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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0224共同事件-

高架橋下的廉價旅館，每日繁忙的車流量從頭頂呼嘯而過，簡直像要把這陳舊的屋頂給掀開來，車輪捲起砂礫、傾軋路面的聲響，彷彿一遍一遍的輾過他的五臟六腑。

他不是很確定自己在這裡待了幾天，兩天？或許三天？還是五天？不知道，狄蘭說外頭到處都有人在找他，懸賞金額已經漲到了三十萬，還因為這樣爆發了幾起街頭暴力衝突，事情已經難以收拾。

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只是想發點小財，每天那麼多那麼多的錢流進賭場的口袋，他也只是想要一點小小的利頭，關於情報，他本以為是道保命符，但狄蘭說的沒有錯，兔死狗烹，有價值的是情報，不是他的命。

他開始咬指甲，這裡光線昏暗，但他不敢開燈，更不敢外出，他知道自己能夠毫無阻礙的開啟旅館房門，但是狄蘭說昨天才有操著日本口音的人到前台打聽過消息，還在停車場開了兩槍，對，他聽見了，混雜在卡車引擎聲中的槍響，砰！砰！響亮的彷彿是轟在他的腦袋上。

『我會幫你。』狄蘭這麼告訴他，很溫和，像是對待受驚的兔子。

他看著油漆已然有些斑駁的床頭櫃，那上頭擺著幾張照片，血肉模糊的人形，像是一顆爛番茄四散在柏油路上。
狄蘭說那灘東西是他的父親，曾經也是賭場荷官，也是盜取了籌碼，被發現之後直接被打暈，丟上公路讓卡車撞成肉醬。
狄蘭這麼說的時候還哭了。

他不想變成這樣。

他不敢靠近床頭櫃，本來他還有勇氣把那幾張影印紙翻到背面或收進抽屜裡，但狄蘭總是會把它們又拿出來...是嗎？是這樣嗎？還是那幾張紙其實沒有人動過？是他記錯了？那幾張照片總是在他醒來時赤裸裸又血淋淋的盤據他的視線。

『是你太緊張了，連有沒有吃過飯都不記得？中午吃的是披薩，你沒有印象嗎？你看，空盒還在垃圾桶裡。』
『昨天的盒子今天早上就扔了啊，我的天，你真的不記得？怎麼會這樣？』
『算了，沒關係，餓了的話我再去買吃的給你，在這待著。』

對，他真的很緊張，晚上根本無法入眠，總覺得走廊上有什麼人在走來走去，隨時會衝進來把他帶走，睡眠不足讓他眼壓升高，總覺得太陽穴突突的在跳，大貨車低頻又沉重的喇叭聲總震的他無法呼吸。
但他不能離開。
他無處可去。

『這件事只有我能幫你，你不相信我就是死，我不希望你死，我不希望你也變成馬路上的肉泥，不要再亂來了，我馬上就能處理好手續把你弄出去，不要害我！』

他拿起手機，但是已經摔壞了，他本來只是想偷偷看一下有沒有關於懸賞的相關資訊，但被狄蘭撞見，狄蘭氣壞了，這一路以來對他都溫文有禮的青年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機，力道之大，螢幕和背蓋都分了家，狄蘭說網路會暴露他的行蹤，何況還不知道他的手機上有沒有竊聽軟體。

『你就是這樣想都不想，才會把事情弄成今天這個地步！』
『你想死的話現在就滾出去，我也不要管了，我為什麼要管你？我有什麼好處？』

對，是他太大意了，對不起，對不起。
放下破爛的手機，他把自己蜷進角落裡。

。。。

「今天還好吧？」輕快的招呼伴隨房門被推開的聲響，卻讓角落裡的男人嚇了好大一跳。

「啊，嗯...」他從床沿探頭，確定來者是誰之後才有氣無力的站起身來。

「坐坐。」狄蘭親切的拍了拍矮桌邊的椅子，從購物袋裡拿出了一盒三明治、咖啡、水，還有一個牛皮信封，交給了面色枯槁的男人。「這是你的出入境資料，你看看。」

「啊...」他甚至有些顫抖，這幾天高度緊繃的情緒底下他幾乎要放棄希望，沒想到...

「我答應過你的，對吧。」狄蘭打開桌上的檯燈，乍然亮起的光線讓男人一陣恍眼。

「謝謝...」他喃喃，充滿感激的望向眼前青年。

「弄這些雖然很辛苦，但只要能幫到你，都沒關係。」狄蘭說著，又從購物袋裡拿出了一個紙盒，是簡易處理外傷的優點棉棒和OK繃。「袖子捲起來，我幫你擦個藥吧。」

「啊...」他的手臂上的確有著一大片刮傷，是被破掉的手機螢幕砸的，是他不好，他不應該試圖上網，才讓這個一直幫助他的人這麼生氣。

沒有等他動作，狄蘭已經替他折起袖子，開始上藥。
「我回去之後才冷靜下來，真抱歉對你動手。」他歛著眼睫，俊秀的五官在斜射的燈光下那麼好看，他的手指是鋼琴家的手指，骨感而修長，指甲齊平乾淨，每一個動作都靈巧又柔韌，彷若指尖的舞蹈。「我可能也是壓力太大了...你知道，我真的不希望再看到那種畫面，哪怕其實我們非親非故。」
「我知道親人變成這樣家屬會有多難過，誰都不該經歷這種事，結果你竟然這麼大意，我就沒忍住。」

「是我不好。」他說，手裡還抱著那個牛皮信封，被溫柔對待的感覺讓他眼眶發熱。

「啊，還有件事，我想問問你。」貼妥了傷口，狄蘭抬起頭來。「機場和港口都是他們的人，要走正規管道出去實在太危險了，我今天打聽到幾條能夠偷渡出去的路線，但這種路線通常也有黑道把持，你說你知道他們的走私途徑，告訴我，我請接頭人避開。」

「這個...」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

「你不相信我？」

「不、不是...」他深信這條情報能在最後保他一命，直至現在仍有著微小的希冀，該不該此刻說出來實在是...

「兄弟，不要開玩笑了。」狄蘭重重嘆了一口氣，往後仰倒在椅背上。「我跟你要過什麼？連你那箱籌碼我都沒過問，你現在還不相信我？你看看那些文件，你以為我這幾天都在外面幹嘛？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做到這些，你卻跟我三緘其口？我要你那情報幹嘛？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是為了你耶！難道你要讓我們至今的努力付諸流水？你以為在找你的是誰？他們會放過你？」
「我大可不要管你！我現在就把你供出去，還有一筆賞金可以領，我幹嘛在這裡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我只是...」他趕忙安撫對方情緒，沒錯，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出岔子，否則就是功虧一簣了，如果在最後一刻被逮到，那倒霉的確實只有自己。「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走到床邊，拿出那個視若生命的手提箱，撥開密碼鎖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落落的籌碼。
他忍不住偷瞄了一下身後的青年，顯然，對方對這箱價值不斐的籌碼毫無興趣，仍摀著臉生悶氣，狄蘭的怒氣讓他恐懼，卻又莫名感到安心，從手提箱暗格裡抽出一個隨身碟。
「路線、據點和負責人都在這裡面，但我不確定...這幾天會不會有變化，拜、拜託你了。」

「...好，你放心。」狄蘭握住隨身碟。「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能真正的相信我。」
「想想正在等著你回去的親朋好友，你很快就可以脫離這理了，我體會過的傷痛不會發生在愛你的人身上，這是我唯一想看見的結果，好嗎。」

「我知道，很抱歉...」他歉然的點點頭。「真的謝謝你。」

狄蘭有點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
「我盡快帶好消息回來，你注意安全，記得，保持隱蔽，這很難受，但是是為了保護你。」

「你、你也注意安全。」男人心底更加過意不去，他竟然到這時候還想對自己的救命繩索有所保留。

「嗯。」狄蘭回以一笑，門外透進來的陽光照在他眼底，透亮的碧綠那般真誠。

。。。

無人的海灣，海風拂面，這季節的風打在臉上還有些刺冷，但卻充滿自由與希望。
男人抱著手提箱和信封，兩眼幾乎要閃出淚光的望著大海。

「東西拿好，我們會送你到開往希臘的郵輪上，記得，你就只是個普通旅客，上船後就再也不是前川組的荷官了。」狄蘭說著，把一捲鈔票塞進他上衣口袋。「你的籌碼得等風頭過了才能轉手吧？這帶著，用的到。」

「我要怎麼...還你？」他感激的聲音都蒙上哭腔。

「郵輪上的人是我的朋友，你上船後盡量配合他們，別害我給朋友添麻煩就好。」狄蘭開玩笑的拍拍男人的頭。「很高興認識你。」
男人還沒回答，水上快艇切開海浪的引擎聲快速的靠近了岸邊，船上只有一個穿著西裝的黑髮女人。
「快艇到了，上去吧。」

「...再見。」他走上快艇，對狄蘭深深一鞠躬。

「一路順風。」狄蘭揮揮手，目送走這緣起於暗巷的新朋友。


。。。

小日本人乖乖的在服務員帶領下走進郵輪船艙，眉梢眼角都掩不住笑。

依照慣例大概要等上一會兒，法希歐跟船上的人要了汽油補充快艇燃料，順便要了瓶啤酒，然後撥了通電話給岸上的主子交代狀況。

『到了？很聽話吧？』狄蘭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愉快。

「很乖。」她說，直接在豪華的欄杆上把瓶蓋尻開。
「你要殺他，在旅館甚至路邊殺就好了，何必搞這麼麻煩，要內臟的話皮亞斯也有地方可以賣吧。」

『我不是要殺他，我是要他消失。』
『人如果死了，再怎麼樣都是個結論，紛爭過去也就罷了。但是失蹤就不是了，你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投靠了誰，會不會又冒出來做些什麼，他會變成前川組和卡瓦拉羅家族之間、甚至整個皮亞斯永遠的變數。我要創造的是一隻會掀起颶風的蝴蝶。』

「聽不懂，講人話。」

『唉。...總之，我們只是在皮亞斯暫留，沒有能力完全抹消他，不管單純殺掉或是賣掉都會留下痕跡，但是郵輪有雪菲爾德家插股，雷已經打點好了，做起來更乾淨，父親那裡也不會知道。』

「那你幹嘛搞那麼久，綁上船載來宰掉就好了，還讓我去停車場開槍，神經病。」

『太粗暴了，我喜歡看人在死前對我充滿感激。』
『反正郵輪抵達約定海域前光是綁著也很無趣不是？我就調教著玩玩。』
『講了妳也不懂，做好妳的事，他口袋裡的現金是給妳的，那箱籌碼和他的隨身物品都給我帶回來，我有用途。』

「你真的是心理變態。」

『多謝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