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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初戀（下）

我還想見你，可以嗎？

安達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拖著疲憊的身軀，一如往常地到便利商店買晚餐。品項依舊固定，生活依舊單調。突然，便利商店裡的廣播傳來熟悉的歌曲，「Do, Do, Mi, Re, Do....」旋律不由自主地從安達的口裡哼出，那是他高中最熟悉的曲子。隨著歌曲的哼唱，安達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男孩子的臉。那天，校園似乎也傳來這首曲子的演奏。

高中放學時刻正是管樂社練習的時機，操場上、教室裡以及野球場，總能聽到他們練習曲目的聲音。身為回家部的安達，喜歡隨著管樂社的演奏，哼哼唱唱地走至野球場。在那裡，有一個人會對他露出燦笑。

「黑澤」

眼前的男孩轉頭，如往常對他露出微笑，那是無論看幾次，安達都會在心裡默默驚呼「好帥啊」的笑容。高挑的身材與精壯的體型，不像一個高二生有的體格，配上濃眉大眼的容貌，黑澤優一一直都是校園裡的王子級人物。

當初安達知道自己被分配到黑澤的座位前面，心裡有百般的不願意，他實在無法與那樣閃閃發亮的人相處。然而，黑澤不會過於熱情地與自己攀談，只會在他身旁的朋友離去後和自己說上幾句話。安達覺得這樣的相處距離很好，不用刻意準備話題，也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兩人能稀鬆平常地聊天。出乎意料之外，原本以為像黑澤那樣的優等生不會對漫畫或遊戲感興趣，但對方總能記得自己的喜好，只要是自己介紹過的作品與款式，黑澤都能侃侃而談。一直以來，安達都覺得黑澤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落落大方的個性以及引人注目的外表，與自己相差甚遠。如今，安達知道黑澤也喜歡看漫畫，跟自己一樣，也會期待新刊的發售日。

有一日早晨，忘記將習題帶回家的安達特別早到學校，路過野球場卻見熟悉的身影。黑澤獨自一人在球場練習，他汗水淋漓的揮棒，一次次用盡全力的打擊，令安達看得目不轉睛。

「原來他是一個那麼努力的人」安達喃喃自語，心裡不免得對黑澤有些抱歉，因為他以前都覺得黑澤是幸運、運動神經好，才會成為野球部的主將。沒有想到人人稱羨的背後，是用無人知曉的時間與汗水換來。和黑澤相處的日子越長，安達就發現越多對方的樣貌，譬如他沮喪的樣子。輸球的那一天，黑澤沒有像以往對安達展露標誌的笑容，或是用充滿朝氣的語氣打招呼，如同沒吃到飼料的狗狗，安達彷彿看見黑澤塌下來的三角形耳朵。雖然垂頭喪氣的黑澤很新鮮，甚至覺得對方和自己更親近了，但安達還是不忍心看他悶悶不樂。於是，安達鼓起勇氣，寫了張紙條、買了瓶飲料，希望對方能夠開心一點。結果顯著地連自己也嚇一跳，黑澤接過紙條後，滿臉笑顏地恢復元氣。安達幻想著黑澤成為柴犬的模樣，現在肯定拼命搖著尾巴吧，想著想著，安達忍不住在座位上噗嗤一笑，覺得後頭的王子其實很可愛、很好懂。

和柘植相比，黑澤稱不上好朋友，大抵是一個坐在自己附近的同學。不過不知從何時開始，安達的目光會自動追逐黑澤，像是放學經過球場的時候。安達會刻意放慢腳步，在場邊停留幾分鐘，想要知道黑澤是否擊出全壘打。安達喜歡黑澤贏球時的笑容，當球飛出去的那一刻，黑澤緊繃的眉心會有點放鬆，眼神從銳利變得安心，待裁判喊得分的那一刻，黑澤才會高舉雙手歡呼。或許是因為知道黑澤多麽努力，安達才特別喜歡看他贏球。後來，黑澤似乎發現安達的習慣，也開始在場邊等待對方經過，就算是短短的「明天見」也好，兩人總會給對方一個笑容。

「你最近好像比較開朗呢」柘植和安達聊天的時候說道。

「有嗎？我自己都沒發現」

「你變得比較愛笑，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這個疑問在安達的腦海裡徘徊不去，現在想想，學校似乎沒有像以前那樣枯燥乏味。以前覺得學校就是一個學習知識的地方，像是交女朋友或是社團，這些額外活動都與自己無關。友情的話，有柘植似乎就夠了。安達納悶著自己的轉變，沒有注意到後頭伸過來的手。

「吶，安達喜歡這個吧」黑澤拿著合作社的飯糰，開心地說「給你」

「嗯，很喜歡！這個真的可以給我嗎？」

「我是為了安達買的喔」

「咦？」

「畢竟，安達是我的朋友嘛」黑澤臉色閃過一秒遲疑，馬上眉開眼笑地解釋著。

安達接過黑澤手裡的飯糰，指尖碰觸之際，有一股電流流過，蔓延至心臟。看著馬上又被其他人包圍的黑澤，安達覺得自己也能成為他的朋友，實在不可思議。

當安達不小心成為學藝股長的時候，心裡著實擔心與煩惱，但黑澤用沉穩和真誠的聲音說「沒問題的，我覺得安達很適合」連自己都不相信能勝任的職務，黑澤竟然能毫不猶豫地說出那樣的話。原本內心焦急的不安，在黑澤深邃又認真的眼神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把文化祭辦好的決心。

「不想要讓他失望」安達在心中默念著，想要成為能和黑澤並肩站在一起的人。

除了站在他的身邊，也想要被他依賴。安達發現黑澤似乎是一個很容易寂寞的人，在某一次兩人一同回家的路上，連遲鈍的自己都看得出黑澤雀躍的樣子。安達沒有忘記那天的情景，波光粼粼的河面、電車哐當哐噹經過橋樑的聲音還要黑澤爽朗的笑聲。黑澤轉頭看向自己的那一刻，時間凝結在永恆，安達看見了對方雙眸中展露笑顏的自己。從此，安達便特意在放學時間留下來，如果一起回家可以讓黑澤那麼開心，那麼晚一點回家也無妨。

文化祭上，班級攤位的生意比安達預期得還好，這都要歸功黑澤來者不拒的營業服務。無論是合照還是攀談，黑澤都溫柔地接受客人的要求，他用比往常還要閃耀的笑容應對客人，身邊自然都是女性顧客。安達看著黑澤和人聊得不亦樂乎，本該為營業額而開心，心裡卻無故地沉重，好像有一股酸勁湧上心頭。尤其是眼前的客人追問著自己的休息時間，看似搭訕，實際上卻是要邀請黑澤和自己一同逛攤位。

不想要有其他人

安達驚覺自己的心聲，面露不安地拒絕客人，卻訝異著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還沉浸在困惑時，安達的手被黑澤牽起，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教室。黑澤拉著自己穿梭在人群中，吵雜的人聲被轉成了靜音，身旁之物被霧化，黑澤的背影比中午的陽光還刺眼。

「對不起，不小心就太用力了」黑澤放開安達的手後，語氣雖然溫柔，但眉心依然糾結在一塊兒。安達瞇起雙眼，嘴角勾起微笑，他喜歡黑澤在自己的面前表現出平常沒有的樣子，像是此刻看似玩具被搶走的孩童，面露不甘。於是，安達開口邀約黑澤一起逛攤位，他發現待在黑澤身邊，四周的事物都會染上不同的色彩，連從不參加的文化祭都變得有趣。

兩人一起渡過了愉快的中午時段，黑澤甚至幫安達贏得一支價值不菲的鋼筆。「對了...黑澤，你不用陪你的朋友嗎？」安達正巧看見班上的其他同學，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霸佔黑澤很久。

「不用喔，今天我想要好好陪安達，不可以嗎？」

黑澤直接了當的回答讓安達腦中浮現許多問題，這句話是甚麼意思？自己和其他人不同嗎？難道對黑澤來說，我是特別的？

想到這，安達的臉頓時通紅，不敢直視黑澤的臉龐，怯怯地低下頭說「沒有不行」

「如果可以，我想要成為你特別的人」沒有把話說出口，此刻安達才知道自己是個貪心的人，他不想只是當黑澤的朋友。他想要跟黑澤獨處、希望黑澤只幫自己買飯糰，他想要當黑澤特別的人。

下午回到班級攤位上，安達故坐鎮定地準備食材與餐點，臉上的笑意卻藏不住。

「你是安達清對吧？」

這時，野球部的浦部前輩來到安達班級，一見熟悉的面孔便開心地向安達打招呼。每天在野球場邊和黑澤一同回家，久而久之，野球部的成員們也都知道安達清的存在，但是安達和他們並不熟識。

「咖啡廳啊...你們班的生意真好」浦部點了一盤鬆餅在教室窗邊坐下，悠閒地和安達談天。

「謝謝，托您的福」

「哈哈，應該是托黑澤的福吧」浦部看向野球場上的黑澤，「他今天特別賣力呢，是不是有甚麼好事發生？」

「咦？」原來黑澤也很開心嗎？安達隨著浦部前輩的話，視線投向黑澤的方向。

「最近的黑澤很不一樣，練習的時候好像更享受其中」「會不會是有喜歡的人啦？」

「這...我不知道」

「我還以為你們每天一起回家會知道呢！如果黑澤有喜歡的人，肯定也是個完美的女孩吧」

浦部前輩的話忽然變得很刺耳，安達沒有餘裕做表情管理，只覺得自己的笑容很僵、腦袋亂哄哄的。腦海裡閃過曾經看過的愛情劇，郎才女貌的男女主角站在一起，兩人牽手、相擁、親吻，如果男主角是黑澤，那麼他身旁的人會是誰呢？

轉眼間，文化祭在校園逐漸冷清的氣氛下落幕了，安達依照中午和黑澤的約定來到球場旁邊，等待他一起放學。兩人走在每天經過的河堤，氣氛卻顯得安靜。看見黑澤滿腹心事的樣子，安達拿出準備好的飲料，擔心對方是不是太累了。沒有想到，黑澤露出欲哭的表情，在下一秒將自己擁入懷。

「怦通」

在感受到黑澤的體溫與味道的那一刻，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自己震耳的心跳聲讓安達想起幼時在河邊的回憶。跳入水中的那一刻，水的反作用力撞擊得猛烈，胸口被濺起的水花震得心律不穩，酥麻感自全身興起再傳至腦門。原來，喜歡上一個人也會有相同的感受。原來，自己想要的特別，是喜歡，是想要成為黑澤旁邊的人。

「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彷彿被看穿了心事，黑澤打破安靜問道。

「我沒有喜歡的人喔」安達的下巴抵在黑澤的左肩下，不敢抬頭看對方一眼，深怕自己的真心話會被發現。

*對不起，騙了你，我其實有喜歡的人*

想起浦部前輩的話，「如果黑澤有喜歡的人，肯定也是個完美的美女吧」，安達才感受到每一次心跳都在拉扯自己的神經。「如果浦部前輩說的話是真的，黑澤也會這樣抱著那個人吧」安達想著，賭氣般地說「如果黑澤有喜歡的人，一定是一個很棒的人」

沒有想到，黑澤沒有反駁，「是啊，他很棒」

一字一句都刺進安達的心，逞強的回應「原來黑澤有喜歡的人啊，她是怎麼樣的人呢？」

「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人」

那一刻，安達知道自己永遠也當不了黑澤特別的人，也在那一刻發現，自己早已淹沒於黑澤的溫柔中，心已無可救藥地為他沈淪。

後來，安達忘記自己是用什麼表情回到家，也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黑澤不再像以往和自己同行，等到回神之際，兩人的座位已分開很久了。安達又變回隱藏於教室一角的角色，但是黑澤的聲音總是特別嘹亮，安達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不當一回事。尤其，心裡還有一件事擱著，安達承諾黑澤的約定。

「好難得啊，你竟然會找我出來」柘植坐在安達旁邊，和周圍激昂的觀眾形成強烈的對比。安達和柘植兩人坐在野球場邊，今天是高中野球的全國賽，也是黑澤擔任野球部部長的第一場重大比賽。

「你是為了黑澤同學嗎？」看著黑澤站上打擊區，柘植默默地問道。

安達沒有回答，柘植也不再追問，畢竟有些事看表情就知道。安達並不擅長體育，對體育賽事更不熱衷。在熟識黑澤以前，野球的規則從來沒有認真弄懂，如今卻能夠完全沈浸在比賽中，一心一意的為場上的人加油。黑澤的表情很緊繃、很嚴肅，安達的心隨著他每一次出擊，起起伏伏得像是雲霄飛車，就在關鍵的時刻，黑澤擊出一支漂亮的全壘打。全場欲聾的呼喊聲四起，安達也激動地站起來，想要更加仔細地看看黑澤的表情。如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黑澤看見裁判大喊home run時，嘴角會揚起滿足、安心的笑容，那是他很喜歡的樣子。眼淚不知不覺地滑落，安達並不知道這些淚是因為黑澤贏球了，還是想念那些等待黑澤練習完畢的日常。

回到家，安達打開方才在便利商店買的便當，心思卻不在食物上。時間流逝，自己的感情經驗卻還是停留在17歲的空白，眼看明天就是三十歲生日了，安達搔搔頭、苦笑一下，幻想著黑澤三十歲的樣子。「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盯著桌上的鋼筆，那是黑澤在文化祭上為自己贏來的獎品。突然很想見那個人，想看他露出毫無瑕疵的笑容，還有聽見他溫柔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如果有機會再見面，這一次想要勇敢一點，大聲地跟他說「謝謝你，黑澤，讓我有很特別的17歲」

安達下個月可以來看我比賽嗎？

咦？你說全國大賽嗎？

對，我希望你能來幫我加油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