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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日晚上

  已經是第六天了。

  一個工作日又結束了,除了少數留下加班的人外,辦公室裡已經空了大半。他今天也依然沒有和黑澤說上話。

  安達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著與黑羊的Line聊天室畫面,最下面那則「我們還去嚕嚕咪餐廳嗎」的訊息,也已經被已讀不回了六天。

  是因為那個約定只是黑澤的客套嗎?安達相信不是,畢竟在上禮拜他們聊的興高采烈…安達想要相信那不是。

  那是黑澤沒有放在心上嗎?感覺也不是。禮拜一時,他一到辦公室,就看見了他桌上,除了裝有數額足以支付三次住用費的鈔票信封袋,還有一盒嚕嚕咪的餅乾:如果不放在心上了話,根本不可能會那麼剛好就放了嚕嚕咪的餅乾吧?

  安達心煩意亂的點開另一個聊天室窗,重新閱讀這幾天與柘植討論。

  『這樣真的是喜歡嗎?』

  『我當時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別放在心上。』

  『就算你這樣講…』

  『你的個性太濫好人。很容易把別人的情緒當作自己的責任,變得過分在意對方。說不定是因為這樣,你才誤解了。』

  『是這樣嗎…』

  『不管那是不是喜歡,重點是對方怎麼想吧?在這裡跟我煩惱你是不是喜歡對方、有沒有讓對方討厭,都只是沒有根據的猜測而已。最重要的還是他對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而他的想法到底是什麼,不是我們討論討論就會有答案的。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應該要直接去問他。』

  『嗯…』

  『到時候你失戀我會陪你喝酒的。』

  看到最下面,安達無助的撓亂了頭髮,他也很想要直接去問問黑澤,那時候在病房裡說的那段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為什麼一直不回他訊息;他轉頭過去,看了一眼黑澤的座位,此時位置上沒有人,就像過去三天一樣,每當他轉頭過去,黑澤不是剛好不在位子上,就是在安達的凝視中起身走開。

  這三天來,他和黑澤毫無互動,上個禮拜的頻繁交流彷彿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如今他與黑澤的距離遠的甚於過去同期的六年,至少當時他們在辦公室,偶爾還有視線的交會跟口頭的問候──而不是現在這樣。

  他是討厭我了嗎?因為我在病房裡說的話?

  安達有些不安地想,畢竟黑澤的作法太過決絕、乾脆了,即使是安達也很清楚,黑澤這是在躲他。

  挫敗的情緒瞬間將他淹沒,他轉過頭,慌張的打開抽屜,裡頭還剩下最後一個黑澤送的羊羹:以往最喜歡的抹茶口味送給了蒲部前輩、前所未有的美味卻又危險的草莓羊羹被他自己吃掉了,還把他送進了醫院,把一切都給搞砸、原味的小倉紅豆在他星期一上班、看見黑澤出的醫藥費時,一時心慌給吃了,不知道為什麼應該甜得要死的羊羹,吃起來卻讓舌頭發苦──現在只剩下了黑砂糖。

  要吃掉嗎?安達不確定,他騷亂的心靈渴望糖分的安慰,卻又隱隱有些怕,如果吃掉了話就沒有了,黑澤也不太可能再買給他,所以吃掉了話,從黑澤那裡得到的幸福就不見也不會再有了。

  羊羹旁邊,還貼著上禮拜黑澤留的、感謝他買飯糰的便條;安達摸了摸便條,他也不懂為什麼要那麼做,大概是因為黑澤寫這張便條時,還不討厭他吧?

  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黑澤呢?難不成他真的喜歡上黑澤了嗎?

  這個問題反覆的浮現在安達的腦海裡,把安達的思緒搞得一片混亂,從滾燙的情緒中冷卻的胸口,沒有迎來安穩,而是危如累卵的慌張。

  他的確如柘植說的,老是過分在意別人的感受,因此說不定只是誤解;而這份感情又與過往暗戀別人時完全不一樣──要說是喜歡,似乎太過牽強;然而不論他找了多少合理的解釋,諸如:他跟黑澤其實根本不熟、他們只是同期、因為黑澤太耀眼了、只是單身二十九年太寂寞的錯覺,但都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黑澤、不去想起黑澤,甚至他一度有過如果上禮拜那個夢是真的就好了的想法。好奇怪──明明上禮拜他還想著要避開他。

  靈魂在翻湧,心神在騷動,理智不論如何辯證,也無法推導出百分之百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安達沒有談過戀愛,他所有的浪漫經驗全是無功而返,從中他學到地是如何放下、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人過的自在安然。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固執不懈、強迫他正視又全然陌生、無法辨識的情感。

  他放不下,卻又不知該如何把這複雜謎題解開:好幾次他都覺得答案已經停駐在他的舌尖上,只差被呼喊出來,形而上的概念就能獲得名字,被他認知與確認;可是數度張口,又遍尋不著正確的發音方法,不知道舌頭與唇齒應該如何在吐氣時安放。

  安達沒有什麼朋友,因此也沒有幾個可以傾訴、商量的人。柘植已經被他吵到從原本勸他思考自己的感受,變成如果他要當作是誤會也沒有關係;上周六他嘗試過上偷偷說向陌生的旅人徵詢解答,但不管別人怎麼說,他果然還是不能確定──他不是質疑他人的建議,而是質疑他自己──喜歡不該是確信、無畏的感情嗎?為什麼他越想越不明白,而且……覺得自己做不到、他沒有辦法。

  每每當他鑽牛角尖到最後,他就又會想到了黑澤從病房離開前的表情,他就唾棄自己的自私和自我中心,並感到歉疚的無以復加;現在他最該在意的,不應該是因為他的無理,而受傷的黑澤的感受嗎?在這種時候,他竟然只想到自己。

  他的煩惱是糾纏紊亂的線圈,而且首尾相連,他萬般梳理幾次也無法解開,又總是繞回原點:好想去跟黑澤道歉、為了他造成黑澤的麻煩、讓黑澤擔心、浪費黑澤的時間、還有可能讓他傷心了而道歉。

  可是黑澤在躲他,而且、萬一去找了黑澤,說開了,卻證實了黑澤的確討厭他呢?安達承認他這三天的確也一直遲遲不敢面對黑澤、哪怕是在Line聊天室裡多問一句,原因就是因為他害怕:畢竟得知他人的真心多麼危險,他寧願一直站在大學的那個樓梯間。

  現實的世界平靜如同凝結,安達卻卡在自己喧譁如暴雨的思緒中不得安歇。

  「安達啊──」將安達從腦內風暴的拉回的是蒲部前輩拖的長長的呼喚。安達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看到蒲部憂心忡忡的臉:當時他也目睹了安達過敏倒下,這幾天都非常關心他的狀況,就連今天也沒有準時下班,而是留下協助安達追趕上週因為入院而延宕的工作進度:「你沒事吧?」

  「呃、嗯…」安達急急忙忙點頭,這幾天一直在上班時走神,這下連認真工作的優點都沒了。

  「那個啊,」蒲部有些擔心安達的狀況,他隱隱約約覺得應該與黑澤及上週的事故有關,畢竟住院當晚還急急忙忙打電話來問能不能聯絡上黑澤,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他本不確定是否要插手,但這幾天安達明顯心不在焉,而且總是有些人情事故該由做前輩的來提點他:「你和黑澤之間說開了沒有?」

  安達被說中心事,微微睜大了眼。然後又垂下頭,輕輕地搖動。

  看到安達的反應,蒲部擔心的皺起了眉頭,他這個後輩在辦公室裡,除了他外和誰都不算太熟,也不太和同事交流,雖然工作一直很認真謹慎,但是萬一又像上週那樣出事了沒人可以依靠該如何是好?真令人擔憂:「你這樣不行啊,也不知道黑澤還會繼續在日本待多久──」

  「欸?」安達急急忙忙抬頭,打斷了蒲部的話:「黑澤要離開日本?!」

  「喔、是啊。」蒲部摸著下巴,這個極為可能的八卦這三天已經傳遍了全公司,怎麼安達還不知道:「上週五他的表現讓合作方很滿意,合作方跟高層好像有考慮把他派去當地;他自己好像也蠻積極在爭取的。如果去了話,沒個三五年大概不會回來,但只要好好做,熬過去就是飛黃騰達了。」

  蒲部還在分析黑澤多麼適合這次外派,可是安達完全聽不進去,他從靈魂到視野都在動搖,所身處的樓梯間正在崩塌,他無法往上也無法往下。

  怎麼辦?他抓起手機,也不管蒲部還在說話,下意識就想要點開噗浪,向人求助。

  但他要問什麼呢?安達盯著輸入欄位茫然,問怎麼跟黑澤道歉嗎?問同事一直在躲他該怎麼辦?問如何才能留住黑澤讓他不要外派?

  可是到頭來,最根本的問題是:他想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嗎?他想好自己要用什麼樣的立場去面對黑澤了嗎?

  「辛苦了。」、「辛苦了。」辦公室入口傳來客套的招呼聲,其中一個是安達心心念念的人。安達抬起頭,正巧看見黑澤偏過頭,避免與他的視線相碰,安達盯著黑澤走回自己的位置,放下他的公事包與外套,然後接著又往辦公室外走,過程中一次也沒有往安達那看。

  那太過明顯的迴避讓安達的內心不知是慌亂還是心痛,他用力的站起來,並在蒲部困惑的探詢中,追著黑澤往外走。

  黑澤走得很快,安達幾乎要趕錯過他消失在資料室門後的背影。

  資料室這一側的走廊很暗,沒有開燈,只有緊急逃生指示燈的綠光,將這一處照的又詭譎又曖昧,彷彿是安達內心最幽微的不安所具象化。他站在還被日光燈光照亮的地方,躊躇著想要不要等黑澤走出來。

  安達想起十天前的那個晚上,一切的開始:他向陌生的網友開玩笑,資料室裡有個社畜幽靈,把自己逗得超級緊張,最後不小心在資料室裡跌了好大一跤,發出了好大的聲音;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變成那個傳說中的社畜幽靈的時候,黑澤衝了進來,問他有沒有怎樣、幫他做了他分內的工作,還送他回家。

  其實他內心當時感動的不可思議,沒想到原來他遇到挫折,也會有人願意幫助他,可是他又隨後自慚形穢,覺得他應該自己爬起來:如果溫吞又怕生的他,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中無法找到可以倚賴的人,那至少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輕易麻煩人家。

  但他是從什麼時候依賴起黑澤給予的幫助的呢?在這短短十天裡?是黑澤接過他的工作的時候?又跌倒後被黑澤按摩腳的時候?第一次有人耐心的聽他解釋山怪與小精靈的差異的時候?

  十天。

  化成文字了話,只是數詞與量詞組成的兩個字,多單薄啊。可是明明那麼漫長,漫長的攪亂了他。安達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那片綠光,推開了資料室。

  「黑澤。」資料室的燈雖然是白色的,但並沒有讓人安心的感覺,反而虛幻的連書架的影子都淺淺的。光是站門口,輕輕的喊黑澤的名字,就要耗盡安達深吸的那口勇氣。

  黑澤沒有回應。資料室裡靜悄悄的,好似沒有人。安達都要懷疑自己看見的、走進資料室的,搞不好真的是傳說中的幽靈。他謹慎的確認一排一排的書架,才終於載最後一列書架後找到正低頭專注看著六年前會計部部內會議記錄的黑澤。

  「黑澤。」他又喊了一次,他不確定眼前的黑澤是不是真的。

  「晚上好。」黑澤終於避無可避抬起頭,畢竟這裡此時此刻只有書架與他倆。他對安達露出一個勉強又疏離的笑容。

  「你…」安達笑不出來。他要怎麼做?他要說什麼?快道歉啊,總之先道歉──他的軟弱這麼跟他說,安達想他的軟弱應該是對的,卻不明所以,脫口而出的是:「你是不是在躲我?」

  「怎麼會?」黑澤笑的很客套,他舉起那份三年前的會計部會議記錄,故作灑脫:「只是來找資料。」

  說完就要走。只是離開資料室的唯一通道必經安達,他不得不往安達走去。

  「咚。」就在黑澤要從他身邊錯身而過時,安達伸出手,將黑澤堵在書架與自己之間。

  安達終於在黑澤錯愕的表情中看見一點真心。

  「安達?」黑澤有些不確定的開口。

  說點什麼,快說點什麼──安達瞪著黑澤的臉,不停的思考。不快點說些什麼了話,黑澤會跑掉,會跑到他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cow779:不如噗主試試撒嬌一下(這招對異性/同性也管用)

  honey9303:放話說──

  不合時宜的建議竄進安達的腦海,但是他時間不夠了,他沒有辦法再思考別的選項。

  於是他抖著聲,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你一直已讀不回我…我很傷心。」

  「欸?」黑澤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好,這有用,至少多給了他幾秒鐘的時間。安達眨了眨眼睛,咬了一下唇,鼓起這幾秒鐘所能積蓄的全部勇氣:「我想跟你一起去餐廳啊。」

  他們相看著沉默一會,安達讀不懂黑澤眼裡的情緒,也不知道這種突然的靠近是否合宜,羞恥與焦慮同時烤熾著他的內心。

  拜託,讓約定成行吧,然後他們可以在餐廳裡好好的聊聊,他會為至今為止造成的困擾謝罪、也會好好解釋他的過敏真的跟黑澤沒有關係,還想要問清楚黑澤在病房裡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或許他還會坦承自己這幾天在意黑澤在意的不得了。安達在緊緊抓著他們隨口做約定,將他與黑澤全部的聯繫寄託在那之上,不停祈禱。

  「是因為那個約定嗎?」半晌著黑澤率先別開了臉,在安達反應之前,又過分爽朗的笑了:「安達不用在意的那個約定的。我已經去了。」

  「上週末。」

  「禮拜一放在安達桌上的餅乾就是那時候買的。」

  「是很可愛的餐廳呢。」

  「女孩子應該會很喜歡。」

  「安達下次帶喜歡的人去約會。」

  「不過點菜時安達可能要注意下,有些東西安達不能吃。」

  「安達?」

  黑澤在說話。安達聽見了,但是他的大腦在否認。

  原來自始自終,有所期待的只有他自己嗎?

  他垂下了抵在書架的手,垂下了肩膀,垂下了頭,垂下了靈魂,垂下了希望。只有本來就貓著的背,此時垂不下來,固執而不屈的讓他站著承受席捲而來的一切。

  好丟臉。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廂情願、都是自己在自尋煩惱。也對,黑澤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也很正常。

  「安達?」黑澤看他沒有反應,有些擔憂:「對不起,你很期待那個約定嗎?」

  黑澤不用道歉啊。是他誤解了黑澤的善良。一直以來,像個傻瓜一樣的是他啊。

  好想哭。不要哭。不要丟臉。都多大的人了,再幾個月都要三十歲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遇到稍微不合心意的事就傷心。

  快回話啊。黑澤在擔心了。不要再丟臉了。

  安達抵抗著暈眩,連呼吸都在顫抖,他怕自己要是太用力,他的尊嚴會跟心一樣碎成一片一片,到時候他再跪著去撿,一定會扎傷雙手,弄得滿手是血。

  「黑澤…」安達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他耳鳴了,有好多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尖叫。她張口,那些話他從來害怕的連想都不敢想的話,趁著他無力思考,從鬆動的偽裝及自我保護中掙脫,輕而易舉的宣之於口:「你討厭我嗎?」

  不要說了。不要說。別說了。

  「我沒有談過戀愛。」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

  「二十九歲了,從來沒有被誰喜歡過,也沒有被誰選擇過。」

  別再說了。

  「所以我不知道我對黑澤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現在還來得及,快停下來。停下來。

  「可是我好像喜歡上黑澤了。」

  來不及了。

  安達抬起頭,對黑澤露出他確定一定很可笑的笑容

  他不該說的,不該什麼餘地都不給自己留。這幾天來,攪亂他心緒的答案,終於從形而上、難以訴說的概念,還沒蛻變成一個名字,就先化作一連串的傾訴,而他所等待的結果,或許這場對話之後,但整個解題的過程,卻先歷經了他粉身碎骨的自毀。

  黑澤的表情看起來好震驚。也對,忽然被不熟的同事纏著告白,還是同性,一定很困擾吧。安達快要撐不住微笑,也快要撐不住發熱的眼眶。

  忽然,真的是忽然,快到安達反應不過來。

  他落入了一個十分溫暖、可靠的懷抱,他感受到黑澤隔著胸膛熨貼上來的心跳。他的碎成片片的心底、不可控制的竄升出期待的星火。

  但也忽然就熄滅了。他聽見黑澤用萬分小心的語氣說:「謝謝。」

  後來的事安達全不記得。他不記得黑澤抱住他抱了多久。不記得部長是怎麼出現在資料室門口。不記得黑澤鬆開那個擁抱時他在想些什麼。不記得他是怎麼回到辦公室。不記得蒲部前輩為什麼看到他的臉後忽然就抱走了他全部的工作把他趕下班。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到家。

  他只記得資料室的燈光亮的讓人暈眩、那個擁抱十分溫暖,他卻渾身發冷、以及黑澤說了謝謝,而他並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靈魂像是漂流到遠方。而意識卻像是在下墜。待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跪倒在公寓的地板上,抓著手機,希望有個人告訴他,他並沒有失戀、他的告白沒有失敗。

  然而隨著他顫抖著手發送出問題,他就立刻荒謬的發現到,他其實根本就還沒有搞懂,自己對黑澤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喜歡。

  不過他是真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又有什麼用呢。像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被喜歡上呢?有些事注定與他無緣,像是草莓,像是戀愛。

  那還不如一切都只是他的誤會。

  只是因為黑澤是個優秀又溫柔到男女都會心動的人,所以他誤會了。

  只是因為之前都沒有互動,忽然在上禮拜拉近了距離,以為能跟很棒的人做朋友的自己,應該也算是不錯,然後就搞不清楚狀況了。

  只是因為快要死掉的時候被黑澤救了,所以才會很在意他。

  只是因為讓黑澤擔心、又讓黑澤很難過,所以才會介意他的反應。
 
 只是因為怕黑澤對自己失望、又怕黑澤調職後,對黑澤而言,安達清永遠都只是一個不中用的人,所以才會很擔心是不是被黑澤討厭了。

  只是因為太緊張了,所以才會忽然脫口說喜歡他。

  一切都只是他的誤會。

  他果然應該一直留在大學的樓梯間。就算樓梯崩塌了,沒有進路也沒有退路,樓梯間不是依然安好嗎?只要一直待在樓梯間,他就不用往上也不用往下,就算走不出去,就算沒有人會經過,只要那個僅僅方寸的世界依然穩固,永遠站在那裡也不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