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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光？還是我的意外？ 上集
劇透注意
尤金大約二十五歲左右
尤金還是幽靈事務所員工結局延伸
有很多細節是我自己推敲出來的，OOC屬我，主線劇情屬官方



從殺人犯手中死裡逃生以後過去十年，當時那個紅衣連帽的小孩也出落成為穩重的大人，並且是幽靈事務所裡唯一的生者。

或許是經常碰觸到人的脆弱面或者拉回陷入黑暗的靈魂，尤金一直給人一種光亮的氣質。不只是外表或談吐，他總是以專注的表情聆聽每一個靈魂的泣訴、總是能對他人的傷痛感同身受，卻又能堅韌地拉起那些靈魂一把而不會一起陷於悲傷之中。大部分的人或幽靈容易被他的笑容與暮光影響、卸下心房，最終接受他的鼓勵。

可能是為了幫助幽靈事務所能找到更多需要幫助的人，這幾年大部分都是由尤金和生者接觸與交涉，晚上再委託其他成員解決問題。如今事務所裡的當家台柱正面臨全新的問題。


「啊，明天中午我和人約吃飯，那段時間沒辦法上線維護網站，抱歉啊。」

某天晚上巡邏結束以後，尤金和這次搭檔的瑞凡說明早退原因，希望瑞凡可以放自己先回去住處休息、他就不回事務所了。

作為可能是所有人當中接觸生者最多的幽靈，瑞凡十分爽快地揮揮手、飄飛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搖曳地像株水草：「那當然，白天的生活也要盡情享受嘛，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約人吃飯，又是盧克？」

「不是、算是盧克介紹來的朋友。」

「介紹？啊、該不會是聯誼吧？」

「不、不是這樣，對方只有一個人，還不到聯誼那種程度。」

「那就是相親了對吧？哎呀哎呀你也到這個年紀了啊！」

前惡靈現幽靈的女鬼斜笑著用手肘撞了撞尤金肋骨，調笑對方直到青年臉都紅了才罷休

尤金在事務所是種奇特的存在、被所有成員疼愛著，就連瑞凡待他也像是無血緣的姐弟。可能是因為身為唯一的生者、對幽靈來說代表著無限可能性，每當有一點變動都能體會到日子的變化，僅僅是守望他的成長都能讓幽靈停下的時間流動起來。

得知尤金準備接納新人進入生活，回程路上瑞凡吵吵鬧鬧地聊對方喜歡什麼類型、要去哪裡吃飯的話題，好像要相親的人是她一樣。尤金岔開不了話題、盡力避免透露細節省得讓女鬼更加躁動。

「又不是說見面一次就成了⋯⋯妳也別到人家夢裡作亂！我會直接報告給博斯！」

「哎呦，我才不會犯這麼不解風情的錯，不過幫你看看人家有沒有男朋友還是可以的。」

「注意一下隱私權啊拜託！這又不是電視劇，有那麼好玩嘛？」

「豈只是好玩，我很慶幸你有追尋幸福的機會，有生者能像我們一樣重視你。」還是看不清瑞凡的上半臉，但是尤金能從她的笑臉當中察覺到一絲苦澀：「我們幽靈啊，死掉以後就停在死掉的那一刻了，不了結遺憾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如果可以看到你擁有一般人的幸福，那樣大家都安心了。」

一般人的幸福？

尤金目光稍微呆滯一下，接著馬上恢復正常：「我知道了。」

可惜我沒辦法，至少我會遵守約定，做出我的選擇




隔沒多久，尤金跑去相親的事很快就傳給其他員工知道了，多虧瑞凡那個大嘴巴。

消息傳是傳了、但是能在日光下出現的幽靈不多，大家也不好幫忙規劃計畫或者替尤金調查相親對象之類的，頂多就是掃蕩更加用力省得事務所裡唯一的活人日常生活被影響。這其中又以博斯與瓊恩行動範圍更大，雖然白天還是得依賴陰影或者水底的暗處才不會覺得難受。

失去肉體的保護，陽光對於幽靈不啻於火焰，一碰觸就會遍體鱗傷。

生命知道趨吉避凶，但是相同的原理不能套用到幽靈上，縱使自己受傷也要拉路人下水的惡者也是有的。

「果然不管是哪時代，只知道破壞不知道禮數的野獸都會存在啊。」

瓊恩喃喃自語，眺望被封鎖線拉起的十字路口，因為正巧在進行地下管線修繕所以沒有路人路過。

在肉眼看不見的世界裡，那條十字路口不停出現違規右轉的各種車輛，和其他車輛相撞後消失的畫面，這副場景只有死者看得到、於道路挖坑並在底下工作的工人渾然不覺頭上不斷傳來煞車聲與碰撞聲。

「真是的，一群連自己死掉都沒察覺的小鬼，想我當年面對砲彈轟來可是眉頭皺也沒皺。」

「瓊恩，時代不同了，現在可沒多少人見過生死交加的場景，速戰速決吧。」

埋伏在旁邊人行道樹上的幽靈頂著高溫，一直到正中午太陽最強的時候才等到迷宮現出原形來。本來是循環著車禍畫面的迷宮，現在在他們的眼裡像是由一大團黑霧與荊棘圍成的建築物，不斷有半透明的手從縫隙中伸出、卻又因為陽光或者其他黑色的手給拉回來。

今天捕捉的對象相當麻煩，被稱為輪迴的噩夢，通常出現在設計不良容易出車禍的馬路、或者常有人跳樓的樓頂。人的潛意識比想像中容易受影響、受影響的靈魂又會再塑造環境，在這安穩的時代、若是有一地不斷有生命流逝的話，不知不覺中會吸引其他時運低落的人成為死者。但是迷宮本身並不知道在做什麼，就是不斷害死人、並且關押他們的靈魂。

臨死前的驚嚇大大影響被關注的靈魂，惡靈與無辜者的界線變得非常模糊，簡直像要在一大盆不斷亂鑽的泥鰍中找出鰻魚並拍死。

陽光讓迷宮的束縛減輕不少，博斯相當精準地從尖叫痛哭的幽靈當中找到搗亂的惡靈，一扇子解決他們後還有餘力召喚長布保護普通幽靈不因陽光受傷害。

可能是工作得太專心，博斯並沒有注意到視野死角出現一隻黑色的小手，化作刀刃準備刺向他——

「危險！」

瓊恩直接拔槍轟掉那隻手，連迷宮都轟出一個大洞，釋放出大量幽靈冉冉上升。



尤金抬頭，明明沒聽見爆炸聲，看過去的方向正是好幾條街外的十字路口。

盧克注意到友人的視線，「怎麼？」

「沒、應該是我聽錯了，抱歉請繼續。」

「我剛剛說到哪？喔對了，上次我介紹的女孩子如何？有覺得正嗎？」盧克神秘兮兮的低聲詢問，若不是坐在包廂裡大概會被其他吵雜聲蓋過去。

尤金坐在酒吧靠窗的座位上，目光突然變得空洞，就連盧克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絕望的神情。

「我連那天午飯點的是意大利麵還是燴飯都不記得，昨天晚上還夢見上禮拜被博斯攬著肩膀的那一段時光⋯⋯我是不是沒救了？」

「⋯⋯我也沒招了說真的，這只能切掉腦下垂體⋯⋯不然找你老闆告白？」

話剛說完，盧克對面的青年臉色更加蒼白、白到快要當場被超渡了，身為多年好友的他只能先抽出衛生紙準備，省得人家痛哭流涕連睜眼都有困難。

暗戀博斯和在幽靈事務所工作兩個秘密差不多是同時暴露給盧克知道的，尤金相當慶幸自己的朋友是少數細心與爽快並存的好人，縱使知道他跨種族又同性別的戀愛也不嫌棄，反倒是常常幫助他解決問題。這次的相親也是為了讓尤金試著忘記博斯而舉行的，效果一如往常的不彰。

因為根本沒把上一段感情切乾淨啊，背著遺憾怎麼可能有新戀情的機會⋯⋯盧克這麼想著，悶悶地喝了一口燒酒：「對方是說映像不差、不用糾結有沒有傷到人家⋯⋯不過這次的女孩子也是在寺院裡工作的，總該有共同話題了吧？」

「有是有，對方也相當風趣與善解人意，甚至會主動幫我找台階下⋯⋯就是這樣我才覺得自己好爛。」尤金臉埋進雙手裡，一想到那天中午就非常懊悔。

「嘛，每個人觀點不同，我也覺得你太認真了有夠辛苦⋯⋯不然說說你喜歡你老闆哪些地方，我找找看有沒有相同條件的女孩子。」

「⋯⋯太多了說不完，而且不是喜歡的問題。就算今天出現博斯的複製人，很大機率我愛的還是原本的幽靈。」

「也別說得那麼絕，感情啊、本來就是花時間去培養的，不然你說說你暗戀老闆幾年了？」

「⋯⋯十年？大概、剛認識不久就喜歡上了。」

「我該說你固執還是那個幽靈超級遲鈍啊⋯⋯」

我也希望是我搞混了，如果沒有嘗試去認識應該會喜歡上的女孩，我以為自己只會停留在仰慕這個階段。

博斯總是希望我了解自己，可沒說找不到答案時該怎麼辦？尤金垂頭喪氣地想著。

是從什麼時候、喜歡的心情變成愛？從博斯第一次牽著自己的手回家？不，大約是他第一次表揚自己、摸摸自己的頭開始的。

十年過去，歲月帶走許多事物，當初被傑克追殺的恐懼也沖刷到快記不住了，只有這份愛停留在那裡，像是河中的大石頭、一踩進河裡就感覺到存在。那個本來堅毅如刀刃的鬼魂第一次釋出柔軟、被尤金看見他屬於人的那一面，從那時候他就明白佔有慾和信仰並存的心情，他想待在博斯身邊、想要他也喜歡自己。

——所以他選擇死守這個秘密，用笑容掩蓋所有愛意。

看見好友整個神遊物外，盧克還以為對方太難過了不想說話，安慰著他下次一定會找到適合他的對象。

尤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這時窗外掠過一道黑影，讓尤金立刻坐直並且轉頭搜尋。剎那之間黑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外頭景色一如往常的繁華，行人行走在人行道上、幽靈在陰影之間徘徊。

盧克發現他死盯著窗外，「又看到幽靈了？」

「沒有⋯⋯是我看錯了，大白天他們很難出現。」

「喂別這樣，萬一以後我不敢走夜路，那一定都是你害的。」盧克開玩笑似的說道，馬上接收到尤金遺憾的眼神：「比起幽靈，我覺得你更該擔心活人⋯⋯例如你那些前女友。」

「喂！我都有做好防護措施、而且跟她們都好聚好散⋯⋯別嚇我啊尤金！
」


鏡頭轉回五年前——

「尤金先生晚安，啊、您抱著的花束是誰贈送的呢？好香啊。」

某個太陽即將下山的日子，駐守在花店的肖恩看見尤金抱著一大束玫瑰經過，少見的畫面使他打招呼後忍不住提起。

尤金有些驚訝，依舊羞澀地向肖恩解釋：「剛剛去參加聖誕晚會時被塞的啦，我想說把裝飾換一換還可以放在事務所。」

「聖誕晚會上送玫瑰？啊、您被告白了啊？」

「為、為什麼、等一下，我有好好拒絕人家的！只是那個女孩哭得太傷心了，硬塞花給我以後就跑得不見蹤影。」

「提、提及傷心事了真對不起⋯⋯」

「沒關係，我對那旅生也很抱歉，明明有其他喜歡的人了還讓人誤會⋯⋯」

最後一句脫口尤金才察覺自己說漏嘴了，羞恥的把臉埋進花束裡。那位胖墩墩地憨厚幽靈並不在意這一點，純真地上前探問：「唉？有喜歡的人了啊？可以說說看是誰嗎？是我認識的人嗎？」

「不、不要問了啊我還希望你保密⋯⋯而且我也不打算告白，保持現在的距離就好。」

「聽起來好像有苦衷？對方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算、也不太算，他有比戀愛更重要的目標，是我一輩子也追不上的對象。」

帶著眼鏡的文弱青年一下子黯淡下來，就連肖恩也察覺到長年圍繞在青年身上的光逐漸減弱，有點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背希望他振作：「別、別擔心，我們可以討論問題怎麼解決啊，你是害怕被拒絕嗎？」

「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因為他是我見過的人之中最高潔的人，將對錯放在個人情感之上，並且時時堅守這份原則。我喜歡他整個人、就連這份正直也喜歡，我不想讓他因為我受傷或者不舒服。」尤金稍稍抬頭，向肖恩報以請安心的微笑；「他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奇蹟，本來我是沒機會遇見像他一樣光明的人，不論是信念還是力量的無堅不摧，簡直像故事裡才會出現的主角。我已經學會和鏡子裡的自己共處了，但我還是不敢賭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嗚⋯⋯有點像喜歡上學校老師那樣？」

「有像。沒事的！現在還有事務所裡的大家陪我、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不是一個人。」

直到最後尤金仍舊沒有透露心上人的細節，用一慣的溫柔和微笑淡化他人記憶，應對著所有關心他的幽靈。

如果自己不是生者，他或許會接受自己的心意；如果他不是死者，自己根本沒有機會遇見他，命運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讓自己被愛慕所困而種下愛的人從未察覺。

但是尤金願意遵守約定，就算有些約定博斯並不知情，他寧可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直到最愛的人了結心願離開，他才會放下這份愛吧


中

十年前，博斯一度將尤金趕出事務所，並且把他的守護花給奪去，徹底封印對方接觸間隙的可能性。

迫於威壓，事務所裡的成員對博斯的處置沒人敢反駁，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被收進摺扇裡的亡魂。但曾看過伯斯最失控一面的瑞凡嗅到不合理的情緒反應，在博斯離開尤金房間、急匆匆回去事務所以前，她追著伯斯不停質問。

「等一下、博斯！這樣做真的行嗎？」

「那當然，那孩子已經和死者牽扯過身，越早斷開越好。」博斯頭也不回。

「那也不用說得那麼絕吧？尤金可是連在夢中都在哭啊！他才十五歲！」

「那又如何？至少免去了生命危險。生者忘記自己界線容易失去生命，死者不能影響生者的生活。」

「你好好解釋會死喔？隨隨便便撿小孩回來又隨隨便便丟棄人家，你當尤金是流浪小狗？」

直到這時博斯終於停下腳步，轉頭瞪了瑞凡一眼，那一眼蘊藏的殺意太可怕，就連以自由為信念的瑞凡也抖了抖，博斯周圍十公尺內的幽靈全部倒退一步。

「告訴他不該知道的知識，引誘起更大的好奇心，最後讓他跨越生死交界？」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來：「死者不可傷害生者，如果妳還學不會的話，我不介意重新關押、並教育妳基本知識。」

「⋯⋯誰沒個死期呢？如果真的不想讓那孩子知道的話，從一開始就不該讓他報恩的。」瑞凡雙腿開始打顫，不過還是正面對視上司。

「⋯⋯我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下次不會了。至少不該讓尤金迷戀死者。」

「這毫無邏輯⋯⋯人類又不是僅由生命組成⋯⋯」

「不然還有什麼？」

「——夠了！不跟你這石頭腦袋說了！活該你三百年投不了胎！」



現在時刻，晚上兩點

剛結束今天的巡邏，天色尚未轉換，瑞凡與博斯二人組各自收掉一隻惡靈準備回去事務所。只不過平常公事公辦毫不拖泥帶水的博斯今天意外愣在原地不動，瑞凡都整理好現場了那名男子還在原地沈思。

博斯被下詛咒了？瑞凡慢慢飄過去，伸手在他面前揮揮。

「伯斯？哈囉？太陽出來的話就難受囉。」

「啊？對不起，我們快走吧。」博斯連忙收起摺扇，快步趕回地鐵站。

雖然感覺自家老闆好像有點怪怪的，瑞凡也沒多問什麼，跟隨其後。

回到那間辦公室，果然其他成員也都在，就連尤金也在整理文件。唯一生者一見到巡邏組回來，馬上笑咪咪上前迎接：

「歡迎回來，今天沒有什麼問題吧？」

「今天喔？追惡靈追的可辛苦的勒，都是瓊恩前幾天砲轟迷宮害的拉。現在滿是都是亂跑的幽靈，光今天就搜捕到十幾隻，誇獎我唄。」瑞凡毫不猶豫地在尤金面前倒著飛靠近，馬上收到瓊恩從身後而來的白眼：

「有什麼好驕傲的，想我當年從日出割稻子割到下午，頂著大太陽一聲苦也不喊，哪像現在年輕人喔——」

「喂！瓊恩！我這可是幫妳收拾善後啊！若不是那天你開槍把迷宮打得像個篩子，我們也不用辛苦地追捕漏網之魚！」

「戰場上可是瞬息萬變，哪有時間能慢慢判斷——」

一老一少又開始慣例的拌嘴節目，連海登都見怪不怪，抱著吉蒂在一旁看戲，有時拉拉肖恩的衣襬問名詞意義。

尤金有些緊張，正想問博斯要不要介入，後者卻主動走過來，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到：

「尤金，跟我過來一趟。」

直到最近尤金才不會一看到博斯就臉紅，不過這次姿態刺激太大、害他走出去時都是同手同腳的。

兩人來到辦公室外的階梯就停下了，一路上博斯的表情十分凝重，傳染給尤金害他也不敢過呼吸，雖然靈魂狀態的他不需要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探究對方緊皺的眉頭：

「博斯？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最近我聽說一些傳聞，和你有關，你是不是有秘密沒說清楚？」

傳聞？我連盧克都沒空打電話了啊⋯⋯尤金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我、我該上報的都上報了⋯⋯？」

「和工作無關，我只是想跟當事人確認。」博斯的眉間皺紋更深了，「金晚追補惡靈時，我打聽到惡靈在談論你的是，說你對我抱持友誼以上的情感，這是真的假的？」

⋯⋯我沒提名字，他們是怎麼發現的？等等那天黑影就是惡靈？這些幽靈到底有沒有隱私概念？

埋藏最深也最久的秘密被事主當場挖掘出來，尤金身上可見的地方一下紅一下白，慌亂揮舞手臂試圖擴展思考時間。

一大堆語言在腦海裡換竄，尤金完全不曉得該從哪裡說起才好，一開口又結巴起來：「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我、我找不到適當時機——」

「——所以說，為什麼你會喜歡我？」

一上來就問這個嗎？答案太多了我該怎麼回答？尤金還處在一片混亂之中，直到收到博斯憤怒的語調，他才察覺一絲不對勁。

他重新站穩，明明是靈魂狀態卻覺得胃裡塞滿石頭似的沈重，「為什麼不能？」

「生者不可能喜歡死者。生者能做到的是，死者能辦到的不到十分之一，我找不到可能喜歡的理由。」

「我、我不是為了那種事情——」

「那就是把期望放在死者身上？你對生者的影子，對停滯不前的死者有什麼期望？」

「我、我只是⋯⋯」我沒有期待，我只是希望可以保持現在關係，可以看得見你就好。

尤金渾身上下冒出冷汗，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胃越來越痛了。

明明現在還要頂住博斯的質問，他卻彷彿回到十年前、還必須抬頭才能仰望對方的臉的時候，對恩人的尖銳地質問手足無措。

原來我也跟幽靈一樣，外表成長了，心靈還停留在那時候？

「之前我就覺得奇怪，明明能好好面對其他人，卻對我畏畏縮縮，早該察覺你心裡有鬼。」

——我只是不想讓你生氣而已，我沒想到你會直接判死刑

「說過多少次生者與死者界線必須劃分清楚，不可混淆，為什麼學不會重視生命？」

——我有啊？我努力扮演成一個熱愛生命的正常人，連鏡中自己都馴化了，只要能讓你安心。

「還以為這幾年的工作能讓你比較理智看待生死，現在卻羨慕起死者的生活？你讓我怎麼教你才好？」

——我甚至並未期待你會回頭看我，只要和你再一起，就是我的幸福啊>

「早知道就收走你的守護花，不，應該連記憶都一起洗去，生者與死者廝混、遲遲不放手，果然是錯的——」

「——你閉嘴！」

怒吼突然傳徹整條街道，本來焦躁不安的博斯都愣住了，停下所有思考呆呆看著尤金。

我吼了博斯，哈哈，真好笑，我吼了最愛的人、我的上司、我至今為止的生活目標。

事實太過誇張、太過荒謬，尤金差點以為自己會笑出來，生陰道口邊全都變成叫喊、五官如同那些惡靈扭曲變形，伴隨著永無止境的淚水與哀嚎。

「我不打算告白、我沒想過要告訴你，我本來想守著這個秘密直到墳墓裡！你卻連思念的空間都不給！

我沒有想成為死者，我只是喜歡你，不論生死都喜歡你，你就是我的燈、我的光啊！

你的心願是正義、你想讓生者在活著的時候就結算罪業、而不是拖到死後，我用盡全力支持你的願望不成為絆腳石，就算心願了結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也能忍，我能忍。

能在你身、只要能看到你、不、只要知道你平安無事，我什麼都願意做，我什麼都能忍耐！

不要把我的愛歸到錯誤裡！
你這不聽人說話的混帳！」

尤金崩潰完，當場轉身飛進茫茫街道中，須臾就不見人影。博斯呆楞在原地，幾秒過後正想追上去，卻被一根枴杖戳中肚子。

「你給我待在這裡，我去追那小子，回來以前好好反省。」

瓊恩霸氣十足下令，如風一般追隨而去，留下一票傻眼的成員。
下集


破碎的心靈容易吸引鬼魅，肉體是第一道防線，而理性是第二道防線，缺乏任何一道保護、就像是忘記封緊的糖罐吸引螞蟻，無數鬼魅垂涎三尺。

尤金記得這些教導，但是他現在連下一步該怎麼辦都不知道，陷入震驚與背上的心靈根本沒辦法理解自己身在何處。過了不久他身後聚集起一大團奇情怪狀的遊魂，列隊跟在其後、像是古怪又滑稽的百鬼夜行，等待目標一停下腳步就要將它吃掉

這樣說不定錯？尤金愣愣盯著地磚，反正我死了一定、會因為遺憾而無法前往彼岸，不如成他人食糧徹底消失吧。

突然，一收槍響字背後傳來，那些飽含惡意與幾的氣息一下子散去，尤金停下腳步，回頭驚愕看見瓊恩站在公園的路燈下，手中的步槍剛剛變回拐杖。

「瓊、瓊恩奶奶⋯⋯」

「終於聽見我在喊你啊，真是，我還以為你連耳朵都不管用了。」

「對不起⋯⋯」

「現在不給你當裁判了，坐吧，我一路追過來腳也酸了。」

瓊恩自己走到旁邊的長椅上，一屁股坐上去並將拐杖放在旁邊，拍拍椅子另一邊叫尤金過來。兩人安靜已對許久，尤金才慢慢摀著自己的臉，「對不起，讓大家看笑話了。」

「都一起工作幾年了還見外？別慌，現在估計還在給博斯教育呢。」

「別、別這樣，是我的錯，是我以為自己可以忍受與他分開，我以為我能忍⋯⋯」

談到這裡尤金又開始胸口悶痛、腦袋被鎖進自卑的死循環。從很久以前他就不期待對方會回應這段感情，不論從哪方面都沒有突破的可能，為此他也在腦海中模擬過許多次被拒絕的場景。沒想到一面對真實，這才發現自己一觸即潰。

瓊恩拍拍他上被，嬌小老太太安慰人的方式還是充滿滴滴咕咕：「那又咋了，被至親從根本上否定，誰都會受到嚴重打擊。更別提博斯還身兼你的教師與上司，我見過至親過世以後，親友生無可戀選擇自盡的。」

「⋯⋯瓊恩奶奶不會覺得我不正常嗎？」

「奶奶死掉的年紀比你還大，哪在意這麼枝微末節的，如果人能控制自己感情，那世界上也不用婚姻與見證儀式了。」

尤金因這俏皮話稍微分心，忍不住笑出來，情緒也比較穩定一些。

「這幾天休假吧，咱事務所也真是，把所有和活人來往的工作全壓在你身上了，若不是有你一肩扛起我們也沒辦法發展到這地步。」瓊恩從椅子上跳下來，表示要送尤金回去。但是當她仰望遠比自己高大的生者，他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有些不捨年輕人被情愛耽誤時光

「尤金啊，我不奢求你原諒博斯，但是你要注意一點，博斯已經死太久了。執著人世的死者如果不捨棄感情，會因為時間負擔逐漸變成怪物。雖然他自己沒注意到，但是他、也已經是某種怪物了吧。」




在那之後，博斯就沒有再見到尤金。

放心，雙方仍都存於世間，只是尤金發了一封請假申請書以後就沒有再過來事務所，博斯也未曾在街道上偶遇，聽其他成員描述、尤金似乎只是窩在房間裡不出來，現在平安無事。

得知消息的博絲鬆了一口氣，理論上本該如此，但是自那天與尤金大吵一架以後，靈體狀況突然不穩定起來。這幾天他都會忘記尤金不在，下意識想搜尋青年身影時總覺得視野缺了一塊熟悉的身影。除了胸口揮散不去的壓迫感，博斯也發現自己手腳有些不聽使喚，一個動作都要遲半拍才能完成，本來她還能怪罪於自己年紀到了，但是在繼續深究問題的核心，連他都開始膽怯。

——尤金的淚水在心底佔據一小部分，不論如何都揮散不掉。

「唉⋯⋯」

結束這一晚的巡邏，瑞凡注意到自家老闆失魂落魄的，連面對惡靈都沒有以往的乾脆利落。她希望博斯確實為尤金的事吃上苦頭，對那石頭腦袋又沒信心，裝做不經意地隨口問一句

「伯斯，之前跟你說的那家快變自殺勝地的醫院，你覺得什麼時候出發去清理才好？」

「下禮拜吧？」

「上禮拜不是說後天？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是我記錯了，抱歉。」

眼見老闆終於出現失智症狀，瑞凡嘴角抽了抽，掐掉手上的惡靈走向博斯，踹了他小腿一角：「假如你真的很在意由金，與其在這哀聲嘆氣，你直接去他家道歉比較快。」

「我、我沒有在意他⋯⋯我不曉得該怎麼和他道歉才好。」博斯還在猶豫

瑞凡白了他一眼（雖然看不到上半臉），「就一句對不起哪裏困難了？尤金有多重視你還沒體會到？」

「不、我知道的，我也知道十年對生者是相當沈重的負擔。但是對於他的損失，我不知道該從何負責。」

「——再用負責這兩個字，我真的會揍你，尤金要的不是那種東西。」

久違感受到前惡靈散發出來的殺意，博斯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扇子，可他一聽見尤金的名字，氣勢突然減弱簡直像洩氣的氣球。

那孩子的哭聲時不時換傳到耳邊，博斯聽得見、可這些時間裡他從未聽見尤金呼喊自己的名字。

發現老闆沒揍他也沒開口責罵太過頭，瑞凡這才覺得有點奇怪，抓抓腦袋以後在一個郵筒上面蹲下，像隻巨大且奇形怪狀的蝴蝶。

「到現在還無法分辨喜不喜歡他？」

「我試過，但我沒有類似經驗。」

「騙誰啊？你不是都存在超過三百年了？」

「⋯⋯死者是、必須管轄的工作、生者更不可能。」

「好了拉，你的原則超級破爛的，哪個死者不是從生者過來的？既然你的庇護範圍包括這兩族，總不會都沒情感吧？」

「可是都、沒有好事。」博斯語氣非常僵硬且苦惱，「我、從生前就開始協調生者死者的罪業，想要每一個人都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縱然死去也無法改變這項願望⋯⋯三百年了，我卻不曉得自己在追求什麼，不論努力與否，生者總是會變成死者，我必須收押那些失控的死者⋯⋯」

因為善行不一定，能了結死者的遺願

他早就知道了，有些遺憾、接受再多補救都是無法彌補的，生前他不知道，死後收押第一個失控的同伴後才了解。三百年來為同一目標努力的人來來去去，真正能投胎的很少，有許多成員還困在自己摺扇裡，失去理性連自己的心願都忘記了。

只有他倖存下來。

他快忘記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

曾是自殺惡靈的瑞凡不了解三百年的重量，也能看見博斯陷入死胡同，他學博斯對待自己那樣一個手刀敲他腦袋：「停，你又不當教主，不用擔心那種事。這地方你和尤金還真的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換博斯感到迷惑：「哪裡像？」

「容易專心到忘記四周、還有善於看透人心的部分吧？當年他第一次完成任務以後，我就有預感這孩子就算將他趕走、同樣的命運也會找上門吧，他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瑞凡老氣橫秋感嘆著，捏了一烙髮尾充當鬍子：「而且他是我見過最膽大包天的小鬼了，只要沒人阻止，他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只要能完成他的目標。這在亂世搞不好是一方梟雄的料啊，在現代我只擔心他會不會過勞死。」

「大膽？」

「你都沒發現？他從未畏懼過誰，他只害怕被喜歡的人討厭而已，小時候看不清自己存在就算了，現在他害怕的只有你厭惡他而已。」

他從未畏懼過我？

啪的一聲，博斯感覺胸口壓迫感應聲碎裂，他下意識摸摸胸口，那裡沒有心跳也沒有體溫，他是死者。

但是那裡啊，壓在胸口的大石裂開以後，除了疼痛、還有某種生命在裂縫中蔓延與生根，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從裂縫中舒展開來。博斯想起十年來與尤金生活的點點滴滴，他的笑容與哀傷，他潛藏在禮貌下的苦澀，還有每次見到自己的驚喜。以前他不理解為什麼尤金會有這麼多表情，現在他理解背後含義。

——那孩子未曾畏懼過我。

——他一路跟隨著我，試圖理解我眼中的世界，和我一起哭泣世上的不公不義

——僅僅是待在身旁，就覺得幸福安穩，所求只有不要離開而已？

我終於理解你眼中的世界了，尤金。

那是名為心花怒放的心情

剎那間博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者還是死者了，腦袋異常暈眩，喜悅、羞恥、震驚、後悔，各式各樣的情緒紛亂湧出，他卻覺得自己身旁好像都在放椰火。

瑞凡看見自家上司居然還踉蹌一下，完全忘記自己人設上前關心：「博斯你在幹麻？要墮落了？」

「不是、我覺得呼吸困難⋯⋯」

「。你都死了三百年了還需要呼吸？從哪學會說笑話的？」

就在兩人還沒了解當事人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事務所最小的幽靈和他的貓朋友急急忙忙飛過來

「不好了，尤金出事了！」




果然不該在半夜的時候跑來醫院，還是出現自殺輪迴的醫院。

被困在醫院樓頂，眼前是一大團連人形都沒有的惡靈群，尤金此時只能自嘲了。

他發誓本來調查這家醫院的時候，他只想在建築物外看看而已。醫院裡不斷傳出病人夢見從高空墜落的噩夢、同時之前也發生過幾起跳樓自殺案件，類似的犯案手法只有惡靈才能辦到，特別是像醫院這樣生死交加的地方。

很幸運也很倒霉的就是，尤金一趕到現場就撞見有病人被噩夢和迷宮迷惑，在夢遊狀態中準備翻過頂樓欄杆跳下去了。他用靈魂狀態闖進病人的夢裡嚇醒對方，現在所有惡慾和憤怒的目光全指向自己了。

祈禱那孩子無知無覺地逃跑吧，幸好靈魂可以分，尤金摸索欄杆位置、正準備往下跳逃跑以前，一隻黑手突然從後方出現，掐住他的脖子往上提。

如同腫脹變形的蜘蛛、惡靈團逐步靠近，擺脫迷宮無知無覺的狀態被尤金身上的香氣不斷吸引，遍佈全身的五官全都在流口水。蜘蛛操控那隻手讓尤金面對其中一張人臉，那張人臉衝著他嬉笑怒罵：「你就是博斯唯一的弱點？沒想到是個香氣四溢的生者啊。」

「想都不要想，我死了，他連眉毛都不會動一下⋯⋯」尤金試著掰開禁錮自己的手，對方馬上加大力量握緊手掌。

「說謊，自從老巢被那混帳少將拆掉以後，我可是不斷等待著復仇機會。」那張臉呼出充滿腥臭的氣息，滿滿都是興奮與厭惡：「雖然不能吃了你狠可惜，只要能看到那混帳傷心的臉也是不錯，去死吧！」

不、別拿我當成威脅博斯的把柄。

尤金很想大叫，卻絕望地感到對方力量正入侵自己身體，試圖切斷與肉體的聯繫。

混亂中他想起前幾天和博斯吵架的事

他還沒和博斯道歉

不是故意要吼他的

我很想謝謝他，這些年的教導和陪伴

我還沒親口跟他說喜歡他——

「尤金！」

伴隨朝思暮想的聲音，一條衣帶當場捉住掐著尤金的手迫使它鬆開，其他術式一擁而上將惡靈整團包圍起來。博斯即時接住尤金，將其放到角落以後指揮其他成員掃蕩剩下的惡黨。

事務所全員出動，不一會兒醫院就回復應有的寧靜，尤金還沒反應過來，呆呆跪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直到現場確定淨空，博斯才轉過頭來看向尤金，視線一交錯他就看見尤金欣喜若狂的神情、宛如枯萎的草木蒙上露水重新綻放，呆楞很久才低頭道歉。

越過所有目光與阻礙，博斯走到他身邊，半跪下一把抱住尤金。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看不見博斯的表情，尤金臉紅到連傷都忘了痛，笨拙地拍拍博斯的背：「沒事的，是我自作主張，不小心把你拖下水還怪罪到你頭上。」

「不，我忘記你已經長大成熟、顧慮到比我更多地方，以前我總當你是個孩子、卻沒注意到自己將感情這個擔子全壓在你身上。」


博斯鬆開擁抱，握著眼前生者的雙手，厚實粗糙的掌心吞沒較細白瘦弱的指尖。
「我、一直以來認為，唯有守護規則才有辦法建構世界，逸脱原則而活的日子我想都沒想過。但是我、無法忽視你的眼淚，我也沒辦法將你擺在規則一後。
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樣吧。」

尤金回過神，此時才發現自己在顫抖，眼淚一點一點滴落到衣領上。他最喜歡的人一反平日穩重溫和，有些慌張、有些困惑，不斷替他拭去臉上淚水。死者的指尖比想像中還炙熱，一再勾動他脆弱的心跳。

「還、還在生氣？」

「我、我只是太高興了⋯⋯我沒想到你會答應我⋯⋯」

「我也沒想過，至少在遇到你以前，我沒想過要和誰建立這層關係。可除了正義，我也有其他願望了。」

尤金稍微收斂一下哭聲，乖巧的點點頭。

這時，躲在遠處的其他成員悄悄從牆邊探出頭，海登直接大喊：「博斯——你們結束了嗎——」

尤金嚇到整個人縮成一團，不敢看其他人的反應。博斯直接擺擺手讓其他成員先回去，牽起尤金的手問他能站起來嗎。

他跟著對方一起站直身子，直到往前走才發現博斯還牽著自己的手。說起來都已經交往了好像也沒什麼⋯⋯

交往。

等等我們現在算是在交往嘛？他有說喜歡但是沒有提交往？博斯的年代有沒有交往的概念？是不是要先遵循古法先送聘書之類的？？？？？？

感覺自己好像錯過最重要的步驟，尤金恥到快站不住但是又放不開牽著的手。博斯注意到他的異狀，停下來等他，「身體不舒服？」

「不、我們，好像有事情沒做？」

應該說確認才對但是我沒那個膽量我們這是在交往嘛？還是說我又誤會什麼——

尤金在心底吶喊，卻見博斯思索半刻，下一秒靠近自己的臉，在自己額上印下一吻。

月光下看不太清死者的表情，但是博斯的語調比預料中還要緊張、認真，混雜一點珍惜與慾望。

「先這樣，回去以後再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