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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AU
*有加入劇情需要的原創角色



05
「我不是你師兄。」
唐錚面不改色,語調冰冷。
「事到如今你還要否認嗎?西醫的訓練中應該沒教怎麼搭脈吧?」
「你管我在哪學的。」
「那麼彼岸仙香是怎麼回事?」掌中手腕扭轉著試圖掙脫,被趙活更用力地掐住:「我查過,那是一個可以自訂配方的品牌⋯⋯雖有幾種香料不太一樣,但我不會認錯正心堂的味道。」
唐錚喜歡用香,過去如此,現在依舊。許是在醫院工作之故,唐錚平時不擦香水,唯有趙活第一次被單獨留在他家追劇那日,一身符合時下審美的休閒裝扮,舉手投足卻都帶著掩埋在遙遠時光中的香氣。
「你當年為什麼要讓掌門服下屍心丹?」
「我沒有義務回答莫名其妙的問題。」
「沒有義務?莫名其妙?」趙活忍不住揚聲,「莫名其妙的是你吧?突然拿出魔教的屍心丹、突然叛出師門,沒再出現過、也沒操縱過掌門,一直到——直到武林盟打來,大夥一路殺下眉山,三師兄、四師兄,還有其他師兄師姐——」
「囉嗦!」唐錚怒道,「要報仇就報仇、要殺就殺,對敵人廢話一堆!那些亂七八糟的秘笈就教了你這些嗎!」
「我只是想知道當年的情況!」
「然後呢?知道了難道過去就會改變嗎?」
「為什麼一定要有實際的效益我才能知道?我難道連知情都——」
門鈴聲打斷了爭吵。
「晚安,趙先——是唐先生啊,有鄰居通知說你們好像在吵架、很大聲,還好嗎?」管理室的老伯伯站在門外,看了看負責開門、面色比平時更加不善的屋主,又從門縫瞧見了裡頭的趙活。
「⋯⋯沒事。」
「沒事齁,不需要幫忙報警齁?那幫我注意一下小聲一點喔,謝謝啦、謝謝。」老伯伯邊點頭,邊碎念著轉身離開:「現在的情侶齁⋯⋯」
唐錚彷彿要將門把扭下來,肉眼可見地氣得臉都紅了。他瞪了趙活一眼,迅速從尚未關上的門縫溜走、對面的門傳來重重闔上的聲響,趙活只來得及瞥見白淨手腕上掐紅的印子。

接下來的幾天,趙活的公司高層打算一舉補上春節期間落下的進度,天天加班,唐錚也不知是換了班表還是在健身房多做了幾個循環,愣是與趙活碰不到面。趙活懷疑過唐錚是不是刻意躲他,可每天照約定做的便當掛在對面門把上,隔天依舊會洗得乾乾淨淨掛回他這邊,就像最一開始、剛搬來時一樣,再沒有更多的接觸。縱然晚歸,趙活還是用不多的自由時間準備唐錚隔日的便當,做的都是過去在唐門時煮過的菜色。
到底在幹嘛啊。解了一個bug又冒出其他問題,趙活手捧熱騰騰的咖啡,密密麻麻滿螢幕的代碼晃得他眼花。不能說沒有一丁點癡心妄想對方會被便當感化而鬆動態度,不過以二師兄的倔脾氣來說,機率低到近乎零⋯⋯乾脆直接去醫院門口堵人算了,但會被保全驅離或報警吧,而且醫院不只一個出入口,唐錚還是能溜走。
怎麼轉世了還是這麼難搞。眉頭揪緊,趙活整張臉變得更加扭曲可怖。他很想在住處的電梯口把人五花大綁、扔進自己的套房禁閉起來盤問,反正他會做飯,尤其做胡椒餅可好吃,二師兄總是餓不死。可現在的他早已不是那個早上挑柴下午打鐵的外姓弟子,健檢冒紅字、還要留意三高,哪來這樣的力氣?
渾然未覺自己的想像又開始往刑法中有記載的方向去了,終於在今晚、近期難得地,趙活在大厦一樓的電梯處遇到了唐錚。
電梯門關上,沈默充盈著狹小的空間。並肩杵著,趙活瞥了眼唐錚的手,約素手腕上白白淨淨,幸好沒給他掐出瘀痕。
「二師兄。」趙活收回眼神,「我想知道你當年的計畫。」
回答他的只有電梯通風口的風聲。
「二師兄。」
「你知道你現在住的房子是我的吧?」
「租約到期前未滿足法定條件,房東不得驅離房客。」
唐錚嘖了一聲。
「如果二師兄你真這麼討厭我,幹嘛要讓我承租、住在你對面。」
「我哪知道你問題一堆。」
「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說。」
電梯開門,唐錚搶快邁出步伐,卻被緊隨其後的趙活拉住手臂。
「放手。」
唐錚的眼神好似要將他千刀萬剮,但趙活清楚現在的唐錚已無法動不動就毒倒他或取他性命,於是任憑唐錚掙扎、他就是死死攢住不放。
「你到底想尋求什麼?答案?真相?然後呢?我說與不說、說了什麼,唐門都已經不在了,八百年前就不在了!這就是唯一的事實!」唐錚愈罵愈火大,「無能至極的廢物!你若真的悔恨,早該在這幾個月間嘗試殺了眼前的叛徒,而不是扮家家酒般地過日子,自以為能回到過去、裹足不前,現在又要別人滿足你自我安慰的妄想——」
「我想了解你不行嗎!」趙活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什麼扮家家酒,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以為我沒有記憶,就處處包容我、照顧我,就像——就像你離開前一樣。」顫抖、冒汗,趙活依然沒有鬆手:「所以我更加確定,比起叛徒,那個『二師兄』才是真實的——最敬愛掌門、最在乎唐門,到了這一世依然如此,不是嗎?」
「⋯⋯你這愚笨、死腦筋、天真得可笑的蠢貨。」
「對,我就是死腦筋的蠢貨,二師兄你也是。」又將人扯近了些、趙活努力挺直腰桿,眼神正面迎上那對與前世相同、他總忘不了的黛青色眼睛:「你是我在這個時代、或說這個時空唯一所知保有記憶的唐門中人。既然我這一生都要與上輩子的記憶共處,那它就是我的一部份、很重要的一部份——這絕不是什麼『裹足不前』或『自我安慰的妄想』。」
唐錚還想回話,才張口,腸胃就搶先空虛地哀號。
若說方才唐錚的眼神是寒冰中包著怒火,現在就是真正地想殺了趙活。拚命憋住笑意,趙活假裝沒看到他二師兄的耳朵紅得熟透,指了指身後的大門:「我餓了。要嘴攻要捅人,都吃飽再說吧。」

辣椒和韭菜水餃,海帶蛋花湯,兩顆半熟溏心蛋。大吼大叫著實消耗熱量,趙活按開電磁爐才發現自己也餓壞了,於是挑了些簡單快速能上桌的料理。
唐錚隨趙活走進套房後便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像在沉思、一語不發。趙活在流理臺前來來回回,時不時偷偷用餘光留意那人有沒有趁機開溜。他一個肥宅工程師,上完一天班,剩餘的力氣都在稍早吵架時用完了,若二師兄真要跑,他的招式怕是只剩下泰山壓頂⋯⋯所幸直到端菜上桌,唐錚都還坐在原位。
吃完晚餐,收拾乾淨的茶几上擺了兩個空杯,趙活從冰箱拿出一瓶泡好的茶——清澈的赭紅茶湯注入杯中,唐錚立刻從香氣認出這是自己每天泡的那款花草茶。趙活倒完茶,就坐在沙發的另一邊,並無催促、也並不走開。
「⋯⋯我受錦香宮指示,潛伏在唐門;受千燈樓指示,潛伏在錦香宮;受唐門指示,潛伏在千燈樓。」
「自有記憶開始,我就在極樂教受訓,和所有被控制、培養的孩子沒什麼不同。直到武林眾派攻入魔教、掌門擊敗極樂右使,我便隨教養我的千面人魔一同潛入錦香宮、拜入人間道;又奉著人間道的命令,到了唐門。」
是在唐門,他作為一個被自幼培養的殺手,第一次獲得了姓名。
從換牙的孩童拔高身子、長成少年;再戴上了冠帽、熟記家法門規,並為門人治傷治病、傳道授業。然而在山嵐遮掩、月光透不進的林子裡,卻總能聽見法王與樓主的低語在耳邊呢喃。
他日日穿著青衫,薄薄的衣衫底下,骨子裡仍是別的東西。
「我給掌門服下的是『萬壽屍心丹』,就是主爐裡煉著的丹藥。起源是來自天竺的奇毒,被極樂右使製成屍心蟲為禍武林。我利用其蠱蟲能化作血肉的特性加以改良,想著煉成後,也許能治癒掌門的痼疾。若非那唐守鴻⋯⋯我不得不令掌門服下半成品救急,至少維持住身體的機能運轉。」
趙活恍然大悟,這正是他愈細想愈困惑的癥結點之一,掌門當時分明行將就木,怎地被二師兄塞了丹藥,反而虛弱卻穩定地一直沉睡著?他可以認定唐錚是給唐門微薄的一點希望以便後續牽制,卻無法不往另一個方向猜想。
「出走是順勢而為。人間道法王催促著我取得碧血玉,再拖延只會教他們起疑、甚至影響到千燈樓那邊。我也正好離開眉山,專注於泥教與魔教的行動。」唐錚嘖了聲:「一群飯桶,連照顧師父都做不好,搞得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得回山上一趟。頭半年,我還能固定每個月回去一次、甚至待上幾天給你們這群天真的廢物擦屁股,到後來,樓主令下,我與魔教一同離開了宋室領地。」
「武林盟進攻唐門的消息傳來時,我在西夏⋯⋯就結果而言,我終究是慢了一步。」
「你想問計畫,唐門既已覆滅,我哪還有什麼計劃呢?徒剩千燈樓成員的身分、以及苟活的一條命,不用白不用——我服下當年掌門用以催谷功力的丹藥,刺殺樓主。成功與否,我也不曉得,這本就是有去無回的事。更別提萬壽屍心丹的效用,再也無從驗證了。」
「沒能與門人同生共死、也未能救活掌門。到頭來,唐門的二弟子唐錚只是一重身份的偽裝,不過一層人皮面具,撕破了,便沒有了。」
「⋯⋯這就是你想要聽的。我本不是唐門弟子,也不是你師兄。」
重獲新生,這個時空沒有非人道的訓練、沒有刀光劍影的危險,唐錚仍舊不敢大意。憑藉孩童吸收新知的優勢與兩輩子的智識,他的成長過程比多數人都來得順利。父母離異時,還未上小學的唐錚不哭不鬧、從不怨懟離開身邊的父親,甚至能在飯桌上替母親擋下親戚的閒言閒語。旁人誇他懂事,可他也只是早早看出兩人的磨擦與日俱增,能夠平和地分手各自安好,已是美事一樁。
再一次地,他從男孩長成少年,再從少年長成了青年。沒有魔教、沒有屍心蠱、沒有江湖的紛紛擾擾,只是過程中,偶爾會遇見面熟的人:唐門的師弟妹、或是人間道的姑娘們。倘若對方沒認出他來,唐錚從不主動去接觸。他總遠遠看著這些曾以死明志、於決鬥中敗北,或被捲入陰謀陽謀中身不由己的人讀書煩惱、與同儕嬉鬧、與人相識相愛,什麼都不記得,至少過著平凡而安穩的生活。至於那些認出他的,往往在眼神初次交會,便能讀出訝異、憤怒、甚至恐懼。唐錚從未解釋過什麼,哪怕是因此被刻意疏遠、放學後被堵在樓梯間、在面試時失了工作機會。上輩子做過的事,他沒有一件後悔,那麼這種種遭遇,他也願概括承受。
當年出發刺殺千燈樓主前,唐錚曾最後一次回到破敗的正心堂,對焚毀一半的祖宗牌位辭別,也於山腳聽聞了武林盟主大戰唐門魔教醜妖、最終邪不勝正的故事。在自家樓下遇見趙活時,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撲上來掐住他的脖子,反而表現得禮貌而疏離、甚至可憐兮兮地提起被二房東詐騙的經歷。看著相隔一世依舊醜得清奇的臉,唐錚又憶起那白衣少年降伏醜妖怪的話本——順手照拂一下,也未嘗不可。直到他發現,這蠢進靈魂裡的廢物並非白紙一張,而是根本還將他當成那個叛門以前的二師兄,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處、煮飯給他吃、在他身旁打轉。
愚蠢、可悲又墮落,唐門的風骨都去了哪裡?
唐錚很想破口大罵,又堪堪忍住了。趙活也以為他不記得過去,指不定知道後,會是另一個面貌。基於安全考量,他不能太快暴露——唐錚這麼告訴自己。當他看見滿桌都是自己愛吃的菜、在書桌前做事時背景有另一人活動的聲音、一次次帶著歉意靦腆地向他道謝、返鄉還不忘提醒他要記得自己吃飯⋯⋯
直到現在。
「⋯⋯所以,你確實與舊魔教有關聯。」
唐錚平靜地等待著。他早知這一刻終將到來,只是正好是現在。畢竟他終究未救活掌門,哪怕一命換一命,都是合理的——
「那你身上的屍心蠱呢?」
唐錚愣了半秒:「⋯⋯早在我年少時就刻意服毒、以體內毒功殺死了。」
「原來我們這麼毒。」趙活皺眉,而後呼了口氣:「那就好⋯⋯蠱蟲噬咬血肉,用想像的都疼。」
「師兄你離開後,我並未毀去主爐的丹藥。一來想知道你多年心血究竟煉了什麼,二來是心裡有個角落總不願接受現實,就像我至死都覺得大師兄還會從墳裡爬出來找我說相聲。
「再活一回,我其實也想展開全新的人生,可總無法不想起過去的事。也許就像二師兄你說的,我就是個不知變通的蠢蛋⋯⋯但我很高興能聽你親口說這些。過去已成定局,能得知二師兄你不是真的叛門,還是太好了。」
「師兄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無論你跑到何處,我都要找你出來?」
「怎麼,終於想起該殺了我嗎?」
「我一直記得,從沒忘記過。」趙活笑笑,又抓了抓鬢邊的頭髮:「我只是想說⋯⋯不論是八百多年前或是現在,能遇到二師兄,我都覺得⋯⋯嗯、我很高興,謝謝你。」
「⋯⋯無可救藥。」
趙活透過瀏海偷偷覷著身邊的人,唐錚如他所料別過頭去,正好能瞥見那總透露主人心緒的紅紅耳尖。
竟然還滿可愛的。趙活不禁想著。
沈默之中,兩人都要重新收拾被翻出來攤開細數的記憶。直到唐錚一口喝乾了杯中的花茶、起身走向門口,趙活也跟在後頭送他,不忘把母親交代要送禮的肉乾塞進唐錚手中。
「我這週可能要週末才有空做晚餐了,你有想吃什麼嗎?」
「胡椒餅。」唐錚回答,又垂眼半晌,低聲補充:「唐門的胡椒餅。」
「我盡力吧。」趙活笑笑,看著唐錚走進對面的套房,才闔上自家的大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