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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未定




劊子手和公雞在一片舒適的沈默中走在回警局的路上,今天的行道樹並沒有被曼德拉草侵襲的跡象,而路上罕見的沒有殭屍在遊蕩,所以他們不用擔憂槍響打擾居民們難得可以共享的寧靜。

捍衛小鎮的彩霞很美,今天尤為特別,或許只是對他而言。

路上的居民談笑風生,不時對他們點頭,今天的形象照風波彷彿已經消失,但劊子手知道自己會記很久很久。

他會記得自己和布雷德蕭在早晨一起和女高中生合照、一整天一起跑遍全鎮更換新的海報同時為造成鎮民誤會感到抱歉(雖然他有點傷心)、遇到脾氣古怪的名偵探順便抓到可怕的通緝犯,還有Kazansky爺爺在夕陽下對他說得那些話。

他看著手裡的海報,感到有些惋惜,畢竟今天過後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拍這種照片,他有點後悔自己沒有和布雷德蕭留有一些日常的搭檔照片⋯⋯唯一算得上正常的可能只有一張,而劊子手把它放在自己總是隨身攜帶的用來裝牧笛的暗袋裡。




那甚至不是警局為他們拍攝的,那其實只是張活動照,那次他和布雷德蕭很不幸地抽到去國小向孩童宣導混血警隊工作內容的任務。他發誓小孩絕對是超越世上所有奇幻生物最可怕的物種,他們有本事只用尖叫聲和無法控制的行為把捍衛小鎮變成比黑帝斯的地獄還可怕的地方,但丁如果來過這顯然會為此重新思考對地獄的分級和描述。

但劊子手很優秀,而且他是牧神和海妖的後裔,這意味著如果必要,他可以很有說服力,包括面對惡魔般的孩子時

活動當日劊子手把無趣的職業內容手冊講的活靈活現,受到吸引的孩子們漸漸安靜的像個天使。但只有他知道,那其實不是源於他的口才,而是源於他和布雷德蕭在捍衛小鎮荒謬又真實的每一天。小孩是吵鬧的,也是敏銳的,他們有時甚至比大人更理解何謂童話,也更能體會童話下的真實。

那天下午的活動並沒有像往年一樣以被迫參與活動的混血警官落荒而逃作結,劊子手成功地把一點點光芒與對未來的嚮往放進孩子們澄澈的雙眼裡,而他們在離開時獲得了熱烈的掌聲。

兩週後他們收到學校寄來的活動參與證書,裡頭附上一張他坐在教室前和孩子們講解的照片,而照片中的公雞在教室另一頭,他斜倚著牆面雙手抱胸,墨鏡下的眼神安靜而專注。

公雞有辦法長久地凝視街道,卻鮮少用那樣的神情注視他,而劊子手很希望在照片中公雞那刻的專注是給他的、或者是他說的故事也好。

「天啊!布雷德蕭!學校寄表現優異的證書給我們欸!雖然我本來就很優秀」
布雷德蕭只是在各式文件中抬起頭,眼中罕見地沒有慣常的嗤之以鼻

「大概是因為你馴服了他們?」
「別把他們說的像野獸」
「我記得有人一開始說『這裡比黑帝斯的地獄還可怕!』」公雞模仿他的聲音同時搖頭晃腦
「我可不知道你這麼小心眼,而且是誰拯救了被小孩當樹爬的你」

公雞瞇起眼睛,最終認輸般地笑了

「好吧⋯⋯你確實幹得不錯,賽雷辛」
劊子手為此愣了一會,而公雞被他的反應逗樂了

「我是說真的,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工作這麼有趣,但聽你講完我覺得還不賴」

公雞側著頭露出微笑,劊子手其實沒有想要獲得對方的稱讚,但公雞很真誠,而這讓他既想尖叫又想大哭。因為布雷德蕭總有辦法讓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可能再跌的更深的時候,又墜入另一個他從未發現的間隙之中,而且他知道這回沒有人能在墜落的途中接住他。





劊子手輕輕摸上自己的牧笛,有古老而溫暖的力量從那裡傳來,他們離警局越來越近,只要通過北海廣場,再經過一座橋就到了。

明明是每天經過的道路,他卻覺得像新的一樣,當他奮力想記下某些時刻時,才發現自己似乎什麼都記不住,他能想起的只有很多不經意的瞬間,也可能今天過後一切並不會有什麼不同⋯⋯

世界照常運轉,不管是他還是布雷德蕭,以及那個從出生起就跟著他的、烙印般的詛咒。

彩霞逐漸被深藍色的夜幕給籠罩,地平線盡頭是光明與黑暗的最後交界,劊子手在經過吊橋時照例往底下看了一眼,一切一如往常,不管是過去的每一天,還是下定決心要告訴布雷德蕭自己心意的這一刻,警局在夜幕下透出溫暖的橙黃色光芒,看起來像家。



警局裡沒有人留守,他看見鳳凰把一張紙條黏貼在黑板上,原來Cyclone要剩餘的人去出其他任務,而今天已經忙了一整天的他們就負責留守。

劊子手把從Kazansky爺爺那回收的形象照暫時擱置,而公雞正在整理自己的桌面,他等到對方用的差不多時才開口

「布雷德利」
公雞抬起頭看著他,眼神一如既往

「那個⋯⋯我剛剛跟你說⋯⋯」
「你要調職了嗎,賽雷辛」
「蛤?」
劊子手不太確定是那個環節出了問題,照理說他們走回警局的路和過去一模一樣,布雷德蕭是怎麽得出這麼奇怪的結論的?
「我說,你要調職了嗎?」公雞再問一遍
「要不要向我分享一下你是怎麽得出我要調職的結論的?布雷德蕭」

公雞緊張地眨了眨眼睛,他想到之前Cyclone曾經詢問他既然和劊子手似乎不太合,那麽要不要更換搭檔?結果他洋洋灑灑地向對方解釋更換以及重新記下一個搭檔的所有個人習慣到底有多麼麻煩。然後在他才剛提到『劊子手不開心時的應對之道』的第二個細項的第三個子標題時,Cyclone站起身說了句「你的大腦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公雞」然後不客氣的把門甩上,他的長官顯然對於聽完他腦中尚未說完的數十萬字「對付劊子手守則」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就算Cyclone局長沒這個念頭,今天賽雷辛從他們回收完照片時的反應也足夠反常。

「你剛剛走回警局的速度突然變很慢,你以前從不東張西望、總是講個不停,但剛剛你卻停在Penny的酒吧前盯著對面的相館;還有雖然我一直叫你記得檢查行道樹,但我知道你從來都沒在聽,不過你剛剛很仔細地看了有沒有曼德拉草,還有⋯⋯」

公雞接下來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劊子手覺得搞不好Kazansky爺爺的第一個建議才是對的,因為他真的真的很想親吻布雷德蕭。

不過在這之前,他覺得有必要讓公雞知道在自己眼中他是個多麼好的搭檔,他很感謝這三年來公雞這麼照顧他,雖然這可能只是他的天性使然,不管他的搭檔是誰他都會這麼做,因為他身上擁有一半石像鬼的血液。

也可能從來就沒有這麼複雜,只單純因為他是布雷德利・布雷德蕭。

「賽雷辛!賽雷辛!你為什麼⋯⋯」
公雞被嚇壞了,剛剛他以為劊子手一如既往的打算把他說的話當耳邊風,沒想到對方的眼眶越來越紅

「那個⋯⋯還是、是因為照片嗎⋯⋯」
公雞有點愧疚的問,劊子手迅速地擦了擦自己的臉,期望把心中的所有不安與恐懼一起抹除

「不是,才不是因為那些蠢照片,沒有人要調職!你的想像力和推理能力可不可以用在正確的地方」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從Kazansky爺爺那回收來被自己放在桌上那張堪稱完好的海報

好吧,有一點⋯⋯因為布雷德利在早上回收照片的態度之積極,讓他真的一度很想搬出捍衛小鎮

但這還不都是你害的!布雷德利!海妖和牧神一同在他耳際尖叫


「布雷德利」
劊子手突然大聲說道,而公雞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想立正的衝動,然後矮一些的牧神突然走上前來很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背

就算劊子手沒有要調職,可能也真的吃錯藥了。公雞害怕地想

「不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覺得有些事你得先知道」
公雞看著劊子手大概此生中頭一回在考慮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

「首先,你是個很棒的搭檔」
劊子手又拍了他的背,而且格外大力,公雞慶幸他們還沒吃晚餐,不然他可能會不小心把食物全部回饋到對方那張臉上。公雞沒有遺漏劊子手話語中的誠懇,那讓他有點難為情也有些擔心。

「呃⋯⋯謝謝?」
「別打斷我!」
「好、好⋯⋯」
「你很認真工作,顧慮大家的需求,雖然你總是不說,但我知道你在意而且盡力保護鎮上的每一個人。謝謝你願意載我到世界各地的蘆葦湖去,在去年聖誕節幫我應急,我好像都沒有好好跟你道謝過。噢,還有你總是在夜晚巡邏、以及得去黑暗大陸執行任務時顧慮我」

「最重要的是,你救了我一命!」

劊子手的眼神低垂,露出了小小的微笑,像是在跟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道別,而公雞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記得和母親的最後一天是怎麼度過的,早晨他們坐在房子內吃著糊糊的粥,他已經不記得那頓早餐的味道,但他記得那天是那陣子少見的晴空萬里的日子,天空的顏色就像小時候和父親盤據在教堂上時的那樣,美麗到不該屬於這個動盪的世界。那天母親坐在窗邊,陽光灑在她身上,她在光芒中溫柔地注視布雷德利,那讓他覺得當下連在溫暖光線中被映射出的塵埃都顯得無比珍貴。

那天的記憶變得像陳舊的畫作,但每一次布雷德利在腦海中掀開它們時仍擁有震攝內心的力量。

他們在用完餐後到外頭散步,他的母親鍾愛鳥類,據說父親以前常化身成小型的鳥類石像鬼逗她開心。他們坐在湖邊,一言不發,直到水鳥好奇地向他們游過來,而布雷德利只是安靜地看著,那天的一切都一如既往,不管是歡笑還是沈默的時刻都同樣美好。他們一起走過當時住的最久的城市,直到夕陽西沈。

他們重複著日常的行程,好像明天依舊會到來,但再睜開眼時,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還有母親留給他的、永遠不會消逝的愛。

儘管那時他已經無力去感受,但他記得母親注視自己時溫暖的感覺,雖然對方是人類,但充滿了他所沒有的力量。


「雖然我老是抱怨,但你還是一直帶著我飛行,我真的很喜歡飛行時的感覺」


布雷德利想起在頂樓古老的星空下,劊子手告訴自己很慶幸擁有他這個搭檔,那時堵在胸口的感覺和此刻別無二致,但和母親注視他的感覺又不完全相同。

這是新的,而公雞不曉得這種感覺是否同樣易碎,但他發現自己無法控制,而無法控制的東西通常都不安全⋯⋯

「我只是⋯⋯好吧,我真的有點不爽你對更換照片那麼執著,但那是正確的,布雷德利」

劊子手釋然的笑了,而公雞只是盯著他,太陽早就下山了,但布雷德利這回還是沒有拿下他的墨鏡,這讓劊子手無從辨識對方到底在想什麼

「可以⋯⋯至少不要討厭我嗎?不論我接下來說了什麼」

劊子手的世界可能在崩塌,就像拔起曼德拉草時,他們因為被拔除的尖叫會讓周遭的人受到詛咒,而劊子手即將、或者再次成為自己生命中的曼德拉草⋯⋯

布雷德利只是在沈默中點點頭


「那個⋯⋯我、我很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
劊子手的聲音隨著他說出來的話越變越小聲,遠遠不如他在稱讚布雷德利時來的有力,好像這樣詛咒的效力就會變小一樣

「可能⋯⋯從三年前你從天上接住我的那天開始?」
他有點尷尬地看著一動也不動的布雷德利,等待他的詛咒生效,或者期望Kazansky爺爺給他的開導成真。

但什麼都沒發生⋯⋯

或者尚未發生?

布雷德利的反應很怪⋯⋯難道是因為是石像鬼的緣故?

因為過去那些聽到他告白的人臉色都變很快,他們有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的則是在相處過後變得不屑一顧,唯一不變的是最終他們都選擇讓劊子手留在原地獨自拾起破碎的自己。

而他非常非常希望公雞能成為那個例外⋯⋯

畢竟在此之前公雞已經做了那麼多意料之外的事,或許這就是石像鬼這個種族的屬性⋯⋯




布雷德利好像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時間在此刻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劊子手無法確定自己是希望它變得快一些還是再慢一些。


布雷德利終於找回一點自己的意識,他盯著劊子手,可能在確認他的搭檔是不是終於瘋了、或是等待他在告訴自己這其實是個玩笑,直到他明白劊子手大概用上了一輩子的認真還有勇氣來告訴他這件事。

布雷德利應該說句話的,但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想告訴劊子手他並沒有這麼好,他一直工作是因為這樣就不會想起他的過去、他不覺得自己對捍衛小鎮付出了多少,是來到小鎮後他的生命才開始運轉。而這三年間劊子手成為他生命中的常量,他記得對方喜愛的每一座擁有蘆葦的湖泊以及適合造訪的季節和時段、他記得對方提起家人時柔和的微笑、他也忘不了被對方的小姪女抱在懷中的那種驚恐,還有劊子手在那次聖誕節中順利把他搶救回來時如釋重負的好笑表情⋯⋯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依照過去的經驗,幸福可能與他的種族無緣,那太脆弱了,所以他只敢長久凝視著頂樓下由鋼筋和混凝土組成的世界,也不敢多看總是陪在他身邊的劊子手一眼。

擁有靈魂的生命很美,但遠遠不如一座無機而毫無溫度的城市穩定。


可是那是傑克,只要對方想要,他發現自己願意給傑克任何東西,但這是頭一次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給予。就算有能力,他甚至不確定他給予的是否是傑克需要的⋯⋯因為他的過去實在拼湊不出什麼稱得上美好的東西。





他們之間長久的沈默被辦公室的敲門聲打斷,劊子手不得不回過頭,只見Cyclone走了進來,身後是一名金色短髮的嬌小人類女性還有另一名和他們差不多高的男人,而見到來人的公雞看起來很震驚。


「冷靜點,布雷德蕭,沒事的」
Cyclone雙手抱胸靠在門上出聲安撫他,然後向那兩人點點頭。那名男子率先拿出一條繫著石頭碎片的項鍊展示給他們倆,開口說道

「我是1530年代聖母百花教堂⋯⋯」對方的話還沒說完,公雞就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急切打斷了他

「布蘭登?是你嗎?」
公雞的語氣聽起來難以置信,他似乎已經認識對方很長一段時間,而這個男子大概是另一隻石像鬼,這還是劊子手第一次見到布雷德蕭以外的石像鬼。

雖然是待了三年的警局,劊子手卻突然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這兩個來訪者的出現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夠認識布雷德蕭。這種想法一但出現就在心中極速滋長,他不需要等到布雷德蕭回答,就覺得自己又變得像以前一樣可笑而無助。

他得走了,以這個該死的辦公室為中心一路向前,直到地球另一端的相應點!但他可不能一直走下去,畢竟地球是圓的,這樣哪天站在他面前的搞不好又是布雷德蕭那張臉,然後他會在撞到對方時才醒悟自己為了布雷德利傷心的繞了世界一整圈。


「我還以為你睡到什麼都忘了,布雷德蕭。順帶一提,麥肯錫在外頭,你確實保護了我們」
而他的痛苦還在繼續。那名看起來較為年輕的石像鬼笑了,然後他帶著好奇的眼神看向劊子手,那讓剛剛回神的牧神感到不知所措

「他是傑克・賽雷辛⋯⋯」

公雞站到了劊子手身旁順勢摘下了自己墨鏡的同時快速地掃了對方一眼,布蘭登朝他眨眨眼,用一種似乎是石像鬼間的暗語輕聲詢問布雷德利一些問題,布雷德利看起來很懊惱,但最終吐出一句

「還不是」

這是劊子手無法理解的語言,公雞從未在他面前說過,他努力忽視著這種難受的感覺,然後看著布蘭登的眼睛變得明亮,直到他發現對方也在注視自己。劊子手尷尬地向對方點頭,另一隻石像鬼也對他微笑示意。

「你好,賽雷辛警官」

布蘭登笑得很溫柔,劊子手不確定這意味著什麼,儘管他們是頭一次遇見,布蘭登卻看起來像是真的很高興見到他。這讓劊子手無法討厭他,這種奇怪的感覺暫時壓下了他想要直接從警局破窗逃逸的衝動。

「很抱歉打擾你們工作,但我想你得聽聽這位女士想說什麼」
布蘭登回歸正題,那名嬌小的人類女子走上前,她一句話都沒說就散發出一種讓人想不由自主親近的氣質,這讓劊子手想到他自己的母親

「我是卡蘿,卡蘿・布雷德蕭。算是現在聖母院背後的贊助者吧⋯⋯我一直寄信給你」
那個女人說,她的語氣很柔和,像在講述古老的故事。而以劊子手既有的認知,如果她說的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座聖母院,那麼這確實足夠古老

「布雷德利,我明白你為什麼不想回來,這次會麻煩布蘭登他們帶我來完全是不得已的,因為現在聖母院真的需要你回去一趟」

「發生了什麼事⋯⋯」公雞努力地不要讓自己聽起來過於緊繃,卡蘿和他的母親如此神似,也帶著同樣的包容和溫柔,那讓公雞五味雜陳

「一點事故⋯⋯人類不小心燒毀了一部分的她,現在她被封鎖起來了,但我認為這次你得來看看,有些⋯⋯可能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布雷德蕭微微傾身,最終還是站定在劊子手身旁,他低下頭讓視線落在地板上,不確定這是否是個好的建議。


自從他甦醒後,他是如此急切地想離開那座教堂,雖然那就是他的出生地,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源頭。但那裡對他來說太過悲傷,原先熟悉的城市樣貌在睜開眼的瞬間變得無比陌生,整齊的街道、明亮的光線,而照理說一直圍繞城市的由原始森林組成的翠綠突然變得如此遙遠。這一切都在昭示著這已經不是他的世界,所以他離開了,或者說逃跑,當下那種心情強烈到他甚至沒想到要帶走關於父母的遺物。

他只想要逃離,逃到能讓他冷靜的地方,而捍衛小鎮當時就是那幾乎破碎的生命中的一點光亮。

剛成形的捍衛小鎮與所有鮮明的一切都保持距離、自成一格。小鎮容忍他初期的慌張和不信任任何生命的眼神;小鎮帶走他為了壓抑悲傷的麻木和頹喪;有一天,小鎮帶給他一個牧神,牧神讓他拾回自己的翅膀,而那位牧神剛剛跟自己說「我非常非常喜歡你」。

然後他的過去就追了上來,聖母院派來一位長得和母親如此相似的女人,彷彿在告訴他一切到此為止⋯⋯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你只被准許獲得這麼多

不要忘了石像鬼最初是被構築在高塔和教堂的側翼,因為和地面上、教堂裡的人類保持距離,石像鬼才能確實保護好他們、以及他們喜愛的世界⋯⋯


「布雷德利!」


劊子手尷尬地用手肘撞他,公雞抬起頭,眼神是少見的無助,那讓劊子手想緊緊把他抱在懷裡,但布雷德利尚未回答他先前的問題,所以他只能當一個盡責的搭檔,而不論情況如何他一直都很優秀

「執勤還沒結束呢,你得回答民眾的問題。」

劊子手訝異於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沒有顯露出任何他以為的傷心與失落,雖然不知道對方經歷過什麼,布雷德利的過去對他而言宛若白紙,但他明白對方勢必得去這一趟。而布雷德利看起來陷入了某種毫無必要的自我糾結,但現在沒時間管這些了,於是他又湊近一些咬牙切齒地低語。

「還有不管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都給我停下,那些都不是真的,懂了嗎?老母雞」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有所成長,放手沒有想像中困難,也沒有想像中的讓他感到崩潰,因為此刻布雷德利是否感到安穩對他而言更要緊。

天啊,他真的很愛布雷德利不是嗎?

不過這不妨礙他對布雷德利此刻依舊呆滯、不給他面子的遲鈍反應實施一些報復,於是他像先前一樣用力地拍了對方的背,看著布雷德利當眾踉蹌了一下,他不會承認這讓他很有成就感

「你是不是其實很想殺了我⋯⋯賽雷辛」布雷德利輕聲埋怨,劊子手只知道這招顯然很有用

「我如果辦得到就好了⋯⋯」

他小聲地咕噥,布雷德利應該沒有聽見,因為他抬起頭,然後告訴那個叫卡蘿的人類女子他願意跟著回聖母院。


時間好像被加速了,不然就是劊子手突然明白了相對論的精髓。劊子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在眾人面前像個好搭檔一樣答應Cyclone會幫布雷得利填寫假單的,一張代表著布雷德利將會離他很遠很遠的假單,反正布雷德利又不是不會回來,只是這真是一個糟糕的時機不是嗎?

他甚至不知道詛咒是否生效,布雷德利就因故不得不離開他了⋯⋯

一切都像是電影,而他成為了唯一的觀眾,雖然布雷德利在離開警局前跑過來急切地跟他說「等我回來,好嗎?我一定會回來」但劊子手當時的力氣只足以支撐他呆呆地點頭,然後露出微笑,他對於處理這種事很熟練,熟練到連他都相信自己的微笑是真的





於是劊子手現在坐在只剩下自己的辦公室裡,開始為他的搭檔填寫一份歸期未定的文件。

他以為這會很難,但並沒有,最大的恐懼往往源自想像,他的手好像有意識一樣自動填上了他再熟悉不過的資料。然後他敲響了Cyclone的辨公室的門,將假單交給對方

「你還好嗎?孩子」他們局長顯然明白了些什麼

「我一直都很好」他聽見自己說,一切都很正常,他希望到目前為止自己都做得很好

「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公雞會回來的,石像鬼是信守承諾的種族」

「我知道,謝謝您,長官」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卻又被叫住了,迎面而來的是一包面紙

「把儀容整理好再出去⋯⋯」雖然是長官的命令,但Cyclone的聲音難得帶著一種無奈和安撫

「我很抱歉」劊子手低下頭懊惱地說

「雖然我的大腦和心臟不相連」他們擁有無頭騎士血脈的局長罕見地提及了自己

「但據我所知,世界上沒有任何物種需要為這種事道歉。」他們的局長顯然意有所指







劊子手躺在床上發呆,他想著布雷德蕭此刻正在做什麼?他平安抵達了自己的故鄉嗎?毫無疑問,畢竟對方的飛行技術那麼好,這絕對不是他需要擔心的⋯⋯布雷德利見到自己的舊識時看起來很高興,但自己大部分時間做的事好像都在惹毛他。或許Kazansky爺爺的話有部分是對的,雖然布雷德蕭什麼都還沒跟他說,不過劊子手就是忍不住往壞的方面想,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也讓他無暇注意周圍的動靜

於是當陽台突然發出碰撞聲,他幾乎嚇得跳了起來,那聽起來很不妙⋯⋯陽台的玻璃門被敲響了,他慢慢靠近、順便抄起可以防身的物品

「傑克!」那是布雷德利的聲音

「該死!你做什麼!」他嚇死了,急忙打開陽台的門,卻發現他的搭檔一身狼狽,整個人罕見的用一種狼犬般的姿勢就這樣張著翅膀蹲踞在他家陽台的欄杆上

「現在是他媽的凌晨兩點!布雷德利、你飛到昏頭了嗎!還有先把翅膀收起來,你差點毀了我種的植物!」

如果布雷德利現在跟他說什麼聖母院在剛剛他猶豫的期間不幸全燒掉了,他可能會先用手上拿著的傢俱先去砸對方的頭再來考慮其他問題


對,他們之間的問題

「對不起」公雞急忙為嚇到他還有差點謀殺他的植物們道歉,而他這才注意到公雞氣喘吁吁

「你忘記拿什麼東西了嗎?」公雞只是搖搖頭後就急切的開口

「我忘了問你⋯⋯你想和我一起來嗎、傑克,回到我出生的教堂,你願意嗎?還有你晚上告訴我的那些⋯⋯我得花點時間回答你,可以嗎?」

布雷德利一邊說一邊站到了陽台上,有點尷尬地抓了抓後頸,與其說他看起來很猶豫、倒不如說是忐忑。

劊子手不確定自己的表情如何,但最後他緊緊地撲進布雷德利的懷裡,布雷德利愣了一會才緩慢地伸出手輕輕覆上他的後背。

他們從沒這樣擁抱過,起初布雷德利還帶著點猶豫和不知所措,傑克意識到,對方上一回這樣抱著一個生命可能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傑克不想放開他,起碼在布雷德利因為無法忍受而推開他之前不想,好在布雷德利並沒有這個打算。

傑克不在乎時間過了多久,反正足夠慢吞吞的布雷德利搞清楚如何重新去擁抱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自己想要收攏在羽翼內並長久注視的生命。

而從布雷德利最後將雙臂緊緊纏繞住他的身軀時,他想對方大概是明白了。


傑克終於願意放開布雷德利,石像鬼溫柔地看著他。剛剛Cyclone分明囑咐他要擦乾眼淚再走,他也確實這麼做,沒想到那些淚水又在不知不覺間落下,但這一回有布雷德利替他擦掉了。

「我應該早點想到的,對不起⋯⋯」
石像鬼把他拉進另一個擁抱,然後在他耳邊低語。

缺少了眼淚的干擾,傑克總算聞到布雷德利身上殘留的氣味,來自寬闊的海洋還有捍衛小鎮好幾千公里外的原始森林,石像鬼恐怕花了一半的路程才想通,卻還是回來找他了,儘管布雷德利什麼都還沒說,但對目前而言已經足夠了

「我真慶幸你沒有燃油耗盡」傑克調侃道

「喔閉嘴,我想最該優先回答你的部分就是,我最喜歡安靜時的你」

「這聽起來只是『你很煩,我需要你保持安靜』的進階美化說法」傑克抬起頭假裝抱怨

「那你有聽過因為你安靜時非常非常可愛這種說法嗎?」布雷德利帶著喜愛的微笑問他,傑克只是把笑容壓在對方溫暖又厚實胸膛上




那晚Cyclone在辦公桌上收到兩張歸期未定的事假單,看在這兩個人平日工作很認真的份上,他決定不追究這兩人恐怕有陣子會在同個崗位消失的鳥事。


不過他也有些狐疑到底該不該幫這兩個屬下把事假欄位勾選成婚假會更合適。






Fin.










超不重要的彩蛋

1. 劊子手在那晚之後把手機裡Cyclone的稱呼從「身首分離大魔王」改成「面惡心善局長」

2. 戀愛進度:??? 結婚進度: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