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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

他們從不曾定義彼此的關係。
因為他們深知他們相愛相惜，至少在戰友與知己的層面上。但戀情？這個詞彙似乎很難套用在他們身上，他們是家人、是夥伴，是特別的存在。
畢竟里維和漢吉都不熱衷感情，在這種環境之中，也不曾想過結婚生子這種事情。更不用說身為調查兵團的老兵，身處重要職務的兩人，事務都繁忙的幾乎壓垮他們，哪有什麼時間能讓他們發展感情呢？軍團這樣的地方總是生死交關、階級分明，若是身在上位的他們沒能切割工作與私人的情感，是不足以回應這個身分與往前的許多前輩的。

因此當在那片蓊鬱樹林裡，當她以疲倦的嗓音說出想跟他一起生活時，他驚的微微睜開重得不行的眼皮，看見她透著火光被照耀的暖色側臉。
他不是故意裝睡聽她說話，只是被炸傷處太痛了。
就連被大家奉為「人類最強」的他，也不過是這樣啊，也不過是真的快死的時候會感到無能為力的人。
受傷的地方流著血，溫度隨著那些血液跟他的意志一起流失，他覺得自己大概沒救了，居然是這樣的結局，可笑至極。他甚至還沒能完成艾爾文託付給他的責任和義務。
可是他在昏迷間感受到她擁抱自己，聽見她發出嗚咽悲鳴。那人即便擔心到顫抖著仍抱著他度過寒水，水很冷，讓他也好想顫抖起來，可肌肉已經連顫抖生熱都有困難。他知道自己傷得很重，但因為她抱著他，他感覺很溫暖，好像還能活下去。此刻她提醒他的並非還有死去的人交付給他的責任與未完成的任務，而是還有活著的人在等他回家。

成為團長後一直克制自己的漢吉居然流露出這樣的情感。若是他看見她傷成這樣，也會想說出一樣的話吧，因此他難得的在內心反覆掙扎。
在那份相知相惜的情感與責任、使命感之間，他是真的有點想就這樣躺下來休息，和她一輩子在一起。像他們好幾次喝了酒，她總會說著當一切結束、當她卸下團長重任以後，她想要找一間小小的屋子放滿了書，到處去看新事物，偶爾喝著他泡的紅茶，然後兩個人就這樣度過餘生。
只是在通道傳來訊息以後，他冷靜下來了。他看向她打造的車，一切就都了然於心。
啊啊——她其實也早已做好決定了。
果然無論是他還是她，如果不往前進，最後一定會後悔的吧。他開了口，想到，她或許是在顧慮著自己。於是下意識地從他那該死的、未完成的「任務」起頭，其實他也只是想跟她說，他也還有事情沒完成，他沒問題的。
然後，又將彼此拉回戰場。

——
「你一直都和巨人是單相思啊，混蛋眼鏡。」
啊啊——如此迂迴的發言。
她能如以往讀心般了解自己的意思嗎？
她一定知道的，不然又怎麼會這麼生硬的轉移話題。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或許是經歷過太多次死亡了，依稀記得死神窺看的視線。像當時伊莎貝爾和法蘭死去的那次牆外調查、像艾爾文最後一次指揮眾人。他突然又有種很不妙的預感，就像是，死神再次靠近並試圖親吻他身邊的人。
於是也不知是不是被逼急了，他居然說出這般不像自己會說的話。他沒想過這樣迂迴的、也沒有獲得回應的告白就是最後了。

畢竟他們不曾為彼此之間那種複雜的情感定義。因為兩人都感覺，只要定義了就好像單薄化了那麼豐富的回憶和連結，扁平了他們用十年的生死交關、朝夕相處形成的羈絆。

里維從沒說過要將心臟奉獻給人類、給兵團。因為他知道這句話的背後含義，他的心臟是他自己的，他要不後悔的依據自己的決定而生存，只要心臟還在跳動，他便會繼續前進，即便喪命，也是為自己奉獻出的心臟，如若他身為人類最強真能一路向前，他便會帶著大家獻出的心臟——眾人的生命價值與意義前進。

所以，他唯一一次說出這句話，卻是隱晦的、士兵之間的告白。

「心臓を捧げよ。」
把你的心臟，交給我吧。

他連看著她那悲壯的神情都不忍，因為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也懂得她的選擇，更無法開口說出任何挽留。
所以她仍然義無反顧地奉獻了心臟給人類、給調查兵團、給她一路繼承下來的遺志，給自由。

然後沒有回頭的走了。

他多麼希望她能聽懂，多麼希望她能因此擁抱住他啊。

最後的最後，他只是什麼也不願看的，緊握著那隻感受過她曾跳動的心臟的手。
雖然只在那一瞬間，但在那片小樹林中他們曾經獨獨佔有著彼此的心臟，在她半開玩笑的想要拋棄一切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

他會記得逃亡時感受到的，她的顫抖、她的心跳、她的聲音，他會記得她還活著時，對他存活的渴望，他會記得她心臟跳動的份量，他會記得從以前到現在，從她身上再到自己身上，他們承擔的，那麼多人的生命——那會成為他堅持下去完成使命的憑依與慰藉。但他不會去看她走，即便他總是那麼認真的去「目睹」在他身邊所有逝去夥伴的死亡，唯獨有她不行。

就算這麼做會讓這種思念一如亡靈般纏繞他的餘生也無妨，他會就此記得她心臟跳動的質感，然後靠著這份餘溫，一路向前。

再見，漢吉。請你看著。
我會帶著你們奉獻出的心臟「いのち」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