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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上



神父將裝有飼料的器皿置於小巷地上，一雙泛著光的金瞳在暗處打量片刻後踏著輕盈的步子從黑影中竄出，小小的腦門伸進碗子裏大快朵頤。

謙遜親和的神父不僅被信徒尊敬，亦備受小動物推崇。吃飽喝足的貓咪非但沒有離開，更朝蹲下來的克里斯托夫靠去。濕潤的鼻頭嗅著人類的氣息，似乎確認沒有危險，便將腦袋蹭向他的手掌心。克里斯托夫感受著手中毛茸茸的溫軟，唇角不禁往上翹。

這種溫馨沒有持續太久，小小生靈留意到其他外人的闖入，忽地壓低前肢弓起背部，發出未經打磨的嘶叫，顯然不歡迎衝撞其領域的來客。憑藉貓咪的態度以及並不存在的腳步聲，克里斯托夫無需回首也能判斷出來人的身份。

「你還真是不受小動物待見。」低低的笑聲自嚨間溢出，神父側過身，讓出一片空間予從天而降的天使。「就叫你別老是臭著一張臉。」

夏勒的足尖才剛觸地，貓咪便一溜煙的跑了。克里斯托夫將視線投向牠消失的方向暗歎可惜。不是說動物喜歡親近善良的人嗎？怎麼這一套放在天使身上就不管用。

「披著神父的皮調侃別人可不是好習慣，克里斯。」那抹聖潔的身姿佯裝出一臉高深莫測，「牠大抵是被我的神聖嚇怕了。」

爾後，夏勒又想到此番前來的目的，提醒道，「時間差不多了，禮拜堂坐了個半滿。」

理解對方話中意思，神父領首朝聖堂往回走，一路上他理好衣襟，撫平那些本就難以擦覺的皺摺。夏勒凝望著無那可挑剔的舉手投足，再次對克里斯的職銜表示懷疑；相較於神父，他更像某位隱姓埋名的王公貴族。

信眾喧鬧的交頭接耳在神父鞋跟落地發出清脆的休止符時戛然而止，隨即依照指引打開手邊厚重的典籍。

教堂鑲嵌著工藝精緻的彩繪玻璃窗，折射出的光線五彩斑斕在木質長椅及群眾上暈染出歡欣的色調。興建瑰麗堂皇的建築定然投放了無數資源，夏勒斜倚在聖人的雕塑上細數著在燈光照耀下翩翩起舞的微小塵埃，為教會的選擇生出疑竇：

要是將資本轉而貢獻在需要救助的人身上，受益的人數必會更為顯著。

作為傳遞神喻的使者，天使對導人向善的福音幾乎稱得上倒背如流。即使克里斯以富有抑揚頓挫的嗓音誦讀，聖經中乏味的內容也不會因而產生變化。在講道的中途將經文充當安眠曲獨個兒打盹怕是對神明的大不敬──哪怕除了克里斯以外的人不會發現，所以夏勒往周遭掃視一圈，企圖覓得讓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提振精神。

遺憾的是放眼望去的一切之於他乏善可陳，只有幾個依稀令人印象深刻的善信引得他眉頭一挑。

比如說，落坐於第二排的一對小康夫婦早前從名貴的錢包中掏出幾張紙幣奉獻後，自以為施了莫大恩惠到處宣揚。夏勒托著腮幫子，篤定他們沒有把馬可福音的教義聽進腦子裏。(*註)

又比如說，最後排戴著兜帽的那一位，每每做了不見得人的勾當便會到告解室懺悔，尋求神的寬恕。屢次如是，卻不見其行為有所收斂，更別提改過自新。

天使欲幫助真正需要逃離苦難的凡人，而非一少撮偽裝出有需求的。

心裏堵著一口氣的夏勒將目光移動到講台上，為人稱道的墨色身影正敬業地宣道，禮拜完結之前無暇分予他半點心神。

於是他步出禮堂，展開收攏在背後的羽翼，翱翔於廣袤蔚藍的蒼穹下。拍動翅膀的瞬間，一根純白的羽翅脫落，隨風飄盪，在和熙陽光中反射出炫目銀絲。

彼時的夏勒心繫徬徨無助的靈魂、

沒有意識到自己種下的想法使其朝著墮天之日邁近一步。




*註：（參考馬可福音十二章41-44節）耶穌面對奉獻箱坐著，看眾人怎樣把錢投入奉獻箱裡。許多富有的人投進了很多錢。 有一個窮寡婦來，投進兩個小錢，值一個銅幣。 耶穌把他的門徒們召來，對他們說：「我確實地告訴你們：這窮寡婦所投入奉獻箱的，比所有的人投的更多。 因為大家是從自己的富餘中拿出來投進去；而這寡婦是從自己的缺乏中，把她所擁有的一切，就是她全部的生活費都投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