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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中也要談戀愛 - 安價好讀版】



〈遊戲中也要談戀愛〉



00.

　　你懷疑在線上遊戲中與你談戀愛的清純女學生其實是男人假扮的。


01.

　　為了驗證這一切，你下定決心在訊息欄打下邀約：「親愛的，我找到一間不錯的餐廳，你生日那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三分鐘後，你的網路戀人回應：「這麼巧，人家也找到一間不錯的戶政事務所，要不要一起去登記？」

　　你的網戀對象總是把結婚掛在嘴邊呢。曾幻想過婚後幸福時光的你，還被系上同學調侃：每天熬夜打遊戲卻連對方學校在哪都不清楚？八百年後再結婚吧。

　　你思考一下，快速輸入：「我覺得這樣太趕了啦w還沒見父母就結婚不太好吧？」
　　「被拒絕好難過，人家要去跑十圈操場QQ」
　　「不是拒絕啦！只是覺得一步一步來比較好？」你趕緊打字解釋，但傳出去的訊息沒有被已讀。
　　不妙，親愛的是不是生氣了！你看著與「光の雪舞π幻紫蝶」的對話視窗，感到萬分懊悔。

　　這時候就只能找那個人求助了吧？按下通話鍵，你向電話另一端的損友沉痛大喊：「怎麼辦？我讓親愛的生氣了！」
　　「是喔。在不知道前因後果的狀況下，我一律建議分手。」
　　「……你聽我說，她可能是在氣我沒有馬上答應跟她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但我昨天才跟你說過我懷疑『她』是男的。」
　　「等等，他是男的？你沒說過吧？」損友震驚回道。
　　你閉上雙眼，吸氣吐氣。
　　「楊季寧，我有說過。你再只記得我家晚餐吃什麼，你明天就不用來蹭飯了。」

　　電話另一頭開始求饒。
　　「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會認真記得你的戀愛小故事，請看在我快要吃土的份上，施捨我一點可愛的食物？」
　　「你不是都有在接案嗎……算了，給我一點實用的意見，我再考慮你的晚餐。」
　　損友一聽見晚餐有著落，立刻發表高見：「不用想那麼複雜啦，我代替你去跟他見面，這樣就算他是男的，你也不會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好像可行？只是心底有些過意不去，萬一親愛的真的沒騙你，你卻找替身上場，這要是被揭穿恐怕不是冷戰就能結束，搞不好會分手。
　　可是……人心一旦起了猜疑，便無法完好如初了。

　　你還是無法平復心中的疑慮，而損友的提議恰巧能讓事件暫時落幕，再加上他聲稱自己會隨身攜帶祖傳大剪刀，你似乎也不必擔心他會失去什麼重要的事物。
　　「好。你先發誓，不會看到她是你的理想型就戴我綠帽，快點。」
　　損友嘆氣。「知道了。我發誓，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外貌如何，我都不會出手。這樣可以吧？」
　　你心滿意足，隨口說了今晚的晚餐菜單，便掛斷電話。

　　打開電腦，你登入遊戲並在與女友的對話視窗打下：「親愛的，不要生氣好不好？雖然不能馬上跟你結婚，但我還是超級超級愛你哦！好期待跟你約會uwu」
　　親愛的女友依然離線中。
　　你只好傳私藏已久的一千張美食照壓縮檔給她，希望她運動完記得吃晚餐。

　　「你有病啊？」
　　不知何時進到房內的損友看著螢幕發表感想。「我看他跑完操場大概要跟你分手，你這個沒有愛心的人。」
　　你忍不住轉頭反駁，「你不要詛咒我！之前傳了好幾次她都說『好喜歡』、『你好用心喔』，這是我們之間的情趣！」

　　損友聳肩不予置評，拿起桌上的炸雞腿大口吃肉。


02.

　　等著盼著，「女友」終於在半夜兩點上線。你立刻屏息點開談話視窗。

　　光の雪舞π幻紫蝶：「看了好餓喔，你壞壞///」
　　你快速打下單身損友覺得過於油膩但戀人很喜歡的文字：「哈哈因為太愛你了嘛u3u親愛的吃晚餐了嗎？」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嗚嗚好晚了再吃會變胖，人家不小心跑了二十圈，還遇到野狗好可怕QQ」
　　你試著安撫戀人，兩人聊到天亮才依依不捨地向彼此道別。

　　傍晚，損友熟門熟路走進你的租屋處，試著跟上你戀情的最新進度。

　　「她說！」你一口咬下剛買的水蜜桃卡士達可麗餅，「她真的是女孩子。」
　　「……你這人怎麼每次都買兩份一樣的，就不能想一下我喜歡吃什麼嗎？」損友皺眉看著手中相同口味的可麗餅，似乎對口味有些意見，但礙於自己是蹭飯階級，只敢小聲抱怨。
　　「什麼？」還沉浸在與女友的對話紀錄中，你錯過了那句小抱怨。
　　面對你的疑惑，損友若無其事地瞥向桌面上的圖畫紙，以指節輕叩兩下。「所以這又是什麼？你畫了她的心智圖？」
　　「怎樣，不行嗎？」
　　「沒事。愛情真偉大。請開始你的演說。」他比出「請」的手勢。

　　你深吸一口氣，拿起圖畫紙開始解釋心智圖的各個分支。
　　「首先是居住地。她說她的窗台養了很多食肉植物，這類植物大多喜歡光照，所以她應該是住在不會陰雨綿綿的縣市。」
　　你指向隨手畫的迷你地圖，將部分區域塗黑。
　　「老師，我有疑問！」損友舉起手，「日光燈照不行嗎？」
　　「欸？好、好像可以？我不確定。」你愣了愣。
　　第二個分支是專業與興趣。根據女友昨天與你提到的書籍《40%的工作沒意義，為什麼還搶著做？論狗屁工作的出現與勞動價值的再思》，你做出分析。
　　「親愛的對社經議題很感興趣，可能是相關科系的學生。」
　　「有興趣也不一定要讀相關科系吧。」損友淡道。
　　「第三點是我從一起玩的遊戲發現的。」連續兩次推理都被推翻，信心不足的你越說越小聲。「我們不是玩養成遊戲嗎？他好像懂很多跟小孩有關的事。我覺得她應該很喜歡小孩——」
　　「結論就是：一點確切的進展都沒有。」損友吃完了手中最後的可麗餅。

　　你看著手中可麗餅的小塊水蜜桃無力地落在心智圖正中央，像極了你徬徨的人生。

　　「別這麼失落啦。大偵探，你只是需要線索。加油，啾咪。」損友試著裝可愛，你忍不住忿忿打了他一拳。
　　「吃完了就趕快回去啦！」
　　「……你這個沒有愛心的人，我吹一下冷氣再走。」
　　看在損友今日認真提供意見的份上，你讓他留到晚上十點，自己則一邊趕報告，一邊分神留意女友有沒有上線。

　　鍵盤上敲敲打打，轉眼間便夜深了。
　　手機鬧鐘響起，你轉身尋找損友的身影，最後發現某個還沒洗澡的小混蛋在你床上睡得香甜。
　　「楊季寧，免費冷氣時間結束了，回你家去睡。」
　　「……讓我住一晚。」損友躲進被窩裡，任你怎麼推怎麼踩都不為所動。
　　床被佔據的你只好坐回書桌前，登入遊戲向女友抱怨某人的惡行，然而直到半夜三點，都沒聽見聊天室的提示音響起。

　　睡意侵襲，你支著頭打盹，最後索性趴在桌上入眠，迎來翌日早晨。


03.

　　身為大三生，你對早八課程的厭煩感有增無減。

　　講台上的同學正在報告最推薦的一本書，而你正看著自己電腦中的簡報，在心底練習等等該如何報告。此時，大一時期曾經與你一起住過同間寢室的前室友，與你對上了視線。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機，要你查看訊息。

　　遙想當年，你們起初在寢室各過各的，平日也不會有非必要的交談，直到他的班代好友天天帶著食材來串門子開伙，煮好的餐點也會邀你們一起吃，一學期過後，你與這兩位飯友的關係也變好了。
　　也是從那天起，你立下決心接納所有蹭飯行為。你要讓愛傳出去，讓溫情永續傳承……所以才會招惹到楊季寧這種得寸進尺的朋友。你出門前他還躺在床上，睡相奇差。

　　試著將損友的形象逐出腦海，你拿起手機解鎖，只見方才開好遠端遙控電腦登入遊戲的畫面，竟亮起了聊天室的通知小綠點。
　　來自女友的訊息！
　　你看了一眼最後的傳送時間。凌晨四點零八分？
　　女友從三點半左右陸陸續續傳了不少訊息，像是「叮咚～親愛的在嗎？」、「他太壞了吧><打他！」、「嗚嗚你是不是睡著了QQ人家太晚上線了」等讓你揪心的語句。最後她表示自己已經跑完任務，順便幫你蒐集完升等所需的素材，附上一句晚安便下線了。

　　你怔怔抬起頭，望向對你比讚的前室友，嚇得差點摔了手機。

　　不、不是吧？
　　你如夢似幻的網戀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前室友似乎對你生無可戀的反應感到疑惑，他偏頭與身旁的班代好友小聲交談，後者立刻在講義上寫下文字，將紙折成一團丟到你腳邊。
　　你攤開紙球，上方寫著催促的語句：「快看群組！」
　　怔怔再度打開手機，你點開訊息上的連結，看見學校匿名板的貼文，標題是「失戀跑操場會很可憐嗎」。發文者是一名外語系學生，她前幾日與男友晚上去學校操場看星星，發現有個男同學邊哭邊跑，因為太可憐了，他們決定將過程錄下來發文。底下有不少學生留言討論，還有人指認那名同學是森林系的大一新生。
　　這人確實越看越熟悉……你想起這門課也有森林系的大一學弟，而且他與講台上正在調整麥克風的身影越看越像。

　　「大家好，我今天要報告的這本書是——《40%的工作沒意義，為什麼還搶著做？論狗屁工作的出現與勞動價值的再思》。」

　　碰！你從椅子上摔落地。


04.

　　說起你與這位學弟的緣分，簡直淺到不能再淺。

　　你只記得上學期被前室友找去森林系的迎新茶會湊人數，身形有些圓滾滾的學弟坐在你對面，他說話輕快活潑，偶爾會有比較壞心眼的發言，不過外貌是路人等級的平凡，再怎麼回想都想不起他的長相。
　　茶會結束後，你聽見其他人對學弟的評價。有的人覺得他不修邊幅，穿搭也過於隨性，但好好打理後說不定能變成可愛的開心果；也有人認為他印著動漫人物的上衣太招搖了，大概很難融入其他群體。

　　時間來到五月底，你再次觀察講台上報告的森林系學弟。他似乎也受到同儕穿搭風氣的影響，開始改變自己的衣著，身形也不像記憶中的圓潤，漸漸能看出一點點點稜角。
　　然而那張臉還是一樣平凡，沒什麼記憶點。
　　你瞇起眼，想努力記下這位可能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的男人。

　　學弟的報告風格很有個人特色，他以幽默風趣的敘事手法剖析偏嚴肅的議題，途中還穿插不少時事迷因，博得滿堂喝采。
　　報告結束，立刻有同學舉手發問：「那個，不好意思，我想請問失戀跑操場會很可憐嗎？」
　　講堂內不少人都笑了。學弟似乎也知道自己成為校板上的話題人物，故作無奈地回答：「不會，但我可能瘦了。」
　　「你老婆莉露可可亞不是還沒有官配嗎？怎麼會突然失戀？」
　　「欸，你這個問題是不是想害我被羈押啊？」他笑著繼續解釋：「我只是喜歡莉露可可亞在魔獸之章的戰鬥表現，才會買她的衣服跟週邊啦！大家如果要結婚還是帶真人去戶政事務所比較好，不要帶等身抱枕去喔。」

　　接下來幾個偏門的問題都被教授擋下了，講堂再度恢復讓人想睡的氛圍。
　　心底亂糟糟的你拍拍衣袖，默默從地上爬回座位，無視前室友再度丟到腳邊的紙球，盤算著要如何攔下可疑的森林系學弟。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時間，你立刻翻過環形桌來到講堂中央，攔在學弟離開教室的必經之路前，緊張地看著他。
　　「張宸學長？」學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看見你主動出現。
　　「要、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學弟笑著點頭。「當然可以啊！不過學長……你怎麼看起來這麼緊張啊？」
　　「沒有啦，就想說很突然約你，有點不好意思。」你默默移開視線。
　　「是有點突然沒錯……」他故作困擾地看著你，「不過如果是可愛的學長請客，我會不忍心拒絕的。走吧。」

　　啊？請客？你來不及反應便被學弟拉著離開講堂。

　　他挑的餐廳是校門口正對面新開的早午餐店，裝潢簡約，價位親民。你攤開菜單，暗自鬆了一口氣，只要學弟沒有驚人食量，這一餐飯錢還是負擔得起。
　　看見你的反應，學弟似乎心情很好。他悠悠開口：「學長，剛剛是嚇你的啦。我請客。」
　　欸？情勢大翻轉，你愣了愣，乾笑幾聲回道：「哈哈，你不早講，害我很緊張耶。那我就隨便點囉。」

　　快速劃好餐點，你望著學弟去櫃檯結帳的背影，一邊清點並擦拭兩人的餐具，一邊焦慮地構思該如何鋪陳問句。
　　總之……還是先從遊戲問起吧。「學弟你平常——」
　　「平常都有在關注學長哦。不過學長現實中跟網路上說話的方式好像有溫度差？雖然都很可愛就是了。」
　　話語被中斷的你默默將還沒問完的「有沒有在打遊戲」吞回，苦惱地揉揉眉心。學弟怎麼開口閉口就是不離可愛二字？
　　「學弟，請問我哪裡可愛了？你怎麼可以拿可愛來形容我呢？」你按著左胸，神情沉痛。
　　「就、就……」學弟似乎也沒料到你會是這種反應，竟一時語塞。「學長抱歉，我不會形容那種感覺。」
　　「沒關係，你不用形容。」你揚起笑。
　　小大一想耍自己？練個幾年再來吧。你重新端出學長的姿態，從店員手中接過冰紅茶，悠哉地看著學弟。然而，學弟並未因此退卻，反倒是饒富興味地打量著你，似乎正在重新分析該如何應對。

　　用餐期間你們繼續閒聊，總算是將話題引導到平日的休閒活動上。

　　「我平常……好像也沒幹嘛，有時候跟朋友打球，有時候練習寫文，然後半夜打個遊戲。『薪動販賣機』，你有聽過嗎？」你試著旁敲側擊。
　　「有啊，養成遊戲。」學弟答道。
　　「你、你也有玩嗎？」你不自覺握緊手中的冰紅茶。
　　如果他就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你會哭著跑去淋雨嗎？還是你該潑他一臉紅茶？越接近真相，你越是心慌。

　　學弟湊向前，直直望進你眼底。

　　「學長，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打算用什麼來換？」


05.

　　什麼？還要代價？

　　你偏頭思考片刻，抬眸視死如歸地大喊：「冰奶綠！」

　　「噗，哈哈哈哈哈！」學弟被你的反應逗樂，甚至笑出淚花。「學長你真的——」
　　「怎樣？你有意見是不是？一杯冰奶綠，快點！」你催促道。
　　「好啦。我有玩。」學弟支著頭微笑。
　　「男角女角？」
　　「男角。學長要加好友嗎？」
　　……如果學弟玩的是男角，應該就不會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了吧？不過前提是：他只有這個帳號。你半信半疑地記下學弟的遊戲帳號，打算回家再登入遊戲確認。
　　「那冰奶綠——」
　　「下次吃飯的時候學長再請我吧。」學弟拎起側背包。
　　啊？這不就變成還得再跟學弟吃一次飯了嗎？
　　「好啦，那就下次再說。你先回去上課吧。」你拿出手機裝忙。
　　學弟看了你一眼，勾起微笑。「那我先走囉，學長再見。」

　　你盯著未亮起的螢幕，手指漫無目的地亂滑，偷看一眼確認學弟消失在店門口後，趕忙開啟遠端遙控電腦的應用程式。
　　誰還有那個心思忍到回家再確認？你現在就想知道學弟是何方神聖！
　　輸入學弟剛剛提供的資訊，你找到了等級只有兩等的男性玩家，他在遊戲中沒什麼資產，住的建築物是系統預設的稻草屋，家裡的孩子長久處於飢餓狀態，不停哭泣中。
　　上次餵食的時間，兩百二十三天前。看來這個帳號也創了一陣子，怎麼會有人把養成遊戲玩得像虐待兒童一樣？
　　你再看他的好友列表。四人。
　　好友少成這樣……你好奇點開列表，瞬間嚇得差點摔了手機。

　　「光の雪舞π幻紫蝶」竟然出現在這個帳號的好友列表中！

　　不是你想的那樣吧？你一把抓住外套與背包，匆匆跑出店內，試著找尋學弟的身影。照理來說應該還沒走遠？

　　「學長，你在找我嗎？」
　　倚著隔壁民宅「請勿停車」紅色告示的學弟，從容地與你對上視線。
　　「對。」你深吸一口氣走向他，「你給我的帳號練度低，好友又少，上次登入也是兩百多天前的事。那是小帳吧？」
　　「我不太會玩，等級不高，所以沒什麼人想加好友……久而久之就不常上線了。學長你要帶我嗎？」
　　「少來。不太會玩，那你怎麼會做牧場的鑽石柵欄？」
　　「那是好友送的。」
　　狡猾的傢伙。你心想。就算真的不是小帳，學弟遲早得解釋他與光の雪舞π幻紫蝶的關係。
　　「好，那你解釋一下。」你點開女友的角色資訊，將手機遞到他面前，「你跟她是什麼關係？」
　　學弟的表情變得微妙。「學長，你問這個要幹嘛？」
　　「……沒幹嘛。手拿開。」你拍開他試圖操作螢幕的手。「快點解釋。」
　　「關係就是遊戲中的好友。」學弟答道。
　　「現實中認識嗎？」
　　學弟再度勾起嘴角。「學長，這個問題就不是用一杯冰奶綠能換到的囉？」
　　「三杯！」你趕緊加碼。
　　然而學弟只是擺擺手，留下瀟灑的背影。「不接受冰奶綠。學長再見，我先去上課啦。」
　　沒能成功攔下學弟的你，只好怔怔望著他走回校內。

　　人行道的紅燈再次亮起。


06.

　　下午第一堂課是修辭學。你垂頭喪氣地走進教室，坐到也有選修這門課的損友身邊。

　　「張大才子？」他疑惑地抬起頭，「你坐這裡幹嘛？這個位置平常不是都放你的背包嗎？」
　　損友說得沒錯。長桌能容下三張旋轉椅，平時你們各據左右，中間的位置留給背包……但你今天就是想坐這。
　　「不給坐就算了。」
　　你剛要起身，便被損友一把拉回。
　　「欸，坐了就坐了啦。借你筆記，不要在上面亂畫喔。」
　　心情欠佳的你不打算乖乖聽話，接過筆記本，拿出珍藏的八色馬卡龍粉彩中性筆大畫特畫。
　　「張宸。」損友一把握住你的手腕，你嚇得手一鬆，藍綠色的愛筆在紙上留下紊亂的線條。
　　「我說過不能亂畫吧？」
　　難得看見他嚴肅的神情，你愣了愣，垂眸應道：「好啦。你放手，我不畫了。」
　　損友嘆氣縮回手，遲疑地問道：「你心情不好？」
　　你默不作聲，在講義上塗塗寫寫，十分鐘後才戳戳損友的肩，要他給點意見。
　　「『我今天遇到一個學弟，我懷疑他就是親愛的』……就這幾個字，你寫了這麼久？」礙於教授已經開始講課，損友壓低音量，語氣中滿是不敢置信。
　　你大方點頭。
　　「……為什麼會懷疑他？」損友似乎很困惑。
　　你將學弟也有玩同款養成遊戲遊戲，好友列表還有女友帳號名的事都補寫在講義上。

　　損友沉默許久。

　　「你覺得呢？叮咚，有人在家嗎？」遲遲得不到回應的你在他面前揮手。
　　「我……我沒有想法。你不要被騙錢就好了。」損友迴避你的視線，轉回前方認真聽講。
　　楊季寧平日鬼點子最多，怎麼可能沒意見？
　　你推了他的肩兩下，踹了他的鞋三下，都得不到回應。最後，你在紙上畫了一個哭臉、一個愛心，在心上打了大大的叉，揉成紙球扔到他桌上。
　　哼，平常總愛說你是沒有愛心的人，現在你要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下課鐘響，紙球仍然孤單地停在原位。你揉揉眉心，拎起背包便打算跑出教室。
　　「欸，張宸——」
　　你回頭看了一眼。更正，拋下損友跑出教室。

　　其實你心底清楚楊季寧沒有義務要回應那些問題，但你只是……一不留神，便把氣全出在他身上了。
　　越想越難堪，越想越懊悔。你加快腳步，直到眼前出現開闊的晴空，喘著氣，才感覺到糾結的情緒稍稍放開了自己。

　　球場的空氣很自由。遠處有幾人向你招手：「嘿！同學，三對三缺一！」

　　你走近籃框架放好背包，捲起衣袖加入他們。


07.

　　運球、過人、旋球進籃。

　　與不曾搭檔過的新夥伴們打球意外地暢快，你們坐在地上補充水分，然而球場平日晚間有劃分給各個系隊練習，你們無法久留，只好另尋場地。
　　「不然先吃飯，等一下再去橋下那個公園打？」有人提議，眾人跟著附和。
　　你原本想默默離開，但新認識的球友們很熱情，搭著你的肩開口：「欸你不吃嗎？一起啊。」
　　「我想說——」
　　「一起來啦，那間很好吃耶。」

　　於是你在新朋友們的簇擁下，來到了他們推薦的麵店。老闆娘請你們一盤小菜，你看著麵湯蒸騰的熱氣，覺得心底暖暖的。
　　「同學你住宿舍嗎？」你右方的新朋友主動替你夾菜，其他人紛紛大喊偏心。
　　「沒有耶，我自己一個人住校外。」你向他道謝。
　　「欸太好了！我們一起打到天亮。」
　　「不行啦，我晚上有事……」想起自己今天還沒跟登入遊戲與女友互動，你連忙搖頭拒絕。

　　回家要是遇上楊季寧，大概會很尷尬吧。你也不好意思去打擾前室友，所以打算找個網咖過夜。
　　不過，就算成功登入遊戲，你還有辦法如往常與女友自在對話嗎？

　　「不然我們打到晚上十點！十點就讓你回去？」另一個同學雙手合十。「拜託拜託。」
　　禁不住一群人苦苦哀求，你勉強答應了。
　　「欸那誰要載他？」
　　「當然是你啊！請人家吃飯還夾菜，太明顯囉。」
　　「那個，我有車……」你試著提議，但語句被眾人的嘻笑聲淹沒了。
　　「我們十點結束再載你回來，走啦先去報隊。」

　　你得到一頂西瓜皮安全帽。
　　做好今晚有可能無法上線的心理準備，你坐上後座，拿出手機打開遠端遙控電腦的應用程式，在與女友的聊天視窗打字。
　　「親愛的，我收到你送我的素材了uwu今晚被找去打球可能不會上線，明天我們再一起約會吧～」
　　「人家也想學QQ」只在深夜出沒的女友意外地在線。
　　你愣了愣，打下回覆：「好哇下次教你 (人 •͈ᴗ•͈) 」，然而剛按下送出便因機車急煞，順勢前傾撞上前方騎車的同學。
　　「抱歉，你有沒有怎樣？」他試著轉頭確認你有沒有受傷。
　　「……沒事。」你收起手機，扶好安全帽。

　　新朋友們所說的公園位於高架橋下，由於四個籃框都有人在比賽，你們只好先與其他隊伍一起排隊等候。
　　在公園打球的人除了學生、社會人士，還有年紀一大把但活動依然靈活的神奇阿伯，場上也曾因為計分混亂與插隊鬧場險些大打出手，但初次來到此地打球的新鮮感還是壓過了所有小插曲的不愉快。

　　分出幾場勝負後，你與隊友們擊掌，走到場外想補充水分……然而你們的水壺早已喝空了，上一回沒上場的同學立刻拿出瓶裝水支援。
　　「我喝過一點，你不介意吧？」方才載你到公園的人晃晃水瓶。
　　「謝啦。」你接過，扭開瓶蓋飲用。
　　「好喝嗎？」
　　「就……普通的水。我有點累，想回家了。」你隨口答道。或許是長時間運動太耗體力了？在昏暗的街燈下，你察覺到突來的睡意。
　　「這麼快就想走了？不再打一場嗎？」有雙手攬著你的肩，在你腰間輕輕摩挲。
　　「放開我！」你掙扎著想離開，但失去力道的推拒在旁人眼中似乎只是撒嬌，他們哈哈笑著，沒人察覺你的異狀。
　　快睡著了……恍惚中，你腦海浮現森林系學弟的身影，臉龐依然模糊，但你好希望他能出現在這裡，帶你離開。

　　危急時刻，有隻手朝你身後的人狠狠揍了一拳。
　　失去支撐身體的依靠，你怔怔落入新懷抱。奮力眨眼看清來人的身影後，你感到一陣鼻酸。
　　楊季寧。
　　損友神情複雜地看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的你。「你先睡，我來處理他們，等等載你回家。」

　　後面的事你就沒印象了，只記得隱約聽見了剪刀的喀嚓聲，呼嘯的風聲……再次醒來便是在自家柔軟美好的床上。

　　「錢包幫你拿回來了。還有，這是你忘在教室的外套。」正在包紮傷口的損友指了指桌面。你留意到他拿的是你的醫藥箱。
　　「……對不起。」你看著棉被道歉。
　　「沒事。我也不是沒打過架，而且他們最狠也就只有拿球棒砸我頭，頸動脈沒斷都是小事。」
　　「被球棒打頭？有沒有腦震盪？」你驚得彈坐起身。
　　「這不是重點。」損友放下紗布。「下次不准再碰陌生人給的食物或飲料。你都還沒見到女友就先把第一次交給來路不明的人，不覺得她很可憐嗎？」
　　「我知道了啦。」你正想縮起身，卻突然想起自己漏了一件要事。「不對！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
　　你去打球這件事，明明只有跟女友說過呀？
　　「……你下午看起來心情很差，打電話給你不接，訊息不讀，人也不在家，我怕你做傻事所以沿街找你。」

　　你有些疑惑。高架橋離住處與學校都有不少距離，不算是一般學生平時會去的地方。此外，街燈這麼暗，他是怎麼認出自己的？
　　「楊季寧，你是不是——」
　　損友用傷勢較輕的左手扔了幾件衣物到你面前，打斷你的提問。「去洗澡，快點，我想排第二個。」
　　「你為什麼翻我的衣櫃翻得這麼順手啊？」怔怔拾起衣物，你無奈地走向浴室。

　　洗去一日煩憂與喧囂後，你走出浴室，房內並無損友的身影。一張紙條壓在收好的醫藥箱下，上面寫著：「我回老家處理傷口，不要太想我。」

　　為什麼不直接傳訊息就好？你躺回床上翻來覆去，最後起身將紙條夾入資料夾中，熄燈入眠。


08.

　　難得無課的一日。

　　習慣真可怕。你完成作業後出門覓食，拎著兩份晚餐返家才想起某人今晚不會出現。

　　苦著臉打開餐點們的盒蓋，你從筆記本中抽出前幾日畫好的女友心智圖，打算邊吃邊將昨日得到的新資訊整理至圖中。
　　前室友、學弟、損友。你依序寫下可疑人選的姓名，仔細回想昨日情景，總覺得前室友是無辜的？他或許只是想讓你看群組的訊息，只是時機太剛好，你恰巧看見女友的訊息誤將兩者聯想到一塊。

　　你劃去前室友的名字，剩下損友「楊季寧」與學弟「許牧昕」兩人。

　　學弟除了跑過不少圈操場，報告的書也是女友提過的書。此外，他也有玩養成遊戲「薪動販賣機」，遊戲好友列表中更出現女友的名字。
　　損友曾出現在理應只有女友知道的籃球場，還有，他出現的時間與女友上線的時間似乎是錯開的？不過這還在觀察階段，你在句尾補上星號。
　　真想把這兩人找來當面對質……你苦惱地揉揉眉心。

　　多出的晚餐最後進了小冰箱。
　　洗完澡的你穿著短褲在床上滾來滾去，隨後找個舒服的姿勢捧著手機練習短文，直到鄰近跨日時分再登入遊戲。領取完連續登入獎勵，你點開與女友的聊天室窗打下今日份的情話，最後搜尋學弟提供的代碼，向那個看似荒廢許久的帳號發送交友邀請。

　　「薪動販賣機」是一款都市奇幻背景的養成遊戲，玩家扮演的社會新鮮人偶然看見一台黑漆漆的販賣機，出於好奇便將人生第一筆小費全投了進去，沒想到掉出來的竟是稚幼的小妖精，從此開啟不凡的育兒人生。
　　你起初只是因為遊戲廣告打太兇，按捺不住好奇心才下載，然而只玩了幾天你的父愛就被完美激發，誓言除盡反派為孩子鋪陳幸福妖生！
　　那之後，你義無反顧成為課金玩家，再進化為有女友的課金玩家。
　　這一切都太瘋狂了。

　　完成每日的照顧任務，你支著頭瀏覽遊戲內的商品型錄，順手買了最新的夏日煙火，打算在兩人抵達新地圖時獻給女友一些浪漫驚喜。
　　先去警局領任務……如果沒記錯的話，週五的固定關卡是去車站地下道解決躁動的掛畫幽靈，報酬是推進主線需要的金蘋果。任務結束再帶她去廢棄的摩天輪放煙火，完美！

　　你仔細規劃著約會行程，直到兩點才看見女友操縱角色來到你遊戲中的房間內。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叮咚～」
　　看見她穿著你剛送出的碎花舞裙翩然現身，電腦前的你激動地雙手掩面。太可愛了吧！
　　努力平復情緒後，你快速打下：「親愛的你好漂亮！！！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光の雪舞π幻紫蝶陷入沉默，最後回道：「如果人家把髮型換成光頭，你還會為我融化嗎QQ」
　　她怎麼總是這麼沒安全感呢？你一如既往地答道：「會呀uwu我喜歡的是跟我聊天的你～」
　　看見你的答案，光の雪舞π幻紫蝶似乎放心不少，再次恢復活潑的語氣，親暱地拉著你跑任務。

　　來到車站地下道，你們挑選雙人關卡進入，熟練地互相搭配支援。電腦前，你的指尖在移動鍵與攻擊鍵之間快速移動，思緒也逐漸飄遠，想起與女友初遇的經過。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當時遊戲主線中的重要角色「梅塔特」還只是一名在公園賣雞蛋冰的大叔，每個玩家前往公司途中都會遇到他。你不厭其煩地點了五次相同對話，才終於接到他的隱藏委託任務——「製作夏威夷披薩」。
　　由於是非常規任務，所需的食材道具也相對複雜。
　　「不好意思，請問這個鳳梨要怎麼收成呀？」
　　看見對話視窗，正在鄉公所前鳳梨田偷拔的你愣了愣，停下動作望向發話的女性玩家。

　　光の雪舞π幻紫蝶。等級一，好友零。

　　她試著解釋狀況：「我按左鍵鳳梨都會掉下去QQ」
　　「你是不是還沒跟鄉長的幽靈對話過？要先徵得他的同意，才能拿到鳳梨喔！」想起方才失敗的過程，你打下推論回應。
　　一分鐘後，你們都成功取得足夠的鳳梨。光の雪舞π幻紫蝶向你道謝：「謝謝你～你也是來做夏威夷披薩嗎(◍•ᴗ•◍)」
　　夏威夷披薩！她也是接到隱藏任務的玩家嗎？你對這位遊戲新手感到好奇，忍不住向她發送好友邀請。
　　「對w要一起過去經理家拿祖傳火腿嗎？」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好哇～」
　　於是你成為她第一個好友，帶她跑遍大小任務……最後成為遊戲中第九十九對情侶。

　　結束車站地下道的任務，你帶著女友來到今日剛開放前往的新場所。兩人在草地上坐下，背景是廢棄的摩天輪與點點星空。
　　「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光の雪舞π幻紫蝶：「記得呀(人 •͈ᴗ•͈)我們在做夏威夷披薩～其實人家超愛吃夏威夷披薩」
　　「！！！」你驚喜地打下驚嘆號。
　　夏威夷披薩也正好是你最喜歡的口味，但有許多人無法接受它的存在。如今與女友的相同喜好又多一項，你感到一陣暖意。
　　光の雪舞π幻紫蝶：「怎麼了你討厭嗎QQ」
　　「其實我也喜歡夏威夷披薩uwu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親愛的喔～」擔心女友會對披薩吃醋，你便順手補上後面那句，再將買好的煙火放在指定位置，點擊施放。
　　光の雪舞π幻紫蝶：「好漂亮！！嗚嗚討厭這樣人家會誤會你要求婚啦QQQQQ」
　　你在螢幕前勾起笑容。「不是求婚啦w但我想對著你許願～」

　　緩緩念出那句話，你按下發送。

　　「我希望，之後也能一直一直喜歡你。」



09.

　　週末是補眠的好時光。睡到中午的你從冰箱中拿出昨晚的料理加熱，用餐過後再到書店閒逛。

　　室內播放著空靈的輕音樂，木質裝潢與暖燈塑造溫厚的氛圍，你挑了幾本文史相關的書籍，打算找個地方坐下閱讀。
　　「張宸學長？」
　　後方傳來呼喚。你轉頭一看，是森林系學弟。他抱著一個盒子，盒上印著當紅動漫角色莉露可可亞。
　　「嗨學弟。你這週沒回家？」你記得大一生大多住在學校宿舍，有些人會固定在假日返家。
　　「住外面很自由啊，我可能連假才會回去吧。」他指向你懷中的書，「學長還會讀詩集呀？難怪寫出來的文字這麼有氣氛。」
　　「欸？謝謝。」突然被誇獎，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很喜歡學長的作品喔！你今年會再投稿嗎？」
　　「應該……會吧？」
　　學弟笑著湊向前。「那我可以預約當你第一位讀者嗎？」
　　面對突然縮近的距離，你愣了愣，緩緩舉起書本攔在眼前。「你退後我再考慮。」

　　「我退後囉。」學弟伸指戳了戳封面。
　　「你騙我。」你露出一雙眼睛。

　　與你哀怨的目光對視，他以指尖描摹起封面上的標題，時間像是為你們定格，一舉一動都讓人屏息。
　　「真好看。」學弟摸出結論。你不確定他是否意有所指。
　　「……喜歡就自己買回家看。在那邊，第二排。」
　　「可是我只想要這本耶。」學弟輕輕抽走你眼前的書。
　　你瞪著他。「那就給你。」
　　「謝謝學長，我會好好珍藏的！」學弟心滿意足地將詩集疊到盒上。「那我先去結帳囉，學長再見。」

　　等等，怎麼可能放他走！他還欠你一個問題！
　　學弟走得慢悠悠，似乎正等著你追上他。你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匆匆喚道：「許牧昕你不准走！」
　　「……太可愛了吧？」學弟看著被緊纂著的衣袖，再抬眸望向你，不敢置信地喃喃。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們之間還有事沒有解決。」
　　學弟乖巧地將書雙手奉上。
　　「不是這個！」你將書塞回他懷裡，「上次問你問題，你說冰奶綠不夠，那我再加碼夏威夷披薩，六吋，附點心跟飲料！怎樣，這樣可以嗎？」
　　如果他是光の雪舞π幻紫蝶，應該會喜歡這個提議吧？
　　然而學弟聽見披薩名稱後，竟反感地皺起眉。「不接受夏威夷披薩。我不吃加鳳梨的披薩喔，學長你要不要換一個？」

　　不、不接受加鳳梨的披薩……原來不是他嗎？你怔怔鬆手。
　　「學長？」
　　「沒事。換成起司蛋糕，縣政府斜對面那間甜點店賣的。」你提起要價不菲的名店，預見荷包大失血的未來。
　　「學長你這樣會吃土吧。如果就這樣成交，我會很有罪惡感的。」學弟嘆氣，伸指戳戳你皺起的眉，「到時候我們一人一半？」
　　「好啦。」你應下，「那我再問一次——你跟她現實中認識嗎？」
　　「認識啊。」
　　「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知道，但不能給學長。」學弟神情複雜地望著你，又匆匆補上一句：「這是道德問題，沒辦法用換的喔。」
　　也對，在非經本人同意的情況下被透露真實姓名，任誰都會生氣吧。你失落地垂眸，想起學弟對夏威夷披薩嫌惡的反應，默默將備好的第三個問句收回心底。
　　——跟我交往的那個人是你嗎？
　　他緩緩湊向前，撥開你額間的細髮，傾身像是想在那處落下輕吻，但猶豫一陣又退開了。

　　「抱歉。」

　　學弟留下一句低喃倉皇離去，你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書店只剩下鋼琴轉調的樂音。


10.

　　你還是買了那本詩集。

　　回到住處，你對著心智圖沉思，最後在「許牧昕」三個字背後打上大量問號。是不是只要再確認楊季寧的身分，就能安心地與女友見面約會了呢？

　　你決定拿夏威夷披薩來試探損友。為了看見他的即時反應，你打開電腦上的通訊軟體，按下視訊通話鍵靜待。然而不出三秒，通話便被拒接了。
　　「幹嘛？」損友傳來訊息，附了個羊駝呆坐的貼圖。
　　竟然掛電話！你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讓他答應視訊，最後打下「有人對我做了討厭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類聳動標題，發送。

　　三秒後，你接到損友主動打來的視訊通話。
　　「怎麼了你還好嗎？」他匆忙想確認你的狀態。「張宸你在哭嗎？怎麼趴在桌上都不說話？」
　　你深吸一口氣，帶著剛醞釀好的情緒，露出一雙眼睛悶悶地開口：「我沒事。」
　　「才怪，你看起來不像沒事。」
　　「有人拒絕我。我請他吃夏威夷披薩，但他拒絕我。夏威夷披薩明明很好吃！」你邊說邊觀察損友的狀態，被包紮的傷處似乎變多了？
　　「……這就是你說的『討厭的事』？」他看上去似乎鬆了一口氣，「好啦，是真的滿討厭的，畢竟遇到口味不合的人，但這也不能怎麼辦啊，你又不能逼他吃。」
　　「楊季寧。」你坐直身，「你老實說，你喜歡夏威夷披薩嗎？」
　　「喜歡啊。」損友大方承認。
　　「是喔。」
　　「我們都一起吃飯這麼久了，你好歹也記一下我的喜好吧？」
　　「……不要，蹭飯的人是沒有人權的。」你為自己的隨興找了新藉口。
　　「那是因為你太難約，我想見你只能自己找理由——」損友有些激動地辯駁，最後像是驚覺自己失言怔怔噤聲。
　　「我哪有難約？夜衝夜唱我都有去啊。」你疑惑問道。
　　損友趴在桌上裝死，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那是跟阿方他們一起去的。我說的是……單獨約你出去。約了至少五次，你大概也不記得了」
　　糟糕，你還真沒印象。
　　「對不起啦，不然等你回學校，我再跟你一起出門。」你向螢幕前的人招手。「你傷有沒有好一點？週一需要幫你請假嗎？」
　　「應該不用，我明天就會回去了。」他搖頭。
　　「回來蹭飯？」
　　「回去見你。」

　　楊季寧幹嘛突然這麼認真？你怔怔望著他，沉默開始蔓延。最後，你決定自己開啟話題，拿出手機點開學弟的社群帳號。
　　「對了！你認識這個學弟嗎？森林系的。」
　　「……你問這個幹嘛？」損友神情變得複雜。
　　「快說啦。」
　　「認識啊，他住我隔壁，出門或倒垃圾的時候常常遇到。」
　　你深吸一口氣，「那你知道他也有玩『薪動販賣機』嗎？」
　　「……張宸，你直接問吧。你想問什麼？」

　　「我懷疑——」你瞇起眼，「我的女友就是你。」

　　損友愣了愣。「不是，你居然懷疑到我身上？」
　　「不然為什麼你會出現在籃球場？那邊平常學生不會去，而且時間也太剛好了吧。」
　　「這要怎麼解釋……商業機密，對，商業機密。雖然你可能無法相信，但我就是有一些辦法可以找到你，辦法是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那、你出現的時候女友就不會上線要怎麼解釋？」
　　「張大才子，你問倒我了。我要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想上線？」損友似乎對你的問句感到頭痛。「總之不是我啦。」
　　「……告訴我她是誰，我就相信你。」你提出要求。
　　「我跟你一樣也不知道他是誰啊！逼供也不會有答案的！」損友焦慮喊道。
　　「才怪，我跟你說我懷疑學弟的時候，你的表情很不自然。」
　　損友嘆氣，「好啦。因為我那時候有想到一個可疑的人，但不想讓你擔心，打算自己偷偷調查，就沒跟你說。」

　　「可疑的人？」你愣了愣。楊季寧也在懷疑學弟嗎？

　　「我曾經看到那個學弟書上寫著你女友的名字，就那個光開頭的。名字下面還有一行符號跟數字，不知道是不是密碼。不過，那本書也有可能不是他的。」他湊向螢幕，「如何？大偵探，這個線索夠可疑吧。」
　　如果女友真的是學弟，為何他聽見夏威夷披薩時會反對呢？他又是抱持什麼心態與自己相處呢？
　　你混亂地思考著，許久才向損友開口：「好啦，我相信你。」
　　「那你可以給盡責的小助手一點獎勵嗎？」損友小心翼翼地問道。
　　「什麼獎勵？」
　　「不要掛電話，我們就一直開著通話，你想做自己的事也可以。」
　　「……你是不是在家太無聊？可以啊。我開一包餅乾來吃。」

　　於是你在電腦前叼著牛奶餅乾滑手機，錯過了他望著螢幕露出的淺笑。


11.

　　許牧昕，愛捉弄你的壞心眼學弟。你怔怔看著他的社群帳號，雖然曾交換過聯絡方式，但兩人不曾隔空交談過。

　　從「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到「學弟你在嗎」，文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總覺得還是見到本人再談比較好。你苦惱地靠著書桌，一條訊息也沒成功送出，倒是因為動作太大被螢幕另一端的損友出聲關切。
　　算了，還是專心等女友上線吧。晚餐時間在與損友的閒聊中渡過，洗好澡的你一如既往在習慣的時間登入遊戲，然而等到半夜三點半還是沒看見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現。你抵不住睡意，頭靠著書桌閉上了雙眼。

　　隔日早晨，你被電鑽聲驚醒，慌張環視周遭才察覺是附近鄰居在施工。螢幕中的損友忍笑向你揮手，你眨了眨迷濛雙眼看向他手中的吐司，突然想起你們似乎讓視訊開了一整晚。
　　「早啊。你怎麼一大早就在搞笑？」損友趁著電鑽聲暫時停歇的空檔說道。
　　「……如果不是我現在手麻，我一定把之前拍到你夜唱的崩壞照全部傳到班群。」你淡淡說道，靜待雙手知覺恢復。
　　「親愛的張宸，我錯了，你別衝動。」他快速認錯。
　　「好啦。我先去刷牙。」你試著伸展手指，暫且放過可憐的損友。「你晚上回去再幫我看一下學弟在不在。」
　　「什麼意思？你想要晚上直接去找他嗎？」
　　「沒辦法，因為親愛的昨天沒上線，我只剩下學弟能問了。」你嘆了口氣，將學弟與女友現實生活中認識的事告訴損友。
　　損友沉思片刻，最後點頭應允。「好，我會再去看一下。」

　　洗漱後，你結束通話，換好衣服便出門覓食。

　　巷口的早午餐店空間寬敞，附有免費網路與插座，是許多同學假日討論報告的好去處，然而價位偏高，你只有偶爾想犒賞自己才會來一趟。
　　拿著菜單尋找座位，你意外與窗邊的森林系學弟對上視線。他穿著卡其色的連身外套，正與三名同學圍著筆電討論。
　　你立刻挑了他們前方的桌椅坐下，對學弟甜甜一笑。接下來的半小時，你悠哉地享用熱壓吐司拼盤，學弟則因為心不在焉開始出錯，被同桌的夥伴們指正。

　　討論結束後，他送走其他同學便直接在你對面的位置坐下，托腮與你對視。「我剛想學長，學長就出現了。好開心。」
　　「幹嘛？因為我特別可愛？」你收起手機反問。
　　「對呀。」
　　「……我亂講的，你不用這麼認真回我啦。」你揉揉眉心，放棄糾正學弟。「對了，你昨晚是不是很早睡啊？」
　　「也還好耶。學長你呢？」學弟反問。
　　「我？我昨天跟人視訊到半夜，忘記關螢幕就睡著了，哈哈。」提及糗事，你乾笑兩聲。
　　「哦？」學弟笑意不減，眼神卻暗了幾分。「學長你跟誰視訊啊？」
　　問這個幹嘛？你雖然疑惑，還是照實答道：「我朋友。」
　　「這樣啊。」學弟點頭。「我今天晚上也好想跟學長視訊喔。」
　　「然後順便幫你看簡報嗎？我才不要。我又不是森林系的。」你立刻拒絕。
　　他似乎不意外你的反應，故作困擾地回道：「好可惜，原本想跟學長聊聊遊戲的事，看來只好改天了。」
　　「許牧昕！」你眼明手快抓住他的衣袖，攔下想起身的學弟。「你要去哪？」
　　「學長，我要回去趕報告。」
　　「等一下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問你！」你抬眸望向學弟。還沒問到女友的行蹤怎麼能輕易放他走！
　　學弟笑了笑坐回原位，屈指數道：「學長，一杯冰奶綠，半份起司蛋糕，還有——」
　　「我想問你為什麼討厭夏威夷披薩！」為了守護錢包，情急之下，你喊出看似與遊戲無關的新問句。

　　學弟愣了愣，似乎沒料到這就是「很重要的事」。你則收回手，故作鎮定地點頭：「對。我、我想知道答案。」
　　早午餐店的音樂仍是充滿朝氣的流行曲，然而對視間，餐桌上的氣氛像是悄悄沒入靜謐的夜色，漸趨無聲。
　　片刻之後，學弟欣喜地得出結論：「學長，原來你這麼在意我啊。」
　　「……並沒有。」你默默移開視線。「不想說就算了。」
　　「因為我覺得鳳梨放在披薩上很奇怪，不喜歡。」他答道，「但學長喜歡夏威夷披薩對吧？之後就請你幫我吃啦。」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喜歡？」
　　「我猜的。因為昨天我說不接受夏威夷披薩時，學長看起來很失落。」學弟微笑。
　　你揉揉雙頰，心想：原來是被表情出賣了啊。
　　學弟輕輕拉開你的手，順勢捏了兩下你的臉頰，在你反應過來前拎起筆電包逃之夭夭。「我先走啦，學長再見！」
　　「許牧昕！」你匆匆追到店門口，只來得及目送他騎著銀藍色機車離去。

　　可惡的學弟！你忿忿捶打自己的安全帽。


12.

　　結束早午餐，你將遇到學弟的事告訴損友。當然，你悄悄略過了捏臉頰事件。

　　由於學弟太難套話，為了解決女友身分之謎，電話另一端的損友提議近距離觀察他的夜間活動。「他住的套房好像沒有其他隔間，我去借住一晚，就知道他有沒有用你說的遊戲帳號了。」
　　「那我也要去。我怕你被學弟收買。」
　　「……是可以啦，不過他家真的容得下這麼多人嗎？」損友語氣無奈。

　　於是，晚上八點，你與損友來到淺灰色的建築物前。後者領著你走上三樓，敲響學弟的房門。
　　「季寧學長，有什麼事嗎？」學弟開啟小小的門縫。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借住一晚嗎？因為有蟑螂我不敢回去。」損友說出預想好的藉口。「啊，要借住的還有這傢伙。」
　　「嗨學弟！」你從損友背後探出頭，「要一起玩桌遊嗎？我還有買鹹酥雞喔。」
　　「……我、我快速整理一下房間！」學弟愣了愣，趕緊跑回房內將零食、漫畫歸位。

　　「這個學弟有問題。」損友垂眸低聲喃喃。
　　「什麼問題？」你匆匆推開擠在門邊的損友，第一眼便看見窗台上擺滿的小盆栽與檯燈。
　　由於整理女友心智圖時順便研究過食肉植物，此刻你立刻看出它們是捕蠅草、毛氈苔，至於最左側層層圓綻的植物，則必須更近觀察才能判斷是多肉植物還是捕蟲堇了。
　　「我說的是植物以外的。」損友悄聲補上一句，「他對你有意思。」
　　「真假？騙人的吧？」你詫異地轉頭。

　　損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見為憑。」

　　「學長抱歉。我都是一個人住，沒有多的拖鞋，棉被枕頭的話你們可能要用這個。」學弟從衣櫃中翻出未開封的動漫抱枕與床單，放到床上。
　　「謝啦。不過你好像很珍惜這個，都沒開過，我們真的可以用嗎？」你指向布料上方身姿曼妙的女性角色們，還是很難接受損友的說法。
　　「學長放心，我已經退坑一段時間了。」學弟開門讓脫好鞋的你們進房，補充道：「就是對這部作品沒那麼熱衷的意思。」
　　「打擾了。」損友進門前喊道。你狠瞪他一眼，來你家快半年從沒聽他說過這句話。
　　「打擾了，鹹酥雞我放桌上喔。」將美食與幾盒桌遊放上巧拼上的小茶几，你抬眸望向書桌，電腦螢幕是暗的，但主機電源燈仍亮著。
　　「謝謝學長！」學弟笑著答謝，親暱地勾著你的手臂讓你一起坐下。「季寧學長也一起吃吧。」
　　損友冷冷看了他一眼，挑了你另一側的空位坐下。
　　哇，楊季寧生氣了嗎？你怔怔望著環起手的損友，趕緊對他比出微笑手勢，要他放鬆嘴角。夜晚還很長，把氣氛弄僵並非明智之舉。

　　「學長。」學弟自後方扶著你的肩，將竹籤串起的魚板與甜不辣遞至你嘴邊。「來。啊——」
　　「欸？謝謝。」你輕輕叼起食物。
　　「還有這個。」學弟串起炸得金黃酥脆的雞肉塊，笑著注視進食中的你：「看學長吃東西好療癒喔。」
　　「什麼啦。你太誇張了吧。」你掩嘴答道。
　　一旁的損友默默串起米血與九層塔，神情變得和緩。你看著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悄悄鬆了口氣。

　　為了活絡氣氛，你執起帶來的幾套桌遊。「大家想先玩什麼？」
　　「跳棋。」損友開口。
　　「好！那我們來玩楊大帥哥贊助的跳棋！」你打開包裝，倒出棋盤與數十個半透明的三色小棋，將藍色的全歸給損友。「照慣例，藍色給你。剩下黃色跟紅色，學弟你挑一個。」
　　看著你拎起遺漏的藍棋放進損友手中，學弟若有所思。
　　「學長比較喜歡黃色吧。我選紅色。」

　　配著鹹酥雞的桌遊時間正式開始。起初眾人都是和睦謙讓，然而開局不到五分鐘，你立刻察覺異樣——損友費盡心思阻撓你的動棋路線。
　　「楊季寧！你快點把這顆棋子移走！」你氣得踹他兩腳。
　　「誰理你啊！」損友狼狽地伸手防禦，艱辛移動另個棋子，成功歸營。
　　「你這個沒有愛心的人！我要吃光你的米血！」木已成舟，你忿忿宣示。損友則早一步搶走提袋，小心護在懷中。
　　「想報復我？我早就猜到了。」
　　「學長我們先冷靜——」學弟試圖勸解，但你與損友已經在巧拼上展開奪物大戰，後者試圖將撲向前的你推開，你則伸長手想搆得提袋，兩人互不相讓，途中損友還挨了幾掌。

　　越過肩成功搶得那包美食時，你也確實聽見了損友想告知你的訊息。他於耳邊悄聲囑咐：「那本書在書架上層，黑色封面。你留意一下。」

　　你怔怔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退開，環手坐至學弟身旁。後者似乎以為你們吵架了，趕緊出聲打圓場。

　　最後，在學弟的費心勸說、魔法少女的溫情宣導下，你們總算成功「和解」，繼續進行被中斷的棋局。


13.

　　看著滿手的白色泡沫，沒有一種詞彙能準確表達你此刻的心境。

　　驚慌失措？但你也並非第一次遇上停水的窘境。無奈？太平淡了，你甚至還有一點對現況的惱火。如果自己沒搶著第一個洗澡，或許就不用與擠不出水的蓮蓬頭、水龍頭大眼瞪小眼。

　　小心地開啟些許門縫，你向巧拼處喚道：「楊季寧！許牧昕！停水了，你們能不能生一點水給我，我沖一下頭髮。」
　　損友放聲大喊：「我只有口水！」
　　「……你現在是要幫我舔乾淨是嗎？」你再開一些門縫，讓中指代表你的心聲。
　　相較於損友的無情，學弟抓過外套與鑰匙匆匆跑至浴室門前，展開溫情攻勢。「學長還好嗎？等我一下，我去買水馬上回來。」
　　「學弟謝謝你！」你讓拇指與食指替你完成愛心手勢。
　　學弟出門前笑著看你一眼，像是欣然收下你的心意。

　　關門聲響起。

　　損友放下手邊正在研究的桌遊，走到浴室前敲門。「張宸，開門。」
　　「……你要幹嘛？不接受口水。」
　　「要舔也不是現在。我去翻那本書給你看，幫我把風。」
　　「等等，我全裸耶！」你探出頂著泡沫的頭。
　　「全裸不影響聽力吧。」損友直接繞回書桌前，取出黑色筆記本。然而隨著書頁翻動，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怎麼了？」
　　「不可能啊……難道是撕掉了？」損友來回確認。
　　「你是說帳密那一頁嗎？」你問道。
　　「對。但我記得是在這附近沒錯。」他向你展示學弟工整的筆跡。
　　「學弟字很好看耶。」
　　「……是喔。先看到這吧。」損友闔上筆記本，似乎不想繼續聽你稱讚學弟。
　　看他走遠，你出聲喚道：「那我還要繼續把風嗎？」
　　「不用啦，書我放回去了。你繼續當裸男吧。電腦應該也有密碼，沒猜出來就完了。」損友拿出手機查看訊息，「至於停水，房東說他正在處理，晚點就能恢復供水。」
　　「好。那你繼續吃你的米血吧。」
　　「早就吃完了啦。」損友無奈地笑了。

　　十分鐘後，學弟提著儲水桶歸來。你總算能洗去一身泡沫，清爽地走出浴室。

　　供水恢復正常前，你們又玩了其他桌遊。這回增加了處罰規則，學弟與損友像是達成微妙的共識，聚焦於設局陷害你，你懊惱地看著手中不停增加的牌卡，盤算著該如何逃離輸家的循環。
　　唱了三首兒歌、用非慣用手畫了自畫像、讓人抱著轉一圈……這些你都順利完成了，但最讓你匪夷所思的懲罰是揉亂頭髮。
　　「不要揉了！你們這群魔鬼！」你護頭大喊。
　　經過極力爭取，頂著一頭亂髮的你總算盼來中場休息時間。損友向學弟借了衣服洗澡，進浴室前還不忘稱讚你的新髮型：「張宸，這大概是你今年最好看的一天，考慮看看。」
　　「……我把你打成熊貓眼你應該也會帥十倍。」你撐起身向他展示拳頭，後者立刻閃進浴室內。

　　室內再度恢復寧靜。你疲憊地向後仰，恰巧倚著學弟的床舖。房間的主人看你一眼，從書桌抽屜中取出一把木質小梳，湊向前替你順髮。
　　「學弟，她昨天沒上線。」你淡淡說道。握梳的手默默頓了一下。
　　「嗯。」
　　「你知道她的現實身分嗎？」你問道。學弟眼中倒映著你的雙眸，那像一彎過於平靜的潭水，你不確定當中是否潛藏期盼與不安。
　　「學長，你想聽善意的謊言還是真相？」
　　「……聽起來這個真相很不妙啊。」你閉上雙眼。

　　很矛盾吧。對未知的事物感到驚惶，卻拚命伸長手想探得真實——即便真實往往不如預期。動身調查的第五日，你暗下決心，無論盒內藏的是絕望或希望，都是時候讓它結束漂流。

　　抬眸，你輕聲開口。

　　「我想選真相。」


14.


　　學弟說起他高中時期的故事。

　　藉著不錯的成績、對話題的敏銳度，身材與外貌並未成為他交友的阻礙。所有友人中，與他感情最好的是班上鬼點子最多的同學，他們經歷許多瘋狂精彩的事件，會向彼此分享沉重的祕密，祝福苦澀的愛戀，並在最脆弱時給予無私、真摯的擁抱。
　　畢業前，他追隨憧憬的人考上目前就讀的大學，他的摯友則到其他地方展開新生活。即便日常變得更加繁忙，他們仍是保持聯絡，交換著微不足道的、細小的時光。

　　某日，他的摯友向他介紹名為「薪動販賣機」的遊戲，並告訴他其實自己辦了三個帳號，同時與不同網友交往中。他起初不以為意，直到你不停追問其中一個帳號的資訊，他才驚覺你或許便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最後，我跟他大吵一架，他答應我不會再登入那個帳號。」學弟嘆氣，「這些就是全部了。」

　　你默默聽著，不知為何竟在失落中感到釋懷。或許是早已預想過更難堪的情境，又或許是知道有人與你面臨相同的困境，當海市蜃樓的愛戀消逝，你在完全沉淪前挽回了自我，像是看著與自己無關的鬧劇，有些想笑。

　　六月迎來第一日，夏季卻悄聲無息地結束了。

　　學弟小心翼翼地觀察你的反應。你望著上方的吊扇回了一句：「好難過，我果然被騙了。」
　　「學長。」
　　「但也沒那麼難過啦，你跟你那個朋友說，我也沒有很認真跟她交往，喜歡跟愛都不是真的，買那些東西送她也只是看她可憐，還有——」
　　「學長，不要想了。」學弟將你抱入懷中。
　　「……幹嘛？你要安慰我？」你悶聲說道。
　　「張宸。」損友的嗓音在身側響起。他憂心地望著你，髮梢微濕。「我聽完了。哭不出來的話需不需要幫你哭？」
　　「不需要。我沒事，你不要大驚小怪。」你偏頭答道。
　　「才怪。」損友走上前，輕輕摩娑你的雙頰。「這雙眼睛不是這樣說的。」
　　你沒回話。此時的思緒也說不清，就是心底有點悶，但被學弟與損友當作一碰就碎的人護著，讓你感到有些彆扭。
　　「你、你們……所有摸臉摸頭髮摸脖子摸腰的手都停下！」你推開與自己越來越近的兩人，揚聲喊道：「許牧昕去買酒。楊季寧去吹頭。開始動作！」

　　損友與學弟一臉茫然，像是沒料到你的反應。

　　「張公子三思啊！」先反應過來的損友跪地大喊，「您每次喝醉就開啟五音不全歡唱模式，這酒喝不得！」
　　「我哪有？你別誣人清白。」
　　「你看，還會失憶！」
　　一旁的學弟朗聲喊道：「學長沒關係，我陪你喝！」
　　「等等，你這樣會把他寵壞啊！」損友急得跳腳。
　　「給你寵，快去。」你將紙鈔放上學弟掌心。後者既想達成你的心願，又需面對鄰居隱隱的惱火，兩難之下只好來回望著你們。
　　損友靜靜思考著，最後輕聲勸道：「張宸，你確定要喝嗎？你喝醉看起來比失戀還可憐耶。到時候整棟樓都知道——」
　　你跟著想像，然後預見自己成為校板新焦點的未來。不行！太丟臉了……你掩面，無力地跌坐在巧拼上。
　　「他很愛面子。」損友以不怎麼小聲的氣音向學弟說道。
　　「……我聽到了喔。」你瞪他們一眼。

　　你的買醉計劃被阻止，損友與學弟只好擔起製造快樂的重任。桌遊、宵夜與電影填補夜晚的細縫，讓寂寞與悲傷無法趁隙而入。

　　六月正要開始。

　　靠著不知道是誰的肩，你讓倦意闔上雙眼。


15.

　　週一早晨，你在兩份懷抱中被熱醒。

　　「好熱。」你恍惚地低喃，隨後與淺笑著的學弟對上視線，兩人的距離近得能察覺彼此的呼吸。
　　「學長早安。」他悄聲說道。
　　許牧昕？你驚得險些大喊出聲，學弟趕緊按上你的雙唇：「噓，季寧學長還在睡。」

　　楊季寧在哪？你試著偏頭尋找損友，隨後發現他正是身後的熱源，一手環抱著你的腰，位置還有些尷尬。學弟則是整晚出借手臂作為你的枕頭，讓你面著他入眠。

　　見你將視線分給他人，學弟輕搔你毫無防備的頸側，成功收獲你慌亂的眼神。
　　「很癢，你不要再用了！」你以氣音警告他，心底焦急地想著該如何在不吵醒損友的狀況下脫身。學弟似乎很喜歡你苦惱的神情，笑著看你忙碌，最後才出手替你移開八爪章魚般黏人的損友。
　　「太好了，學長現在是我的啦。」他將想起身去洗漱的你圈回懷裡，滿足地閉上雙眼。
　　你一掌按上學弟的臉，努力將想湊近的他推遠。「誰是你的啊！我等等要上課，快點放開。」
　　學弟無辜地睜眼。「那學長下課之後可以跟我一起吃蛋糕嗎？」
　　「什麼蛋糕？」
　　「上次說好的起司蛋糕，一人一半。」
　　你怔怔鬆手，憶起前幾日欠下的冰奶綠與起司蛋糕，猜想學弟是否對甜食情有獨鍾？思索後，你輕聲開口：「那今天下午兩點，直接在甜點店門口集合可以嗎？記得吃點東西再來，空腹吃甜食傷胃。」
　　收下叮囑，學弟欣喜地應允，抱著你在耳邊傾訴你今早的睡顏有多麼可愛。你無奈地將他壓回巧拼上，要他還沒醒就繼續睡。
　　學弟反駁：「學長我現在很清醒——」
　　「快睡。我借一下浴室。」你起身，輕手輕腳自背包中取出盥洗用具與衣物走進浴室。打理好今日穿搭後，你快速收拾行李向一旁失落的學弟喚道：「我先去上課，快遲到了就先不幫你們買早餐囉。晚點見。」
　　「……學長晚點見。」他無力地回道。

　　有些課程不允許遲到，例如十分鐘後的聲韻學，偶發的課前小考讓你不敢大意。
　　騎車離開淺灰色建築，你按捺想無視紅燈偷偷右轉的衝動，焦慮地看著橫在前方的大路車來車往，最後匆匆趕到文院教學樓，在教授發卷前閃進教室。
　　「阿方，借我筆！我忘記帶了！」
　　你放下背包向隔壁桌的友人求援。後者放下手機，遲疑地望向門邊，隨後露出恍然的神情。「啊，差點忘了楊季寧沒修這門課。」
　　「他好像大二就修完了。今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左後方的班代探頭補充。
　　「我出門前他還在睡。阿方哥哥拜託！」你雙手合十。
　　「笑死，你怎麼也跟他一樣亂喊。」阿方順手將黑筆與修正帶拋到你桌上。

　　你拔開筆蓋，默默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常與損友走在一起。從前年開始，你們就經常同組、同坐一桌，或是與其他朋友一起出遊，直到這學期他開始到你家蹭飯，兩人每日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你也漸漸習慣有人陪伴的日常。

　　這樣的距離在他人眼中很奇怪嗎？

　　問不出口的糾結，再加上昨晚失戀的陣痛復發，你胡思亂想著，教授的講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便渾渾噩噩度過了兩節課。

　　下課時間，阿方好奇地湊上前，拍拍你的肩。「幹嘛？一副快死的樣子。你們昨天一起過夜喔？」
　　「算是吧。」你有氣無力地答道。「我們去學弟家打桌遊，住學弟家。」
　　阿方愣了愣。「你不是還有遊戲要打？看不出來，你居然會把女友晾在旁邊啊。」
　　你沉默許久，最後垂眸簡述蒼白的事實。「我恢復單身了。」

　　付出了多少悠悠歲月，被欺瞞的不甘與悲傷便有多深。你相信時間如同潮水，最後沙灘上不留足跡，只會餘下貝殼的回音，然而同時生根的還有自我懷疑的想法，消磨你的勇氣，拉扯你的影子，耳語你不值得被愛。

　　你苦惱著幸福的定義。

　　阿方為你嘆氣。「原來是失戀。阿宸，雖然我不清楚你們是怎麼分手的，但你接下來就每天吃飽睡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為自己好好過日子，有一天你就會發現自己走出來了。」
　　「……我沒那麼難過啦。」你低聲回道。
　　「幹嘛這樣？不難過就不叫失戀了。」阿方露出一口白牙，「還有，別為不適合的人懷疑自己，身邊一定還有珍惜你的人，有空可以回頭看一下。」
　　你怔怔感慨：「你好像很懂愛情啊。」
　　「過獎過獎，虛長你們兩歲，不小心多了點人生經驗跟熟男魅力。」

　　走出教室前，阿方與其他同學邀你到他們合租的透天用餐聊天，他還特別強調是某位廚藝極佳的學長親自下廚。你雖然很好奇，心中還是惦念著與學弟的約定，便與他們道別，回租屋處放好行李，再吃份三明治墊胃。

　　將睡衣放入洗衣籃，你突然想起學弟早晨奇特的反應，下意識揉了揉雙頰。

　　「……到底哪裡可愛啊？」

　　鏡中的臉龐與你有著相同的困惑。


16.

　　你比約定的時間早五分鐘抵達，停好車便見學弟站在人行道的長椅旁，手中牽著一顆粉藍色的氣球，樹蔭間落下斑駁光影。

　　「學長。」他笑著將氣球交至你手中。「送你。」
　　「謝謝……你怎麼會有這個？」你怔怔問道。
　　「想讓你開心。」
　　「誰會因為收到氣球開心啊？」你反駁道，但上揚的嘴角出賣了此刻的心情。微風吹動粉藍色的氣球，像是輕晃一片天空。
　　轉了手腕讓細絲線多纏一圈，你從側背包中取出一本橫線筆記。「記得你說過想當第一位讀者。謝謝你讓我們住一晚，我沒有什麼有趣的禮物，你就……翻一翻再還我吧。」
　　學弟眼神一亮，驚喜地接過筆記本，緊抱在懷中像是想感受它的心跳。
　　「輕一點輕一點。書要是皺了，下次就不給你了。」你輕戳他的肩。

　　走入轉角這間小有名氣的甜點店，緊隨於風鈴聲後的是慵懶的鄉村音樂。潔白明亮的歐風裝潢以新綠植栽點綴，一排小巧的吊燈燃起暖光，點亮櫸木色的吧台。大面玻璃窗前的座位區附有棉麻靠枕，店員將瓷製的茶壺放上白淨圓桌，向你們點頭示意。

　　學弟抱著筆記本，指向櫃台旁精緻的玻璃櫥窗，悄聲喚道：「學長，起司蛋糕！」
　　店員笑著走回櫃台，向你們展示書架上的數字小木牌。「恭喜，你們是開店以來第一千組客人，可以免費享有一份『蛋糕自由吃』的套餐優惠！那這邊先為你們介紹優惠的使用方式——」
　　顧名思義，這份優惠僅適用於蛋糕類的甜點，並不包含塔派、泡芙與布蕾等讓你們心動的美味，而份量與搭配飲品也有限定，每種蛋糕限點一片，飲品的選擇較多，有茶類與咖啡。最後你還是花錢買下四吋的起司蛋糕，讓學弟繼續挑選其餘喜愛的風味。

　　於靠窗的簡約白椅入座，店員呈上一壺紅玉紅茶——他推薦以黑咖啡或重發酵茶類搭配口味較重的甜點，你們選擇後者。學弟將一片精緻的千層蛋糕端至你面前，表示口味為白水蜜桃，你或許會喜歡。
　　「那你的呢？」
　　「芒果，也是千層蛋糕。」學弟答道，坐至你對面。
　　你仔細端詳著蛋糕的切面，層層餅皮堆疊，綿密的鮮奶油藏不住大塊的新鮮果肉，頂層撒上糖粉與小巧的果丁，是盛夏最甜美的贈禮。
　　片刻後，店員端出你們期待的起司蛋糕。頂面色澤金黃，烙有花體字的店名與紋樣，落刀後的切面是細緻綿密的淡黃色，乳香濃郁，鹹甜口感交織，濕潤且入口即化。
　　學弟笑著看你滿足地享用蛋糕，待你將第二片安放於小瓷盤內，才出聲喚道：「學長，我幫你跟起司蛋糕合照吧。」
　　你怔怔抬眸，被早已備好手機的學弟拍下。
　　「哇……學長呆呆的樣子也好好看喔。」他驚嘆道。
　　「不行，許牧昕我還沒準備好啦，快刪掉！」
　　「這麼珍貴的照片怎麼能刪掉呢？」學弟見你伸手想奪，從容地將手機拿遠。偏偏此時震動聲響起，螢幕亮起通話畫面，他只好按著手機向你道歉，轉身接起通話。

　　「是季寧學長打來的。」學弟放下手機，有些愧疚地望著你。「他說房東有事找我，好像是想問停水的事。學長不好意思，我先回電給房東，等等就回來。」
　　怎麼不是房東親自聯絡學弟？你心底疑惑，但也沒問出口，只是點頭回道：「沒關係，你先處理吧。」

　　看著學弟走遠，你掏出手機正想關心損友有沒有平安返家，後者便傳來羊駝貼圖，主動打了語音通話。
　　「楊季寧，何事？」你悄聲接起通話，看一眼手錶，「晚餐我還沒買，我也不知道會買什麼，一切看我心情。」
　　「我在附近……啊，看到你了。張宸，你有看到我嗎？」
　　你順著語句偏頭尋找，最後在斜前方看見玻璃落地窗後向你揮手的損友。他踩著去年秋季逛街時你替他挑的馬丁靴走近，根據過往經驗，你知道他只在重大場合才會穿著它們。
　　「看到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又是商業機密？」
　　「是啊。」他傾身與你平視，指向一桌甜點與繫在你背包肩帶上的氣球，落寞地笑道：「你很過分耶，我們明明約好要一起出門的。」
　　「我想說你還在睡……對不起。」
　　你伸手想按下他的指尖，意料之外的冰涼觸感使你想起兩人隔著透淨玻璃的事實。
　　見你微微縮回手，損友露出有些靦腆的淺笑：「張宸，我聽了你這麼久的戀愛小故事，你想不想聽看看我的？」
　　「哇，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對，而且喜歡有一段時間了，大概兩年多吧。從第一次見面，我就開始在意他了。」
　　「看不出來你這麼深情。」你笑著調侃道。「所以特地打來是想炫耀你告白成功了嗎？」
　　損友搖頭。「他太笨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追。」
　　「才怪。一定是你太笨，才會一直卡在朋友階段啦。」你環起手。「她的個性如何？我幫你分析一下。」
　　損友垂眸沉思，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又鬆開，像是想將決心與勇氣收於掌中。你極少看見他緊繃的神情，便小心翼翼地開口：「不方便說的話也沒關——」
　　「他很愛面子，習慣逞強，有時不知道在想什麼，金錢觀不太正常，記性不好但死不承認，大概是因為臉不錯看所以不少人想追，運氣不好常常惹到爛人，喝醉很麻煩。」損友按著手指流暢地細數暗戀對象的優缺點，稍微換氣又繼續解釋。
　　「打人不怎麼痛，手指很漂亮，笑容很好看，吃東西的時候看起來很幸福，會在奇怪的地方貼心，對朋友很好。」
　　「好長。」你怔怔提問：「我們班有這種人嗎？」
　　「有。」損友深吸一口氣，抬眸望向你。

　　「張宸，就是你啊。」


【更新至2021.06.13 1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