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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無cp

與那個女人的孩子第一次見面時,他甚至沒有下車。
從貼有深色隔熱紙的車窗望外看去,有著與他相似黑髮的孩子亦步亦趨走在彪形大漢身後,那樣的身量看起來差不多是剛上小學的年紀(也或許比同儕更瘦弱?對於幼童從未賦予關注的他總覺那個嬌小的身型看來過分單薄),年幼臉龐鑲著的一對琥珀色眼珠像是流淌的黃金──這種煽情俗媚的形容來自地盤上和他有過幾次雲雨的女公關,巧舌如簧是對方職業素養的一部份,他本無須對此上心,認真看待只會淪落願為她們一擲千金的愚蠢恩客一輩;然而每每對著鏡子,他總無端升起一股濃烈的厭惡感,內心暗斥那分明是煉獄之火的色彩。
副駕駛座的二把手沒有特殊意味的感嘆了一聲「果然和組長很像呢,這孩子」,彷彿可以就這結論將接下來到醫院抽血親子鑑定的流程一筆勾銷,即便在地下世界沉潛多年的他們向來不輕信闢諸「眼見為憑」的教條,足以蒙蔽心靈的事物本就多如牛毛、遑論僅僅是視覺上認定的現實。
後座另一側的車門被從外打開,靠近臂彎處露出一截鯉魚刺青的成員朝冷眼無語的他鞠了躬,沒有任意發言的後退一步,畢恭畢敬同時不容拒絕的躬著身擺出「請」的手勢、示意頓在幾步外的孩子上車。
得知有個素為平生的父親時的惶惑與暗喜、對於未知變動不可期的恐懼、目睹血案尚未反應過來的茫然與喪母的悵然若失,種種異變超越了一名十歲孩子能夠理解並承受的範疇,稚嫩面容上帶有不合時宜的迷惑,而當那雙眼睛從下往上望著他的時候──
「遺物」。
這個生僻辭彙憑空出現,像是受不知名的外力硬塞進腦袋的讓他前額隱隱作痛。他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否真如表現出來的唯唯諾諾,膽小怯懦的態樣和他分明一點也不相似,就連尾端稜角分明的眼睛、觸感細密柔軟的頭髮、白皙但非蒼白的細嫩肌膚、看似溫馴實則包裹著執著本性的固執眼神、表頭寫著「吉三志喜」四個漢字的紙質報告……這一切都提醒著他,那個已經想不起名字的女人。
正確來說,是他強迫自己不能想起名字的女人。
他們對於彼此的愛(或者類似於那種存在的黏膩情感),出於人類劣根性的自私,相較於說他愛著那個女人,他更像愛著那個女人對於他的灼熱慾望、隱藏在小情小意下的癲狂,以及那種註定會殞落的悲劇性。
原本僅是基於道義責任打算撫養這個孩子,此刻他為這個似在鋼索上行走的決定感到危險,向椅背仰坐如同殉道者將雙手在腹前交疊地闔上雙目、不欲再看眼裡閃爍殷切期盼的孩子,長年飲用烈酒而喑啞的聲線聽來異常冷酷:「人都到了,還不開車?」
真正讓他害怕的,比起那些孩子和他相像的部分,更是那些他們並不相像的。
這個模糊的念頭像是菸草初燃時就被生生掐熄,暴露出焦黃破碎的內裡,他心知可笑索性直接拋諸腦後,任由未燃燒完全的焦油味散入空氣,彷彿一個未做完的夢。
這個孩子只能是那個女人留下的遺物。
如此忖道的他又想起那個女人的名諱,好似撕不下來的符咒,本應封印詛咒、卻成為另一個綑綁他一生的詛咒。
比戒指更牢靠,比權力更腐敗,比承諾更真實。


FIN.

BGM:Anson Seabra〈Hindenburg lover〉
原噗:https://www.plurk.com/p/ogjrt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