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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龍PARO〉01~05


  01

  又來了,又是一樣的夢。

  白淵任由自己的身體向下沉淪,意識和肉體分成了兩部分,一邊留在了漂泊不定的雲層上,一邊像是生了根似的深埋於這片荒瘠的土地上。這裡沒有第二個生命存在,僅有白淵一人而已。

  然後下一秒畫面一轉,白淵又一次見到了總令她移不開目光的生物,那是一隻通體艷紅,身上還有金色紋路的巨龍。她不曉得為何自己的夢裡時常會出現這隻龍,明明自己並沒有實際見過這種奇幻生物的存在,可夢境裡的龍卻是栩栩如生到白淵彷彿親眼見過一樣。

  那軀體上堅硬而光滑的鱗片、展開後長達好幾米的雙翅和噴出鼻息時帶來的熱度,這些都讓白淵感受到完全不同於其他夢境內容的真實感。

  而夢境也總是結束在一樣的地方。

  巨龍振翅高飛後她想伸出手挽留對方,然而一切只是徒勞,她把手臂伸地再高,腳尖墊地再賣力也無法勾到那逐漸遠離她而去的美麗生物。

  ……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探入,落到了白淵臉上,驚擾了正沉浸在夢裡的她。白淵翻了個身,眉頭緊蹙,原想拉起被子蓋住頭部再多睡一會,但隨即她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已經在鎮上待滿一個月了,她必須要離開這裡。

  無聲地嘆了口氣,白淵側著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景色。這個鎮子是少數她相當喜歡的地方,多數的鎮民都熱情待人,沒有因為她外來者的身分而排斥她。而現在白淵所借住的這間旅店老闆也是同樣熱心的人,不僅讓她能夠用打工換取住宿,甚至還提供三餐,這都讓漂泊四處的白淵打從心底感激對方。

  草草將東西收拾完後,白淵戴上面罩、背起背包走到樓下。剛好旅店老闆正在做開店的準備,一見到白淵下來後她揮著手向白淵道早。

  「小虹妳起來啦,昨天也睡得好嗎?」
  
  「嗯,謝謝老闆關心。」白淵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老闆其實早已清楚這個孩子只是將感情都藏在那淡漠的神情下,並非真的冷漠而不近人情。只是也確實,似乎沒有人能夠走進白淵的心一樣,她和誰都保持著距離,形同陌生人。

  「要準備走了?」

  老闆一眼就看見白淵身後的行李,早在剛入住時白淵便提到過她只會住一個月,因此老闆倒也不驚訝。雖然心中依舊有些可惜,但身為旅店老闆,來來去去的顧客看多了,她也逐漸學會習慣這樣的生活。

  「路上小心啊,小虹。」

  「謝謝老闆。」

  走出旅店後,白淵又向後望了一眼,那個熱情的老闆還在朝自己揮著手,臉上堆滿了真切的笑容。她不禁感到有些沉悶,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找個地方定居下來,什麼時候……她才能找到一個能夠陪伴她一直走下去的人呢。

  由於太過專注思考這困擾她許多年的事情,白淵沒有注意到眼前的路上倒著一個人,差點就被那人給絆倒在地。

  「什麼東西……嗯?」白淵踉蹌了一下連忙穩住身子,只見地上倒著一位看起來像是冒險者的男子,對方有著一頭張揚的金髮,髮尾還帶著些許的紅,恍惚間竟是讓白淵想起了夢中的那條龍。

  「唔……」就在此時男子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白淵回過神來連忙蹲下身子查看對方傷勢,然而她怎麼檢查,都沒發現男子身上有受傷的痕跡。就在她苦於無法得知男子狀況的時候,對方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是在講著什麼。

  但聲音太過小聲,白淵只能低下頭,仔細聽聽男子究竟說了什麼。

  「……好餓……好想吃地瓜……」

  「……」

  就只因為這樣?

  對於男子的情況感到無語,白淵甚至想就這樣一走了之,但個性使然她也不可能真的這樣做。白淵只好又返回到鎮上,買了一袋地瓜後回到了男子身邊。她還沒來的及叫醒男子,對方下一秒就睜開眼睛,盯著白淵手裡的地瓜。

  「……你吃吧。」

  大概也是餓了許久了,男子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走白淵手上的地瓜,還時不時發出響亮的「好吃!」「太好吃了!」這樣的評語,聲音大到根本不像是餓了許久的人一樣。

  就在男子要拿走白淵手上最後一顆地瓜時,他的手不小心打到了白淵的面罩,頓時面罩飛了出去,白淵下意識就張開嘴驚呼出聲,同時一股黑煙從她嘴裡冒了出來。儘管白淵已經馬上摀住嘴,但那股黑煙已經飄到了男子面前。

  糟糕了,不能吸入那個黑煙!

  見到男子睜著大眼完全不曉得眼下的危急狀況,白淵正想撲倒對方阻止那人接觸到黑煙,然而在她有所動作前,男子就先湊到那股黑煙前嗅了嗅,露出困惑的表情。

  「唔……墨水的味道?」

  然後過了好幾秒,男子也沒有其他反應,他把最後一顆地瓜也吞下肚後,才一臉饜足的向白淵道謝。

  「少女謝謝妳!我是煉獄杏壽郎,就叫我煉獄吧。」

  「那個……煉獄先生,你沒事嗎?」

  這個自稱煉獄的男子表現地毫無異狀,因此白淵困惑極了。她正是因為被詛咒過才得到了那黑煙和不能同他人相處太久的體質,使得白淵必須一直流浪在世界各處。

  但這人居然沒有受到影響?

  「為了報答少女,接下來就讓我陪妳一起旅行吧!」

  「……欸!等、等等,抱歉,煉獄先生,這樣太突然了。」

  儘管煉獄的長相和氣質都給白淵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她一想到自己的體質,還是得要找個理由拒絕煉獄。

  於是她冷下臉,試圖讓自己顯得冷漠再次說道:「不必報答我,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

  語句剛落,白淵就站起身準備離開,沒想到才剛轉身,煉獄一把就擒住白淵的手腕,他繼續用宏亮的聲音說著:「不用擔心的少女!如果妳是考慮到妳身上的詛咒的話,我完全不會受影響。」

  煉獄的話令白淵一驚,先不說這人完全不被黑煙影響,甚至一眼就看出了白淵被下了詛咒。她暫時打消了離開的念頭,決定先搞懂煉獄究竟為何能夠知道這些事情。

  「你……煉獄先生是怎麼知道的?」

  「唔姆!因為我是龍啊。」

  「……龍?」

  面對煉獄的驚人發言,白淵頓時呆愣在原地,同時夢裡的場景再次浮現出來,會是巧合嗎?夢裡的巨龍和眼前的煉獄……

  說不定不是巧合,他們也許真的是一樣的存在。

  見到白淵臉上堆滿了困惑的神情,煉獄只是繼續維持著笑容,心中只想著一件事。

  ——終於再次找到妳了,曾經為我療傷過的少女啊。


  02

  煉獄伸出手輕輕拍著白淵的頭頂,讓恍神中的少女回過神來後,繼續道:「那麼少女的名字是什麼呢?我還不知道呢。」

  「……白淵虹。」愣愣地說完後,白淵才後知後覺自己居然被人像是對待孩子般地摸了頭,而且還被套話了名字。她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髮頂,那裡隱約還殘留著煉獄寬大的手掌所留下的餘溫。

  很溫暖,也令人懷念。

  這下白淵更加確定眼前的男子和她夢境裡的那條龍絕對是同一個存在了。而且她仔細打量了煉獄的樣貌,不管是極具特色的髮型、鮮明亮眼的髮色和整體造型,她都能一一對上那隻龍的特徵。

  唯一讓白淵想不明白的便是他們究竟是在何時見過面的。以白淵過人的記憶力來說,既然她能將魔龍的樣貌完全記在心裡,甚至呈現在夜夢中的話,那麼她便不可能想不起來過去有過交集的點。也就是說,一定有某種外力阻撓了她想起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那麼我們這就上路吧,虹!」

  白淵的思考忽然被煉獄突如其來的嗓門給打斷,已經吃飽饜足的煉獄此刻可說是精力充沛,連額上的瀏海也精神飽滿地揚起,隨著拂過來的微風輕顫,襯得那人臉上的笑容更顯燦爛。

  「上路?」

  「嗯!帶妳去個好地方!」煉獄說完,走到白淵的面前向她攤出了手掌,做出了一個邀約的動作。他注視著眼前面露疑惑的少女,好一會才說道:「虹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白淵不曉得的是,這句看似簡單的邀請,其實是煉獄等了多年、在他終於再次見到白淵後才說出口的話語。當年的見面太過短暫,他沒來得及詢問女孩的名字,也沒有餘力能夠好好對她自我介紹說「我是煉獄杏壽郎」,甚至在他飛離開後,才熊熊想起龍族本身自帶的保護魔法。

  ——為了保護每位龍族人的安危,所有外出遊歷的龍族身上都刻有會讓見面的人類遺忘掉他們存在的魔法印記。

  事後想起這件事的煉獄懊惱不已,好不容易等他處理好族內的事情回到了兩人見過面的地方後,他盤旋了在附近的上空連續好幾天,卻是不再見到那名有著白色短髮和琥珀色眼睛的女孩。

  接下來便是數年的時間流逝,直到今日,他才再次和白淵見到面。


  這些心思閃過煉獄腦海的時間不過數秒,白淵已經將手覆上了煉獄的掌心。既然知曉煉獄是對魔法、詛咒都抗性極強的龍族,那麼她也許可以不再像從前那麼顧忌和他人互動了?

  儘管只是牽手而已,但白淵確實已經許久未和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她面上不顯,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但實則內心卻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煉獄先生的手,真的好溫暖……

  「不過路途有些遙遠,我們直接飛過去吧。」就在白淵沉浸在這小小的雀躍裡頭時,煉獄提出了一個令她再次愣在原地的提議。這讓她想起了夢境中自己曾對那條龍說過的話: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被龍先生載著飛到天上去一次。

  而現在煉獄會這麼說,那是不是代表對方也還記得當初她的那番話?

  「虹覺得如何?」見白淵遲遲沒有回應,煉獄又開口問了一次。

  確實就如同白淵內心所想的那樣,煉獄還記得當初的女孩曾經那麼和他說過。只是現在女孩成長為少女,不知道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有著翱翔天空的夢想,而且她大概也不記得自己了。即使如此,煉獄本就在那時悄悄下定決心要實現女孩的願望,那麼現在,也只是他履行當初的約定罷了。

  「……嗯,那就麻煩煉獄先生了。」白淵話音剛落,煉獄的四周同時揚起一陣大風,強烈的風壓讓白淵睜不開眼睛,她馬上抬手擋在眼前遮擋這陣怪風。過了幾秒,白淵感覺到一切又平靜下來後,她才放下手並再次睜開眼,登時一隻和她夢裡一模一樣的紅龍出現在眼前。

  和夢境相比,眼前的紅龍更加真實,也離白淵更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龍軀上燦金色的紋路所散發出的熱度,可當她情不自禁摸上那宛如火焰的紋理時,從指尖傳來的溫度並不如想像中燙手,那暖和的感覺,就和她剛剛被煉獄牽著手時一樣的讓人連流不已。

  轉變成龍型態的煉獄暫時無法說話,他睜著紅金色的豎瞳看向白淵,用眼神示意對方爬到自己的身上,並垂下了一邊的翅膀,讓白淵能夠更方便上來。

  在白淵身手俐落地爬到紅龍身上後,只見煉獄伸展開了雙翅,他先是緩緩振翅了幾下,颳出的風帶起周遭樹葉沙沙作響,接著白淵便感覺到視野開始伸高,一龍一人離開了地面向天空飛去。

  第一次來到如此高空的地方多少令白淵有些緊張,她抓緊身下的鱗片,適應了高處的空氣後,才有餘力探頭向下望去。此刻所有的事物在她眼裡都變得渺小至極,如同孩子的迷你模型般精緻又小巧。

  煉獄控制著飛行的速度,他想讓白淵能夠有更多時間能夠好好享受此時難得的風景。只可惜這個狀態煉獄無法說話,不然他可是有很多話能夠和白淵分享。龍族的事情、自己碰上的冒險者抑或這座大陸上各式奇妙的故事,年齡的積累讓他擁有白淵難以想像的見識和經歷。

  這是種族天生所帶來的優勢,也是為何龍族總被人類所嚮往的原因。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煉獄其實也想聽聽白淵講自身的故事。

  ……

  等白淵再次站到地面後,她只感覺到雙腿有些發軟,幸而煉獄及時攙扶住她,白淵這才沒有跌坐在地。她呼出長長一口氣,雖然坐在龍身上來一趟空中之旅著實有趣,但時間一長實在也是令人吃不消。

  「這裡是?」白淵左看右看,但視線裡只有各種草木,就和她以往看見的風景一樣,好像沒什麼特別的。

  「再往前一點就能看到了!」煉獄興奮的語氣下帶著不易察覺的懷念,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帶朋友來到這片土地。接著他一把握住白淵的手腕,帶著她鑽進草叢中,一面說著:「等等一定會讓虹大吃一驚的。」

  兩人在一片綠色的林中沒有穿梭很久,很快的煉獄就停下腳步,他將身後的白淵推上前,同時撥開了面前的草叢。

  在草叢被撥開的那一剎那,一大片青綠的大草原出現在白淵面前,那簡直不似人間之景,每株草都柔軟地隨風搖擺,像是一大片雲朵揉成的床鋪,也和遠處的天邊連接成一塊。

  「歡迎來到我們龍族的故鄉,虹。」煉獄自豪地說著。

  這裡便是他想帶白淵參觀的第一個地點,也是他的故鄉。


  03

  煉獄正想繼續開口說些什麼時,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朝兩人的方向急速靠近。他抬手安撫有些不安的白淵,不一會兒,一隻深藍色的巨龍出現在兩人上方。

  在白淵眼裡看來,那隻巨龍的體型和煉獄差不多龐大,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又和煉獄化身為龍時完全不一樣。若說煉獄帶給她如火焰般的溫暖,那麼眼前的藍龍便給她似水的冷靜和透明感。就像整隻龍是由水流所構成,還能輕易和湖泊、大海融為一體那樣地契合。

  「呦,富岡,好久不見了!」對著來龍大力揮舞著雙手,煉獄就像沒有察覺到富岡的眼神所傳達出的敵意和不解,語氣輕鬆地回應著對方。同時,他挪動步伐,不著痕跡地將白淵的身子給擋住了大半。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個舉動對於其他族人來說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類認為屠龍是件偉大又了不起的事情。甚至有傳聞說只要利用龍血、龍骨和龍的心臟就能夠煉製長生不老藥,使得無數人為此趨之若鶩。一直到近百年,人類以為龍族早已絕跡,有的人還認為龍根本只是幻想中的生物罷了。

  但實際上龍族只是找了塊不被人類所打擾的土地定居,並禁止所有非龍種族的進入。若不是煉獄帶著白淵進來,就算白淵自己一個人來到了附近,也不可能有機會找到這座只屬於龍族的秘境。

  雖說如此,煉獄是打從心底相信只要好好解釋,他的夥伴們一定能夠理解為何他會帶白淵進來的。

  富岡拍打著翅膀降落在兩人面前,轉瞬間就變回人形。他看了眼許久未見的煉獄,又將視線落到男人身後嬌小的身影上,說:「煉獄,你不該帶外人進來族地。」

  這也是為何富岡會第一時間出現在此的關係。在這片屬於魔龍的地盤上設有一道隱形的結界,只要有任何異族誤入或試圖闖進來,所有龍都能感知到。而今天正好輪到富岡值勤,即使他能感覺到陌生氣息的旁邊有煉獄的存在,出於職責,富岡也必須親自過來看一眼。

  「虹是我的救命恩人,並不是富岡你說的外人。」

  「但她是人類,非龍族皆不可踏進族地。」

  「雖然虹是人類沒錯,但她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對龍族有害的事情。」煉獄信誓旦旦地朗聲道。

  然而面前的富岡依舊不為所動,甚至向前跨了一步,隨著距離的拉近,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顯得劍拔弩張。

  白淵被煉獄護在身後,心中泛起陣陣的陌生的情緒。她是第一次以「被保護者」的身分這樣躲在一個人身後,即使那個人和她一點也稱不上是熟悉,甚至對方還不是一名人類。然而這樣的煉獄卻願意為了白淵做出擔保,這使得白淵表現地再冷漠,她也不可能對現下的情況無動於衷。

  於是白淵放開剛剛下意識抓住煉獄衣角的手,冷靜地開口說:

  「富岡先生,很抱歉造成了你們的困擾,待會我會馬上請煉獄先生帶我離開此地。」

  雖然也有些遺憾沒能好好參觀龍族的地盤,不過比起那個,白淵更不想讓煉獄難做人。就在她打算讓煉獄現在就帶她離開之時,忽地一道溫順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如果是煉獄的客人的話,那麼稍微做客一下也無妨吧。」白淵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有一名桃色中長髮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他揭開臉上的狐狸面具,神色溫和地和煉獄打了聲招呼:

  「歡迎回來,煉獄。不和我們介紹一下你身旁的這位客人嗎?」

  「啊,錆兔!好久不見了,她是白淵虹,待會我會再和你們好好說明一下關於虹的事情。」

  被稱作錆兔的男子走到還在警戒中的富岡身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有些無奈地說:「義勇,放鬆點,我看得出白淵小姐不是什麼壞人。」

  聽了錆兔的話語,富岡依舊皺著眉頭。看得錆兔直搖搖頭,掐住他的臉蛋往兩邊拉扯了幾下:「要多笑啊,義勇,這樣可是會嚇到我們的客人的。」

  自錆兔出現後,原本緊張的氣氛也隨之消失無蹤,就如同悄然融於水中的落雪,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而白淵則是在錆兔向富岡解釋的時候從煉獄身後探出頭,有些好奇地看著兩人的互動。

  這些人都是煉獄先生的夥伴?也就是說,除去感覺有些不好相處的富岡先生,錆兔先生肯定也是龍對吧?

  就像是知道白淵心中的困惑,煉獄扯開嗓門大聲介紹面前的兩隻龍:「剛剛那個先出現的是富岡義勇,然後他旁邊的是錆兔,兩人是同屬性的魔龍喔。」

  「同屬性?」注意到煉獄話語中的陌生詞彙,白淵忍不住問了出口。

  「沒錯,像我就是火屬性的龍,而富岡和錆兔是水屬性的。其實大部分的龍屬性從外表的顏色就能判斷出來,這是受到體內魔法元素的影響,因此才顯現到鱗片的顏色上。」

  煉獄耐心地向白淵解釋著一些龍族的背景故事和知識,包括魔龍的習性、目前存於世上的族人數量和分布等等。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白淵今後肯定還會有很多機會接觸到其他龍族人,或者和他們相處,那麼現在先為她打下一點基礎也並非一件不恰當的事情。

  畢竟,這也是為了解除白淵的詛咒而做的準備。

  「煉獄先生?怎麼了嗎?」

  見到煉獄解釋到一半忽然盯著自己一語不發,白淵直覺對方似乎有什麼事想講,但回過神來的煉獄也只是笑了笑,大掌撫上白淵的頭頂再次輕拍了幾下,沒有多做解釋。

  「我們先回去和族長報備一下吧,再繼續聚集在這裡的話,搞不好其他人也會想過來看看。」錆兔出言提醒,接著便和富岡一同化為龍型,一前一後飛向了遠方。

  「那我們也快點跟上吧,虹!」

  「好的,煉獄先生。」

  04

  龍族的族地相當之大,光是從外圍飛到中心就花了三龍一人十多分鐘的時間,而這還是在他們顧慮到同行的還有一位純人類,並保持稍快的飛行速度下才能達到的速率。

  穿過了幾座山脈、湖泊後,幾人來到了一座木橋前。

  錆兔剛剛便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煉獄這次回到族裡八成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否則也不會這樣隨意就帶一個外人回來,就算那人是煉獄的救命恩人也一樣。於情於理,煉獄的個性雖然大而化之又熱情樂天,但他依然是個會審時度勢的人。

  況且……錆兔隱晦地使了個眼神給富岡,然而對方依舊不會看人臉色,見到錆兔的表情,他也只是微微蹙眉,就想要跟著煉獄一同去見族長。錆兔嘆了口氣,偷偷扯住富岡的衣服後揚著溫柔的笑,轉向煉獄說:

  「煉獄,我們就不和你一起過去了,替我和族長打個招呼。」

  「嗯!下次再見啦!」目送兩人往另一個方向離去後,煉獄低下頭,自然而然地牽住白淵的手。

  他帶著白淵走上木橋,很快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座庭院,一看就知道平時有被人精心照顧著。進入庭院的石子路上沒有一片樹葉,每一株出現在眼前的植栽也是修剪成整齊舒心的外型。說實在的,白淵很難想像這裡住的人竟然會是龍族的族長,按照那些傳說或者民間故事,龍族應該是強大而威武,搞不好還會住在一池的金幣裡。

  白淵忍不住又開始想像起煉獄他們的族長會是什麼樣的人,能夠被他們這麼信賴,並統領起強大的龍族,想必是個非常有領導風範的人吧。

  「虹,會緊張嗎?」注意到白淵偷偷四處看的動作,煉獄開口問。

  聽見了煉獄的問話,白淵連忙搖搖頭,她雖然還不太清楚煉獄特別帶她來見龍族族長的用意,但對方是煉獄的話,她並不會升起什麼擔心。

  煉獄先生一定不會做出什麼讓我陷入危險中的事情,白淵無比肯定著。

  「那就好!族長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和他講話不用太拘謹。」

  話說完,兩人已經抵達了一扇拉門前。煉獄單膝跪在門前,低垂下頭,用一如既往宏亮的聲音道:

  「族長,我是煉獄。」

  「嗯,直接進來吧,旁邊的白淵小姐也請進。」隔著拉門傳來了一道溫厚的聲音。

  白淵有些意外這個素未謀面的龍族族長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仔細想想,也許是龍族之間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消息傳遞方式,那麼就算錆兔先生他們提前通知的話,倒也不是太意外。

  應了聲「是」後,煉獄帶著白淵拉開了紙門。

  「歡迎回來,杏壽郎。」身為龍族族長的產屋敷耀哉盤坐於房間中央,他的面前已經擺了兩張墊子,很明顯就是為煉獄和白淵所準備的。

  「我知道你帶白淵小姐回來的目的是什麼,」耀哉柔和的聲音傳進白淵耳裡,她一邊驚訝地轉頭看向煉獄,又情不自禁被面前這個龍族族長的聲音給吸引過去。「事情的始末我大致都了解了,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吧,杏壽郎。」

  面貌年輕的臉龐浮出了絲絲愁容,耀哉定定看著白淵,他沉默了下,說道:

  「……畢竟,妳的祖先也曾與我們有些淵源。」

  有那麼一瞬間,白淵有種龍族族長是透過她在看著什麼人的錯覺。然而當她回過神來再次回望對方時,那人的眼裡哪能找到什麼思念與愁緒,僅僅只有淡然的氛圍圍繞在耀哉身上。

  「珠世在隔壁等你們了,快過去吧。」

  「是!謝謝族長。」

  向耀哉告退後,煉獄和白淵直接退出了門外。他們來到隔壁的房間,裡頭有位身著華美服飾的女子跪坐於其中,見到兩人出現,那女子抬起頭,先是和煉獄點頭表示招呼後,便轉過頭對一旁的白淵道:

  「白淵小姐,可以稱呼我為珠世便行。」

  「……珠世小姐,您好。」白淵緩緩地回應著,從來到龍族族地開始,她就一直處在一個被動的狀態下。不管是身邊的煉獄時不時露出的擔心、龍族族長看見她所露出的奇妙神色還是面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就好像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想妳一定有很多困惑,但是請不要擔心,」待白淵入座後,珠世盡量放柔了自己聲音,她伸手輕輕撫著白淵的頭頂,繼續說:「煉獄先生這次帶妳過來,便是要解決妳身上的詛咒問題。」

  「詛咒?」白淵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聽到這個回答。

  她雖困擾於這個自小跟隨了自己許久的詛咒,但如今其實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白淵原以為就要這樣一直到她某天老死,然而……聽對方這樣講,她或許有機會脫離詛咒?

  「是的,現在先請妳把面罩摘下吧,我和煉獄先生都不會受到影響的。」

  若是今天白淵是第一次見到兩人的話,她怎麼樣也不會冒著傷害到他人的風險隨便就摘下面罩。不過此前已經因為意外而得知煉獄確實不會被黑霧所傷害,那麼身為同族的珠世應當也是如此。

  白淵揭開了面罩,依然沉默不語,然而下一刻她卻驚懼地看著絲絲黑煙從她的嘴裡冒出,明明她沒有講半句話!

  「看來詛咒的侵蝕又更嚴重了,這幾天一定得趕緊處理才行。」珠世見狀完全不覺得意外,她先是將面前一碗還在冒著熱氣的草綠色液體端到白淵面前,並告訴她:「這是能暫緩詛咒的半成品解藥,請白淵小姐先喝下它吧。味道有點苦,可能要稍微忍耐一下。」

  接過珠世遞過來的湯藥,白淵思索了許久,還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她想相信煉獄,也想相信面前這個才剛見面沒多久的珠世小姐和剛剛說過話的龍族族長。他們的善意是如此令人動容而不忍拒絕,而白淵也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好處是他們想得到的,那麼,也只剩下一個可能。

  ——他們是打從心底單純想幫自己解除詛咒而不求回報。

  「怎麼樣,虹,會很苦嗎?」

  看著又露出擔憂神情的煉獄,白淵甚至感覺對方連額上的瀏海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她笑了下,回說:

  「不,一點也不苦。」

  05

  在接受了龍族們的善意後,白淵按照珠世的提議暫居於此。根據對方的說法,若是要徹底根除她體內的詛咒,需要花上的時間短則數月、長至數年,一切都要看正式治療開始後白淵體內的細胞和藥物的相容性,如果出現什麼反應劇烈的排斥性的話,珠世便會再根據情況來調整療程。

  有著溫柔婉約特質的龍族醫者噙著微笑看著自己,說著「白淵小姐請放心交給我吧,一定會讓妳擺脫詛咒的」這樣話語的同時,一邊的煉獄也跟著大力點頭,好似這樣就能增加白淵的信心般,那艷紅似火的眸子裡盛滿了一種最純粹的情感——是對於白淵油然而生的信心。

  白淵一時看呆了眼,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對於原以為自己要和詛咒共度一生的白淵來說,她早就做好不管要花上多久時間都沒問題的心裡準備。說到底,無親無故的她不會因為有人忽然聯繫不到自己而感到著急,那麼現在就待在這個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也無妨。

  可在對上煉獄的視線後,被人這麼毫無保留地信任、支持,白淵只感到一股難以述說的心緒浮現心頭,破碎的話語哽在喉間,她只能微微張嘴,用著極小的幅度頷首,回望煉獄的眼神。

  原來,被人相信、守護,是這樣的感覺嗎?

  她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心口,感受心臟鼓動的速度似乎比以往快了幾分。這樣的情感雖然陌生,但也讓白淵這些年渾渾噩噩的生活起了些波動。

  ……

  治療的過程說不上痛苦,但依舊給白淵帶來了些不同以往的體驗和無可避免的副作用。

  由於周遭的人都是對詛咒產生的黑煙有著免疫的強大龍族,因此白淵不必再戴上遮掩自己半張面容的面罩,她可以隨時呼吸到清新的空氣,並在寒冷的天氣裡,看見自己呼出的氣息成了轉瞬即逝的白煙;甚至她還能像是一般人一樣好好品嚐食物,這對於從前的她根本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撇去這些新鮮事物,還有幾件讓白淵有些困擾的點。

  大抵是要將這些年體內所累積的穢物給排出體外,開始接受治療後白淵時不時會咳出黑血,最初常常不小心因此弄髒了衣物或是讓血塊落到了地板。後來她便隨身帶著一條手帕,在產生想要咳嗽的衝動時就能及時摀住嘴巴,接住那些黑紅的液體。

  白淵的體力也開始漸漸下滑,走不到幾步路就喘,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煉獄為她準備的院子中調養身體。雖然這樣的環境清幽,而白淵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但在突然間能夠認識那麼多人,而且也不必再因為擔心黑煙傷害到他們而不敢與之深交,從而讓白淵有了更多的渴望。

  她想再多認識煉獄的族人們,當然,也想聽聽煉獄從前的事情,還有和她分別後究竟又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為何如今又會找上她。

  又一日,當白淵靠坐在樹下小休一番時,她感覺到喉頭一癢,連忙拿手帕一遮,接住不斷被她咳出的黑血。白淵看著赤色在手帕上蔓延開來,明明是有些怵目驚心的景象,但這些治療的副作用並不會令她聯想到在常人眼裡代表著死亡的可怕,反之,會讓白淵直接聯想到煉獄那不容拒絕的溫柔和善意。

  紅色本就是最為醒目的一種顏色,它象徵著熱情和力量,奔放且張揚,擁有這種印象色的人往往也十分爽朗,似乎無時無刻都帶著他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自信。

  所以白淵願意相信煉獄,相信他所說的自己一定能夠解除詛咒。

  就在白淵分神想著最近出了一趟遠門的煉獄時,忽然樹上一陣騷動,枝葉磨擦的聲音傳入白淵耳裡,接著,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砸到她的頭上。

  「……這是?」

  白淵摸了摸頭頂,掉下來的東西似乎體積不大,她伸出手在一旁摸索了下,很快的指尖便觸碰到一粒表面圓滑的物體。白淵拿起來一看,原來剛剛就是這顆橡果打到她的頭嗎?

  不過……這個季節,樹上有橡果?

  隨著白淵抬頭查看,有道黑色的身影瞬間俯衝而下,停在了白淵的肩頭上。

  「橡果、我的……橡果!」

  那道黑色的身影竟是一隻會說話的烏鴉,白淵扭頭一看,露出驚訝的神情,又看了下手上的橡果,才發現上頭還穿有一條繩子。那麼或許正如這隻會說話的奇妙烏鴉所說的一樣,橡果原先就是綁在他的身上,只是不知為何突然掉了下來。

  「我這就幫你繫上去,可以嗎?」白淵溫和地詢問肩頭上的烏鴉,得到了對方一個極為人性化的點頭後,她輕輕捧起烏鴉的身子放在自己腿上,接著將那條綁著橡果的繩子掛回了烏鴉身上。

  白淵的手蹭過烏鴉柔軟的羽毛,帶起了陣陣的搔癢感,而且這隻小小的烏鴉還像個小火球一樣散發著令人愛不釋手的溫度,讓白淵情不自禁揚起了嘴角。

  這個世界上,不管是如同煉獄先生那樣強大又長壽的種族,眼前這隻體型小巧、思考單純又可愛的烏鴉,又或是她不曾遇過、見過或認識的無數人類都是那麼拼命地活著,努力活出只屬於自己的樣子,那麼之前毫不在意自己未來會如何的她……

  「虹!流血了……痛痛飛走!」

  被烏鴉突如其來的話語給打斷了思考,白淵一面詫異於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又再次驚豔這隻烏鴉如此通人性,甚至還察覺到了自己剛剛咳血的事情。

  「沒事的,一點也不會痛。」白淵輕輕撫過烏鴉的頭頂安撫道。

  烏鴉聽見了白淵的解釋後,歪著頭看著白淵好一會,才繼續在她腿上一蹦一跳的,接著抬頭對著白淵說:

  「名字、是宵!」

  「這樣啊,原來你的名字叫做宵嗎?」

  白淵第一時間就聽懂了烏鴉的話,她讓這個自稱為宵的烏鴉跳到自己的手心上,然後舉起雙手,一人一鴉對上視線。

  「那麼今後就請多多指教了,宵。」

  「多多指教!」

  儘管白淵不清楚這隻烏鴉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但能夠出現在龍族的地盤上,肯定和煉獄他們有些關係。而且還有著那樣的結界在,就算是一般的動物也絕對進不來。

  正當白淵思考著為何龍族會飼養著這樣一隻烏鴉時,一道驚呼聲從不遠處響起。

  「宵!不可以打擾小虹喔。」

  留著櫻色麻花辮的少女向此處跑來,停在了白淵面前。

  這些日子裡白淵認識了不少龍,而面前這位正是煉獄多年前所收下的弟子。雖然兩人並非同屬性,但從本源上來說也算是同個派系,因此煉獄便成了指導甘露寺的老師。這對於傳承悠久的龍族們也算是一種約定俗成的事情了,在龍族尚未成年前,往往都會由較為年長且實力不俗的同族擔任其引導者。

  這樣的師徒關係,確定後便是一輩子的事情。

  「蜜璃小姐,下午好。」

  「都說叫我蜜璃就可以啦。」甘露寺揚起一抹大大的微笑,撩起裙擺跪坐到白淵的身邊,手指輕輕點在了宵的頭上。她說:「原本還在想宵怎麼突然就不見了,原來是飛來到小虹這邊了。」

  「說起來,宵是……?」白淵忍不住還是問起了宵的來歷,而甘露寺也詳細介紹了為何在他們的族地中會出現這樣一隻烏鴉的存在。

  愜意的午後,細碎的陽光從樹梢間落下,灑在了兩位相談甚歡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