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0.



  漫漫長夜裡不會只有一件事正在發生。

  團隊裡有兩人選擇提前去解決突如其來的麻煩,另外一人留在旅館守護,而最後一人深陷在重複無數次的迴廊中。

  做夢並不是很糟的事情,關於夢境有很多無法證實的傳言推測,但對セラフ來說,夢境不過是快速動眼期時大腦整理記憶導致的副產物。但在四月初的夢境,永遠走在迴圈上反覆進行相同內容與對話的惡夢,在Ares出現在面前的同時停止後,他也不得不承認某些傳聞中對夢境的揣測有可能是真實的。

  站在熟悉的起點,他想也沒有想地直接繼續往「前」走,摸索周圍試探夢境極限早在最初就反覆執行過了,兩個月以來他已經理解這個夢境的運作方式,早早將曾經感受到的不安及焦慮壓回潛意識,任誰都不會發現他被困在其中。

  只是當セラフ抵達名為中途的終點時,卻發現血腥的小巷裡本該有的人影消失,徒留一地屍體。
  「啊……原來如此。」畢竟心魔已經在外頭,自然不會出現在夢中,還挺注重小細節的啊。セラフ左看右看也沒有發現其他會阻攔他的障礙,被迫停下的回憶終於能夠往前推進,原本平靜的心情開始對接下來要踏進新世界的充滿期待。
  啪噠啪噠,愉悅的腳步聲踏在水窪上,接下來又會是哪一個場景呢?是他接到要殺死凪ちゃん的任務,還是決心脫離組織時的對抗?前暗殺者不曾認為自己走的路有哪一刻是安穩平順的,儘管事件發生時他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去處理,但回頭審視總會看到缺漏或能做更好的地方。

  如果從裡面學到失敗的原因,往後碰到類似的情境就不會再次做出錯誤的選擇……雖然被戲稱セラフ・なんでもできるガーデン,但他才沒有那麼厲害,也不願安逸於現狀,想要獲得更多新的事物來充實生命的每分每秒。

  正因為沒有後悔的時間,必須要不停前行,所以夢境總是充滿過去。但偶爾耍廢不想動彈的日子也是有的,不過那個時候就會懶到連大腦都不想轉動,連連說出驚人發言然後被吐槽。

  繼續向前的他聽見雨聲,模模糊糊,參雜許多群眾的喝采。遠處是由層層黑影堆疊出的人影,它們似乎正圍著聲音的起點,模仿戶外吵雜的聲響。夢境的主人輕易地在人群外看到目標,琴盒讓那道身影顯得特別——忽然間,一道劇烈的電子雜訊在耳邊炸開,耳鳴刺進腦中不停攪動,セラフ還來不及反應就從夢境中被趕出,赤藍雙色的眼眸慌亂地顫動,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那是什麼。
  臉頰底下枕頭的觸感提醒著他已回歸現實,但最後那一眼實在過於刺激,彷彿把整個人丟去洗衣機裡面不停轉動,噁心與失重感使セラフ不停乾嘔,可這裡不是只有自己,不想被發現的想法逼他用盡全力壓下生理反應,憋得臉整個炸紅,眼角滿是淚光。

  夜晚十分安靜,旅館的牆面將外頭的聲響隔絕,唯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特別明顯。セラフ靜靜數著秒針的聲音調節混亂的呼吸頻率,不知過了多久,恢復冷靜時他才發現自己睡的加大雙人床上還躺著雲雀及Ares,另一邊的床上則是乾乾淨淨沒有躺任何人。
  摯友的呼吸聲十分平穩,並沒有被他驚醒,但一旁的Ares就沒那麼好運,處於連動狀態的他們一定會受到彼此狀態影響,誰也繞不過誰。

  「他們偷跑出去解決麻煩了。」Ares也跟著往空著的雙人床看去,壓低聲量說明:「本來說幾個小時就回來,只是繞去拿一點東西,但看起來只是藉口。」
  雲雀對此也很有意見,本來想著快去快回他能等到人回來再睡覺,結果等到天都快亮還不回來。也不能拉著Ares陪自己熬夜,最後雲雀決定一起擠到セラフ的床上睡,至少另外兩人回來還有地方能夠躺著休息。

  「……」
  面對沉默的本體,虛影按住他的手背改用心靈溝通,至少還能讀到部分反應。
  「看來你夢到後續了。」說是後續也不對,如果以時間軸去看那個才是最初的起因。Ares試圖從言語匱乏的資料庫中找尋鼓勵的字眼,但怎麼翻找也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乾巴巴地繼續說下去。

  「你比自己以為的更在意那件事情。」能夠讀取記憶的它看到的自然是印象最深刻的片段,猶如鏡子的Ares揭開表層下假裝癒合的傷口:「那是你第一次獨自負責任務。」

  掌心下的手背微微抽動,Ares並不覺得這是它換個外貌就能跨越的問題,如果它真的成為「他」,恐怕將造成劇烈的反效果。

  沉默再次插足兩人的對話,讓セラフ獲得短暫喘息的空間。

  「我以為……」他用乾啞的聲音擠出糾結的思緒,「這就是我的人生。」他曾經能夠選擇,只是尚未學會所以接受了他們的提議,迷途的船隻在暴風雨中被拉著航向未知的場所,一直到近幾年下定決心握上舵輪才把船駛向其他航道。
  他以為離開之後就不會在意過去種種,但這個想法錯得離譜,セラフ就算割捨暗殺者的職業不再殺人,可某一部分的靈魂依然被綁在地獄沒有離開過。那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事情,也不是與他人分享就能釋懷的過去,這是誰都能理解的道理,人生的命題不可能輕易化解;心魔也不可能隨手撫平。
  セラフ努力思考,思考夢境的意義還有Ares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夢中是他不願被碰觸的秘密,但殺了虛影對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它只會回歸夢境繼續打擾睡眠。

  這也是願望嗎?「這也是願望。」Ares回答本體的疑問,「不管是我出現在這裡……還是夢到這些。」
  全部都是願望的內容,虛影撐起身體看了眼太過勞累直接睡死的雲雀,以及不可能躺回去繼續睡的セラフ,牽起對方的手走到客廳。

  「你對前進的慾望太深了。」
  不是批評而是陳述事實,虛影把人按在沙發上,額頭與額頭輕輕靠在一起。

  「雖然之後你就會知道,畢竟我只是幻影,當我消失時這段時間我體驗到的所有事物,也會跟著回流到你身上。」他斟酌著詞彙,試著表達這幾天感受到的心意,完成和雲雀定下的承諾:「不管是誰,他們都希望你可以放慢一點。」

  在信任的人身旁好好放鬆表現出自己真實的模樣,如果難受就好好說出來,就算依賴別人也沒有關係。
  「不需要急著讓自己過得很好。」少年伸出手,輕觸現在已經不再會被勒住的頸部,肉眼看去連長時間配戴項圈的痕跡都看不出來:「你已經有在前進了。」

  「自己」說出這些話後,セラフ才有些回過神來。他不可能否認眼前的虛影是自己,他從記憶中誕生,行為舉止到思考方式都是「我」,已經疲累到必須由潛意識出來告誡的事實就這麼攤在面前,也難怪所有人都在逼他休息。

  外頭天微亮,純粹的夜色也混入鵝黃的光線,セラフ輕輕把人推開,讓少年改坐在自己身側。
  「……我的願望是什麼?」他詢問宣稱要實現他願望的少年。
  「前一個是雨停,現在是幸福。」左手回答右手,鏡子裡的Ares熟練地和對方玩起自問自答的遊戲。

  雨對セラフ有過多的含意,明明能輕易回答降雨的機制,卻無法簡單說明「雨」的意義。真笨啊我,セラフ為難地苦笑,忍不住吐槽:「這不是廢話嗎?」

  還不如回去躺著發呆都比在這邊聊一些有明確答案的荒謬內容要好,畢竟阻擋他前行的障礙已經挪開不少,剩下的就是跨過去的決心。大小角鴞手拉著手回去房間陪雲雀睡成一床川字,等待對方起床時驚喜的歡呼來喚醒難得的懶覺。

#

  打從一開始就在說謊的アキラ和奏斗收拾了組織,並從委託人那裏討要更多賠償,花了半天的時間、太陽都快抵達天空正中央,終於風塵僕僕回到旅館時,迎接他們的就是滿臉指責的三人組。

  明明是四個人的團隊,只因為多了一位少年,原先的半數就瞬間成為被多數人討伐的那一方。本來還對自己從委託人手裡榨出修整咖啡廳資金感到沾沾自喜的奏斗,在看到雲雀板著臉的瞬間馬上投降,如果捉弄セラ還可以逃過一劫,惹毛雲雀就是絕絕對對的禁止事項。

  雲雀大大地嘆氣,徹夜未歸的兩人立刻站好不敢說話,セラフ和Ares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筷子一口一口吃著午餐,一點也沒有幫忙說話的意思。
  畢竟約好起床才一起去處理,結果遵守約定的セラフ一起床,先從Ares那裏得知兩個人早已計劃要丟下自己半夜跑出去解決的消息,又和起床後的雲雀促膝長談一番,最後大家達成和解——當然不包含失蹤的兩人。

  這個真好吃啊,セラフ多夾一塊雞肉放到Ares的盤子裡,少年吃掉後點頭表示肯定,決定把剩下的都留給雲雀。與其相反,鳥類們的感情有多好,一旁被教訓的風凪兩人處境就有多痛苦,甚至連接下來的活動都參與不了就被趕上床休息睡覺,待遇和昨晚的セラフ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好幾日,他們五人排開行程直衝遊樂園、體驗看電影和玩遊戲,就像之前所說的,四個剛成年的大人帶著唯一的未成年玩得不亦樂乎。年齡到了他們身上彷彿倒過來,最年幼的像年長的領隊,最年長的像年幼的孩童,但玩格鬥遊戲被一群人壓著打不服輸躺在地上耍賴,要求再來一局的只有風楽奏斗一個人。

  但他們終究要迎來第七天的結尾。無論是Ares或另外四個人,被期限追著思考答案的セラフ依然沒有與大家分享第三個願望,總是用「說出來就不靈驗」來回答他們關心的提問。而連續住好幾日旅館的他們終於回到整修完畢的咖啡廳,已經是第七天早上的事。

  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當他們抵達咖啡廳時,就看到奏斗除了事先挪動桌子空出一個表演的空間,而雲雀還搬了音樂器材過來接線以外,店內牆上掛滿了彩帶和裝飾慶祝用的色紙,怎麼看都過分認真在籌備。

  「不錯吧!特別為你們搬來的!」奏斗推著他們到舞台前,一邊要求誇獎,而Ares面無表情拿著小提琴,對牆上掛的歡送會布條上寫著自己名字這件事特別抗拒。
  「好睏……給我咖啡……」アキラ提著筆電從入口飄入,直接靠在櫃檯前一副太早起快要死的模樣。狂歡太多天累積的工作量也十分驚人,他現在就是個加班社會人,無比羨慕過幾天才會開始工作的雲雀和セラフ。

  セラフ默默走到Ares身旁,不用交換想法也知道他們現在有類似的慾望——今天能提前結束嗎?可惜正在興頭上的隊長聽不到,暗殺者們同時放棄回應並架好琴,默契地從嘉禾舞曲開始暖身。

  只消短短幾分鐘,輕快的音樂便馬上抓住眾人的耳朵。端著托盤布置餐點的雲雀開心地跟著節奏晃動身體,奏斗則是拿起口琴打算加入,然後被アキラ拉回桌前並塞了一大疊未處理的工作。大小兩人互看一眼對奏斗不願勞動的表情感到好笑,下一首貝多芬的二號小提琴奏鳴曲劃開舞步跳起舞來。畢竟沒有鋼琴,セラフ自行改編充當鋼琴的部分,Ares依然是小提琴的位置,連拉兩首耳熟能詳的曲子後,兩位演奏家開始來了興致。

  來吧來吧,讓音符的裙襬翻起圓滑的弧度。查爾達斯的長音一起,Ares隨後跟上,左手熟練地按出顫音,兩人比認識已久的搭檔更能配合無間地接上對方拋出的空隙,就連後面相較困難的樂章也能輕鬆配合,一曲接著一曲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們享受,坐在一旁觀看他們演奏的三人也忍不住滿臉笑容。
  被音樂吸引聚集在外頭的人也不少,但因為今天沒有營業,能直接看到店內的窗戶也被窗簾擋住,雖然從裡面能聽見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但不至於妨礙歡送會的進行。

  反正門口未營業的牌子掛著,也不會有人白目到硬要闖進店裡看表演,奏斗拿著飲料安心啜飲,可眼前堆滿隔壁正在辦公的人丟過來要他審核、確認方針的文件。真不想工作啊,老闆皺著臉放下杯子拿起紙筆,歡送會還要看文件太不快樂了!反正讓セラフ每個月分點時間來咖啡廳開演奏會店內營收就會上升,他也不用接委託工作啦。
  但這些都是後話,畢竟角鴞們才是今日的主角,雲雀偶爾揹起木吉他換人下來吃點東西,說是歡送更像是小型的音樂會。經過多日的相處大家也都互相熟悉,熟到Ares都像是他們多年的好友,在互開玩笑與打鬧之中度過許多愉快的時間。

  Ares轉動有些緊繃的手腕,正想詢問下一首曲子時,讀到本體思緒的瞬間差點把琴弓轉到地上。

  帕格尼尼第二小提琴協奏曲——沒有人想落於鐘擺之後,セラフ也不管選曲有多麼折磨Ares,開始演奏至今除了開頭的曲子外全部都難上加難。這並非無意識下的選擇,而是難得有這麼心靈相通的搭檔,讓他不願意把難能可貴的機會浪費在簡單的曲子上,想用這些年來的經驗去攀爬到更高處。

  「追不上嗎?」セラフ挑釁地微笑,成功引起虛影的情緒:「我是不會停下的。」

  時間不會停止前進,那麼我為什麼要在原處任其流逝?
  琴音模仿著鐘,一前一後擺動的聲響訴說著時間的流逝,如果不想被追上,他就必須不停前進,用跑的、用走的、用爬的,癱倒在地也要用手抓著地板把自己往前拉。這是他無法放下的執著,就算身旁的人要他休息,セラフ還是不想停下來——但放慢點速度是可以的,這是他經過連日思考後得到的答案。他伸出手邀請過去追上自己,最好糾纏到讓他寸步難行,為了緊緊跟上而不擇手段。

  可過去只會永遠停在那個時間點,Ares任由過長的劉海在臉上打出一片陰影,他僅能待在陰暗的小巷裡看著セラフ拖著血色的影子不停前進,邂逅新的人、遭遇新的事、獲得新的物,而他永遠只能佇立原地,等著未來某日飛不動的時候,墜回血色的深淵。

  心魔就是這種東西,セラフ想,本以為自己不可能習慣他從腦子裡跑出來,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而不是潛伏在心底,每每露出笑容時就像捉住他的心臟,狠狠掐到疼了才會停止。
  但是當Ares出現了,不顧他的意願走進眾人目光之下,セラフ才發現承認這一切並不困難,身旁的朋友們早已準備許久,只等著他開口述說。

  「喜歡疼嗎?」因為可以忍耐,所以我的想法並不重要,過去曾這麼想著。
  「喜歡地獄嗎?」沒有人會喜歡,所以我也不喜歡,曾經我是這麼回答。
  「喜歡受限的人生嗎?」我比較喜歡自由呢,因為現在已經學會了。

  鐘擺不停來回擺動,窗外的雨聲再次讓他想起當時在小巷裡、在夢境中、在過去時的自己。我對著「我」伸出手,想要牽著「我」的手離開這片血色的汙泥,就算我會被拖進去也沒關係,因為不管多少次都會爬出來的。自始至終的自問自答混入時間的軌跡,回頭望去原來他已走了這麼長遠的路,遠到幾乎要看不見起點的景色。
  他本來就不是留戀過去的人,因為不能前進是件可怕的事,雖然無論往哪個地方走都會墜入地獄,可努力飛翔時望見的天空依然讓他充滿希望,而支撐著自己翅膀拍動的力量,也是那些漂亮而虛幻的事物。

  ——所以跟上我吧,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離開這裡。

  讓時間撫平傷痛、抹消執著,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成長為能夠擁抱錯誤的人。

  「要牽著手,一起前進是可以的喔。」
  都是血也沒關係嗎?
  「那就一起去洗乾淨吧。」總會有路可以走,哪天我們也能一同到青空下呼吸。

  「……真是過分啊。」Ares長長地吐一口氣,「我來得太遲了嗎?」
  「你來得很及時,只是他們比你早到。」セラフ貼心地提醒持續一週的天氣即將產生變化:「雨快停了喔。」

  用音樂傳達的話語終於進入最終樂章,奏鳴曲本來就不是一把小提琴能夠完成的作品,鋼琴永遠是不可或缺的角色。Ares模仿長時間拉琴會有的疲倦狀態,自雨中誕生的虛影終於放鬆地微笑:「最後一首由我來可以嗎?」

  這是當然的,セラフ也很開心能夠用這首曲子來為長達數日的夢境結尾,畢竟那是他們最初相遇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