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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負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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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洗完澡的Wolfwood 皺緊了眉頭，他邊看著用攤開的衣物佔滿整張床鋪的Vash ，邊跨開大步走入房內。

Wolfwood 通常習慣不擦乾身子就跑出來，濕透的雙腳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明顯蜿蜒的水痕，若是平常早就被Vash 給唸了一頓，但現下對方的心思擺明不在他的身上。

他將濕透的烏絲梳向腦後，拉高的音調隱藏些許不滿的情緒。「明天就要退宿了，看你現在在做什麼。」

「啊，Wolfwood ……？真是糟糕，都這種時間了……」Vash 垂下眉毛，傷透腦筋似的看著滿床的衣物跟身旁一口被塞得緊實的行李袋。

「本來是想要整理一下行囊的，但不管哪樣我都捨不得丟……」

粗糙的指尖將大衣高高舉起，紅色的衣裳在昏黃的燈光下映出夕陽般的色彩，Vash 在床前宛若共舞一般咕嚕地轉了一圈，衣擺凌空劃出紅色的圓，薄唇上彎淺不可見的弧度。

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Vash 心想或許會被斥責一頓，但男人僅是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髮蹭了上來，水珠沿著古銅色的臉頰下滑滴濕了Vash 的肩膀，剛沐浴完的肥皂香與溫熱的氣息令Vash 的心頭一陣搔癢難耐。

「……搞什麼？這不都是些你不穿了的舊衣服嗎？」

將搭在肩上的毛巾扯下，溼答答的雙手在上頭隨意抹了幾把，Wolfwood 這才將攤開的衣服撿起來觀看。

雖然偶爾參雜幾件黑色上衣，但床上的衣服基本都以外套為主，款式不盡相同幾乎都是紅色系的長版大衣，由於都是些Vash 以前穿過的舊衣服，故各處都有嚴重的污漬或是破損。

縫線或鈕釦脫落都是小事，但更多的是戰鬥中沾染上的血漬或是被子彈射穿的彈孔，衣服破損的有多嚴重，就代表過往戰鬥有多嚴苛。

「都不穿了乾脆扔掉吧。」

長繭的指腹撫過衣擺上疑似被烈焰焚燒過的一片焦黑，Wolfwood 試圖放輕嗓音對Vash 說道，他知道這些對Vash 而言或許有極為特殊的意義存在，但雙手能夠擁抱的東西是有所限度的，若不適時捨棄一些老舊且不堪使用的物品，最後只會被逐漸增加的重量壓垮，無論是生理或是心理上的。

Vash 並非不懂人話的稚兒，他知道對方聽得懂話中涵義，但固執如Vash 從不肯聽進去。

「……哈哈，要是做得到的話就好了。」

Vash 將珍視的大衣輕擁入懷，他如數家珍地訴說每件衣服背後的來頭，笑彎的眼眉不禁透出一股濃濃的苦澀。

靜靜地拉過一張木椅的Wolfwood 今晚選擇當了一名忠實聽眾，Vash 說得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時還會加上豐富的肢體動作，兩人在漫漫長夜裡互相嬉鬧或是高舉酒杯互視而笑。

對Wolfwood 而言除了常聽Vash 提及的Rem 及Brad 等人以外，對方提到的人事物他壓根兒都不認識，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Vash 可是活了一百五十年的Plant ，對方口中的人名他不知道也不稀奇。

或許難以割捨的原因就在這裡，物換星移，人事已非，這顆砂之惑星歷經百年改變了很多，變得繁榮、變得堅忍，同時也變得親切並且自私，對Vash 而言記得往昔的就只剩他一個人，他若是簡潔選擇捨棄，回憶中那份美好的曾經就真的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可是Wolfwood 卻不這麼認為，他認為忘了也好，理當要忘記的，忘卻過往抬頭挺胸的向前邁進，這才是擁有未來的人所應該持有的寬闊氣度，但是他也知道Vash 在本質上是多麼固執的一個人，一旦決定就再也勸誡不動的類型，他若選擇在此回擊，除非打到一方掛彩否則兩人不太可能停下這次的爭論。

這很奇怪，Vash 和Wolfwood 就像大小型號完全無法咬合的零件，倆人打從根本上就不合拍，一開始相處時就像發出巨大噪音的引擎般吵雜，但相處久了卻像是上了潤滑油的全新機車似的，雖然偶爾會有摩擦，但基本上一路操作順暢得不像話。

Wolfwood 只能認為這是倆人長年以來好不容易才培養出的默契，彼此相互磨合不肯退讓的底線，遇到堅決不能讓步的事情就先打一架再來煩惱孰對孰錯，孰是孰非。

就像現在，Wolfwood 清楚看見Vash 那道名為執拗的界線，而他思考一下決定主動迴避。

誰讓對方能夠只為緬懷而堅守百年，活脫脫像個不肯放棄的小鬼，擁抱滿溢而出的諸多回憶且不願捨棄一分一毫，手臂不夠就用上雙腳，若是不夠還有Plant 特有的翅膀可用，此情此景Wolfwood 只覺得既可笑又可悲，就連施捨多餘的憐憫也覺得浪費。

Vash 說了整夜的故事覺得越發困頓，眼皮疲憊的相互拉扯，最後在Wolfwood 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哄騙下進入夢鄉。

高達一米八的軀體被身旁逐漸湧上的嫣紅波浪淹沒，Vash 試圖抓緊拍打而至的浪潮，卻順著海流越發沉入名為夢境的伊甸園裡。

面對Vash 的沉淪，Wolfwood 僅是靜靜地選擇旁觀，他在五個月亮的注視下高仰脖頸吐出一口枉然的悲愴，隨後伸出了手將Vash 身邊所有殘破的舊衣全數捲走。

「……居然在像我這樣的傢伙面前將重要的東西丟了滿地，沒見過這麼傻的。」

Wolfwood 笑彎一雙細眸，咧開的嘴角滿是嘲諷，闔上門板前他望向熟睡的Vash 最後一眼，聲音既輕且柔，「晚安啦，大聖人。」

■

隔天早上Vash 難得睡到自然醒，通常負責開車的Wolfwood 都會早起，每次都是對方怒氣沖沖的來叫醒他，但今天都已經日上三竿了依舊沒有看到人影。

總覺得有點奇怪……

Vash 環視房內，腦海裡正在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我本來在整理行李，Wolfwood 走了進來接著……」

低喃的聲音停了下來，蔚藍色的眼眸快速掃過周圍——沒有，沒有看見整夜懸在心頭上的那堆由過往回憶鋪疊而成的紅色大衣。

急忙爬起身的Vash 顧不得掀開的被子掉落在地板上，打著赤腳就全力奔向Wolfwood 所在的隔壁房，噠噠的腳步聲引來其他旅客們好奇的側目，但滿心焦躁的Vash 沒能理會這些瑣事，高舉的拳頭一次又一次砸在木門上，力量大到差點沒將門板打穿。

「……吵死人了刺刺頭，怎麼？剛睡飽就這麼有精神？」Wolfwood 將壯碩的身軀倚靠在門板上，壓低的嗓音聽來有些慵懶疲困。

Vash 毫不客氣的將Wolfwood 一把推開，擅自走進房間內部四處掃視，但裡頭除了對方常穿的一套黑色西裝外再無其他衣物。

絲毫不打算阻止Vash 隨意入侵的Wolfwood 彷彿像是早就猜到對方會來興師問罪一般緩緩燃起香煙，吐出的灰白煙霧掩去了男人大半的神情，只能見到唇瓣隱約勾起的模樣。

「你把我的大衣拿去哪了？」

「真是可怕，沒有證據就在含血噴人嗎。」Wolfwood 看來滿是笑意，但Vash 知道那對隱藏在霧中捉摸不定的細眸有多冷冽。

Vash 試著讓自己保持冷靜，他瞭解對方一定知道那堆衣物的下落，可是卻不清楚拿走的理由，畢竟那只是一堆無法兌現也沒人想收的舊衣，除了Vash 以外沒人知曉其中的價值。

即使如此，那對Vash 來說還是極為重要的東西，蘊藏他的回憶、過往，還有良善的人們給予他的溫柔，因此縱使自己總是遍體鱗傷還是這麼喜歡人類，還是無法將之捨棄。

但面前的男人卻屢屢跟他意見相左，明明同樣都是為了重要的事物而孤軍奮鬥，但兩人在處事態度上卻是大相逕庭。

Wolfwood 像是呲牙裂嘴的野狼，總是揮舞利爪對外散發濃厚的敵意，但Vash 是知道的，望向銀月的那雙墨色與刺骨的寒夜融為一體時的孤寂與溫厚，結果他們都一樣，固執己見只為守護重要的事物。

所以身為兩條毫不相干的平行線的他們才會像現在這樣，相互交錯在一起。

「Wolfwood ，我知道是你拿的。」Vash 眼底流露著確信卻沒有半點責備的意圖。

聞言，忍不住大笑出聲的Wolfwood 一口氣逼近Vash 並將之壓制在牆上，橘紅色的火光距離那張白皙的臉蛋只有咫尺，Vash 甚至能感受到火焰要灼傷皮膚的熱度。

「是又如何？我扔掉了，那堆沒用的垃圾。」

在耳邊訴說的聲調宛若夜晚纏綿的低語，Wolfwood 妄圖看見Vash 變臉的瞬間，但那雙如汪洋般寬闊的海藍卻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眼底盈滿的信賴幾乎要將這隻孤高的黑狼拽入只有童話故事才能看到的深海。

「我認識的Wolfwood 並不會這麼做。」

由那張薄唇所吐露的話語雖然簡單卻意外重擊著Wolfwood 的心臟，一字一句像是獵人擊發而出將野獸貫穿的弓箭，他像是個溺水者，任由口中的氧氣化為泡沫朝海面逐漸上浮。

Wolfwood 瞪大了眼睛，大掌一把揪住Vash 的衣領，自心底蔓延而出的怒火正要爆發之際卻被一陣吼聲給遏止了。

「……禁止在這邊爭吵聽到沒有！你們已經妨礙到其他旅客啦！」

一名肥胖的女人踩著陡峭的階梯艱難地爬上Vash 和Wolfwood 所在的二樓，她用沙啞的喉嚨高聲吶喊著，汗濕的雙手強制將兩人扯開，褐色的毛髮直直豎起，在日光映照下那張火冒三丈的臉龐簡直如鬼神般駭人。

「抱、抱歉，老闆娘，因為我的衣服不見了……」Vash可憐兮兮的說道，他期望這樣多少能削減女人的一些怒火。

實際上這的確很有效果，老闆娘舒緩了皺成亂麻的眉眼，肥胖的手朝著樓下比劃準備說些什麼，此時Wolfwood 試圖搶先一步摀住女人多話的嘴，但顯然是徒勞無功。

「如果你是說那堆紅色舊衣的話……嘿，做什麼呢老兄！這沒什麼不好說的好嗎！」

老闆娘有些粗暴的拍掉Wolfwood 的大掌，她決定不去理會身旁萬分懊惱捂著臉的傢伙，伸手拍紅了Vash 的肩背。

「小哥，你可要好好感謝這位老兄唷！大半夜的他還拿著那堆衣服來跟我討針線呢。」

相對於一旁背對著所有人但仍能從加劇呼出的濃煙看出懊惱的Wolfwood ，女人則是豪邁的大笑出聲，「看他這麼誠懇，我還順便幫你把衣服熨平啦。」

Vash 先是訝異的張大了嘴，而後奔跑上前一把抱住了Wolfwood ，纏繞在頸肩上的雙臂稍稍收緊，聲音聽來像在顫抖又像啜泣。

「……謝謝你Wolfwood ，你果然很溫柔。」

……溫柔？

在說誰呢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爛好人。

Wolfwood 一把推開Vash 的臉，嫌惡的揮揮手要對方別把鼻涕眼淚往他身上亂抹，Vash 像是幼犬可憐的哀嚎幾聲之後便被看不慣的老闆娘帶到樓下去領取那疊剛燙平的舊衣。

Wolfwood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踏回房內一把掀起床上的被子，底下露出一件尚未完成縫製的赤色大衣，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嚴重脫線的一角，長長的嘆息脫口而出。

「……見鬼的溫柔。」

閉上雙眼的Wolfwood 低語。

Wolfwood 若真的溫柔，無論如何都該在Vash 頹然傾倒之前阻止那名爛好人繼續背負眾多沉重之物，然而他卻沒有，反而拾起了針線替那傢伙增添無謂的重量。

Vash 總會倒下，這種未來可想而知，而Wolfwood 只是在將衣物拿去焚燒前突然猶豫了……他細細想著，哪天若換他離去了，這名Plant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擁抱兩人之間諸多無謂的回憶繼續踏上另外一個長達百年的旅程？

好奇的Wolfwood 最終選擇了停手，他向老闆娘借來赤紅的針線，在連鳥兒都不願啼叫的月夜裡替Vash 縫補起一件又一件的衣裳。

……這樣的不叫溫柔，他只是濫用名為親切的面具掩飾一切自私行徑的，人類罷了。

Wolfwood 終歸是一名人類。

「……反正都被知道了乾脆繡點怪東西算啦，看那遲鈍的傢伙什麼時候才會發現。」

Wolfwood 正在思考無聊的小事，他想起先前Vash 帶著笑容繪製而成，那幅歪七扭八名為花朵的不明紅色物體。

……就繡這個好了，Wolfwood 心想。

於是他撿起了紅線專心一意的繼續為Vash 縫紉著，什麼時候會發現呢？發現時又會是什麼表情呢？Wolfwood 想著，若是笑容就再好不過了，最好是當初跟Vash 相遇時看他捐贈硬幣給孩童時的那張笑靨。

Vash the Stampede 還是比較適合笑容。

Wolfwood 再次陷入自私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