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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丸將便當盒收拾停妥,正待離開,一時之間卻有些流連忘返。一期一振還沒回來。他將身子前傾,斜斜倚在矮桌上,左手托住臉頰,打量起一期一振的房間來。偌大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陳設著各式生活上必要的物品,偶爾點綴一些精巧的飾物,畫龍點睛似的,不過分華麗,卻顯得獨具匠心。他用手輕撫著眼前擺著的一重切竹花入,裡頭插著一枝挺拔的桔梗花,頗有千利休的風流雅致。桔梗花的香氣很淡,他湊近一聞,方能聞到一絲低沉的草本氣味,和一期一振身上的氣味相差彷彿。他的鼻子雖不特別靈敏,見著花草樹木卻也愛湊上去嗅聞,對氣味可說是略有些心得。人類的身體會散發出氣味。不似本丸裡有些講究的刀會使用薰香薰染衣物,或在房裡置放一只香爐給室內置香,一期一振素日沒有薰香的習慣,沐浴時使用的肥皂據說也是無香的款式,但鶴丸卻聞得出一期一振身上自有一股獨特的氣味,沉穩而內斂,絲毫不張揚,唯有靠得很近的時候方能聞到的極其幽微的氣息。鶴丸很喜歡屬於一期一振的氣味,每每聞到都會在心裡泛起陣陣漣漪。和一期一振素來親近的粟田口的刀們都未曾提過一期一振身上的氣味,這於焉成了鶴丸獨享的秘密。
  他的視線離開桔梗花,抬眼便是一期一振慣常垂掛披風的那面牆壁。一期一振出陣去了,披風想當然爾地不在。近期出陣頻繁,那件披風早已恢復如新,但當時被橫抱著的悸動卻依然沒有消失。鶴丸按著自己的心口,溫習著人類心臟跳動著的觸感。在單純作為一把刀的時候,鐵塊所能體會的一切都來自於外在世界單方面的給予。持主緊握他在手心裡的汗濕,傳遞著因緊張而升高的人類體溫。拂曉出陣時的冷冽的風,劃破人類軀體所濺出的滾燙的鮮血。腐敗的墓穴裡有著彷彿要被鏽蝕的鑽裂感,神社則平和得毫無波瀾。千百年的歲月裡他好不容易累積來的體會,在來到御劍庫以後便幾乎歸零。御劍庫裡就連溫濕度都被管控得恆久如一,不冷不熱,沒有任何變化,彷若是無聊的永生。他在那樣漫長的窮極無聊的日子裡遇見了一期一振,一期一振讓他對於流淌著的時光再次有了期待。他本以為這已是他能擁有的全部,倒未曾想過當他們以人類的身體重新聚首,尚能有無窮無盡的未知的驚喜等著他。指尖在不經意相碰時感受到的溫度,即使在分開後也始終殘留在皮膚上的餘韻。靠得很近的時候,他的肩膀抵著他的,一期一振的體溫自漿得挺直的襯衫滲進他的羽織,他能聞到一期一振身上獨特的氣味,感受到一期一振的呼吸輕拂過他的耳畔,在溫熱裡帶著些顫抖,若有似無的期待。偶爾一期一振替他撥去黏在臉頰上的飯粒,他會就著一期一振的手指將飯粒銜去,當他的嘴唇終於遇見他的指尖的那一剎那,從空氣裡都可以感受到兩顆心臟跳動著的共振,交織出電流般的酥麻。在在都是過往身為刀靈的他無從感受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