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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蒼銀】賭局



沙条廣樹是個平凡的人。
唯一的亮點為育有一名天賦異稟的女兒。

涉足聖杯戰爭此一殘酷儀式的魔術師們,無不明白審時度勢的道理,沒能奪得聖杯留下的僅是遺憾,因此斷絕血脈才是最絕望的結局。

縱使沙条廣樹已有後代,但傳承不是一日可就。

沙条愛歌是個異常的孩子,其天賦已非常人能夠想像或企及,即便沙条廣樹有心栽培與相處,最後都像是朝沒有盡頭的深淵投下一粒石子般杳無聲息。

轉而將注意力放在次女,沙条綾香身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並不是不存在親情,只是無法深入彼此的內心。

看著沙条愛歌向沙条廣樹提出策略的纖細背影,摩根忽然有股既視感。

分明在能力上更為優異,但卻被視作「異端」而不受理解。
外人看來的無拘無束,實則是對萬事萬物的漠不關心,從而質疑起自身的存在意義。

──啊啊……這大概就是我無法喜歡上沙条愛歌的理由。

「為避免被其他主從偷襲,我認為家裡要讓姐姐留守。」

喚亞瑟王為Saber的少女,選擇以「姐姐」這個詞彙稱呼摩根。

如果不是知道她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單就髮色和眸色來看的話,某種程度上確實能迷惑旁人。

摩根沒有糾正沙条愛歌對她的稱呼。
究竟是不在乎自己在沙条愛歌眼中的定位,還是根本不在乎胞弟以外的人物,想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更何況在阿爾托利斯眼中,沙条愛歌尚是名楚楚可憐的少女,對其發難並非明智之舉。

「也就是說,由亞瑟王擔任主要的戰鬥人員,摩根則是後勤支援單位吧?聽上去沒什麼問題。」

沙条父女左一言右一語地敲定兩位從者的任務分配。沙条愛歌沒有發現的是,如守護者般矗立於沙条愛歌身後的阿爾托利斯,在她毫未猶豫地接受互相殘殺的手段時,輕蹙起瀏海剪影下的眉間。

魔術師之間的對話結束後,接下來便是為入夜的戰鬥養精蓄銳。

沙条愛歌留下一句「我去準備出門的東西,請二位自便。」便踏著盈巧的步伐離去。

站在走廊上的兩位從者沒有動作。

直至金髮青年主動開口:「……妳異常地沉默,王姊。」

「只是你的錯覺喔,阿爾托利斯。」語畢,摩根又補充一句:「難不成是在擔心我嗎?如果是的話,我十分開心。」

「留守就拜託妳了。」

察覺阿爾托利斯生硬語調下轉移話題的意圖,摩根按捺住逗弄胞弟的蠢蠢欲動,扭頭望向對方,「我什麼時候答應了?」

「……!」經此提醒,阿爾托利斯頓時豎起尖刺,警戒地問道:「妳在打什麼主意?」

「我想和你打個賭。」

阿爾托利斯的眼裡寫滿了戒備,「這個賭約的必要性是什麼?」兢兢業業的騎士王並不好賭,也沒有透過賭博獲得愉悅的興趣。

只見摩根莞爾一笑,唇形姣好的粉瓣洩出幽蘭嗓音:

「如果我賭贏了,我要你的信任。但如果是你贏了,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情。」

──那是正中阿爾托利斯下懷的誘惑。

不過信任與命令權,哪一個具有更高的價值?阿爾托利斯在心底衡量著。

阿爾托利斯之所以忌憚摩根,除了她頂尖的魔術能力外,包括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倘若一個不留意,摩根很可能徑直失控,導致不可挽回的災難。

因此,阿爾托利斯思索片刻,這麼提議:「我希望妳不要波及無辜的人。」

頂著恍如從遙遠彼方投來的注視,沉吟了一會兒的摩根輕輕頜首。

「我同意這個賭注。」

「那麼打賭的內容是什麼?」

「就賭『摩根今晚會遇到襲擊』這件事。」

──不是「沙条家」而是「摩根」。

察覺摩根正在搬弄文字遊戲,阿爾托利斯冷聲道:「在聖杯戰爭期間,駐點被對手窺探或入侵極為通常,這個賭約並不公正。」

作為聖杯戰爭的從者迎戰對手,某方面來說也能滿足「被襲擊」的結果。

「那麼加上一個前提,『敵人以摩根為目標採取行動』如何?」

摩根標緻秀麗的臉蛋揚起一抹淺笑。

面對島之魔女的笑靨,阿爾托利斯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不明白。

──就好像摩根早已看見未來,自己肯定會遭遇不測,而倘若如此,她為何還能笑出來呢?

落在兩人身側的陽光照亮彼此瞳眸色彩,溫煦的燦金光輝於那對冷藍熠熠閃爍,包裹著一層暖意的粼粼流光簇擁映入女子虹膜的青年倒影,即便眨動銀睫也不減其光采。

猶如小心翼翼地捧起盛開的花朵,用泛著瑰麗玫紅的指尖輕柔地撫摸花瓣。

陌生卻又彌足珍貴的感觸充斥阿爾托利斯胸口。

──原來摩根會這樣注視亞瑟王。

阿爾托利斯忽地意識到,他似乎不曾去了解摩根。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優秀,知曉她的人無不讚嘆她的強大;明明比任何人都要美麗,無數男女爭相拜倒於她的跟前。

他卻只從旁人的話語拼湊出摩根的模樣。
透過高文、阿格規文、加赫里斯、加雷斯,還有……莫德雷德。

騎士們口中的魔女心思之卑劣、手段之殘忍,彷彿由世間萬物所有的惡意鑄造而成。

當那份惡意及憤恨指向亞瑟王,摩根便只作為不列顛的化身存在於此。

儘管阿爾托利斯的確因中了對方的計謀,進而陷入危機並導致無人不對此哀嘆的後果。

但是……

──作為「王姊」的摩根,對亞瑟王、對莫德雷德又是怎麼想的呢?





那是英雄。

即便身為女子。
手持巨大的長槍……不,那已經是大劍的等級,纖細的手臂靈活地揮舞掀起勁風的利刃。

與Saber對峙的從者,無疑是名武藝高強的英雄。

『雖然非常淺薄,但擁有神性,約莫是女武神一類的存在。』

視覺共享。

本應是從者和御主之間的溝通手段之一,被摩根以不知什麼樣的方式,達成了與阿爾托利斯建立相同的交流管道。

『這麼說的話,那把長槍或許附著額外的能力或詛咒?』

戰鬥之餘分神和摩根進行念話,阿爾托利斯憑藉優異的劍技不落下風。

『如果是Ruler的我,就能使用真名看破了。』

『原來王姊還有Ruler適性?』

『因為我並不追求聖杯。』

『王姊曾說過我們的目的一致,難道拯救不列顛的願望,不必透過聖杯實現嗎?』

『倘若聖杯真是萬能的許願機,純潔高尚的騎士,加拉哈德卿為何沒有使用它來拯救不列顛呢?』

戰鬥中的Saber動作倏地一頓。

Lancer沒有放過剎那的空隙!

『阿爾!』

呼嘯而過的狂風擦著阿爾托利斯頸側,殘暴地劈開騎士背後的水泥牆面。

『我沒事,王姊。』

捕捉到摩根嗓音裡的慌亂,湧上阿爾托利斯胸口的感受既陌生又難以形容。

讓阿爾托利斯回想起初次看到破殼而出的雛鳥。
年幼的他下意識地呼吸一窒,在讚嘆生命之奧妙的同時,對那份純潔心生愛憐。

他從未思考之,也從未想像之。
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那聲「王姊」已信手拈來。

兩人互動上的變化令阿爾托利斯感到訝異。

未等阿爾托利斯回神,對手驟雨般的攻勢接連落下。

劍與槍再次相接。

最終,初戰因女武神的撤退落下帷幕。
但對方離開前喝下的液體讓阿爾托利斯有些在意。

『王姊,妳看得出那是什麼嗎?』

『……距離不夠近無法辨認,但無疑是劣質的魔藥,Lancer的御主似乎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討論出後續再議的總結,阿爾托利斯收起兵器,依約前往沙條愛歌的所在地。

金髮王者靈體化後,腦中的念話還在繼續:

『阿爾托利斯,你猜愛歌正在做什麼。』

『分開行動,收集情報,然後於指定地點集合──根據這個策略,以及人類的移動速度,大概同樣在匯合路上吧。』

說完,阿爾托利斯腳下的步伐不停,但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

『……王姊?』

下一瞬,視野流轉。

阿爾托利斯立馬駐足,緊隨其後的風勢挑起了看不見的髮絲及衣襬。

那是一間昏暗的臥室。
格局和提供給阿爾托利斯使用的別無二致。

起先,阿爾托利斯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直到視野落在門縫處。

紅龍的直覺發出警訊。

『王姊。』

阿爾托利斯沉聲示警。

摩根依然沒有回答。

許是察覺阿爾托利斯的「視覺」不同於自己,一陣微光閃現後,阿爾托利斯「看」見了。

從門板下緣和地毯的間隙,有「什麼」正在悄悄入侵。

那是淡紫色的薄煙。

『毒霧?』阿爾托利斯語帶遲疑。

絲絲縷縷的紫煙無聲地遊走於地毯上,在觸及島之魔女的腳尖前,便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毫米之外。

這時,阿爾托利斯這才聽見摩根的嗓音:

『阿爾托利斯,這場賭局是我贏了。』

『……』

在共享的視野中,隨著主視角緩緩下移,蔥白長指伸向盤據周圍的煙霧,任由煙絲隔空繞上玫色指尖,『──並非奪取性命的毒,更接近支配意識的迷香。』

『使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手段……入侵者的目的不是襲擊御主,而是為了箝制從者,我想你應該不至於無法理解。』

在聖杯戰爭中,殺死御主是效率最高的手段。

畢竟比起和身為英靈的從者對戰,身為人類的魔術師好對付得多。

但來襲者沒有這麼做,反而選擇向從者下手。

況且,既然都已成功潛入敵方領地,為什麼採取的行動並非「殺害」而是「控制」?

再更進一步來說,入侵者又是如•何•知•道•摩•根•的•存•在?

短暫的沉默過後,阿爾托利斯淡淡地說:

『是妳贏了,王姊。』

『阿爾托利斯,你在生氣嗎?』

『沒有這回事。』

亞瑟王踏出步伐的下一秒。
四周的夜風靜止了一瞬,使得女子夾帶調侃的幽蘭嗓音格外清晰。

『男孩子可不能只有嘴硬。』

阿爾托利斯差點摔落某棟大樓的屋頂。

──真的很不一樣、不,應該說完全超出想像。

以掌覆面的亞瑟王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重新邁開腳步。

『襲擊王姊的,是Assassin吧?』

『除非其他從者持有偷雞摸狗的技能。』

『王姊是怎麼得知,自己會遭遇敵襲的?』

『想知道答案的話,只要別洩露我和你的念話,以及賭局相關的任何事情即可。』

阿爾托利斯緩慢地打出一個:『?』

摩根並未回答。

約莫是一來一往間堆起的、稀鬆平常的氛圍所致,不列顛的紅龍不禁脫口而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不能告訴我的?』

『我以為我已經贏得賭注。』

──亞瑟王的信任。

雖說已有輸掉賭局而被摩根添堵的心理準備,但阿爾托利斯沒有料到它竟來得這麼快。

信守諾言的騎士王只好道:『……我知道了。』

然而,阿爾托利斯更沒有想到的是,在與沙條愛歌會合後,面對少女巧兮倩兮的笑容,其吐出的話語使他如墜冰窟──

「Assassin的話就更不是問題了。剛才,我已經解決了。」

「嗯?」

「不是消滅掉了的意思。總之,她已經不是敵人了。」

「不是敵人?那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處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