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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神明是個奇怪的存在
＊靈感來自「當時，上帝是一隻兔子」這本書
＊簡介：上帝為什麼不能是一隻兔子

神靈腳步輕巧地走過窗邊，像隻雪地裏的白兔、像頭深山裏的小鹿，又像是樹梢上的一片葉子，被雷電輕觸後，長出一朵星火。

屋子裡的洛基替他開了窗，表情和善地邀請這名神靈進屋，神靈站在窗沿，和早晨清唱的鳥兒相似，疑惑地歪著腦袋，打量面前的洛基，還有他的小屋。

最終，神靈耐不住召喚，選擇離開寒夜，他的靴子踩進室內，落在精緻的地毯上，鵝黃色的燈光照亮了他姣好的容貌，暗色的皮甲跟著變得鮮明，他慢步走動，動作表現得從容優雅，眼底卻不禁興起一絲新奇。

當洛基闔上窗戶時，暖意回到神靈輕薄的身體，他像是從冰凍中恢復的人，眨著一雙水亮的眼睛，洛基在他的目光下，赤著腳走回沙發，坐在一個幽靈旁邊，神靈也停下腳步，佔據了棕色的單人沙發。

「你的口袋裡裝著什麼？」舒服地窩在絨布中，神靈揚揚頸脖，銳利的眼睛盯著洛基的胸口，他看得見對方綠色的外套裡，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他渴望知道那是什麼，深不見底的求知慾望，好像過去為了知識而失去眼睛的長者。

「何不先告訴我你是誰、來自何處，不知名的神靈先生？」洛基倒不為這大喇喇的問題生氣，他端起桌上熱呼呼的紅茶，啜了一口，語帶好笑地反問道。

神靈讓洛基的問題頓住了，他摸摸下巴，仔細思索，「我已死，但我無法進入瓦爾哈拉的殿堂，亦無法進入冥界海姆的大門，」想不起名字的神靈搖搖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我忍不住好奇，尋著呼喚我的聲音來到此地。」

「繼續和我說說你的故事，朋友，」洛基放下手中的茶杯，向迷惘的神靈攤開手，提供一個沒人吃虧的交易，「以此交換，我會讓你看看我口袋裡的東西。」

聳聳自己的肩膀，神靈的手肘壓著膝蓋，感覺腦袋空蕩蕩的有個缺口，他板著臉孔，努力回想他遺失了何物，從一個模糊的面容開始，似午夜的一記響雷，闖入朦朧的夢境，令神靈猛然驚醒。

他抬起頭，慢悠悠地開口，悠轉著華麗衣裙的字句迸出他的喉嚨，它們有的是一段童年記憶，有的是一些吵鬧的隻字片語，嬉鬧的玩笑遍佈角落，刨骨般疼痛的背叛偶爾冒出，最後在一聲未完的空白，戛然而止。

洛基往後靠上柔軟的沙發，在洛基身旁的幽靈擱下書本，耐心地和她的朋友聽完那些零碎的故事。待神靈半開著嘴，對說不出自己的情感、找不到該是誰擔任的主詞，表情因而變得詫異之時，洛基滿意了，他將手探進自己的大衣，拿出了一顆藍色的光球。

「我的口袋裡裝著神明，在另一個宇宙滅盡後，我和我的朋友休假旅遊，順便尋找一塊適合的地，安置本該只在命運掌中的他們。」洛基解釋著，一邊揮舞著食指，擺弄著光球內的人影，挑出了一個人。

他是我的兄弟，有點憨傻、有點莽撞，性格剛強得如烈日，又情感豐沛得如豪雨，我愛他，儘管他曾羞辱我、在眾人面前拋下我，甚至使我少了顆牙。洛基說道，扯開自己的嘴角，露出那塊唇間的空缺。

洛基口袋裡的東西深深吸引著神靈，他緊盯光球裡的人，一瞬間，誤以為對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我也有個兄弟，我們時常爭吵和競爭，弄得彼此渾身是傷，」他退開來，無奈地嘆氣，「沒人相信我愛他，即使我嫉妒他，也同時深愛著他，勝過九界任何一個人。」

「我們如此相似，朋友，或許你也可以進入我的手環，和我們同行，」洛基抬起手臂，指指鑲著顆藍色寶珠的手鍊，他的幽靈朋友同是被他收在裏頭，「我們能去各式各樣的宇宙，說不定，你又能當一個國王，像你故事裡說的那般，得到人們的崇拜愛慕。」他提議道，嘴角泛起笑意。

「我不想當國王，我只是⋯⋯」神靈望著自己手心，隱約知道有東西不見了，他為遺失的觸感感覺空虛，「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我死了，不會再復活，連美好的謊話也沒人聽了。」

這算是句謊言，看穿神靈的幽靈想著，她推推眼鏡，不發一語，安靜地看著她的朋友起身，「嘿，沒事的，」故事之神彎下腰，拾起一縷落於神靈臉側的頭髮，「或許你只是尚未重生。」他語調輕柔，眼神堅定的說道。

行句末了、紙頁耗盡，可是故事還未結束，它還存在於某處，只要有人繼續傳頌，新的一章仍盼著未乾涸的墨水。藍色的光籠罩住神靈，好像一雙透明的精靈翅膀，它並非吞噬者，或如琥珀保存著古老的物種，它遞出一隻筆，借給神靈力量，藍光是他的墨，供他書寫接下來的篇章。

飲盡洛基遞給他的茶，神靈打開窗戶，清爽的夜風迎向他整理乾淨的頭髮，捎來一陣香甜的氣息，他飄過窗檯，走過屋頂的磚瓦，腳尖踩在一個暗紅色的小花盆，渡鴉般的身影融於夜色。

那天晚上，女孩趴在地上，看著她的兔子，撅起粉嫩如櫻的小嘴，「為什麼上帝不能是一隻兔子？」她問道，在籠子裡的兔子嚼著草，鬍鬚抖了幾下，似乎在向女孩說些悄悄話。

恰巧經過的神靈聽見了，他藉著沒有形體的身體，穿透貼著星星的玻璃，裝作暗夜的守護靈，來到女孩的身後，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指頭點了下孩子的額頭。

「一隻兔子當然可以是上帝，小姑娘，只要妳相信，妳的小兔子便是上帝。」他清清喉嚨，湊到女孩的耳邊，用念睡前故事般的輕柔語調說道，為女孩的煩憂解惑。

在街道的另一頭，男孩的雙手插在運動外套口袋，肩膀蹭蹭面頰上的擦傷，神靈瞧見男孩蓬亂的金髮，低低地笑了兩聲，伸出修長的一條腿。

男孩向前摔了一跤，驚訝地喊出聲來，沒來得及看是什麼絆倒他，轉眼間，便跌進一個失戀的男孩懷裡。

遠處的女人和男人站在路燈下，在言語間不停地拉拉扯扯，女人用光裸的手臂抹去眼淚，兩人的對峙間，突然闖入一隻調皮的烏鴉，叼走了她的手鏈。

女人不顧形象的提起裙子，男人惡聲的威脅被她拋在腦後，她追著那隻鳥兒往前，高跟鞋喀得她的腳疼，她便脫了鞋，奮力地在街道上奔跑。

窄巷旁的舊公寓裡，兩個女孩抱緊彼此，顫抖著看向她們面孔扭曲的母親，深愛著她們的女人如今口出惡言，惡鬼的利爪控制住她，擊碎她的堅強、囚禁她的靈魂，並搶奪她的身體。

掉在床下的木十字突然發光，打散了企圖連同女孩們一起吞噬的渾沌，莊嚴而如鐘聲一樣渾厚的聲音響起，喚醒女孩們被蠱惑的母親，為她指引一條出路。

惡作劇之神是奸詐的，他能夠隨意變換形體，操弄空間的幻境，且擅於編造謊言，他的話語總是虛實夾雜，令人分不清真假。

他披著夜色隱藏他的足跡，留下若有似無的文字，有人看得見，有人看不見，也有人匆匆一瞥便忘了。

人們嘴裡說著的多是謊言，表面向神訴說著誠心大愛的祈願，可當神靈拿出匕首，撕開層層表皮，底下才是真實的欲望，它們一獲得現形的機會，紛紛向神明撲去。

不停奔湧而出故事，彷彿是管控水源的閘門被神靈打開，滿載的河水四處奔騰，一會兒似川，一會兒又似溪，隨著周圍的地形，曲折成各種形狀。它們皆會回歸大海，認清自己為自然的一部分，選擇上升或下沉。

神明身在世界其中，抑是遠遠觀望，對人類來說，世間萬物皆有善良的、有邪惡的，也有非善非惡的，不過對一個神明來說，僅僅是場惡作劇而已，不是征服、不是協議、不是期盼，更不是無助的渴求。

他走過一條條街道，敞開纖細但結實的手臂，故事的碎片匯集在神靈的指尖，親吻著他的指節，回予他各式各樣的結局，讓力量重新擁抱他的身軀。

神明看見女孩親親她心愛的胖兔子，深受女孩信任的兔子溫柔地回應她，女孩找到了她的上帝，足以得到度過難關的勇氣，安然入眠。

一個男孩拉著另一個男孩進屋，他們遍體鱗傷，攙扶著彼此的脆弱，躲進毛絨絨的毯子底下，為對方的傷痛取暖。

路燈下的女人撿起她的手環，摩搓著她珍惜多年的飾品，朝男人所在的反方向離開，沒有再回頭看對方一眼。

女孩們替她們的母親拉好被子，將那些裝著虛偽雕像的袋子丟到外頭，一股腦全塞進垃圾桶，然後手拉著手進門。

自世界樹枝枒紛飛的聲音從他的指縫間溜過，他碰到那些歡笑、悲傷、痛苦、憤怒與希望，接著他捉住和自己相像的幾道影子，想從中尋求意見。

你是誰？我是那不可饒恕的罪惡。你是誰？我是那引起諸神黃昏的邪神。你是誰？我是那受眾神欺辱的熾焰星。你是誰？我是那泥地中半邊烏黑的小棋子。

最後一道聲音，是神靈所聽過的，他問，你是誰？

正在譜寫新章的洛基說，我是詐欺犯、變形者、謊言家、惡作劇之神、火神與故事之神，我擁有無數的稱號，而我就是我，那麼現在換我問你，你是誰？

曾經遺忘自己的神靈停頓，喚著他的模糊聲音再度浮現，掠過彩虹間的縫隙，穿梭在星雲密佈的宇宙，劃破交疊的空間，刺穿巨人的屍體，和他吟唱著一個個故事。

他認得那聲音的樣貌，金色的頭髮與藍色的眼睛，是他的兄弟索爾，記得他所有故事之人，講述著他們的童年、成長、嬉鬧與爭吵，以及赫瓦格密爾泉水般源源不絕的愛意。

「我是阿斯嘉的洛基，惡作劇之神，奧丁之子，雷神索爾的弟弟與愛人，我死於一場戰役，肉體化為星點塵埃，是我的兄長留住我存在的本質。」想起自己名字的神明大聲回答。

「你已找回自己，又為了什麼在此停留？」故事之神微微仰頭，接著張開手，再瞇起眼睛，故作神秘地問他。

他說，我在這裡，在這屬於我的國，看顧著我的信徒，等待我的愛人來尋我，就這一次，我不逃了，我還不起過去的，說不定未來的，可此時此刻我甘願駐足，成為旅程的一端。

該是太陽升起之時，烏雲聚集在小鎮的另一端，遮住了從前該有的金光。神明於山頭上眺望，鼻尖裡是泥土潮濕的味道，雨水灑在他的身上，冰冷但不刺骨，他握握拳頭，掌心的餘音已經消散，綠色的魔法自他的指尖冒出。

他看見遠方出現藍色的閃電，打在矮房子的屋頂，一戶戶搜尋著、探訪著，放肆的閃電越來越近，逐漸往神明的方向靠近。

神明絲毫不覺得害怕，他知道這是另一位旅行者，即將拜訪他的土地。

他聽見了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