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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的孩子03


不是他的錯。

人生是正確抑或錯誤，善逸難以篤定的說，他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他犯的錯跟牛込的町屋一樣數不清，後悔的時刻比受到的誇獎還多。

但男人的言語帶著不可忽視的強大力量，而懷裡的小孩緊抱善逸的頸子，源源不絕的愛從貼著的肌膚傳過來，難以想像是由這樣小的身體發出的聲音。

一半的自己告訴他不用相信，一半的自己告訴他毫無虛假。

終究又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他有哪裡值得被這兩道聲音圍繞？



因為小孩不肯離開他，善逸只好抱著小孩走出去。瘦弱的手臂漸漸承受不住孩子的重量，像風吹的葉子顫抖。

宇髓把天梓拔起來：「自己走。」

「不要！」天梓四肢揮舞。

善逸看著這個小衝突，手空空地維持抱孩子的姿勢，不知道該怎麼辦。

接著，他就看到男人一邊走一邊拋小孩，輕鬆穩定，維持一樣的高度，像是雜耍藝人在拋球。

這個男人果然好可怕！！！

「高一點！高一點！！」小孩開心大笑，一邊朝他喊：「媽媽你看！我會飛！！」

小孩一直努力地對他說話，善逸不想讓小孩的期待落空，胡亂點頭，鼓起掌。

男人似乎也被鼓勁了，說：「哦哦，華麗飛出屋子吧！」

「好——！」小孩尖叫。

「欸欸？不好吧？！不好吧！！！」

他們走在寬大整潔的緣廊，通往外廊的拉門半開，玻璃有水波紋路，光影粼粼地照在男人亮銀的髮絲上。



桌袱台搬了出來，台面擺的點心，散發著善逸買不起的甜香氣味。

漆盤的顏色和花紋很華麗，盛的甜點色彩淡雅。大福、羊羹、淋滿醬的烤糰子、圓圓的西式小麵包，布丁上宛如山頂積雪的鮮奶油，另個漆盤堆疊三顆飽滿的今川燒，均勻印著焦褐色的簡筆鶴形。

最靠近他的，是用透明玻璃罐裝著的甘納糖，細細糖霜灑在各顏色的豆子上。

善逸瞪直眼睛，愣愣地站著，小孩拉他坐下，親熱地擠在他旁邊。

善逸吞了吞口水，但雙手放在桌子底下，沒有動作。

宇髓一瞬間猶疑了。他非常確定這都是善逸喜歡吃的甜點，不過人的口味會變，或許不符合十四歲善逸的喜好。

「媽媽為什麼不吃？」天梓問。

善逸抬起頭，問宇髓：「你⋯⋯你不吃嗎？」

宇髓對甜點沒興趣，拿起湯匙，勉強切了一塊水羊羹放進嘴裡，善逸才跟著拿起湯匙。

「怎麼，你怕我土氣的下毒？」

眼前的男人雖然在笑，但善逸聽得出來他的難受，連忙反駁：「不是！」

這對父子都在看他，善逸坐立難安，說：「我想說⋯⋯一起吃比較⋯⋯比較好吃⋯⋯」

他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化為乾笑：「啊哈哈！開玩笑的！」


他怎麼就覺得人家想跟他一起啊？

小時候玩遊戲，他就知道，沒有人想要跟他一起。文子小姐說不定也是。


宇髓伸手，強制抬起他的臉。瘦巴巴的孩子氣臉蛋。

他想起今早還在自己懷裡的金髮老婆。

二十歲的善逸，看到整桌的甜點，總會興高采烈又厚臉皮地說：「嘿嘿！這全都是我的！！」


還要六年，才能長成那個樣子啊。


「好，華麗的一起吃。」宇髓說，拇指輕摩挲他的耳朵。



善逸先拿過烤糰子，咬下一口，甜醬油高級細膩的味道盈滿口腔。宇髓緩緩咀嚼水羊羹，注意到他的表情，問：「怎麼了？」

「不知道文子小姐現在過得怎樣了。」善逸低落的嘆氣。

吃著老公準備的東西，講著別的女人。不跟十四歲的傢伙計較，宇髓咬著牙微笑，把帳再次記在二十歲的善逸身上。他寬容地推過布丁：「吃這個？」

善逸拿起湯匙，一口舀起鮮奶油含進嘴裡。

「嗚～～～～好好吃～～～～」善逸捧住臉頰，原來鮮奶油是這種口感！！他又切布丁塞進嘴裡，綿密紮實，他滿口都是，捨不得咀嚼，用舌頭壓扁來感受。

「媽媽，我想吃豆豆。」天梓氣音說，盯著離他最遠的甘納糖，善逸沒有把這個稱呼連結到自己，忙著一口口吃布丁。

即使是小孩子的氣音，宇髓仍聽見了。

「不准。」

善逸停下湯匙，宇髓摸他的頭：「不是說你。」

善逸注意到小孩的眼神，放下湯匙，拿起玻璃罐，小孩拼命點頭。男人按住他的手，說：「他上次吃的時候噎住了。」


宇髓沒說的是，善逸那時候嚇壞了，冷靜地把那顆豆子拼命弄出來，才驚嚇地抱著宇髓哭。


善逸立刻放下玻璃罐，小孩噘起嘴，他聽到小孩子鬧彆扭的聲音，蘊含哭聲。

「那個⋯⋯那個⋯⋯一起吃布丁？」善逸邀請，天梓聽到「一起」就開心，拿起小湯匙。

宇髓喝茶，沖淡嘴裡的甜味。看善逸吃的臉頰鼓鼓。

很多孤兒的習慣是先吃喜歡的，因為他們知道，不趕快吃的話，就吃不到了。

善逸說，他以前也會這樣，但其實他更喜歡把最愛吃的放到最後。

「為什麼？」

「會捨不得吃呀。」善逸說，珍惜的一口一口吃著。



宇髓切了一小小塊水羊羹，但實在是太甜了，他拿去餵天梓。

「我長大了，不用餵我。」天梓說。這小子最近越來越有主見。

宇髓晃了晃湯匙：「這個羊羹會飛。」

天梓眼睛一亮，善逸跟著看過來，宇髓拿著湯匙晃出華麗的軌跡，善逸和天梓眼花撩亂，嘴巴不自覺的張開。


水羊羹塞進善逸的嘴裡。


善逸下意識地含住，清爽的彈口滋味，一下子滑溜的吞進去。

「再飛一次！」天梓大叫。

「沒了，只有剛剛那塊會飛。」

「為什麼？為什麼那塊可以飛？為什麼？」

在小孩向男人提問的當下，善逸悄悄地拿走裝著甘納糖的玻璃罐，偷藏進衣服裡。


宇髓假裝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