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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為什麼》


伊吹是突然發現除去在工作場合跟莽撞行事之後受傷,志摩從來沒有對他發過火。

「吶、」

志摩手上還拿著抹布就從浴室探出半個頭。「怎麼了?」

「不生氣嗎?」

「蛤?」

志摩皺著眉頭跟不上伊吹的思考速度。

「你不是很喜歡那個地毯嗎?」

「然後呢?」

「現在被咖哩…….」

大概在十五分鐘前,因為伊吹從背後撞上正拿著午餐的志摩,以致於志摩連著午餐的咖哩一起倒在地上,客廳裡鋪著的地毯也一併變成了咖哩口味。

「晚點再送去清洗一次就好了啊。」一邊說著,一邊又縮回去清理抹布。「你把剛才的垃圾收一收,找一個大一點的袋子。」

伊吹一邊按照志摩說的動手,一邊認真思考。工作的時候志摩罵他從來沒有在客氣,他如果受傷也肯定會招致志摩毫不留情挖苦諷刺,可是志摩只要兩個人私下在一起,不管他做了什麼會冒犯到原則的事情、或是造成了麻煩,志摩頂多就是皺起眉頭。

很難想像那個見面第一天就展現自己脾氣有多糟的志摩一未,居然能夠只是皺個眉頭就讓事情過去。

「一未真的不生氣嗎?」

「我到底為什麼要生氣?」

伊吹突然注意到志摩走路的姿勢有點彆扭。「你受傷了?」

「剛剛跪下去的時候可能撞到了,等等冰敷一下就好了。」

伊吹沉下眼,上前接走志摩手上的東西,把人按到餐桌旁坐好。地上殘籍被面無表情的人俐落地收拾乾淨,前後花不到十五分鐘就將本來還充滿咖哩味道和顏色的客廳恢復乾淨模樣、簡單清理過的地毯捲好被放到玄關。

拿著冰敷袋和毛巾,他一下就蹲到志摩腳邊。

「你幹嘛?」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只是撞了一下好嗎?」一邊伸手想將伊吹拉起來,卻發現那個人絲毫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在心裡暗暗嘆口氣:「不要這樣。」看著低頭將包了毛巾的冰敷袋靠在他膝蓋的人。

志摩伸出雙手將伊吹的頭抬起來:「不要這樣。」他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地說著。

伊吹沉默看著他,眼底都是沒有藏起的動搖和不安。

知道這種事情也不是說了就有用的,志摩垂下眼:「你先站起來扶我,我想過去沙發那邊。」

伊吹依言,志摩也隨即撐著自己站起來。

剛剛撞那一下不可能造成什麼太大的傷害,他怎麼說都還是個刑警,身體能力本來就在一般人之上,工作緣故受傷更是家常便飯,想要當作沒事也不是不可能。但疼痛感影響動作,也影響了他的想法,當作沒事只會讓事情惡化的更快。

「幫我一下。」不客氣地將伊吹的手繞過自己的後腰,完全將自己的重心倚到伊吹身上。

快接近沙發時,志摩一把就將伊吹推進沙發,自己理所當然地落座那個人雙腿之間。

志摩回過頭,讓自己的表情盡可能柔和。「不是要冰敷?」

伊吹安靜將手繞過他的腰側,把冰袋放上去。

明明在外面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回到兩個人的時候,伊吹就乖得跟什麼一樣。

我不會丟掉你。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就這麼直白地講出來。

但他相信伊吹知道,他說過他會相信伊吹對自己的感情。

伊吹的緊繃和小心因為放淺了的呼吸和刻意放輕的手而流露,志摩感覺到心臟像被捏緊一樣難受。他主動又往身後溫暖的體溫靠緊一些。

「沒事。」他的手繞上覆在拿著冰袋的手上,知道他抓得用力,指腹輕輕蹭著泛白了的手指。

「為什麼不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

「我沒注意撞到你,你受傷了,還弄髒了你喜歡的毯子。」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好吧,發現膝蓋在痛的時候真的有點生氣。」志摩感覺到一瞬間的僵硬從身後傳來。他伸了另一隻手將身後人的腦袋拉近、靠在自己肩上,還輕笑著蹭了幾下:「但那是對於疼痛的感覺生氣。地毯不能洗乾淨也可以買新的,再喜歡也沒有喜歡到需要對你生氣。咖哩弄倒了再煮就好,只是要再餓一下。我受傷有你在我沒什麼好擔心的,不是嗎?」
「還好有你,房間很快就收拾乾淨了。」

志摩側過頭,貼著伊吹的臉。伊吹流露出脆弱的樣子就像個小孩。他不只一次這麼想。

伊吹放下冰袋,雙手環緊懷裡的人。「對不起。」

「沒事,藍。」志摩知道身後的人沒那麼快恢復,也就側著頭讓他繼續掛著。膝蓋的疼痛感早已不再,他伸直雙腿,放鬆躺進喜歡的體溫裡。

「咖哩沒了,想想等等要去外面吃還是要再煮什麼?不過馬鈴薯沒了,所以咖哩沒辦法。」

「一未想吃什麼?」

「我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吃你想吃的。」

「又這樣。」

志摩笑了。「我喜歡這樣。」

//

志摩一進家門就看見伊吹濕了半邊身體也沒來得及把衣服從突如其來的大雨救下衣服。

「抱歉……..」

雖然他真的很討厭衣服曬乾又被雨淋過,但他絕對更討厭伊吹被淋濕。志摩走進浴室,拿了毛巾將人整個包起來,接下他手上的衣籃子拿回浴室準備再洗一次。身後的人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道什麼歉?」

「我沒睡著就來得及收衣服了。」

「那就再洗一次呀。」聽得見的理所當然:「你先去洗澡,衣服我來處理,不要感冒了。」

伊吹沒有移動,似乎還在糾結什麼。志摩放下手上的東西,隔著毛巾將人搓了搓,推進浴室。

「你感冒了我才會生氣。」滿是堅硬過頭的溫柔。

志摩垂下眼,將衣服一件一件放進洗衣機。

伊吹以前這麼說過:志摩老是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那全世界的問題都是你的責任就好啦。
他知道伊吹是不要他老是往自己身上攬責任。不要他獨自承擔。
我們是共同責任。他好像有這麼說過。他記不清楚了。但他記得他們後來為了菠蘿麵包是什麼顏色吵架。那時候的伊吹是故意把話題帶走的,他明明就知道,還是讓他帶著走。

為什麼我們要為了菠蘿麵包吵架啊。

很高興呢。

後來他也漸漸明白,他的那些自責的背後是他對自己能力的自信。

但伊吹跟他不一樣。

設定好洗衣機,聽見機器穩定運轉的聲音,志摩走進臥房去幫伊吹拿乾淨的衣服。

那天的後來發生的事情,在他們心中都留下了很深刻的一道痕跡,尤其是伊吹,他的心幾乎是被挖空了大半。

志摩抱著毛巾和衣服靠在浴室門外。

「雨看起來快停了,等等要不要出去走走?」

「去哪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氣的關係,伊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志摩側著頭想了一下。「附近好像有新的咖啡廳,要去嗎?」

伊吹打開了門,志摩馬上將人裹進柔軟的布料之中,順勢給了一個擁抱。

「一未想去嗎?」水氣也被一併帶出來了呀。

志摩哼出了笑聲。「想和藍醬約會了,你不願意嗎?」

伊吹沉默,志摩沒有聽到,但他可以感覺得到抱著的人深深呼出一口氣。

「一起曬完衣服就出門吧。」他鬆開雙手,將衣服遞給他。拿起毛巾幫他擦乾頭髮。



伊吹看著走在前面的人。只是視線短暫停頓了幾秒,那個人就像是知道什麼轉過來看他。似乎在回應他的眼神,基本上都是面無表情的人,眼睛卻在笑。

「KA、志摩醬。」

志摩朝他揚了揚眉毛。他看見伊吹的臉上戴上笑容,原本存在眼底的動搖像是被什麼掩蓋而變得模糊不清。

「幹嘛?叫了我又不說話?」

一未為什麼喜歡我?

這個的問題從幾個月前就反反覆覆被翻起。明明在那之後,志摩就告訴過他,自己是被愛著的、是被信任的。而那一圈證據,被他鄭重地收在衣櫃裡。

但、總有一個聲音不時提醒著他,他從沒說過為什麼,那你要相信什麼?

他扯開嘴角笑了笑。「你有看到剛剛過去的汪醬嗎?好可愛。」

志摩下意識地朝伊吹後方看了看,然後又看向伊吹。他停住腳步,等著伊吹走上前和他並肩。「沒有、難得你沒有停下來拍照。」

「耶、對耶!」

「你再繼續在路上磨磨蹭蹭的,店都要關了。等等吃不到想吃的東西不要鬧。」

「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志摩微微偏頭,看著那個人的嘴角停留在比平常還要和緩的角度,連嚷著要他不要敷衍他都沒有。

志摩本來覺得是因為他之前做的一連串錯誤決定,才開啟了這個開關。他覺得既然是自己做的事情,本來就該負責。將伊吹的狀態認定為先前吵架的後續。

直到他偶爾看見伊吹隱藏在笑容裡的什麼像是要將那一整片的白變得透明,才真正意識到,其實問題一直都在。只是在大吵之後的伊吹已經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在他面前輕鬆維持那個無謂的笑容和真實想法。

嘖。他再次痛恨起自己的自以為是。

伊吹和他不一樣。

嚷嚷著要人相信他,但其實最不相信伊吹藍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他明明就知道,卻一直只是袖手旁觀。


一邊消滅桌上的甜點,伊吹偏頭:「志摩醬幹嘛一直看著我。」

被抓到的人乾脆也不藏,繼續盯著眼前的人,本來只是放空的眼神,現在還多了深意:「這麼小氣不給看?」

伊吹似乎真的被他的話逗笑。「看太久要收費喔。」

看見一直鬱鬱的人笑了,志摩終於放鬆下來:「哦?怎麼收?」

看著志摩的眼睛笑得瞇起來:「十分鐘收費一次好了。一次就500円。」

「很便宜嘛。」

「很便宜嗎?」

「跟菠蘿麵包比起來是貴了一點。」

「欸!」

志摩看著眼前的人誇張的反應,也笑了起來。「那我先付個5000円好了」

伊吹瞪大雙眼。志摩收起過於燦爛的笑容,眼裡卻留有他熟悉的笑和認真。

皺了皺鼻子,伊吹睜大了那雙細長的眼作了個糾結的表情:「志摩醬好有錢啊~」

放下手上的咖啡,眼神跟著杯子垂下,嘴角也浮現了笑。再次抬眼,他看進了對面人的眼裡。「當然。我喜歡的人有很花錢的愛好,我是該認真點賺錢。不然看不到他開心的樣子,我會很難過。」

伊吹愣了一會,才趕緊抹了一下自己眼眶,盯著志摩一未那充滿惡趣味的笑容。他瞇起眼笑出聲來。

但志摩一未總是用各種方式不斷提醒他,他相信了他。那他為什麼不相信自己?他明明是那麼相信眼前的這個人。

「我也要喝你的咖啡。還有我吃不完了,幫我吃!」

志摩將杯子推過去了一些。「就叫你不要點那麼多了,點那麼多還不點個喝的。每次都喝我的。」

志摩總是帶著笑意,說那些好像在抱怨他的話。但他知道那是志摩,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那個曾說不相信別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志摩一未,現在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把自己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都交到了他手上,任他處置。



在他們大吵之前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這麼脆弱的人。

明明行動快於思考的人就是自己,但志摩卻更常直接行動證明他所想的。
不愧是志摩一未呀。伊吹夠了解這個人,知道志摩是個行動之前會確實思考的人,所以才從來不懷疑。

他生活當中的小習慣,志摩可能記得比他清楚。

喜歡哪個牌子的味噌、常用哪個牌子的洗潔精、喜歡什麼樣的味道、餐後的甜點、睡前的習慣、起床後的第一杯水。

然而志摩就是鮮少向他解釋什麼。伊吹知道為什麼。他也從沒想要讓志摩開口。他們之間早就有太多沒辦法輕易言談的部分。

所以當志摩紅著眼向他說了那些話的時候,才會有如此的重量可以落進心的最深處。也因為落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深處,才讓長年來建築好的平衡一下子就崩落了。

「在想什麼?」志摩把自己手上的杯子遞到他嘴邊。「要喝一點嗎?」

伊吹搖搖頭,志摩的手頓了頓。伊吹很少拒絕他。他默默地收回手,將杯子放回茶几。

「一未為什麼不對我生氣?」

這到底是這半年來伊吹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志摩嘆口氣。但至少這次不是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好好地說給對方聽。

「你很希望我對你生氣嗎?」

志摩這次正面回答,讓伊吹有些訝異。

「不是說在意才會生氣嗎?」

「你是想問我說,我不生氣是不是根本不在意你嗎?」

伊吹確信他在志摩眼裡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危險和黯淡。他沒有回答他。

「你如果說是,我絕對會揍你。」志摩又補了一句。他也沒覺得自己那些情緒會被直覺敏銳的人錯過。

「我相信你、全部。」

志摩的眼睛笑了,他向伊吹伸出手,伊吹剛伸出手接住,就被人用力一扯,拖進懷裡。伊吹老是忘記志摩雖然體型比他小,但終歸是個優秀的刑警。
而那位優秀刑警撒嬌意味濃厚地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不喜歡對你生氣。只是因為這樣而已。」

志摩的聲音比平常還多了些柔軟,柔柔打在伊吹的耳裡,像是在說悄悄話。

「不喜歡對我生氣?」

「嗯。」

「為什麼?」

「因為你老是露出那樣的表情。」

哪樣?他沒有問。

志摩知道自己說的話是在把伊吹一直以來藏住,不要任何人發現的那部分揭開。血淋淋地揭開。

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不管過了多久,伊吹也沒辦法真正正視那個部分。即便他覺得伊吹不管怎麼樣,他都可以陪著他,伊吹本人卻很在意。如果在這裡繼續視而不見,等同於是讓伊吹繼續折磨自己。那大概會是兩敗俱傷吧。

「被人揪住心臟的感覺很糟。」
「你總是在道歉。我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對你生氣。」
「有時候好希望你在家裡也可以像在外面一樣,犯了小錯就笑呵呵地試圖帶過,真的有麻煩了,就可憐兮兮地來扯我,要我幫你。」
「如果是這樣,我說不定還可以講你兩句。」
「但你不是。」

志摩一邊說著,攬著伊吹後背的手穩穩地拍著他的背。他抬起頭,對上伊吹的眼。

「我想要你任性一點、隨便一點,然後開開心心,笑得像是沒有難事,有什麼問題都讓我陪你一起。明明我們就是搭檔,那我站在你身邊不是應該的嗎?」
「我說過,沒有比你好好的,還要更重要的事情。對我來講就是這樣。」
「但這不是要你改變什麼。我只是想要說,我會一直和你一起。不管發生什麼。」
「真的要說生氣,唯一讓我想生氣的就是你老是在有狀況的時候不願意看我一眼。藍、你知道我很貪心。我想要再被你多依賴一些。」

志摩伸手攤開一直握著拳的那雙手,將自己的手塞進那雙手裡。

伊吹發現原先那個搖搖欲墜的自己突然找到了支撐點。

志摩的手曾經是一個稱職搭檔的手,總在需要的時刻準確拉住他。但這次,那雙手化作擁抱,像是手的主人一樣溫柔的擁抱。
他要他相信自己不是一個人,不需要小心翼翼苦撐,不需要繃緊神經地維持什麼。他想放任自己傾倒,因為他確實擁有那雙手,那雙手會拾起所有,然後將一切擁進懷裡。

「一未、」

「嗯?」

「我好像真的被你寵壞了。」

「啊啊、所以呢?」

「你要負責。」

志摩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放開伊吹的手就這樣拉著掩住自己半張臉。「那、你想要我怎麼負責?」

伊吹也同樣沒有放他牽著自己的手,換了個姿勢,將人扯回來、吻上去。志摩的臉上浮現笑意,主動讓這個吻又延續得長一些。

「一未、不可以棄養寵物喔。」

「你不是寵物。」

「那我是什麼?」

志摩笑了出聲:「被戲稱是警犬的伊吹刑事、伊吹藍、我的搭檔、我的另一半。戴了我戒指的人。」那個教會我很多事情的笨蛋。

「一未是帥氣魔人。」

「這句也老了、該換一句新的了。」

「一未、」

「嗯?」

「如果真的很生氣不可以忍著喔。」

志摩被他太過認真的語氣逗笑。「我考慮。」

「我相信一未。」

「我也相信你、藍。」

//

「一未…….」

志摩一聽到帶著一絲哭腔的聲音,馬上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怎、」

看著伊吹手上那件顯然是自己的淺色毛衣被染上了一塊一塊黑色,看起來跟乳牛裝沒什麼兩樣。他做了個深呼吸,確認自己現在是想生氣還是想笑。

想好之前卻忍不住笑了出來。「記得去買一件新的給我。」伸手揉了揉眼前人的頭。

被揉了頭,伊吹收起沮喪將人抱住蹭了蹭。「好。」

「我還想吃一整個禮拜的愛心午餐。」

「沒問題。」

「還有你負責一個禮拜的家事。」

「一未…….」

聽見帶著撒嬌的委屈語氣,志摩笑得愉悅。「開個玩笑。幫我挑一件好看的新毛衣就好。」

「包在藍醬身上。」

志摩看見伊吹藍的笑容比過去更加明亮。也聽見他說他還是會做愛心便當,想吃多久都可以。

到底是他寵伊吹多一點,還是伊吹寵他多一點。沒有這個人寵他,他也沒辦法這麼理所當然吧。他彎起的眼和嘴角都藏著那個人給他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