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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指路
「阿踏,我們要去哪裡?」
「你去問風主。」
「我怕姊姊罵。」
「那你就別跟。」
每次輪到子儀在踏雪背上,子儀就會偷偷問踏雪,五天以來回答都是一樣的,可是子儀的問題也沒被姊姊聽見,踏雪似乎不會把這些事轉達給姊姊。
尤其是姊姊正在冒用哥哥的那張臉,被一大群婦人團團圍住的時候,她正忙著將長毛牛的奶搗成茶油,趁她不能到處走動的時間,附近個帳篷的女人都跑過來和她說話,古怪的是那些婦人最後都用畏懼的眼神望向子儀,接著才依依不捨地走開。
子儀總會趁著這段時間偷偷問踏雪一些事,像是「要到什麼地方去?」「為什麼要去?」等問題,他就是不敢直接去問姊姊,要不是小花蛇最近無精打采地,他連小花蛇都會問幾句,雖然他無法從吐舌信和繞圈之中得到任何答案。
等他們拿到今天的工作報酬,天上的雲層已經稍稍透出陽光。他們拿到的是用手捏成的乾麵團,放入口中會吸乾舌頭上的每一絲口水,配著剛搗成油塊的長毛牛奶,這幾天以來子儀已經學會慢慢地吃下去,有時候一整天只吃到這樣的一餐食物,抱怨無益。
今天又比昨天更冷一些,天上也多了一層雲,雲朵越來越厚,子儀依稀記得,他們離開皇城的時候樹上的葉子已經轉黃。
「好冷。」姊姊盯著天空說,「可能要先往南方改道。」
「改道?真的可以改道嗎?」子儀驚訝地張口詢問,嘴裡的乾麵團掉到前襟。
「當然要順應時勢改道,北方冷得早,要是結冰了馬兒也跑不動,小花蛇也可能死掉,我們要去的村子碰巧也是再往南一點的地方,應該快要到了。」
「我們要去什麼地方?去到了之後,多久能回去?」
「要去的是『水畔』村,村子會隨著河水移動,總之就是在河邊。我們要到那裏取回你的國璽。」
「國璽怎麼會在這種荒野?」
「三年前發生的事,聽哥哥說,你那天發燒了。」
姊姊站起來伸伸手腳,深吸一口氣,吹哨(聲音仍是斷斷續續地)招來馬匹準備要出發。接著她好像又想起什麼,衝著子儀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跟大姊她們說了,你是我的兒子,接下來其他營地應該都會知道,記得是兒子喔。別漏餡啦。」
「姊姊你太胡鬧了!」
「踏雪爺,出發。」子斂吆喝一聲,翻上紅馬的背,子儀則是被踏雪扯著上馬,往西南方離開。
紅馬?子儀隱約想起他還該問關於馬匹的事情,他們什麼時候認識了紅毛的馬匹呢?他一點也想不起來,可是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剛剛聽見的重要答案:河邊的小村子,要拿回國璽。然後他就可以回家,有機會可以再見到哥哥了!
這是他在白天的最後一點記憶。
後來他就陷入夢境之中,在「石牢」裡,他被困在裡頭,沒有任何人在身邊,深深的孤獨與畏懼像水一樣淹沒他,這副軀體令他悲傷地仰頭朝著天空咆嘯,附近的白色石像因為聲波而搖晃起來,掉到地上砸成碎片。他到底怎麼了?他低頭想看看自己的模樣,卻看見細長的白骨,他嚇得再次發出尖叫……當子儀再次睜開眼睛,細微的火光在身邊搖曳著,照在土牆上映出人影,姊姊在他身邊,縮著身子用斗篷裹住臉面,只隱約看得見眼睛。
什麼時候已經晚上了?那堆火的氣味嗆得可怕,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生過火,而且後腦杓隱隱作痛,子儀沒辦法再想任何事。
「你叫什麼名字?」姊姊的聲音傳進子儀的耳朵。
「子……儀……」光是說出兩個字,子儀就痛得眼眶泛淚。
「好,那麼,我是什麼人?」姊姊又問。
「姊姊……啊……公……」
「可以了,我知道了。」姊姊伸出一隻手蓋在子儀的眼睛上,「有什麼地方在痛嗎?」
「頭。」不用繼續說話讓子儀大鬆一口氣,姊姊的手蓋在臉上,他索性閉上眼睛繼續休息,從腦後蔓延開來的躍動般的疼痛,隨著心跳抽動著。
「待著,但別睡著,也別說話。」說到這裡,姊姊清了清喉頭,沉吟一陣又繼續說下去,「國璽不在城裡了,馬我放走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更遠,我甚至沒有到過。不過我一定會保護你,最少最少,不會讓你死掉。」
姊姊的聲音平穩沉靜,傳進耳裡帶來難以言喻的安慰,子儀的手讓姊姊牽著,和哥哥厚實又骨節分明的手不一樣,那隻手只和子儀的手差不多大,柔軟地像是宮女的手。
確認過是弟弟之後,子斂唯一能想到的方式只有牽著他的手。
她不敢說太多的話,只簡單地告訴弟弟――這個十三歲的男孩現在需要知道的事,然後她要靜靜地等著,等鼓譟的心跳恢復平靜,讓她彆腳的偽裝生效,藤婆婆再三提醒過唯有「自欺」才能欺人,「否則變身藥也只是尋常草汁。」每當她像這樣壓不下畏懼,身體立刻就變回脆弱的女人模樣。
她不需要告訴子儀,黑龍會在他陷入沉睡時甦醒,不需要說出她在白天如何遇到住在他腦海中的龍,不需要轉述――
「阿姊怎麼對同父的弟弟說謊呢?該去的是風城,不是水城。瞧,風城我給你起出了,可角兒也是一年前到過風城……我找的是五百年角,你們那碎石頭是你自己砸破扔開的,與我無關。」
「扔到哪兒呢?風主?你以為水城會收留風主的眷屬?」黑龍在破敗的城裡遊走,所到之處砂土退散,露出風沙掩埋之前的模樣,子斂抽出短刀,警戒地跟在他身後,直到她看見兩具躺在地上的乾屍,黑龍若無其事地繞過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兩具屍體僵硬但是用盡全力開始移動手腳。
「沒了,角兒就在你第一個遠走之地。」說到這裡,黑龍閉上眼睛,任憑子儀的軀癱軟下來,揚起地上的沙塵。
子斂手上的短刀掉在地上,夕陽照亮她脆弱的身影,她無法克制地大哭起來――三年之前,早姊弟兩人逃出城之前,一百個風使早已服毒自殺,在水法術與風法術的維繫下,兩兩一組的風使假扮成「一個成年人與一個孩子」走在大道上。混淆了北靜王佈下的追兵與刺客,以命獻上的機會,讓兩人能走到今天。
「國璽不在城裡了,馬我放走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更遠,我甚至沒有到過。不過我一定會保護你,最少最少,不會讓你死掉。」她沒有說謊,她只說她能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