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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雪停了。山道上的風不再凜冽侵人,而是轉為種徐徐的冰冷。
  雪白山道如昔,只剩兩人相互偎依
  躺在芳遲的腿上,更白衣望著她佈滿血汙的臉,心底微微抽痛。「痛麼?」他問,伸出皮開肉綻而緩緩發抖的右手摸了摸芳遲的臉,「辛苦妳了。」
  「不痛。」芳遲止住眼淚,「你遇上誰了?」
  「南陌,還有金淺。」他說,一臉雲淡風輕。「沒什麼…殺他們儘容易。」
  儘容易?芳遲看著他一身血衣,「逞強呢。」她笑著,「不遠千里的跟這麼多人翻臉,值得嗎?」
  「能見妳一面,已經太划算。」更白衣動了下身子,全身上下的微微痠痛讓他忍不住皺眉,「妳呢?」他問,「誰攔妳了?」
  「少傾試了,沒攔住我。」她苦笑,語氣間有著惆悵與憂鬱。「你們掌門幫我呢。」
  掌門?更白衣訝異的抬眉,「為什麼?」他想不出陳思雨幫他的理由。
  畢竟他終究是負了芳遲。
  「她遺憾過。」芳遲嘆口氣,「白衣,這麼多人因為我們起了爭執、傷害彼此,我們是該好好談談…終究是要面對的。」
  面對?面對什麼呢?他細細端詳著芳遲銳利英挺的五官。
  他就愛她那份傲氣、那種一頭滄桑白髮,卻倔得沒邊的眼神。
  還有那高傲外表下,意外如水般蕩漾的溫柔。
  「我愛妳。」千思萬緒縈繞著,更白衣說完後吐了口氣。明明一路上都在演練怎麼道歉與辯解,到頭來卻還是只有這麼拙劣的情話。「也許妳不信…也許沒人會信。」他坐起身,不敢回頭去看芳遲。「但我是真的愛妳的。」
  芳遲沒說話,更白衣也沒有。他低著頭,看著自己一身血衣,把硌得難受的劍鞘隨手丟在一旁。
  對芳遲,他從來都不需要劍…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用劍就能解決的。
  良久,他背部感受到一股溫熱。稍稍別過頭去看,芳遲也解下刀架丟在一旁,跟他的劍疊在一起。
  然後是一頭白髮披在他肩上,與他背靠背坐著。
  「我知道。」她語氣很輕很輕,「我也愛你。」
  他嘆口氣,覺得心裡某種迫不及待的害怕與空蕩被填滿;自從他讓芳遲撞見現實的不堪後,他們的感情就一直都梗著某種距離與隔閡…雖說現實有駱芳溫暖、遊戲中芳遲也依然溫柔,卻還是讓他感受到某種越來越急迫的心慌與害怕。
  現在能再聽到芳遲一句愛,他覺得南陌等人的背叛也沒這麼嚴重了。 
 「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是我離不開妳。」他說,心底已經隱隱約約知道了芳遲的意思。他們一向如此的,縱使嘴上不說清、即使只是一點點小情緒,他們總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明知道委屈妳、傷害妳,我卻放不掉妳。」
  他不知道在此刻,這樣的親密與理解算是種幸福或詛咒。
  「是我自己願意的,一直都是。」芳遲說,「我總想啊,經過墨亦之後,我難得還能再喜歡一個人呢。」她笑著,卻帶些哽咽,「我總覺得我們是陰陽不離、總覺得我們經歷這麼多、度了這麼多,總覺得我們是可以走在一起的。」她還是沒忍住,抽著鼻子說:「但是你有她了呢,你一直都有她呢。」
  「駱芳她…」更白衣著急的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駱芳怎麼呢?他不確實是拋不下駱芳嗎?即便他真的愛著芳遲,但駱芳卻也同樣的無法割捨。
  他沒說話,他無話可說。不論為芳遲也好、為他甚至因為這件事傷害的人們也好,他得放她走。
  「她還是比較好,對嗎?」芳遲問。
  「也不是。」更白衣掙扎了一會,「…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他頹唐下來,一種放棄掙扎似的下沉感。「妳很好,可跟她糾纏數十年,我心裡有一塊依然屬於她。」
  「是啊,反過來的話…我是說,如果我先遇見你的話,你也會選我的。」芳遲轉過身,「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她說得很溫柔,像是她撞破那一幕前他們還這麼貼近時的那樣溫柔。「有些人啊,雖然合適,卻敵不過現實殘忍呢。」
  錯過?他轉過身,「我要錯過妳了嗎?」他有些膽怯的問:「阿遲,再給我點時間,我…」
  「再給你兩年,你也捨不下她的。」她淚水滑過微勾的嘴角,「白衣,我們總有個人要先走的。」她眼翼輕垂,斑駁的唇上有著剝落一塊一塊的暗紅。「放我走,好嗎?」
  放她走?更白衣看著她突出的唇,覺得胸口的酸楚簡直讓他窒息。
  不,不能放她走。他握緊拳,渾身發抖起來。他可以處理好駱芳的,他可以。芳遲、芳遲是不能走的,他怎麼捨得下芳遲呢?他為了她耗盡一切的人脈,觸怒陳思雨…他寧可毀掉自己在這江湖經營的一切,他也無法忍受失去芳遲。
  他瞪著芳遲,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惡狠狠的吻了上去。這是一個帶有掠奪與憤怒、一種宣示主權與亟欲佔有的吻。
  當芳遲笨拙的回應他時,他就知道他贏了。是,芳遲離不開他…他們可是陰陽不離、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緣…
  接著他嚐到了那股帶著苦味的鹹,那是芳遲的眼淚,是她回應他時所落下的悲愴與哀戚。
  是種明知道無法擁有,卻還是犧牲一切去追求的憂鬱。
  是啊,她捨了一切。
  但他卻不完全屬於她。
  放開了芳遲,更白衣望著她那還沉浸在慾望之中的迷茫雙眼,伸手入懷裡掏出他一直放在道具欄裡的東西。
  那是他們情緣的證明,那張在鏡湖湖畔,他們一同簽下的「一世浮生」。
  「去吧。」更白衣仰望著霧茫的天空,左手舉著一世浮生。「我想,我是不能留妳的。」他哽咽著,終於也落下淚來。「芳花春盡終來遲,妳對我來說…確實來得太遲了。」
  芳遲巍顫顫的接過那捲卷軸,看著這個她曾經以為能夠共度一生、曾經將整顆心都撲在上頭的男人。
  她的白衣卿相、陰陽不離。
  「謝謝你。」她噙著淚,匆匆的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你辛苦了,真的。」
  更白衣沒有看她…他無法忍受讓芳遲看見自己的脆弱,也害怕再看她一眼,他會強硬的將她留下。
  他不能這樣做,他不能再傷害她了。
  「不。」他只是叫出介面,把『陰陽不離』從稱號欄中刪除。「我們都辛苦了。」
  芳遲攤開那張一世浮生,望著上頭他們的簽名…回想起這一路來的甜蜜與痛苦。
  她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是她知道自己得離開,得走。
  她知道自己還欠一個人一句抱歉。
  「再見了,白衣。」隨著紙張的破裂聲,她緊緊咬著唇,將那張一世浮生撕成兩半。「再見了,我的陰陽不離。」
  更白衣沒有看她,一眼都沒有看。他只是仰著頭,痛苦的流著淚水。
  直到芳遲離開,他才睜開眼,看著她蹣跚的腳印與離開的方向。
  「再見了。」他說。「我的芳遲。」
  然後他轉頭,看著如鬼魅般站在他面前的陳思雨。
  「掌門。」他頷首,「白衣領罰。」
  「白衣,任何事情都有代價。」陳思雨望著她自這遊戲開放以來,最得意的弟子,眼眶中也滾著淚水。「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我原則。」
  「白衣明白。」他站起身,望著這個從他新手時期就對她非常照顧,直至最後也願意再給他機會的掌門。「弟子不肖,玷汙陳門名聲了。」
  「不,白衣。」陳思雨拍拍他的肩膀,「我立陳門,圖的不是名聲。」 
  「不然呢?」他問。
  「只是個遺憾而已。」她說,劍鞘騰空。「別擔心,我會很快。」
  更白衣笑了。
  他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掌門。」他說。
  「嗯?」陳思雨問。
  「最後是您送我,倒也不錯。」
  劍鞘落地。
  陳思雨沒去看身後的更白衣倒下;就像那個傷害魯荊的女人一樣,他的角色將永遠被困在死後的空間,無法復活也無法正常進行遊戲。
  技術上來說,名為更白衣的劍俠,被她殺死了。
  與那時不同的是,她明白更白衣不會去遊戲公司申訴。
  他是故意選擇這個下場的。
  「蘇盞,他們走到這步,算是善了嗎?」她收劍,看著更白衣的屍身發出亮光,一片一片的逐漸消逝。「我做的是對的嗎?」
  她最得意的徒弟…那個有著跟她一樣、對想要的東西充滿執著的眼神,有著跟蘇盞一樣,又傻又直率的貪婪。
  那個陳門六劍中,她覺得最像是她跟蘇盞的孩子、那個瀟灑且傲氣凌人的更白衣。
  「蘇盞,我殺了他呢。」她蹲下來,抱著自己邊哭邊喃喃自語。「我在這個世界中,真真切切的殺了他…」
  風雪像是體貼著她,再度猖獗的颳起。
  逐漸埋沒所有悲傷與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