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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平嚐到在監獄醒來的感覺。

床有點硬，也有些冷。穹迷迷糊糊地接受知覺投訴過來的不滿。

花了點時間找回被鎮靜劑趕走的理智，他記起曾在智庫上閱讀過的字句。

一個後天覺醒的fork，受到強烈食慾驅使，會有襲擊cake的可能。

無法壓抑天性的人，姓名將會列入高度危險名單，套上鐵項圈，喪失一些身為人類的權利。

……說起來，砂金應該沒事吧？

很快，穹想起了自己為何鋃鐺入獄的原因，擦掉了多餘的憂慮，轉而寫下另一個想法。

他才是被砂金制伏的那一方，與其操心他的傷勢，還不如擔心自身的前途。

在這個受「星神」支配的宇宙，捕食者的特殊體質反而更像是種不受歡迎的罕見疾病，其危害性甚至不如發狂的命途行者。

「這牢房的條件真不怎麼樣，朋友，你這能睡得安穩嗎？」

長廊的陰影裡，穹首先看見的是一雙反射慘白燈光的皮鞋。

「起碼它不生老鼠，還算湊合吧，」他朝周圍張望了一下，「我必須提醒你，馬上就會有人來檢查你的身體。」

砂金好整以暇地踱步，像是要拋棄這個罪證確鑿的囚犯，又像是想幫助身陷囹圄的不幸者脫罪。

「要是被發現你的身體裡還有顆星核……恐怕你在任何地方都將寸步難行，到哪都有眼線盯著你。」

他停了下來，鞋底抹消了此處唯一的音律。

囚籠靜得像穹的一些東西也將隨同聲響消失。

「啊？」

穹承認，他有些被嚇傻了。

他的開拓之旅不能被這種理由劃上中止符。

「……說吧，你準備開什麼價？」

這個人出現在監獄不就是要跟他交換利益嗎，難道還能有其他的理由？

穹的心牆剖開了一道裂口，攜帶生機的富商大搖大擺地闖入。

「送你個預言吧，星核先生。」

「我將達成公司的指標，而你，會得到打開門鎖的鑰匙。」

勝算一目了然，穹絕無可能放棄身上掛著的那張車票，因此砂金這次連口頭威懾都懶得準備，直接透露結局。

他的表情使穹想起了幾個系統時前被他咬下一塊肉後的樣子。

沒有慌亂或恐懼，反倒像極了一位終於收到了天啟的選民。

之後的發展不太適合放到孩子們的睡前故事裡。

錢權自戴著華貴戒指的手中洶湧澎湃地砸落，而一個罪犯從鼠洞裡鑽了出來，不光彩的案底被放逐到世界的邊緣之外，再也無人可尋。

除了清白的履歷外，砂金還會給穹喝點東西。

fork的基因被激發，味覺的永久性喪失成了開拓者的一大煩惱。

現今，他只能在模擬宇宙的系統重現它的樣貌。

珍味佳餚的開拓被迫終結。

穹消沉了好一陣子，經過砂金的提議，又稍微打起了點精神。

不管怎麼說，有人關心他，還願意替他想辦法，這比他能品嚐到的任何味道都值得感激。

「多虧有你，這回的債務清償也很成功啊，我的朋友。我們該有一場慶功宴。」

餵食的信號令穹高興地將眉眼彎成漂亮的弧線。

按理說，砂金不該給一個fork食物。

根植於基因的飢餓注定永遠填不滿，只會壓縮躁動的間隔。

直至一塊cake血跡斑斑地被咬成碎肉跟殘渣。

而砂金好像不介意，可能是因為他習慣了與威脅相伴。

「讓我想想，今天該請你喝些什麼？」

有時，他會給穹一些血。

首先是遮住商品編碼的溫熱溪流，而後要覆蓋上綿軟濕潤的舌。

它珍重地匍匐膜拜異國他鄉的主人，又貪心地取走一些生命，化為滋養己身的養分。

本不應該相干的二人靠著吃與被吃的古老儀式，從而擁有了比任何誓言都更緊密的關係。

「謝謝你，砂金。這些就夠了。」

說謊。根本遠遠不夠呀。

他抽出手帕，補償似的把不小心染上的胭脂擦乾淨。

砂金總是遺憾這具身體裡的血實在太少。

為了那麼點血，穹就得裝出一副滿足的表情，說他今天再也喝不下半滴。

「鮮血還是不大合適，」他斷言道：「下次我們換個口味。」

其他的體液他也餵過，比方說……

「別那麼著急啊，都是你的。」

經過一番努力後，穹停下辛苦的勞務，承接滿溢而出的報酬。

看他津津有味地連殘餘也舔乾淨，砂金讚賞地撫摸他的腦袋。

「我的牙齒差點咬了下去。」

穹並非初次產生咬斷的想法，他不想隱瞞這些有違道德的衝動，每次都如實告知，但砂金依然是那麼的無動於衷。

「但你沒有。繼續吧，這可比血合法得多。」

穹眼神複雜地伸出舌頭，試探性地添了幾下頂端，再三確認什麼能安心當成食物，什麼則絕對不能下肚。

最後，他再次含住了砂金的全部。

如果是下面被塞滿的日子，砂金會餵他唾液。

「好浪費啊。那些不能也給我吃嗎？」

透過非以繾綣為目的接吻，穹捲走了沙漠裡的每一場雨。

「不錯的主意，」砂金隨口就縱容了災荒的降臨，「下次你先用嘴就行。」

砂金早就料到，穹會在食慾上越來越依賴他。

fork便是如此地服從本能，要事情必須順他的意，要令不可能也成為可能，就算是沒有紅線牽著的cake也該被綁在身邊享用。

金色的眼追逐他的足跡，見獵心喜的欣悅倒映於多彩的瞳裡，狂亂地彈奏翻攪五臟六腑的鋼琴曲。

到了現在，給這頭吃人怪物食糧還不夠，他還要在假日抓皺昂貴的襯衣，窩在砂金的懷裡睡午覺。

「你會介意我待久一點嗎？我真的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砂金無法拒絕。說不出一個不字。

所以這定然是道無可違抗的命令。

結論是，稀有的私人時光全被這枚星核拿去恣意浪費了。

沒錯，他養出了一個暴君。

但砂金原諒他。

當他匆匆包紮頸部的咬傷，把所有能翻的地方找了個遍，才在堆滿廢棄物的回收場找到他髒兮兮的食人魔的時候。

唇邊和齒縫間的血跡都沒來得及擦，就在角落裡哭著說再也不吃，甚至不讓砂金靠近的時候。

毫無連貫地、痛苦不堪地雙手蔽目，說他忘記該如何描述香草冰淇淋是什麼滋味的時候。

揪住穹的領子，嚙咬般地深吻的時候。

穹說他的眼淚嚐起來跟蜂蜜一樣的時候。

——砂金如何能不原諒他？

「最近都沒人跟我一起吃飯了。」

味覺有無的差異如此之大，那些善良的人不願將朋友扔在羨慕的鴻溝之後，只能採用迂迴的方案。

「他們背著我，偷偷吃好吃的，誰稀罕！」

「那真是不幸，朋友，但你明白的，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什麼都能跟你分享。」

你只要記住我的味道就夠了。

他一邊真心實意地安慰，一邊不乏陰暗地想。

憐憫與狠毒怎麼不能並存？

不管怎麼說，它們的源頭都是相同的。

就在穹向他展露尖牙的那一刻，砂金心頭的情感就像慶典彩帶般蹦跳了起來。

穹為爭食表現出的不顧一切。

他對此感到的懊悔。

渴望討食的一舉一動。

如此不受拘束的美麗生物，從某一個瞬間開始，只為砂金而展示其存在。

砂金不得不深深地為之著迷。

「不管是血、唾液，或者別的，我都能跟你分享。」

就像融為一體那樣，你要什麼，就都拿去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