


05.

松岡凜聽見了,那群人的聲音如此喧鬧,在水上做仰漂的時候聽見這樣的聲音,就像是他去年的夢境一樣,獨自飄盪著的時候有誰吵吵鬧鬧的呼喊自己的名字,他用力吸氣之後蹬水往岸上游去。
「呦。」上岸的時候松岡凜順手扯掉蛙鏡,順手把瀏海往後拉攏,視線掃過一輪就當是打過招呼,最後定格在自家妹妹身上:「江、不下水就把外套穿起來。」少女的身版在一群男生裡面特別纖細,因為熱夏,衣服布料減少自然肌膚的暴露度就增加了。
「欸?我已經擦過防曬了,現在天氣很熱嘛。」松岡江對哥哥撒嬌的說著,她也知道兄長就是疼愛自己,在這種小事情上特別體貼,只是忍不住想看哥哥多寵溺自己一點:「而且我沒有帶外套來。」臉上的表情很是苦惱,蹙起的眉型跟松岡凜頗是相似。
「真是--。」松岡凜沒好氣,只轉頭看向自己的室友:「似鳥,我的外套呢?」
「啊、在這裡。」似鳥把外套遞給江的時候順手拿了毛巾交給凜:「學長也稍微擦乾吧。」
這個時候七瀨遙已經自顧自地下水了,跟平常一樣,連橘真琴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同。但是松岡凜從來都不擅長隱藏情緒,隨意擦了擦頭髮就忽然一陣沒好氣,本來是不覺得會碰見,就偏生遇上了,剛才在水裡游泳的好心情一下子不知道跑到哪去。

「似鳥,幫我收一下我去換衣服。」他的口氣一下子惡劣起來。
「欸--?哥哥已經要走了嗎?明明我們才剛來說。」松岡江躲回遮陽傘下,看向松岡凜的時候馬上就知道兄長的脾氣又上來了:「又跟七瀨學長吵架了?」她仔細一想就覺得那麼執著於要贏七瀨遙的兄長怎麼可能不邀對方比試一場就要離開。
「不關你的事,江。」即使心煩意亂,松岡凜也只是壓低聲音嚇阻妹妹。
「哥哥這樣真的很奇怪啊!明明已經和好了不是嗎?」松岡江的音量提高一些,一年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她也沒少攪和過:「也說好要堂堂正正的比賽了不是嗎?明明之前就說好周末要回家的,昨天也只跟媽媽說不回來了。」
「江!」凜開始有些氣急敗壞:「我、」
「江同學,是我臨時約松岡學長來玩的。」似鳥插話的時間剛好,表情上的困擾萬分真切:「真要說的話,是我不好。」
「『你安靜一點!』」結果換來兩位松岡的命令句。


06.

「江,我沒有跟誰吵架。」最後是凜深呼吸了幾口氣緩下情緒,到底他是疼愛這個妹妹的,儘管只差一歲,松岡凜在對方面前雖說不上成熟但絕對稱得上可靠:「我只是自己想了一些事情。」
「哥哥不願意跟我講嗎?」松岡江這麼說,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咄咄逼人了,但在兄長面前裝乖也沒什麼用:「因為我不夠可靠嗎?」
最後還是凜敗下陣來,歎口氣坐到松岡江的旁邊。
似鳥收拾好東西也坐在旁邊,和這對兄妹之間有些距離感,但他想既然凜沒有開口趕人,那麼他大概是可以留下吧。

「江、我們最開始游泳的時候還記得嗎?」海風的味道吹過來有點鹹,一旦平靜下來,也還算是個適合說故事的天氣。
「啊啊、就算記不清楚,你跟媽媽也都說了上百次了,我們小時候常常跟爸爸一起去游泳池吧?」江最後還是靠在凜的身上,凜剛剛已經把自己擦乾了,卻還是帶著一些海潮味。
「是啊,後來爸爸走了之後你就死活不肯下水了。」凜像是想到什麼一樣,表情比平常柔和許多:「可是我還是喜歡游泳,最開始只是因為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後來就開始想要跟爸爸一起完成兩個人的夢想,因為我跟爸爸約好了嘛,我要成為最厲害的選手。」

「哈哈、那個時候的哥哥每天都很拼命呢,不、到現在也是啊,哥哥真的很喜歡游泳啊。」

「後來我看到遙的自由式,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非他不行。要跟爸爸一起完成夢想,當然得先走過爸爸以前走過的路,那時候的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吵著要轉學,去找遙他們一起組隊、一起奪冠。」松岡凜從來沒有提過這些,即使當初有跟隊友提及父親和接力賽的事情,這樣明確表達自己的想法卻是沒有的:「然後我就去澳大利亞了,那裡有很多很厲害的人,我才發現就算我游的這麼快,還是有很多比不上的人,在那裡比在日本的時候更認真練習,拿到的名次卻比在這裡更差,所以忍不住想我到底是為什麼過來呢,你還那麼小,跟媽媽兩個人待在日本等我回家,那年回家的時候跟好又遇見遙,就跟遙比試一次,輸了。」

凜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江的頭髮,本來是不想講的,可是一旦開口就停不下來,平常不說是不說,但在這些事情上面,他沒有什麼不甘心或者不情願,他只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他還可以更努力,那又有什麼好懊悔呢?加把勁就是了。
「我沒有要跟遙鬧彆扭的意思,只是、如果我不超越他,我要怎麼前進呢。」他的口氣淡然,也是坦然的。

松岡江握住凜的手,兩兄妹再怎麼相似,畢竟是有別,她的兄長有寬厚的肩膀跟胸膛,手可以把自己的掌給整個圈起來。



07.

似鳥被晾在一旁,左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沙子。
「那跟你這個禮拜沒有回家有什麼關係。」江悶著聲音問。
「啊啊、因為我昨天跟遙講了電話。」松岡凜頓了頓,又繼續說:「他以前就說過他不會為了我而游泳,他只游free。我一直以為他真的是那樣,看過他游泳的人都知道,那樣自由自在,就算是在2.5公尺的水道中,他也總是游的像在大海裡一樣。他昨天卻告訴我不是這樣的,即使是他也不是那麼自由,他因為我開始跑步;開始在意成績,他的確把我當成競爭對手,他說他那年贏了我之後想了很多事情。」
「因為表情很醜。」某個聲音忽然插話,七瀨遙走近隨身包包翻出水瓶喝了幾口,大抵是剛剛游的太起勁了,所以水分流失得特別快。
「誰表情很醜了!」松岡凜反駁:「難不成我輸了還得笑嘻嘻的嘛!」
「你的表情很醜。」七瀨遙看向松岡凜的目光沒有偏頗:「因為凜很愛哭,輸了沒什麼好哭的。」
「咦、那時候哥哥哭了嗎?」
「不要聽那個傢伙亂說!」
「才沒有亂說,就是哭了。小學的畢業典禮凜也哭了。」遙把水瓶的蓋子鎖緊:「游泳不是會讓人受傷的東西,明明只要接納水,然後被水接納就可以了,凜卻因為我的free哭了,所以才苦惱。但是,現在已經不會了,本來也跟凜約定就算他輸給我也不能哭,可是已經沒關係了,你愛哭就哭吧,水會接受一切。」
松岡凜撇過頭,目光正好對上似鳥若有所思的樣子,似鳥露出微笑,反而讓凜愈發不好意思起來,猛然站起身來就說要再下水游幾趟,逕自往海跑去。

「啊、最後還是沒有說到哥哥這禮拜為什麼不回家!」江看著凜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這麼說,不過在場的人大概都覺得沒有關係了。
少年正在成長,遇上障礙,然後努力的思考,用力到苦惱而煩躁的地步,最後總會跨過阻礙接著茁壯起來。

七瀨看了看眼前熱鬧的海面,決定往側邊一點走去。似鳥脫下剛剛穿起來以免著涼的T-shirt,跟著七瀨的腳步過去。

「七瀨學長,可以稍微說一下話嗎?」七瀨沒有作聲,似鳥就當他默許,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全部都聽到了嗎?剛剛松岡學長講的話。」
「只有聽到跟我講電話那裡而已。」七瀨不著痕跡的打量眼前的人,他知道對方是松岡的學弟,鮫柄游泳部的,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認知。
「我只是很意外七瀨學長也不覺得自由嗎?而且居然還為了解釋這件事情打電話給松岡學長。」似鳥像是不經意地說道,眼睛卻瞬也不瞬。
七瀨停下腳步,轉頭之後跟並肩的似鳥相望:「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打給凜,是要跟他說,我已經不再為了他游泳了,就算依舊不是全然自由,但也不會被他束縛住了。」

因為覺得不夠自由,所以才會喜歡水,因為在水裡能讓七瀨遙感受到陸地所沒有的一切,像是什麼都做得到,只要水的允許,水可以治癒他的一切;可以接納他的一切。因為喜歡水,才對凜的存在感到不安,他是最喜歡水的,可是凜也很喜歡,小時候那種心態現在想來竟是近似於爭鋒吃錯,沒有誰可以比他更喜歡水。
他現在已經想通,不管誰有多喜歡都沒關係,只要他為了自己而游泳、為了自己去感受水,那麼水也一定有所回報。從來都是,跟凜一點關係也沒有,並不是不喜歡其他人,跟其他人在一起有不一樣的風景,他現在這麼做只是保持自己擁有的景致。



08.

最後似鳥跟松岡凜和岩鳶高中的那群分手,他們倆一起站在公車站牌的邊上等公車。
逼近夕陽的時候影子被拉的特別長,甚至路中間的行道樹影可以湮過似鳥的腳踝。他側過頭看著正在擺弄手機的松岡凜,忍不住想起跟七瀨遙的後半談話。


『七瀨學長為什麼可以這樣輕易的撇開松岡學長呢!』似鳥握緊了拳頭,一下字怒氣都上來了。你們明明就看著對方那麼久了,卻還是這樣輕易鬆手,這麼想的話,我對松岡學長是不是也這樣可有可無呢。似鳥沒有多問,七瀨的目光看上去有點疑惑。
『並沒有撇開凜,只是不因他而限制自己。』七瀨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起伏,他不理解為什麼眼前的人要生氣:『我不過是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已。』
『可是松岡學長放不下七瀨學長吧?所以才會苦惱,他看起來是那麼苦惱的樣子……』似鳥的聲音一下子沒了底氣,他為什麼要這樣質問七瀨遙?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要去插手這兩個人的事情不是,卻還是做了,而且是這樣背著松岡學長的方式。
『嗯、因為凜很愛哭。』七瀨沒頭沒尾的說,停下來之後才又補充:『那時候就算只跟班上的人相處兩個月而已,他在畢業典禮上也哭得亂七八糟,那傢伙本來就很念舊,所以會放不下。』
『那你還、』似鳥氣結,明明是這樣要好的敵手或者說夥伴,為什麼可以這樣毫不在意的讓松岡學長難過。
『因為凜也很堅強。你到底誤會什麼了,凜從來都不需要侷限在我身上,他很念舊所以總是放不下,但是他是很堅強的人,所以他可以堅持,之後就會好了。』七瀨的語氣依舊無波,他只是把這幾年的想法說出來:『侷限在我身上才是不對的,他要去追他的夢想就不可以停在我這裡。』
似鳥一下子啞口無言,他才發現他的做法幾乎就是對松岡凜的不信任,過了半晌他才開口:『抱歉,七瀨學長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
『沒關係。』七瀨只是點頭,轉頭又往海潮走去。


不甘心的情緒上湧的時候夕陽正美,從似鳥的視野裡可以看見橘色的光穿透葉間罅隙閃閃發光。果然還是不夠的,就算在視野最佳的位置看著松岡凜,如果不跟上,總有一天還是會被落下,又一次被松岡凜給拋在腦後。
啊啊、光是想像就令人不悅、難過的景象,他才不要。
只是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七瀨學長是這麼說的吧。


09.

「似鳥。」松岡凜的聲音讓似鳥猛然從思緒中回神,公車已經搖搖晃晃的駛來:「發什麼呆,要上車了。」

似鳥連忙回應然後跟著松岡的腳步,這一線的公車都是雙排座位的,先上車的松岡理所當然的坐到靠窗的位子,支著下巴側臉看向窗外的松岡被夕陽渲染成殷紅,線條都柔和了不少。塞著耳機的人並未注意到鄰座室友所頭以的目光,瞇成一彎月亮的笑意散漫,然後盡斂眸中。

似鳥放任自己閉起眼睛把頭擱在松岡的肩上,他可以聽聞松岡輕喚他的姓,他沒回應,勻長的呼吸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松岡也沒刻意把人搖醒,只是稍微調整了一下就任似鳥貼著自己一路晃回學校旁的車站。其實真的已經很累了,昨天並未預料到今天會那麼早起床,然後去訓練,下午在海邊又馬不停蹄的活動。
所以似鳥一個不注意真的陷入半夢半醒之間,他夢見海潮洶湧,然後下雨了。被雨水打濕的他在海邊奔跑著,依稀好像在找些什麼,雨勢凶猛,一張嘴就被水給嗆著,他一邊咳一邊狂奔,最後跌坐在沙灘上,任潮水湮滅。

最後松岡把人搖醒的時候似鳥的意識尚未清晰,睜眼的瞬間率先觸目的是那抹酒色混合最後一抹日光,十幾分鐘的路程讓太陽幾近滅頂,甚至另一邊的天際已經可以看見遠方燈火以及寥落的星子,但陽光餘韻還在,儘管微弱,卻是貨真價實的。
找到了。
似鳥眨了眨眼之後模糊的道了歉,他知道他在夢裡找的東西是什麼了,松岡凜,幾個月前他確信自己喜歡上的人。

站牌跟宿舍之間有小段距離,他們決定把晚餐外帶回宿舍,提著飯盒踏上歸路的時候是似鳥先打破沉默,跟平常沒有兩樣的相處模式,可話題不同。
「松岡學長,你、現在是為了什麼在游泳呢?」
松岡凜停下腳步,似鳥抬頭跟他相望的時候發現對方的表情混合著苦惱卻又無比堅毅:「我一直以來都是為了自己再游。」
「不是為了七瀨學長嗎?」似鳥的站姿端正,像是想要表達他有多認真一樣。
「才不是!遙不過就是個必須打敗的對手。」
「可是、我覺得學長太在乎七瀨學長了。」似鳥一語道破,他一直看著松岡,所以他也清楚松岡的目光中含有多少情緒:「請學長真的為自己游泳吧,我覺得松岡學長的泳才是最棒的。認真的游一趟,然後贏過七瀨學長。」
似鳥看見松岡的表情漸漸變的難為情起來,對方接著往前走,沒幾步又停下來,似鳥看不見對方的正面,可是他也知道這是因為松岡正在把現在的自己隱藏起來。
「啊啊、還用你說,我可是要成為奧林匹克選手的人啊。當然會贏。」松岡凜忽然覺得自己這幾天太窩囊了,遙都已經往前了,自己卻還在為了這點小事在意個沒完,還讓學弟給安慰了。

但是果然還是有點捨不得吧。

「在我面前的話,哭也沒關係噢?學長。」似鳥幾乎忍俊不禁,可是笑出聲的話,松岡一定會生氣吧?
「誰要哭了!」松岡凜揉了揉臉:「笑得太噁心了,似鳥。」



10.

期末考的日子近了,平日近乎懶散的氣氛被逼著煩暴起來。但似鳥跟松岡的生活沒什麼改變,一樣的練習一樣的進食,在寢室相安無事之餘互相閒聊幾句,似鳥還是那樣,偶爾添上點不必要的肢體接觸,在瑣事上盡量的幫著松岡。自我滿足莫過於此。
似鳥好像又開始漸漸的安於之前那樣的日子,從不多求。

松岡第三次撕掉筆記本的內頁之後似鳥終於開口過問:「學長,還在讀古文選讀?」他的聲音隱約有點笑意。
「少囉嗦,你才快讀你的書。」松岡狠惡惡的回嘴:「英文破得要命的人才沒資格在那裡納涼。」
「我、我的英文還是有及格啊!」似鳥抗議:「松岡學長才是,這次又擦過及格邊緣的話難保不用上輔導課吧?」
松岡為之氣結,把剛剛撕掉的紙張揉成一團往似鳥扔,紙球打到後者額角彈上他攤著英文課本的書桌。
「閉嘴。」松岡凜最後把視線轉回自己的古文課本,試圖把生難字詞給整理起來:「明天還要晨練,不要再摸魚了,似鳥。」
「是。」
似鳥順手把對方的紙球收進抽屜,戴起耳機把單字的發音給聽仔細,他閱讀還好,就是英聽偏差,幾題下來就把分數給拉低了大半。

不過偶爾松岡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指點他幾句,像是前天,松岡坐在床上用手指滑過他提問的單字,課本上被畫了個幾個問號像是要強調他對這個字反覆琢磨過了。
『Supect;supect,前面的是動詞,後面的是名詞,動詞的重音在pect。』松岡的咬字和音檔裡面那些本國老師或者美國老師不盡相同,澳大利亞的調在他口中不顯得奇怪,反而在子音上襯出一些漂亮的輕音:『你念給我聽聽。』
似鳥念的音是標準的日本腔,松岡教了幾次之後似鳥也多少掌握到音調的轉移:『學長的發音跟人很襯呢。』都很美。

似鳥又記下幾個單字後才拿出方才被松岡揉皺的紙球,一點一點地把他攤開,盡可能地把皺摺撫平,把他壓進課本裡。上頭除了本子上本來就有的橫線之外又被寥寥的寫了一些練習規劃,大概是唸書唸到一辦忍不住又計畫起下次的練習吧。
這陣子雖因期末考而稍嫌忙碌,但松岡完全沒有減少自己的練習時間,他本來就已經很專注在練習了,但最近他的狀態更好了些,每天都替松岡按著碼錶的似鳥自然有發現學長似乎打破那冗長的停滯期,又開始進步。
「學長今天的秒數也進步了。」似鳥念了幾個字之後又側過頭跟隔壁書桌的人說,對方趴在書桌上無神的盯著課本,看他這個樣子似鳥就掀起一些惡作劇的念頭,對方因為恍神沒有聽見自己在說話,所以他輕手輕腳的站起身來,盡量以松岡餘光看不到的前提移動到他的身邊,似鳥突如其然的矇住松岡的眼睛。

眼前被攏住了,但那並非一片漆黑,從指縫透出微光的樣子跟妹妹做的有些異同,是男生的手,可細小的光線跟溫暖的溫度和松岡江的無二,特別令人安心。



11.

「你在幹嘛啊。」松岡並未發難,語氣甚至帶上一點無奈,他今天的確是有些累了。
「是發呆的學長不好。」松岡的體溫不高不低,似鳥的指尖卻是涼的,貼在薄薄的眼皮上讓眼睛舒服一些:「眼睛三十分鐘要休息十分鐘,與其發呆不如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比較好。」
「你對自己就沒有那麼多規矩。」
那日海灘歸來之後看似沒有什麼兩樣的生活其實的確是有些變化的,那就是似鳥變得更囉嗦了,本來只會哆哆嗦嗦的讓他不要太勉強自己,那個稍嫌怯懦的小學弟開始會要松岡不要這麼做不可以那麼做,連平常把書本帶上床鋪閱讀的習慣也被叨唸了一番。
「因為學長比較重要嘛,我的話怎麼樣都無所謂的。」似鳥的手指輕輕壓過松岡的眼,默數三十下之後才鬆開手。
「才不是這樣吧,有時間說這種話不如快點把自己的書念一念。」松岡並未馬上睜開眼睛,可他知道似鳥還是站在自己的身後:「都已經一年了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這樣的對話似曾相似。
「可是學長變溫柔啦。」似鳥的手繞起一撮松岡的髮,軟軟的滑過指腹,松岡的頭髮本就不短,在後頸分流之後露出脖子的肌膚。「去年還是會直接把毛巾甩到我身上的人呢。」
「哪裡變溫柔了。」松岡沒好氣:「現在要揍你還是可以的。」
「欸--」似鳥彎下腰環住松岡,後者似乎下了一跳,也沒怎麼反應:「我這麼喜歡學長學長怎麼這樣捨得。」
「滾。」

最後似鳥打笑著回到自己的桌前,把書給收拾一下就爬到自己的上舖去,卻沒發現松岡把自己埋進臂彎。
松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跟這個室友的關係變得太過親密,甚至到了有些不自在的地步,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事情是怎麼發展的,不過現在要突然喊停好像也不大對,所以在超乎自己的忍受限度之前他都尚未出聲。

「煩死了。」
真的,煩死了。


12.

兩個人的關係就如炎熱的天氣一樣愈發黏膩,到了考試前一周的時候,甚至只要似鳥踏進松岡的班級前廊,就會有人幫忙往裡面把松岡給喊出來。
「喂--松岡,似鳥找你。」
松岡一眼就看見那個顏色清淺的人在教室後門揚手,手裡不知怎麼著拿著兩個便當。
「學長,一起吃飯吧?」似鳥這麼說,松岡應了聲算是答應。

最後兩個人在通往屋頂的樓梯間坐下,似鳥把飯盒遞給松岡,松岡才莫名地問他哪來這種東西,想當然身為住宿組的他們並沒有家裡的便當這種東西可以帶來學校。
「是同學給的,昨天他說要我試試看他們家的便當,可是我忘記了第三節下課的時候就已經先買了其他東西吃。在班上也不好分掉,才想說來找學長一起吃。」似鳥解釋,流暢的語句毫不停頓,態度真誠的令人信服。
「啊啊、這樣的話應該要把你買的東西給我吧。」松岡接過飯盒卻沒有打開。
「可是我買了想吃的口味的麵包嘛,不然我們兩樣都分著吃好不好?」似鳥拿出自己的食物,果斷先咬了一口。
「不要老是吃那種東西,好歹身為運動員也該注意一下營養均衡吧。」他馬上就念道,他對自己的飲食也有一定的管控,至少魚肉蛋豆、蔬菜跟奶類都要攝取:「話說你最近很怪啊,似鳥,越來越黏人了。」
似鳥只是頓了一下,看向松岡的臉笑的無辜:「有嗎?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室友所以看到的時間很多才有這種錯覺吧?」說起來似鳥的表情總是人畜無害,就是偶爾會糾結在一些奇怪的點上:「學長也快吃吧,如果要飲料的話我也有噢?」
松岡依言打開飯盒,中規中矩地喊了聲我開動了才動筷,細嚼慢嚥。
「學長吃吃看這個口味的麵包吧?我覺得很好吃噢!」似鳥的眼睛閃閃發亮,直接把咬了一半的麵包遞到松岡面前。後者也沒多想,趕緊把口中的飯菜吞下之後張嘴咬下,沒注意到似鳥的笑容一下子變的晃眼起來。
「咳咳、」一下子被餡料的味道嗆到,松岡差點沒把捧在手上的飯菜給打翻。
「欸?學長你沒事吧?」似鳥連忙把袋子裡的果汁打開遞出去,手也一搭一搭地拍著松岡的背幫著順氣。
「這不是芥末嘛!咳、」松岡接過蘋果味的果汁喝了兩口。
「芥末怎麼了嗎?是特別發售的口味噢!」
「你平常都吃這種東西嘛!似鳥!」松岡把吃完的餐盒擺在旁邊,手用力捏著似鳥的肩頭,力道大道後者有些吃痛。
「欸、不,只是偶爾啦學長,學長快放手。」
「少囉嗦!」又多念了幾句之後松岡還是鬆手,要不是似鳥的表情跟語氣都毫無破綻,松岡也許就會以為對方只是單純地在惡作劇。
「原來學喜歡芥末嗎?」似鳥三下五除二地解決麵包,因為沒有分著吃,所以最後松岡還是把便當給吃完了。
「基本上除了壽司之外都不吃啊。」松岡把吃完的便當盒收好交回:「不過江到是很喜歡,輪到我煮飯還會叫我弄芥末口味的飯糰什麼的。」松岡的臉不知道該說是一臉嫌惡還是一臉寵溺。
「松岡學長會做飯嗎?」
「多少會一點啦,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程度。」
「真不愧是松岡學長,好厲害噢。希望下次有機會可以試試看學長的廚藝。」
「好啊。」松岡想到什麼似的:「這個周末我媽出門了,你要來也行,反正周末練習也缺人幫我按碼錶。」
「啊、真的可以嗎?」似鳥的語氣興奮太過,連忙答應:「那就這麼說好了,周末我去學長家打擾囉。」
「嗯。」松岡站起來拍了拍褲子:「記得帶泳衣。」

啊啊、期末考完這學期也要結束了。


13.

星期五當天,似鳥接到家裡通知父母要出遠門,所以似鳥索性就直接出發到松岡家。車程中經過幾許深綠的稻田,尚未採收但已經幾近飽滿,低垂著在風中晃盪。似鳥一個後背包裝著簡單的盥洗用具,和往常一樣,松岡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他們抵達的時候松岡推門朝裡面喊了聲,沒人回應,就領著似鳥先到自己的房間去放行李。
「學長的房間好乾淨啊。」似鳥把東西放在書桌桌腳邊四處張望,除了有個布娃娃擺在床頭之外整個房間都乾淨俐落。
「很普通吧,該不會你的房間都亂糟糟的吧,似鳥。」松岡也把自己的書包把在書桌上,然後得到對方有些心虛地反駁,松岡睨了對方一眼最後決定不要多追究:「你在這裡等一下吧,我先去準備晚餐。電視或者書櫃上的書都可以看。」把似鳥安置在自己房間裡面然後打開房門。

似鳥看了一眼大開的房門,最後想了想隨手轉開電視,人卻走到書櫃前,排列整齊的印刷品沒什麼漫畫小說,大部分都是運動或者汽機車的雜誌,甚至在最邊側有一本運動保健的百科。
真不愧是松岡學長。這麼忖度著,似鳥抽下一本沒有書背的本子,那是一本筆記本,樣式簡明。裡面密密麻麻的寫著一些訓練項目以及成績紀錄,時間點約莫是一年前,看來連自己的成長曲線松岡都不遺餘力地詳記,又翻開幾頁,他甚至有些依稀印象那些成績是自己負責計時。
他漫不經心地翻閱著,覺得這些東西有點像是松岡的日記,每天每日一點一滴地記錄著,他生命最重要的部分就在這裡。
直到最後一頁,本來以為一樣會是松岡的字跡,卻發現那裏只貼了一張相片,似鳥永遠記得那個畫面,他也親眼看過,儘管只是松岡沒有注意到的小角落,不過那畫面跟相片一樣在他的腦海中被保存下來。
果然松岡學長還是很在意岩鳶的那群人吧?雖然上次去海邊的時候說了那樣的話,也問了七瀨學長他們的想法,不過松岡學長果然、果然還是對他們有所嚮往吧,他漂亮的手指撫過邊角開始有些泛黃的相紙。

「似鳥--」松岡倏然走進房間,把沉浸在思緒裡面的人給嚇了一跳,失手把筆記本給掉到地上:「你在幹嘛啊。」
「沒、沒什麼,剛剛稍微看了一下學長的紀錄,一直一直都有在進步呢,真不愧是松岡學長啊。」似鳥穩住心神,彎下腰把筆記本撿起來塞回櫃子裡。
「你要跟我一起去買鹽巴嗎?家裡的用完了。」一年過去似鳥的詞都是一樣,松岡最近覺得學弟對自己的盲目崇拜有些過頭了。也懶得再多要他專注再自己的練習或者解釋他自己還有更遠的目標。
「嗯!」他點頭的模樣太過歡快,彷彿是要出門約會而不是去採購民生必需用品。

附近的超市約莫只有五分鐘的路程,松岡拿好慣用的牌子打算再挑些零食跟飲料,雖然煩了點,似鳥畢竟也是客人,沒有東西可以招待的話也亂奇怪的。讓似鳥去拿零食,松岡則走到冰櫃前去拿飲料,不過彎下腰要拿的時候一個沒注意就撞到旁邊的人。
「啊、抱歉。」對方這麼說,松岡連忙說是自己沒注意到,他也真的沒住到這個聲音太過熟悉。
「沒事吧,凜?」抬頭就看見橘真琴帶著歉意卻依然微笑的臉:「好巧。」
「嗯。」松岡拿好飲料又把冰箱關上:「剛好鹽巴用完了。」他想了想又多補充一句。

他們中間的空隙莫名蔓延,有些尷尬地沉默幾秒,最後是真琴先開口:「小江也在噢,我們等等要去遙那裏,說是要討論暑訓的事情。」
「啊?所以那傢伙不回來吃飯了嗎?」松岡凜才問,身上的手機同時響起,是自己的妹妹打過來的,凜連忙接起來,應了幾聲之後抬頭問還佇在這裡的橘真琴:「一起過去吧?他們跟我學弟都在零食區。」



14.

他們拐個彎就看見似鳥跟岩鳶的一年級組站在一起,彎著嘴角笑得愉快,松岡跟他點頭之後把目光轉向妹妹。
「江、今天還回家吃飯嗎?」松岡凜發現妹妹提著超市的提籃,有些責怪的瞥了岩鳶的其他人一眼順手把東西接過。
「要!」松岡江很快的說:「哥哥今天要煮什麼?」
「欸--小凜要煮飯嗎?」葉月在旁邊說,一臉驚訝的樣子。
「恩、今天輪到哥哥煮晚餐呢,剛好媽媽有事情出去了。」松岡江這麼說,神情是說不出的得意。
「我很期待學長的手藝呢。」似鳥也插上一腳。
「啊、江,這傢伙今天住我們家。」松岡這才想起來要跟妹妹交代有客人來訪。
「啊--小愛好奸詐!我也想吃小凜煮的東西啊!」葉月跳到龍崎身上,完全不顧對方的掙扎:「吶、小江,不然我們去你們家開會吧?我--也--想--吃--!」
松岡江本來想答應,不過兄長就在這裡,所以他只是看向松岡凜,此時葉月正在徵詢橘的意見:「小真也想吃小凜煮的東西吧?快點幫我一起說服他們嘛!」
「這個要看凜方不方便啊,畢竟他有客人嘛。」橘真琴這麼說:「不過是真的沒嘗試過凜的廚藝呢。」
「啊?憑什麼我要煮給你們吃啊。」松岡凜馬上就抗議。
「不然這樣好了,小真跟小遙也都可以幫你煮,這樣就沒問題了吧!好、那就這麼決定了!」

似鳥站在一邊,覺得自己有些無法介入。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他們湊在一起,松岡凜的視線就會被吸引走,不再多看他一眼。他稍微側過頭就可以看見龍崎也一樣,站在一側絲毫無法介入,他們視線相交的時候他對對方微微一笑,後者似乎是有些嚇著了,稍微點頭回應。

當然葉月渚想做的事情鮮少有人可以阻攔的住,生為么子的他做事情的確是有些風風雨雨,所以大家跟罐頭區的七瀨會合之後,一行人又走回松岡家。
松岡凜跟似鳥並肩壓後,似鳥有意無意地哼起最近常聽的歌,平常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挑起話題的人是他,所以這樣之後他們之間就沉默的太過理所當然。松岡凜忽然就覺得他們之間安靜地有些不自在,側過頭看似鳥,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停下輕哼的曲子也跟著回望,沒有發出疑問之前松岡凜就先移開視線。
也因為這樣松岡凜並沒有發現似鳥的微笑更深了,似鳥跟松岡的距離比平常更近一些,偶爾會碰到彼此的手臂,前方那群人還是一樣吵吵鬧鬧,幾分鐘的路程很快就結束了,停在松岡家門口的時候似鳥稍微拉住松岡的手:「學長、」他欲言又止,頓了頓之後又笑著說:「等一下要幫忙就喊我吧。」
松岡翻了他一個白眼,說了一句還要你說就催促他進屋。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遇到岩鳶的游泳部,似鳥就有說不出的煩躁,他們同樣也是自己崇拜的對象,可是不一樣啊,一開始只是因為看到松岡學長那樣的努力,希望他能有所回報,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然後發現自己喜歡他,從最初的慌亂到後來決定把這份感情埋在心裡。
之後他決定要認認真真的表白過,像是七瀨學長說的那樣去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只是他依舊膽怯,終究他是沒有學會他們的勇敢,到嘴尖的話兒又被吞回去。
學長,我喜歡你。
這麼一句話被反覆咀嚼吞嚥反芻,反覆吞嚥。


15.


於是現在就變成松岡凜、七瀨還有龍崎三個人到廚房準備晚餐,剩下的人在大廳等候。松岡江跟橘先討論一些暑訓要做的事情,細項則要等大家出來之後再一起表決,他們現在理所當然的成為社團幹部,無論去年是怎樣波折,這個游泳社終究是趨於成熟。
橘看見似鳥望向他們的目光,歉意地笑了笑,把人晾在一旁並不是一個太有禮貌的行徑,只是這個話題的確是無法讓對方置喙。把事項總結之後橘連忙搭話:「似鳥今年也跟凜同寢對吧?你們感情很好呢。」
似鳥的怒氣莫名升起,卻依舊微笑著回話:「是啊,不過還是比不上學長你們跟松岡學長那麼好。」他頓了頓又說:「你們小學那場接力賽我也在場,雖然我是預賽就被刷掉了,不過那天有參賽真的太好了,真的游得很精采啊。」
「謝謝。」橘一臉懷念的神情:「那時候真的很開心,也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建立游泳部吧,說到底都要感謝來找我們一起組隊的凜呢。」
「就是啊,小凜那時候還為了這件事情轉學對吧?」葉月忽然想起那時候松岡江說的事情,語調輕快完全沒有發現似鳥的眼神又暗了幾分。
松岡江看向似鳥的表情有些侷促不安,雖然其他人可能沒發現,不過她可以感覺的到對方並非真的向他表現的一樣,她就是覺得有種莫名的維和感。
此時葉月起身說要到廚房去探探進度,似鳥才注意到在自己一邊的松岡江面色凝重:「我臉上有什麼嗎?」他佯作不經意地問,松岡江似乎是被嚇了一跳。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發呆而已。」她連忙擺手。
似鳥也就沒有多問,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正麼想著的時候葉月就端著一盤菜出來要大家進去幫忙把飯菜端出來。

一頓飯過的吵吵鬧鬧,好不容易擺好餐具之後終於可以開動,鹽烤青花魚出自七瀨,味噌湯跟煎蛋捲由龍崎負責,剩下的空心菜跟燉時蔬則由松岡凜料理。還被葉月調侃原來他尖銳的牙齒不是因為只吃肉食,松岡凜狠瞪一眼叨念了幾下身為運動員要飲食均衡之後馬上就被葉月哇哇打斷,要他別跟龍崎說一樣的話。
隨後用完餐之後岩鳶的人才要正式討論訓練事宜,似鳥跟松岡凜兩個人則到廚房把碗盤給洗乾淨。

--其實是松岡凜洗、然後似鳥接手拭乾。

似鳥今天特別沉默,松岡凜這才發現他們之間的相處大多是由似鳥聯繫。
「似鳥。」不知怎麼的,他鬼使神差的開口,但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
「是?」應聲之後他看向松岡凜,對方的神情有些茫然,似鳥才發現他太專注在自己的心緒:「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松岡凜有些窘迫,對方的眼神清亮,當初那個只會跟隨自己的學弟已經成長,雖然看上去依舊對自己過於崇拜,但從眼睛裡面他可以看見對方已經有自己的方向,松岡凜正在思考他有多久沒有真的好好地看著似鳥,本來怯懦的人迅速茁壯。
似鳥忽然輕笑出聲,他是不是可以自負地認為松岡凜現在的表情是被自己的徬徨給傳染,可是也不過是想想而已,松岡凜從來都目標明確,踏實前進。那是他所無法辦到的事情,他總是迷惘太過,一味的崇拜希望對方可以繼續跨步,又冀望他可以回頭多看自己一眼:「學長。」
他只是忽然覺得時間到了,或者說是福至心靈,然後就這麼脫口而出,一反平常囉嗦的敘述,直白的可怕。

「我喜歡你。」
最喜歡你了。


16.

松岡凜覺得自己現在有些恍惚,抬眼看向似鳥,那個跟自己的胞妹同歲的人表情是自己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堅毅,長大了。
雖然看上去是似鳥一味地跟著松岡凜,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松岡凜對前者的諸多照顧,能力範圍內的課業指導、生活管控或者訓練項目的加強,儘管只是提點一兩句,口氣不耐,這些照顧依舊是鐵錚錚的事實。
長兄如父,失去父親之後松岡凜自然而然地挑起這個精神,仍然年幼的他能做的只是多看照妹妹一些。他承認自己對似鳥多少有些投射,無論是身為長子的習慣或者身為朋友、學長的義務。松岡凜向來是本著這些跟他相處,而對方剛剛好像是說,喜歡他。
「啊?」他開口,捏緊了手中的瓷盤,發出疑惑的聲音。
「我喜歡你。」似鳥又複誦一次,眼睛流轉過的情緒太過複雜,明晃晃的眸子水光瀲灩:「喜歡你。」他加重咬字,像是害怕對方聽不清楚,聲音已經帶上一些哽咽,他重重地吸了口氣,試圖讓涼涼的空氣透過肺葉平復自己的情緒。

松岡凜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明明是在告白,對方卻像是已經失戀了一樣,眼看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淚。似鳥很能哭這件事情不是什麼新聞,松岡凜把最後一塊洗乾淨的盤子塞到對方手上,支支吾吾地說:「抱歉、我--」他說到這裡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是知道該要直接拒絕對方才是上策,可是他還沒說,似鳥似乎早已知道他斷然不會答應的,那是根生於他身上的自卑,松岡知道,這麼想著他就莫名有氣,都已經要告白了,卻依舊是這樣,還沒得到回覆就急著否定自己。
「我、我知道學長不會答應。」似鳥覺得松岡大抵是在為難,所以自己先斷了後路,他並不希望對方感到不適、可是大概從說出口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自己總是一再地令其困擾:「只是、我……我只是想要、學長知道而已。」他抽噎著把整句話說完,眼淚一直遲遲沒有落下,似鳥抬起頭不敢看現在松岡凜到底是什麼神情,如果他低頭,會發現對方的臉並不是想像中的那些表情。
只是困惑,還有一些不甘心。
似鳥思緒一轉又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了,才幾秒鐘而已他就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告白,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設,脫口而出才發現完全沒有:「松岡學長不要在意、」他又多呼吸幾口氣,帶著濃濃的鼻音又說:「如果、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或者噁心不想看見我,我可以請同學跟我換寢室。」
他自顧自地說,要現在就走也可以,社團也可以退部--他又恢復那樣聒噪,儘管語句緩慢斷斷續續,甚至有些都糊成一團,松岡凜依舊可以聽清楚他要說的話。

「似鳥!」松岡凜低吼了一聲,似鳥被嚇了一跳,這才正眼看向松岡凜,眼睛一眨淚水就撲簌簌地掉下來,滑過形狀漂亮的下頷:「我們晚點再談這件事。」想了想之後果斷決定把這些複雜事情往後延置:「現在把盤子擦乾放回去,自己整理好再出來。」

松岡凜到外廳的時候岩鳶的男生們正想著要離開,葉月興致勃勃地說下次要凜煮點別的,樂顛顛地笑。松岡凜照慣例吐槽幾句,可腦子裡轉過剛才發生的事情又不自覺皺起眉頭。
「凜?」在一邊的七瀨站到他旁邊喊了他,語氣疑惑像是咬定他現在有什麼不對,語氣波瀾不驚。
松岡凜稍微瞪大了眼睛,現在他跟七瀨的關係總歸來說是不好不壞,可他從沒想過是對方先對自己表示關切。躊躇一下之後他發現橘真琴也跟著七瀨的視線望向他,笑吟吟地又帶些疑惑,可他完全不覺得現在是討論這些的好時機,只是稍微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似鳥這時候才溫吞的從廚房走出來,揉紅的眼角很是顯眼。
這下大家都知道該是有什麼不大對勁了,但要怎麼開口問本就是一個問題,松岡凜急急把其他人送走,顯然是不願其他人多問,松岡江也就閉上嘴巴,暗暗決定要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必定都是似鳥的錯。


17.

兩個大男人關在一個房間裡面促膝長談,這場景感覺是怪了些,不過造就這樣景象的理由本身也不是什麼太過平常的事--也許把性別換過之後就會變得再稀鬆平常不過。
似鳥被安置在床沿,視線低垂,松岡凜就坐在旁邊,一個手掌的距離橫在中間,他才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已經被似鳥拉得很近,往常在宿舍裡都是肩並肩的坐著。看見似鳥這個樣子就莫名想嘆氣。不過如果此時他真做了,似鳥一定會嚇得神經緊繃吧--雖然現在也沒有很放鬆就是了。

「似鳥。」松岡開口的語氣稀鬆平常,剛剛腦子太混亂了,現在想來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把事情搞的這麼複雜:「我只當你是朋友。」實際上這也是他第一次對似鳥說這種話,並不是所有人際關係都有明確清晰的定義。
似鳥抬頭看向松岡,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掉下來:「我、我等等就聯絡同學換宿舍。」他憋了半晌只能說出這句,自己捅的簍子他可以自己收拾。
「不用、到時候練習你最好也給我到。」松岡佯裝凶狠,可口氣終究還是軟了些,他對戀愛這塊毫不熟悉,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夢想,只覺得不可以讓他因為這種事情放棄游泳:「這完全不是可以隨便放棄的事情吧。」
「才、才不是隨便放棄啊!」似鳥連忙反駁,雖然中間的吸氣聲讓他添上幾分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一直都看著松岡學長,如果學長不喜歡的話,要我放棄任何事情都可以。」

似鳥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惴惴不安地拉上松岡的衣角,最後乾脆把頭靠上他的肩,松岡沒有多說什麼,他一直覺得再多拒絕一次似鳥大概就會整個人崩潰。
反正只是靠著而已。他暗自忖度,平常也都是這樣的。

「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吧,我應該早就說了,你應該多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面。」
「學長不懂!」似鳥忽然有氣,抬臉直勾勾地看向松岡:「不懂我多喜歡你啊,那些事情跟你擺在一起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你是以戀愛維生的少女嗎!」
「也許是以學長維生也說不定。」
松岡為之氣結,又一次覺得似鳥怎麼這麼頑固,當然似鳥從來都很固執,像是去年要逼他換上女僕裝,或者要勸他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手段拙劣,可最後他都會被勸動。嘖、這麼一想心情就差了起來,不過對方就是這種人,所以這次放棄地這麼乾脆該說是出乎意料之外嗎?不過他的想法沒有變,只是、只是不想要讓自己困擾吧?

「總、總之你先去洗澡吧,我明天還是要去練習,你要來嗎?」松岡把對方推開:「不來就算了。」
「啊、不嫌棄的話請讓我去。」似鳥忙答應,他沒想過松岡會答應交往,也沒想過他拒絕之後該怎麼辦,但是只要還能在對方身邊,那好像怎麼樣都無妨了。

似鳥出來之後松岡把自己的吹風機塞到他手上也捧著自己的衣物躲進浴室,其實並不是什麼都沒變,不過松岡凜只當兩個人還需要一些時間重新適應。

如果松岡不喜歡的話,要他放棄任何事情都可以--似鳥這麼想。包括要放棄喜歡松岡這件事情他也可以盡量讓對方以為已經辦到了,不過既然松岡沒說,那他就當是可以繼續喜歡他了吧?繼續喜歡他到自己都覺得苦楚的地步。


18.

薄薄的窗帘掩不全窗外的光,似鳥大概是哭累了,兀自睡的深沉。松岡凜就沒那麼好受了,他們倆一個在床上一個打地鋪,所以他側過身就可以看見對方的臉,昏暗的光看不清他的眼睛有沒有紅腫,松岡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喜歡上自己,就算再怎麼自負他也知道自己並不是談戀愛的好對象,脾氣差不說,心高氣傲的樣子絕對不是大眾情人的典範。何況他們同寢也一年多了,他從不知道對方是個同性戀。
嘖。腦子裡嗡嗡作響,一向重視睡眠品質的松岡凜一夜無眠,直到東方魚肚漸白才昏沉睡去。淺眠的時候特別容易作夢,他一下子夢見跟遙一起游泳,然後似鳥拉著他的手把他拉離泳池,就像是真琴總是拉起遙那樣,然後似鳥扯著他的手就開始奔跑,無止盡的狂奔像是要跑到世界的盡頭,任他大吼大叫對方都沒有回頭,似鳥倏然鬆手,他一個人被扔在原地,留他一個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知該往何處。

然後他醒了,六點的時候鬧鐘準時響起,想來他也才睡上約莫一個小時或者更少,可他還是按掉作響的鬧鐘起身洗漱,跨過未醒的似鳥換上運動服出門跑步,今天狀況比較差,他張大嘴喘氣的時候汗水沿著眉尾滑過,紮成一小撮的馬尾一晃一晃的彈跳,並未失了自己的節奏。沿著熟悉的街道往前走,正想抬手看看時間是不是差不多該折返,就看見七瀨從另一個方向跑過來。
「你怎麼在這裡?」松岡脫口問道,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在原地踏步,就像是小時候大家在橋上稍作停留一樣。
「找你。」依舊惜字如金的人這麼說,那時候他們在電話裡的內容沒跟誰說個仔細,但他們的確是重歸於好,昨晚先發現松岡的心緒紊亂的也是七瀨,他對松岡在意的程度也許更勝於在意橘,松岡喜歡游泳,喜歡到他小時候都覺得不甘心的程度,現在也是,他們在暗中較勁的或許不是成績,而是比賽誰更喜歡游泳。
「找我幹嘛?」松岡說,不想要主動說起昨天的事情,長年的競爭心態讓他拗執的閉緊嘴巴,決定繼續往前跑上一小段之後就丟下七瀨往前跨步。
「你學弟欺負你了?」七瀨不屈不撓的跟上,他承認在海邊跟似鳥談過話之後他就在意起對方,隱約覺得那傢伙其實並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
「你到底從哪裡得到這個結論的?說我欺負他還比較實際。」松岡翻了七瀨一個白眼,昨天那情況看起來怎麼樣都是自己把人弄哭吧,雖然說他也不覺得是自己的責任就是了。
七瀨想了一下才開口:「因為凜要欺負人的話一定在人前。」斬釘截鐵。
松岡無語,最後還是開口:「反正他沒有欺負我就是了。」然後他們一起跑了一小段,松岡又停下來踏著步。
「我要回去了。」
「嗯。」七瀨並不打算跟他一起折返,而是要直接跑回外婆家。
「似鳥跟我告白,然後被我拒絕了。」松岡想了想還是說,就算是、第一次跟七瀨示好吧,雖然他覺得這個話題更適合跟橘討論,可是他已經拒絕了,所以也沒什麼好討論的。
七瀨看著他,表情毫無波瀾,罷了,反正松岡也不覺得七瀨會為了這點小事而大驚小怪,他擺了擺手算是解釋完畢,正打算啟程七瀨又問:「為什麼拒絕?」
松岡覺得自己最近被逼著說不出話的次數太多了,身邊的人都這樣怪裡怪氣的:「我沒想過要跟男人交往,現在也沒有時間談戀愛。」
七瀨的表情不是很好揣測,但松岡知道他現在正在思考些什麼,不過也沒等到他又多說些什麼,對方只是點頭道別,轉頭跑開。
松岡凜看了時間加緊腳步跑回家,抵達的時候似鳥正幫著松岡江把早餐端上桌,昨天晚餐是他負責,今天早上就是江。
拉開門的時候似鳥端著清湯站在餐桌旁,抬起頭之後兩個人正好四目相交,似鳥綻開笑容,一聲歡迎回家說的無比自然,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松岡頓時覺得失眠的自己跟笨蛋一樣。


19.

松岡江覺得很怪,昨天他們之間明顯不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氛圍,可到了早上她怎麼樣也看不出所以然,她有聽見松岡凜出門的聲音,那時她正睡眼惺忪地想著今早該是輪到她做早餐。
她把蛋下鍋的時候似鳥也醒了,對方的眼角還是有點腫,不過休息一個晚上之後已經消退許多,在盥洗室裡面整理過之後幾乎看不出端倪,對方有禮的問她需不需要幫個手,被她拒絕了,似鳥有些躊躇的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回到松岡凜的房間待著,江就先叫住了他。

「似鳥君,你昨天晚上跟哥哥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看樣子松岡家的血統生來就不適合拐彎抹角,一顆直球正中紅心。
「沒什麼。」似鳥的表情絲毫沒有破綻,睜眼說瞎話完全不準備解釋。
「明顯就是有什麼吧!明明似鳥君都哭了不是嗎?」松岡江把煎蛋捲裝盤之後放在一邊,放任煮沸的湯水聲作響。
「既然哭的人都說沒事了,那又有什麼關係?」似鳥收起笑臉,覺得對方敏銳的有些煩人:「而且真的沒有什麼啊。」
「……也是。」松岡江關火之後把湯給裝道碗裡面:「那就請似鳥君幫我把湯端出去吧?」似鳥接過,又恢復笑笑的樣子,像是剛剛地質問都沒有發生過。

然後松岡凜回來了,三個人一邊用早餐一邊漫不經心地閒聊,大多是妹妹對哥哥說,似鳥偶爾替松岡凜答上一兩句。松岡凜覺得眼前的兩人氣氛有些微妙,不過也不做他想,只當是因為交情還陌生著有些尷尬。松岡江接著要跟同學出門,而兩個男生要往游泳池移動。跟昨晚一樣由松岡凜跟似鳥整理碗盤,這次似鳥自顧自地說起那些瑣事,跟平常一樣細碎的話題讓松岡略略安心下來。
似鳥很擅長這種事情,像是什麼都沒變,卻悄悄把距離拉開了,他們最後一次碰觸到對方是前晚他把頭枕在他的肩上,接下來不管是往游泳池的路上或者比肩坐上公車,在游泳池附近的更衣室傳遞毛巾什麼的,以往多少有些碰觸的距離都被妥當的拉開,像是兩個之間多了一層透明的玻璃。
松岡凜最近接二連三地發現以前完全不上心的事情,他想起似鳥捂住他眼睛的手帶著微涼的溫度,壓在眼皮上很是舒服;或者耍賴似的給他一個擁抱,他才想到那時候似鳥也說喜歡他,只是他當他是一個尋常不過的玩笑話。

分別游過蝶泳、蛙泳、自由式各五公里之後松岡凜才上岸喘口氣,似鳥認真地紀錄自己每一次的成績,甚至沒像往常一樣過來拉他一把。
「似鳥,我去買水,你要喝什麼?」松岡凜隱約覺得有些煩躁,這個情緒前陣子也莫名出現過,那時候他正覺得似鳥太黏自己了,現在則因為對方刻意地拉開距離。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難搞,可是依舊無法阻止情緒上湧。
「啊、還是我去買?學長休息一下吧?」似鳥這麼說,松岡也就由他去了,他自己則翻開包包找到自己的手機,發現一封還沒讀過的訊息,來自七瀨遙。
松岡讀過之後差點沒把手機丟進水裡,忿忿地回覆說不要你管,心情更糟了。手機很快地又響起,迅速到有些措手不及。

『你早上沒跟我說你喜不喜歡他。』
『不要你管。』
『只有不喜歡對方可以是拒絕別人的原因。』

他索性把手機關機,松岡凜自己也知道其實早上說的那些並不構成理由,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未曾仔細思考過所以他不好說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似鳥,但總歸來說還不想交往是真的,覺得該拒是真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也是真的--所以這些應該是夠了吧?況且他們也就這樣相安無事,時間過去之後總是會好的。
松岡凜有些消極地想著,看見似鳥急急跑來把水給他,不是冰的,對方在這種細節上總是特別囉嗦。


20.

於是他們之間好像回到剛認識的時候,似鳥依舊悉心卻謹慎,一年下來建立的隨意全數歸零。松岡也是這才注意到似鳥的細膩處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多,本來去年他跟御子柴部長半開玩笑的要他決定可以當作男友的人選的時候,他就覺得對方周到到令人煩躁的程度,現在看來即使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對自己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這樣受人施惠,感覺就好像在利用對方喜歡自己一樣。
松岡想自己的煩躁感約莫是來自於此,不過幸好似鳥跟朋友出門的次數最近稍微多了起來,本來會拿來問他的課業也漸漸變成去自習室跟同學討論,松岡自己待在寢室裡面溫書,卻沒念下多少。他莫名想到那天七瀨發給他的簡訊,喜不喜歡這種事情,他很難去斷定,就連游泳他追求的也不是喜歡,而是目標,一開始只是因為開心,現在是因為夢想而努力,更多的原因是那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無法割捨。對了、不是喜歡或討厭,而是因為無法割捨。
什麼時候自己變的這麼婆婆媽媽了?他把注意力拉回課本上面,下個禮拜開始就是期末考周,他念的書還剩不少,現在也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擺在一旁的志願表已經填妥,他的腳步沒有差池,依他的競賽成績可以申請保送,若有萬一他也可以用考試的方式考進志願,他是這樣的人,留著幾條退路,每一條都會通往最後的目標。
不過還是要似鳥不要那麼緊張吧?既然他說了是朋友,總這樣小心翼翼的也不是辦法,何況他們還是室友。

似鳥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松岡還在桌前看書,對自己來說過於複雜的物理公式在對方的筆下勾出漂亮的字跡,因為戴著耳罩式耳機跟似鳥刻意放輕的動作,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室友已經歸來。
告白之後似鳥越來越能忍耐那些過去覺得忍不住的碰觸,他還是喜歡他,希望可以順過顏色鮮豔的頭髮或者給他一個擁抱,可是被拒絕之後他就有堅定的理由說服自己忍耐。
似鳥放下書包的時候松岡才發現對方已經回來,抬頭跟對方四目相交的時候他拿下耳機。
「來幫我壓腿。」松岡慣用的命令句:「今天要練仰臥起坐。」
「啊、」似鳥愣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是禮拜三,照松岡排定的訓練表,今天是該練習肌耐力:「是。」

每下五秒,一共兩百下。

似鳥握上松岡腳踝的時候手在發抖,被拒絕之後的第一次碰觸到對方就在此時,要不是松岡提起,他都忘記這個項目了,因為過度緊張而冰涼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遞給松岡,然後染上對方的溫度。
莫名覺得委屈。周末之後松岡就像是完全沒被告白過一樣,跟往常一模一樣,完全沒有絲毫改變。也許連自己刻意拉開的距離都沒有發現吧?那麼自己的忍耐到底算什麼呢?反正學長也沒有在意過。
「學長太狡猾了。」似鳥這麼說。
「啊?」松岡被罵得莫名其妙,躺下又坐起之後剛好做完最後一下,他才發現似鳥的表情像是被欺負了一樣。
似鳥往對方撲上,摟著松岡的脖子把身上的重量擱在對方身上,松岡被撲抱得措手不及直直往後倒去,幸好因為剛剛在做仰臥起坐,刻意靠近床尾一些,並未撞到頭。似鳥的力道很大,雖然不至於呼吸困難,可是要不多使點力還是擺脫不掉。
「似鳥!」松岡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正想往對方揍下去似鳥就先用手肘支著自己爬起來。
「我要收回那句話。」他看著松岡憤怒的表情這麼說:「就算學長不喜歡我,我也沒辦法停止喜歡你。」
他低頭在松岡腮上落下親吻,像是之前趁對方熟睡的時候做的那樣,既然忍耐無用,那就進攻吧。

隨後松岡一腳把人給踹開,似鳥毫無偏差的往旁邊跌落,撞上地板的聲音清脆。


21.

松岡並不覺得自己到底有什麼錯,似鳥跌到地上之後他甚至毫不留情地跨過似鳥坐回書桌前。似鳥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超過,可他又能怎麼樣?本來覺得忍耐得住的情緒被一再撩撥,若不是松岡凜也許他從來不會知道自已的憤怒點這麼低。

一不做二不休。

自這天起松岡開始盡力忽視似鳥的作為,可畢竟是室友,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所以松岡的成果很有限,尤其似鳥的模式似乎又回到告白前幾天,甚者更多。
每天早上松岡跑步回來會發現自己的毛巾被備妥在寢室門口,會有同學轉交說是由似鳥準備的午餐,他第一天沒吃,直接退回去,之後都被同學給勸著食用,松岡堅持不到三天就敗下陣來,只得悶悶地吃了他給的食物。可似鳥沒有主動出現,天天都是託人轉交,他們倆吵架的事情在二三年級間傳開來,本來就奇怪的組合備受注目,似鳥的動作又不小,拜託人做便當或者訂外食、讓其他學長轉交勸食,幾番動作都花了他不少心力。
社團已經停止練習了,可松岡每天都有自己的日課要做,悶頭游泳的時候似鳥也沒出現,可他來過,怎麼可能會錯過這麼個獻殷勤的好機會呢?松岡的置物櫃每天都有紙條貼著,松岡第一次沒有理會那個寫著學長要早點休息的便利貼,第二天又多了一張。
回宿舍之後的狀況更麻煩,似鳥並未主動搭話,只是默默地把松岡平常會指使他跑腿的事項放在他桌上。

兩個人就這麼形成奇妙的拉鋸,松岡本來還以為似鳥會知難而退,畢竟他之前連換寢室這種話都說了出口,沒想到這傢伙的脾氣跟他不相上下的拗執,誰也不退讓不吭聲。
一個星期過去,松岡正在熬夜替明天的化學做最後的複習,和上次一樣是禮拜三,似鳥從外面推門進來把裝著熱飲的馬克杯放在松岡桌前,松岡不願意多跟似鳥說話,似鳥也就努力保持沉默,可是沉默之餘他一點也沒有放鬆自己的行動。
那是一種溫柔的沉溺,要不是松岡這種硬脾氣,就算是同性也多少會為之動容。似鳥想要站在松岡旁邊,從發現是喜歡之後就知道他並不是想要以游泳能力與之並駕,而是希望自己就算毫無緣由也能被信賴著,甚至被依賴著。

似鳥爬到自己的上鋪,隨即松岡的手機就亮了起來。
『學長,早點睡吧。』
松岡按下刪除鍵,一怒之下拿起自己的筆袋往似鳥的床上砸去,敲到牆壁的聲音頗是響亮。

「似鳥愛一郎。」松岡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開口,他從來沒喊過似鳥的全名,儘管是充滿怒火似鳥還是因為對方記得自己的名字而滿足:「你到底想怎麼樣。」
似鳥有些怯意,但並不退讓,溫軟的拾起松岡的筆袋之後咚咚的爬下樓梯,他把東西塞回松岡的手裡,表情委屈的不像樣。偏偏這時候松岡鬼使神差的想起那天他把盤子塞進似鳥手中的情況,他才知道自己連對方被淚水沾濕的眼睫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麼想起來他又對自己憤怒起來。
「學長要問什麼?」他低眉順眼,像是錯的人並不是他。
「我不打算跟你交往。」松岡有些暴躁地說。
「嗯。」似鳥異常乖順,沉默半晌才用有些乾啞的聲音又說:「可是我沒有要放棄。」
他怎麼能放棄,連他自己也曾經以為他只要被拒絕之後就有理由說服自己放棄,但是完全辦不到啊,只要松岡還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他就沒有辦法放棄。
也許等到松岡畢業之後他也沒辦法阻止自己不去追隨。


22.

最後松岡只落下一句隨便你便不再搭理似鳥,那杯散發甜膩氣味的熱飲最後一口都沒動就漸漸失溫。
似鳥在上鋪假寐直到松岡終於熄燈之後才蜷曲著,像是小孩一樣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最後忍不住哽咽出聲,生怕驚擾到下鋪的人刻意壓低音量,這樣的動作卻讓喉嚨更加疼痛。儘管
堅持下來了,被喜歡的人拒絕總是難受,也許有天松岡真的受不了了,就會逃到一個遠遠的地方,讓他不知何從找起。應該、已經被討厭了吧。想到這裡,放棄的念頭就伴隨而來,他自己一手造成現在的窘境,收不了場所以就只能繼續,幸呢或者不幸,在猜測松岡的需要的時候他能從中得到不少樂趣。要是真的跟松岡交往,大概也是這樣猜測對方一切想望吧。但隨即思想又想到對方看到之後嫌棄的表情,他又沮喪起來。心情起伏跟熱戀中的少女無二。
松岡還沒睡著就被對方的細碎聲音驚擾,連他自己也莫名委屈起來,他一點錯也沒有,可真要說對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他也說不出來,最委屈莫過於這樣,都不是誰的錯。

這樣的拉鋸又過了兩天,期中考結束暑假就到了,他們各自搬回自己家裡之後戰爭便緩和下來,除了似鳥時不時傳的訊息之外他們沒有任何聯絡。本來一日中佔據大半時間的關係忽然只剩下一個支點,脆弱易催。
但松岡的生活也藉此回到平靜,持續進行的自主訓練之外生活是閑散過頭。這麼想著的時候手機的提示音又一次作響,Line的綠色亮起,還有似鳥的名字。
『我在游泳池,想到學長就覺得應該好好練習。暑訓見。』
訊息框裡面沒有松岡送出的部分,多是似鳥一些零碎的小事情,已讀不回已經成為慣例。此時松岡正在整理自己的成績紀錄,密密麻麻的時間被輸入進電腦,漂亮的成長曲線一點一點的繪製出來,他看到這訊息就想到這本記錄裡面幾乎都是似鳥登記的吧,雖然謄寫的筆跡是自己的,不過記錄的人是似鳥這件事情他沒有忘記過。直到最後一頁,他本來以為會看見那張照片,那是他在離開日本之前偷偷跟主辦多要的、小六的時候跟遙他們一起奪冠的回憶,他也曾經以為他可以捨棄可以跨越,可是最後還是一起帶走了,雖然現在沒有一起游泳,但大家透過水聯繫著。
他把照片取下,這張照片貼過很多本筆記本地最後一頁,像是一種儀式,每次看到都會想起去年他曾經忘記過的事情,他再也不想遺忘比輸贏更重要的那些事情,所以他才這樣時時刻刻提醒自己。
本來以為會是空白的紙張上留有一行小字,松岡認得那個以男生來說太過娟秀的字跡,似鳥的筆記他看過無數次了。他才想到那天似鳥在他的書櫃前翻閱的本子就是這本。
啊啊、說起來那傢伙到底是喜歡自己多久了啊?松岡皺起眉頭,想著該把這行字塗掉,但最後終究是沒有下手,消極的放任著。

『從以前到現在都這麼耀眼的松岡學長,我最喜歡了。』

最後松岡拿起自己的手機,刷新全然空白的對話紀錄,他莫名覺得有些丟臉,不過他貧乏的交際圈裡也不知道這種問題可以問誰,儘管送出訊息之後有些後悔,不過木已成舟,他只期待對方可以給出一些受用的回覆。

『所以說,什麼叫做喜歡?』他問。

對方遲遲沒有回覆,想來那傢伙本來就不是喜歡把手機帶在身上的人,所以松岡並不意外,繼續整理自己的資料然後接著擬定接下來的訓練項目。
直到他整理完所有的東西進去浴室裡面盥洗的時候手機才又一次亮起。
『你喜歡游泳,那就是喜歡。』


23.

松岡凜走出浴室的時候發現妹妹趴在自己的床上翻閱雜誌,被排擠到旁邊的手機角落閃爍著信息燈,他一邊拿毛巾把頭髮揉乾一邊做到床前。越過松岡江拿起手機,七瀨的回覆一如既往地難懂。

什麼鬼啊。

「吶、哥哥也到了談戀愛的年紀了嗎?而且還是跟遙學長討論這種事情?」松岡凜這時候才發現松岡江抬起頭從他的後面偷窺自己的信息,馬上關掉螢幕之後捏著松岡江的後頸。
「才不是。」他否認,女孩清脆的笑聲讓他心情好上幾許:「而且跟遙討論這種事情有用嗎。」
松岡江樂顛顛的笑,她完全無法想像七瀨遙陷入戀愛的樣子:「跟似鳥君討論搞不好有用噢。」她隨口說道,既然上次哥哥把人給帶來家裡了,那他們的交情應該頗佳。
「那傢伙才是麻煩根源吧。」松岡凜才回復的心情馬上又降到冰點,他報復性的揉亂妹妹沒有綁起的長髮,對方閃躲著躲到兄長的背後,死貼住松岡凜不讓他轉身繼續。
「吵架了嗎?上次來家裡的時候好像也吵架了。」松岡江這樣問,不過她知道不是吵架那麼單純的事情,松岡凜的人際關係一向很分明,他喜歡你的話會主動進攻,討厭你的話也會主動出擊,吵架一定吵得罵咧咧的風生水起。
「沒有吵架。」松岡凜的回答有些生硬,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歎了口氣又說:「他跟我告白被我拒絕了。」
松岡江愣了愣,她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發展,不過這樣前後也都算是合理了,她仔細摟緊哥哥的腰際,用臉在背上磨磨蹭蹭,完美線條的背肌觸感絕佳。
「真的拒絕了?」過了半晌,松岡江又問。
「就是拒絕了才麻煩。」松岡凜握住妹妹交疊在自己腹部的手:「我幹嘛沒事說這種謊啊。」
「因為哥哥的表情從頭到尾都不像是已經拒絕他了,居然煩惱到要去問遙前輩啊。」松岡江打趣他,畢竟在這之前他都不知道他們倆私底下真的有所聯繫。
「才不是,而且那傢伙給的意見一點用也沒有。」松岡凜沒什麼好氣:「你不要在想那些有的沒的。」稍微往後傾壓迫自己的妹妹,卻沒想到對方用頭用力頂回來。
「我倒覺得很像是遙學長會給的答案啊,這麼說吧,哥哥喜歡我嗎?」松岡江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導自己的兄長,現在正是談戀愛的年紀啊,沒準碰上一個可愛的女生就會怦然心動。
「喜歡啊,你是我的妹妹欸。」這點他回答的坦蕩蕩。
「如果你遇到一個女生,願意跟照顧我一樣照顧他,那大概就是喜歡了。」松岡江樂的咯咯笑,少女對這種話題總是特別起勁:「像你想我一樣平常沒事會想想我,回家的時候想看到我,我出門的時候會擔心。」
「少臭美了,我才沒有這樣對你吧。」
「可是我有這樣對哥哥噢?一直一直都很擔心哥哥呢,最開始加入游泳部也是希望哥哥能重新展開笑容。」所以有和好真是太好了,就算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他們還是跨越艱難,往下一個關卡前進。
「就算是因為我加入的,也不是因為我繼續留下的吧。」松岡凜其實有些吃味,妹妹跟兒時的夥伴之間那麼親近,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了:「不管是怎麼開始的,願意繼續下去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最開始的原因也很重要嘛,就像是哥哥最開始游泳是因為開心,現在一定也覺得游泳很開心,原因是會留下來的。」

松岡凜沉默半晌,最後掙脫妹妹的手,站起身來,用力拍了一下松岡江的額頭:「好了,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你該去睡覺了。」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松岡江一邊嘟囔著一邊說晚安,運動員的作息規律,十點半也差不多是就寢時間。
不過今晚松岡凜也許是要失眠了,雖然沒有像江說的那樣誇張,不過他的確多少有點是把似鳥當成弟妹一樣在照顧,他不得不承認剛剛江的形容讓自己有些慌亂。

他忽然很想知道開始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似鳥喜歡自己的原因。


24.

鮫柄跟岩鳶的暑訓是差不多時間開始的,松岡早在學期末的時候申請了暑期住宿,所以暑訓還沒開始之前他就理所當然的搬回宿舍。雖然那時候他跟似鳥正值冷戰,但是當對方把續住申請的單子放在他桌上的時候,松岡還是簽上自己的學號姓名。他那時候只是沒由來的覺得似鳥會跟往常一樣過不了多久就磨過來撒嬌似地道歉,結果沒想到他鐵了心似地跟自己軟磨硬泡,直到學期末他們都沒有和好。
松岡才安頓好自己行李坐到床沿,手機螢幕叮地一聲倏忽亮起。
『我已經到宿舍了,學長會回來嗎?』

似鳥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見松岡在察看手機,似鳥歉意地笑了笑,那表情溫軟而熟悉,松岡幾乎以為他下一秒就會開口跟她說好久不見或者是對不起,可是沒有,他保持著上學期的沉默越過松岡放好背包,毫不妥協。
「你夠了沒有。」最後還是松岡惡聲惡氣地開口,對方的態度堅決,完全沒有往常溫順的樣子,可偏生對方的態度除此之外一往如昔,本來熟悉的臉轉過來瞅向他。
「學長、」似鳥的聲音有些嘶啞,讓松岡又想起那時候他忍著不哭的場景:「學長指的是什麼?」
松岡最後長歎一口氣,招手讓似鳥坐在自己旁邊,半晌之後才開口:「我可以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嗎?」他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
「知道自己喜歡學長,大概是一年級第一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吧。」似鳥頓了頓,看了看松岡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才繼續說下去:「最開始知道松岡學長,是在國小四年級的時候,我第一次參加岩鳶地區舉辦的游泳比賽,學長是當年蛙泳跟自由式的五十米冠軍,可那時候也不過是知道學長的名字而已。真的看見學長游泳,是隔年的時候,學長跟岩鳶那些人一起參加的四乘一百接力賽,預賽也有看見你們,可是果然還是決賽的時候游的最好。那時候的學長真的很耀眼啊,從此我就一直很崇拜學長,當我知道我的室友是松岡學長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似鳥的聒噪跟往常無二,可松岡這才發現即使是平常就聒噪如斯的人,也有那麼多的話藏在心裡。

「本來只是崇拜而已,可是越是相處就發現自己越來越想要碰觸學長,想要佔據學長的視線。對不起哪,可是我也想成為松岡學長生命裡重要的存在。」似鳥的眼睛裡有些光影流動:「要不是那天在海邊遇到七瀨學長他們,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告白,但就像七瀨學長一樣,我只是在追求自己所喜歡的而已,多少也是有些模仿七瀨學長的感覺吧,畢竟學長最在意的人一直都是七瀨學長啊。」
似鳥又頓了頓,開始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我、喜歡松岡學長,學長游泳所成就的風景,不只一起游的人看見了,我在旁邊看也看的見。我想要學長可以繼續游下去,而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在旁邊永遠看顧。」
「我從來都不是為了你們在游。」松岡這麼說,漫不經心地想著這樣就像是詐欺一樣,似鳥喜歡自己的原因根本並非自己刻意而為。他看向對方,似鳥的臉本該沒有多大的改變啊,可他怎麼覺得這張臉忽然陌生起來,他到底有沒有認真地看過他,松岡自己問,卻不敢肯定答覆。
「我知道。」似鳥卻答:「其實這次吵架本來就算是我的錯吧,本來我也以為我可以忍耐的,但是看見學長這麼若無其事地繼續跟我相處,我就想我的忍耐好像一點意義也沒有,既然沒有的話,那我應該要讓學長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他又一次說,這次沒有掉眼淚,表情堅毅非常:「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沒有辦法忍耐學長完全都不看我一眼。」

似鳥軟下聲音之後溫柔的笑了:「那麼我可以問嗎?學長是因為不喜歡我才拒絕我的嗎?也許學長認真地拒絕我一次,我就真的可以死心了吧。」


25.

松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自己也沒有所謂正解。他無法否認自己有所動搖,可是他怎麼能以這樣輕微的搖晃來回應似鳥?不論是誰都能感覺到其中所含的份量有多不對等。
似鳥不知道這樣的靜默有何涵義,可他已經從松岡的表情判斷出對方是沒辦法像上次一樣堅定的拒絕對方了。
「我不知道。」松岡最後還是開口:「可是我知道我沒辦法這樣接受你。」
「我等得起啊。」似鳥回應:「只要能待在學長身邊,怎麼樣我都願意。」
「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你原本也以為可以忍,最後卻跟我說你沒辦法忍耐了。」松岡指責,對方的態度讓他無法忍受:「今天跟我說你什麼都願意,也許明天就要求我要喜歡你。似鳥愛一郎,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跟學長在一起。」似鳥很快地回答:「我無法跟松岡學長一樣清楚的掌握自己,可是只有這點不會改變。」

松岡的手握成拳頭,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掌心留下四個彎月似的弧度,似鳥堅毅的神態早在他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露出這種神情的時候他都在反覆說著一件事情--喜歡,他說他喜歡他。
周圍的蟬聲如此震耳欲聾,把本就高溫的天氣唱得更悶,用來通風的窗口只送進來陣陣熱氣。如茵的草綠、深綠跟碧綠在這個季節完美地渲染開來,佐上陽光的金黃,他們的年歲在這個夏季顯得忐忑,漫漫長流中的一個角落就被湮滅在夏天的熱浪裡,海潮的味道腥鹹,打在他們的心尖卻被醞釀成回憶的甘美。儘管現在依舊酸澀,可是終有一天他們在回味的時候會發現經過時間的發酵,任何漿果都成就醉人的氣味。
從相遇時種下的種子在海邊開花,而後花朵凋謝。

「我沒有辦法給你太多機會。」松岡這麼說,他有所動搖是事實;他不辨心意也是事實,合則來不合則去,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似鳥笑了開來,已經夠了,他不需要對方多給幾次,只要一次,便已費盡他所有氣力。

留下的花托跟子房成就果實,時間負責釀造。
蟬鳴過盛,兩個人的盛夏被巨大的聲音給淹沒,似鳥覺得自己跟蟬是有些相仿吧,經過好多年才破土而出的生命就花費在一個夏季,經過許許多多的蟬蛻而後新生,在用盡一切氣力之後終要達成目標,那樣奮力而毫無保留。他這次確實是沒有給自己多留退路了,努力到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地步。

請學長跟我交往。
嗯。

大把大把濃烈的色彩在這裡下筆,太過強烈的對比太過晃眼,是以誰不小心瞇起眼睛錯過繁花燦燦綻於夜空。
可再一次張眼他還是得以看見那晚的月色好美。
誰都走在一座巨大的森林,迷失的人依舊迷失;相逢的人已經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