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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花嫁》11

清右衛門正在仔細理好準備好的淨香草,像是在進行什麼重要的儀式前最後的確認,而勘兵衛則在一旁看著那些草葉冒出的白煙,臉色有點古怪。

「……說到底,我還是要聲明一件事。」勘兵衛終於開口,語氣平平卻帶著一點不甘的倔強,「我不太想穿女裝。」

清右衛門停下手裡的動作,轉頭看他,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起來:「你想太多了,我又不是那種拘泥於俗世禮制的神明。」

他笑著走近幾步,衣袍在山風中微微飄動,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這場結親,不是什麼祭品式的獻上與接受。你不是被選中的『供物』,而是我想與之並肩的對象。」

「這是平等的婚契,沒有主與副,沒有誰一定得穿什麼身份的象徵。我們只是,互許心意。」

話說得溫柔又實在,讓人難以反駁。

但勘兵衛還是嘴硬了一下:「……所以你真的要嫁給我啊?」

清右衛門聞言,動作頓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還在處理的草藥與器皿,像是突然失去了繼續準備的興致,動作緩緩地停下來。指尖將那些乾燥的葉片整齊放好,並把邊上那些形狀奇特、用途不明的小器皿一個個安穩推到角落,像是給某種接下來的重要時刻騰出空間。

然後他抬起眼,眼神輕柔地凝視著勘兵衛。

一步、又一步,他慢慢走近勘兵衛,腳步無聲,身形被黃昏餘暉拉得修長,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與煙氣味一同靠近,像是整個山林都跟著安靜下來。

「勘兵衛——」他聲音極輕,帶著一種柔得幾乎要化進空氣裡的笑意,「你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喔。」

語句溫和地落下,他一邊說,一邊抬手將那只屬於勘兵衛的手慢慢握住。

「老婆、老公、太太、丈夫、吾妻、摯愛……」

每一個稱呼,都像是輕聲在編織什麼咒語,纏繞著勘兵衛的心跳與耳根一圈又一圈。語尾略略上挑,帶著戲謔的溫柔,也像是真心實意地把這每個可能性全數交到勘兵衛手裡。

然後他低下頭,低得只剩一段短短的距離,指尖捧起勘兵衛的手掌,眼神落在那片肌膚上,帶著說不清的專注與珍惜。

他的唇輕輕地落在掌心。

那一吻既不輕浮,也不張揚,像是一種無聲的宣誓。

「不論你怎麼叫我,我,都是——」他抬起眼來,語氣低緩,語尾卻像是用氣息刻進心裡的名字:「你的清右衛門。」

勘兵衛整個人愣了半秒。

耳根先是紅,接著是臉頰、脖子,甚至連鎖骨都覺得開始燙了起來。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但清右衛門那個吻落下得太快,快到他的防線還沒來得及升起就已經潰敗。

「你……你有病吧……!」他終於擠出一句話,聲音卻乾癟得像是被茶葉卡住喉嚨似的,不痛不癢,毫無殺傷力。

他別過頭,死命盯著一旁的岩縫苔蘚,卻仍覺得視線角落全是那張近得不能再近、笑得過分好看的臉。臉上那層泛紅非但沒退,還在逐漸擴散,像是被什麼咒術點燃。

「我說真的欸……」清右衛門輕聲說,帶著笑意,像是還想再補一刀。

「你閉嘴啦!」勘兵衛忍不住抬手推了他一下,卻沒用上力道,反倒像是撒嬌。

但他眼角仍藏著笑意,連自己都沒發現嘴角翹得不自覺,像是再怎麼嘴硬也掩不住心底某種柔軟正被撩撥起來的悸動。

山風穿林,花香彌漫,整座山林像是靜靜等著這段古老而新生的契約真正落實的那刻。

就算是被神明捉弄——不,應該說,就算是被清右衛門捉弄……他也好像,沒那麼討厭。

——若王寺勘兵衛其實也很清楚,自己動心的時間,比他想像的還要早一點。

他想起那天夜裡,清右衛門牽著他的手,帶他踏進夜晚的山林。山風輕柔涼爽,灌木叢後閃爍著點點山螢的微光,而清右衛門低聲說話的樣子,那雙眼睛裡沉靜又溫柔的光,讓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清右衛門明明是個神明,但卻總像個單純的少年。
會因為一點點的親近而臉紅,會因為一句戲言而認真,甚至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害怕自己討厭他的神色。

那種反差與矛盾,偏偏就正中他的心意。

勘兵衛忍不住想著,這樣坦率的清右衛門究竟經歷了什麼,才養成這種有些笨拙卻又令人無法討厭的性格?自己從來不是會輕易對別人產生興趣的人,但清右衛門……撇除他作為「神明」的身份之外,他確實特別,特別到讓他忍不住總是多看幾眼。

不承認也沒什麼意義了。
勘兵衛微微歎了口氣,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一點。

這個喜歡,雖然來得有點快,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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