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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峭春紅(03)

*什麼都OK的話再往下
*建議先看過01
*沒有02,因為還沒寫出來(??

03

  開什麼玩笑。
岡聰實拉開老鴇房間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今天晚上的宴席開場前,老鴇神秘兮兮地要他在今晚表演結束後到房間談話時他就知道準沒什麼好事。
  桌上放著大大小小的各式木盒,沿著牆壁還放了幾個籃子裝滿牲禮。聰實看著幾乎將桌面堆滿的聘禮,上頭貼的大大小小紅紙寫有琴瑟和鳴、永結同心等等婚禮祝詞。偶爾妓樓出現這些東西時,多是有哪個自認癡情種的白痴又要替樓裡的小姐贖身了。
  「這次又是哪個笨蛋要來娶姊姊?」聰實百般無聊地隨意撥動桌上的紅色盒子,打開絨布盒後取出裡頭的圓形玉珮,上頭有著雕工精細的珍禽……這是什麼鳥?他不自覺地提起玉珮湊近看著浮雕。
  「那些蠢丫頭才沒這等福氣。小子,可還記得幾年前祭林組過來這裡,把縣長帶走的事情?祭林組的有個笨蛋指定要贖你。」
  「……喔、嗯。」聰實有些尷尬,他怎麼會不記得?十四歲那年的夏天,隨著旋風般來到的祭林組,他莫名其妙地被捲入教這些江湖人士歌唱的地獄之中,甚至導致他錯過那年有省長參與的最重要的宴席演出,取消的演出費讓他那半年的生計險些陷入困境。老鴇雖然對於他那幾個月翹掉練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最後無法出席八月的演出還是給他添了很多麻煩。回來就好,演出那天的深夜老鴇守在春滿樓外頭,看到被祭林組送回來的岡聰實只是吐了口煙就回到屋裡。
  「雖然你不是在我這裡賣身的,我還是開了很高的贖金,唉呀不愧是混道上的,給錢倒很乾脆。」老鴇喜孜孜地繼續講著,又抽了口菸。
  「等一下、所以是哪個笨蛋?」聰實停下擺弄桌上物品的手追問道。
  「成田狂兒,有印象吧,他那張名帖你不是貼身帶著?」幾個月才看你從荷包抽出來看,沒想到這個月就出現了,天底下還真有這種好事,我也是促成良緣一件。老鴇倒扣菸斗,在菸灰缸敲了幾下,哈哈大笑。
  見錢眼開的死八婆。聰實抿抿嘴抽動嘴角,阻止自己罵出口。
  「所以,那位笨蛋——成田先生贖我身是希望我成為他宅邸裡的歌手嗎?還是希望我繼續教他唱歌?」雖然以成田狂兒的歌唱技巧來說,大概再教他個八世也無法拯救那可怕的假音。他暗忖。
  況且年輕男性在妓樓賣藝唱曲也有年齡極限,已近弱冠之年的男子在妓樓裡面要不下海成為男娼轉到專門的男娼樓,要不就要離開妓院去專門的茶藝樓裡繼續賣藝,老鴇現在還肯讓他留在春滿樓賣藝不賣身已經是仁至義盡。聰實看在他老鴇肯收留他的份上,無論要他去什麼場合表演,他都不曾拒絕過。他也明白自己早該思考出路問題,只是他總覺得能拖過一天是一天的過著。眼下有個不錯的選項浮出,他自然是得好好把握。
  「不,對方是以娶親的方式來提贖身的。」老鴇敲了敲聘禮上貼著的紅紙,「沒看到嗎,文定之喜?」
  「?!」
  「憑你那平板的身材甚至還帶把,沒想到祭林組的笨蛋居然還好這色啊?嘖嘖。人家禮書都來了,你就放棄掙扎吧。」

***

  成田狂兒煩惱了好幾日該穿什麼去參加岡聰實會登台的演出。雖然岡聰實作為串場的表演者,不過只會在那場下午的表演中作為中場休息的餘興出場。據說還是因為劇坊臨時找不到歌者,跑去春滿樓借人才有這樣的安排。但對被春滿樓老鴇記住的成田狂兒來說,要想低調地見上意中人一面,卻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如果老鴇知道他特地大老遠從京城回來只為了看他底下的歌伎,大概從踏進春滿樓的瞬間就會被敲竹槓到死。祭林組的頭子突然過世,忙著處理對祭林組虎視眈眈的外患已夠他煩了,壓根沒享受到一絲昇任若頭的好處。前陣子總算安穩下來可以放個長假,他只想回到從前的水鄉看看那個少年。
  併桌的隔壁客人腳邊的瓜子殼都堆成小山了,表演終於來到了中場休息,其他賓客紛紛起身離席去解手或呼喊小販添購瓜子,席座間人聲鼎沸,堪比早市的熱鬧。人聲吵雜到他沒辦法好好觀察舞台的動靜,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挨到中場時間,狂兒提起自己的那壺茶,悄悄移動了席次往中排坐去後滿懷期待地朝舞台看去,垂降的布幕晃動了幾下,然後有些神色緊張的青年登場。
  是岡聰實。
  台上的青年穿著白色的棉麻衣衫與黑褲,腰間繫著一條白色的絹帕,衣料乾淨,但看得出有些歲月的使用痕跡,整齊扣起的盤扣大概是今年新換的,還未在使用下磨損到斷絲。
  聰實掃視舞台下方,並未注意到成田狂兒。琥珀色的眼眸在看過台下三五結夥閒話家常的聽眾後偷嘆了口氣,他往舞台中央站近一步,震動聲帶啟唇唱出第一個音符。原來歌聲可以這樣,像自山壁間滾落的涓涓細流,匯聚成塘後壯大的泉水劃破岩石,成為驚濤急流。時急時慢,歌聲化為柔情的水霧,狂兒感覺自己彷彿站在山間秘境的瀑布旁,涼爽舒適的水霧籠罩,將他從頭到腳的鬱悶拂去。
  岡聰實演唱的歌詞乃至旋律全都是來自異國的曲調,全然陌生的異國歌詞飽含著哀愁傾訴著情意,讓成田狂兒聽得入神。那唱法是京城裡時興的西方歌劇生角的歌唱方式,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契機讓岡聰實在這南方溫暖的水鄉唱著這樣的歌曲。

  終究只是個墊場的,岡聰實的表演沒有受到多少關注。青年唱畢,朝台下鞠躬致意,轉身便走回幕後。

  後來岡聰實在春滿樓以外的演出有幾次,成田狂兒就又去聽了幾次,他幾乎跟著岡聰實的演出跑了整個縣城各處,不論再短的演出、再小的茶肆,他都必定會前往。
  只要見到岡聰實還好好的,他就已心滿意足。但每每見到青年隱回幕後,他便有說不出的惆悵感。

***

  聰實百般無賴地捏著指節,一個關節一個關節摩娑過。停在春滿樓前的迎娶花轎與原本的四人轎夫,在早上的儀式中被老鴇象徵性地轟了回去,沒想到代替成田狂兒來迎娶的祭林組早有預備,立刻換了需要八個轎夫的豪華花轎回來接人。
  不能虧待老師,這個是組長的遺言。唐田邊指揮著轎夫,邊笑笑地朝老鴇鞠躬哈腰。
  放屁,組長死的時候大概也沒想到底下的幹部會跑回江南找個妓樓長大的男歌伎當壓寨夫人,江湖人士大概說謊都不眨眼。岡聰實被一眾年長的姊姊們擋在身後,隔著蓋頭聽著姐姐們與轎班吵鬧,轎班對這些美艷女子們毫無招架能力,任這些女子朝他們笑罵威脅,團團圍住岡聰實,不肯讓他上轎子。
  時間差不多了,再不走的話趕不上日落前到宅邸的。日頭快爬到正頂時,新藤以手掩口在唐田耳邊說著,邊斜眼看向春滿樓前的女子們。說是悄聲,但新藤以在場的人們都能聽到的音量講著,宣告意味濃厚。
  春風捲過,新娘的紅色長裙在風中搖晃,蓋頭的赤色流蘇隨風舞動。
  「嬤嬤,您就看在聘禮的份上讓我上轎子吧。」蓋頭下本該噤聲的新娘開口,讓前面站著的女子們紛紛回頭。
  岡聰實就這樣在從小陪著他長大的女子們之間劃開一條路,自己坐上了前往成田狂兒宅邸的花轎。

  「小岡,真的要嫁給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嗎?」
  「沒有人婚禮當天還在問新娘這種問題吧?」聰實坐在銅鏡前苦笑,閉上眼讓少女為他整理鳳冠的珠翠與垂下的玉珠。
  「不過對象是那個成田狂兒的話,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少女笑了笑,「我聽祭林組的人說,除了春滿樓的宴會以外,成田先生都會去看小岡在外頭的演出。」
  早有隱約察覺到這幾個月隱藏在觀眾席間的熾熱視線,聰實還在擔心隨時可能演變成風月場所常見的情感糾紛,正想著被贖身進成田府的話也不用擔心拋頭露面的危險性了,沒想到輾轉之下得知視線的主人正是成田狂兒,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少女用螺黛替他最後補上眉妝,他接過唇紙抿了下,銅鏡映照出新嫁娘的身影。少女為他放下紅蓋頭,依稀見到這個春滿樓歌伎嘴角的笑容。

***

  銅鑼聲響變了調,嗩吶在幾個不協和音後再沒了聲響。
  花轎隊伍離開春滿樓,剛離開縣城大門不出一個時辰便被前縣長帶來的人馬擋住去路。
  「留下花轎跟新娘,否則就納命來!」
  轎子顛簸,聰實握著腰際佩掛的玉珮在掌心把玩。玉珮以中心的環洞雕著兩隻鶴鳥,像是丹頂鶴畫出了圓圈。男人幾年前曾經跟他說過他背上也有鶴鳥,他那時不以為意,直到那天老鴇指著聘禮其中一個盒子說,成田狂兒說這是信物,要你出嫁時戴上。
  他在蓋頭下的縫隙看著垂掛的玉珮,感覺花轎在堵路的匪徒喊聲後被轎夫輕放下來。外頭鬧哄哄的,轎內反而顯得平靜。被黑道贖身,他早已有心理準備接下來的日子會驚險萬分,只是沒想到人都還沒進門,祭林組的仇家已經找上來。
  外頭有槍聲,不妙。祭林組的人馬再怎樣也不會在迎娶時帶太多傢伙出門。他聽著外頭跟在花轎旁走了一路的新藤吼著往前方奔去,希望這身影單薄的男人別被打倒才好。刀鋒碰撞發出鏗鏘聲響,有人摔撞上轎杠,讓轎身震盪。真是熱鬧的迎娶陣仗,刀械交鋒時的聲響就是他的迎親樂隊嗎?岡聰實端坐著盡可能縮起肩膀,試著遠離小窗避免不長眼的子彈或小刀飛入,懷裡的香囊被他掐著,使得安神的香料在轎內揮發更多到空氣裡頭。
  岡聰實還靜心聽著外頭的聲響思考著是否要離開轎子,一隻手就伸進花轎將他一把拉出。
  「聰實!」

  是成田狂兒。



  成田狂兒匆匆打開簾幕,見轎中人身上配戴著他送的玉珮便一把將人撈出。
  聰實正想掀開蓋頭偷看外面,冷不防地一隻手已從花轎外伸入一把將他拉出,使得青年頭上的鳳冠纓絡叮噹作響,幾串珠玉在他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下來回轉頭尋找方向時打上鼻頭。
  「抓好了。」聲音的主人將他放上馬背後自己也騎上馬匹,拉起韁繩拋下花轎隊伍。成田狂兒帶來的祭林組人手很快削弱匪徒的武力,手中的冷兵器被彈飛,黑道跟臨時湊起來的傭兵相比合作能力更高些,習慣單獨作戰的匪徒被各個擊破,雙手被麻繩反綁背在後方。
  「幹什、」隨著馬背顛簸,岡聰實忍不住單手抓過頭冠不斷打來晃去的珠串,疼都疼死了,他還哪來的心思去維持身體平衡?
  「噓,新娘子不可以說話。」察覺青年手忙腳亂,狂兒把人圈抱在懷裡固定。就在男人想再次催緊韁繩加速時,一發子彈冷不防地射來讓成田狂兒緊急將馬調頭轉向,馬匹受驚嘶喊了聲,抬起前腳嘎然停下。
  「你他媽的!」子彈射來的方向傳來怒罵聲。
  「啊、」
  馬突然停下,聰實沒有抓穩就要摔落,狂兒側身單手攬過青年的腰同時拔出腰間的槍,坐回馬背瞬間回頭就是一槍。
  「唔!」
  咻地一聲。接著是一點血腥味。看來成田狂兒槍法還滿不錯的。岡聰實抓著狂兒扶在他腰上的手剛坐好,才發現蓋頭在剛才險些墜馬時早已掉下。今日天還未亮就被抓起梳妝,被蓋頭遮掩了幾乎整天的雙眼有些不適應外頭的光線。
  黃昏原來也可以如此刺眼,他忍不住想。
  但,也就是說……?
  「啊啊啊,等等!不可以!」男人驚慌失措阻止岡聰實回頭打量身後人的動作,聰實試著轉頭,卻發現男人用雙手捧住鳳冠兩側與他的後腦勺讓他的頭部動彈不得。
  「什麼不可以?」視線被定住,讓聰實的語氣帶著不耐。
  「新娘不可以拋頭露面給新郎倌看到,你的蓋頭呢?」
  「掉了。」他無所謂地回答。成田狂兒剛才還說什麼新娘子不可以說話,現在主動跟他搭話的人也是成田狂兒,話都給他說算了,岡聰實腹誹。加壓在頭頂的力量突然消失,聰實總算回頭,只見狂兒跳下馬,走到不遠處被丟到山道邊的花轎,將花轎的簾幕撕下,上頭金線刺繡的鳳凰在夕陽下閃動著,像是隨時要離開紅錦振翅離去。
  「蓋著吧。」男人走回馬旁,側眼看向聰實的反方向,一邊伸長手遞出錦緞。
  「看不到路的狀況下騎馬很危險,我不想。」
  「敵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的路很安全。」戴上它然後我們一起回家,好嗎?狂兒放軟語氣懇求著。

  結果那個花轎錦簾充當的蓋頭就如同成田狂兒的堅持紋風不動,到了宅邸後被小心地引入門,進行了拜堂之類的連串手續,就這樣一直到洞房都還沒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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