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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驅魔的委任【未完稿】




  椒圖銜著門環,那銅鎖已惹紅鏽,然而被解開的一剎,撞進夜色之中的音色仍清泠得很。
  滄隨著另外兩名男子踏入宅院,環視四周,雖昏暗仍能辦認出景物的輪廓。跟他事前從照片中接收到的資料吻合——臨立山頭的百年祖宅,單幢的雙層中式建築。
  他咬住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從隨身腰包掏出六枚銅錢,雙掌微掬合十搖晃後,右手食指一掃,將銅錢於另一掌中縱向排開。上至下順次為陰、陽、陽、陰、陽、陰。
  他循北方走,踩在漫生的雜草上,沿著圍牆探索。瘦樹枯藤,積了塵土的石椅,已乾涸的魚池造景……魚池旁的小橋扶手上,甚至有一隻白石𧈢𧏡像俯伏半寐。
  站在一旁的老年司機與柱著檀木拐杖的老爺子,注視著滄的行動。不一會,司機語帶謹慎地開口:「三途先生,您……您怎麼看?」
  滄恰巧走到宅子大門,門板雖陳舊卻並無嚴重腐蝕,從細緻的縷空方框還能窺視到漆黑的廳堂。他沒有望向男人,反而抬頭,視線順著柱子的拱斗往上攀。樑上祥雲之飾接上青瓦屋檐,仿似一片青天在頭頂,一雙龍首魚身的彩色螭吻咬住屋脊。
  心裡是有點眉目,但滄不急著解釋,反問:「這屋子,建起來的時候原本就是這模樣嗎?這麼多年可有動過、拆過?」
  老爺擰起眉心,略為思考:「我出生後有過小裝修吧,再久的我不知道。可是自我死鬼老爹搬走後,這宅子一直丟空至今,動土肯定是沒有。要是能動,我不也早就動了。」
  滄點點頭,拿出平板電腦,打開委託資料對照確認。委託人的描述從一而致,他相信對方所言非虛。
  一陣冷意忽然刺上後頸,像針。滄仰頭一瞧,稀疏的雨珠在子夜的墨色中近乎隱形。
  司機皺眉:「天氣予報明明沒說會下雨……」
  老爺瞇起眼,口裡低喃了一句。又下雨了嗎。
  細微,依然被滄清楚收入耳中。
  「老爺,可不要淋壞身子了……我陪您回到車子裡去。」
  老人遲疑地望向滄,「先生……」
  「行,你兩位就先到車裡避避雨等著,我在這裡再看看,定必至少給你們尋個根源。」滄擺擺手,「不必改日,無論約甚麼時候,這雨還是會下的。」老人臉上顯閃過一分訝異。滄接著道:「想必每次想要辦事,作法也好、動土也好,都會無預警地降雨,對吧?」
  老人閉目點頭,語調中添了兩分安心。「那麼就拜託三途先生。」
  目送兩人的背影走出園門,清涼的觸感又打在頸後。滄扭頭,一雙青藍的眼神尖銳似劍,刺穿濛濛的夜空。他凌厲掃視拱形的屋頂一遍,檐上瓦上,暫無異樣。
  殭屍的軀體感受不到物理上的溫度。乾坤之氣,才是他衡量的冷暖。這可就怪了,他怎麼會覺得落在頸上背上的雨水涼呢?
  如霜的冷意恐怕並非來自雨水,更像從高處俯瞰的兇狠目光,帶著邪氣和殺意。
  他咬碎只剩一點的糖果,推開門板,就似打開封印著秘密的盒子。



  『不要走!……放開我……不,我不能沒有你……』
  毫無新意的對白,配搭慢版鋼琴旋律流行曲,標準的八點檔狗血劇必備元素。這齣的故事背景是中式仙界,穿著飄逸漢裝的男女主角痛哭擁抱,這一幕令Luna暫時緩下手中的刺繡活,肉緊地盯著平板電腦。偏偏那毛茸茸的小傢伙總愛作對,在這時闖進她的視線範圍。
  「等等小克,針頭……」她沒趕及放下手裡的刺繡框,小黑貓便趁她抬手的空檔,從桌面落到她的膝上。
  就是此刻她感到不對勁。掐著針的右手輕輕一動,她並沒有施力,卻發現那道線斷了。而且這是刺繡線,比一般縫紉線更為堅韌,不可能沒緣沒故斷掉。
  注視著繡到一半的彼岸花圖案與那一縷飄在針孔下的紅線尾巴,不知怎的,教她想起某人手臂上那圈紅線。
  滄執行委託任務去了。出門前,他還惦量著委託資料並交代說,這樁事情仍會糾纏事主好些日子,今晚是沒法徹底解決的了,他就當是先去視察摸個底子。
  Luna平日再任性,也知道不能在滄處理正事時聯絡,害他分心。瞄一眼桌上的小鐘,正值子時與亥時交接。
  平板電腦裡頭傳出一陣吵鬧,好像是走火入魔的男二要來搶女主,男主便跟他神仙打架起來。砰砰碰碰之間,小貓的叫聲在窗前的小几傳來。
  蓋著深紫色月亮圖案絨布的小几上,擺放了各種水晶、能量瓶、蠟燭等器具。只見小克正伸出橘色爪爪,逗弄後方一盒塔羅牌。她心裡升起某種直覺,趕緊打開牌組,不太純熟地洗起牌來。
  占卜不是她的強項,這副牌組的主人是滄,卡面作畫為中西融合風格。唯獨此刻,她不占一下不覺安心。
  小黑貓眨著黑色的大眼睛,看著自家女主人抽出一張牌,她一看,臉色頓時一癟。
  「小克……今晚要拜託你看家了。」
  女孩匆匆起身,收拾出門用的東西。小黑貓低頭,掌心輕拍她留下的那張卡面——
  銅錢六.逆位。



  漆黑的大廳裡寂靜無比,連衣料磨擦的細響都能迸出火花似的。
  滄又打開平板電腦,藍光甚是扎眼,但亦微弱地映照出四周的環境。正廳樓底兩層高,上層採閣樓式的設計,大廳左右兩旁皆有樓梯通往上。
  許興是濕氣重,滄但覺一陣酸痛鑽進額角,腦海裡,有某些模糊的影像隱約想要浮出水面。他敲敲頭驅散雜念,從平板裡開出宅子的平面圖,鎖定幾個目標:廚房的水盤、上下層的廁所、浴室……
  儘管不太情願,他要把所有跟水有關的區域都巡一遍。
  直直穿過寬闊的大廳,屋裡大部份物件都被移走了,只剩好些傢俱。幾張檀木椅子,空空如也的八角形展示櫃,以及抽屜小几。
  滄來到左方樓梯後的門洞,踏進橫廊。橫廊望不見另一端盡頭,就像伸延向無垠的黑暗。然而,讓他背脊發寒的,是身側那扇儲身室小門。門上刻著一顆立體的獸頭,兇悍之勢彷似隨時脫門而衝。
  滄瞇起眼睛,辨認出這是一頭狴犴。這就不合理了,狴犴者,其形似獅,生性好訟、好囚,故立於獄門。普通的儲物室怎生勞動到狴犴?
  再想想,一路觀察下來,龍生九子,椒圖、𧈢𧏡、螭吻、狴犴,目前已發現四隻。滄猜測這家主子很可能把九子全配置下來鎮宅了,倘若找不到剩下的五子,估計是後人遷居時弄走了。
  這家的主子——也就是委託人的祖父,不但是個有錢人,更是個迷信的有錢人啊。
  其祖父出身自窮鄉僻壤,穿山過水來到城裡的木工工廠當學徒,學有所成後開始了自家工場,還幹起貿易生意,愈做愈有聲色,可謂白手興家的教科書式勵志樣本。據委託人說,這祖宅裡有不少門窗框、樑柱、傢俱等木製品,也是祖父親手打造的。
  滄把掌心貼到門上,門板比他預想的厚重。謹慎地一推,撲面而來的潮濕與陰冷叫他頓時暈眩。
  球鞋踏在濕滑的水泥地上,剎那間重心不穩,他但覺踩進了一個濕漉漉的遙遠夢境之中,下陷。稀爛發臭的泥濘泡浸著他,以緩慢得殘忍的速度,吸食每一吋肌膚,吞噬每一根髮絲,活埋每一口呼吸……
  不,這不是真實。滄艱難地抓緊一絲清醒的思緒稻草,憑習慣摸出一紙黃符,「離火焚,穢滅。」
  指間的火苗與黃符一彈即逝,不過要驅散晦氣雜念,倒是足矣。
  又想起討厭的畫面了……這種天氣,好惹人煩。
  他定下心神,回到眼前,並打開了手電筒一照,這室內空空如也。四面牆壁、地板與天花板都是水泥,沒有門窗。
  「嘿,這不就真的像一所監獄嗎。」
  指腹輕觸牆身,果不其然,抹上了一層水。
  頂住胸口殘餘的翳悶,滄仔細察看了四個角落。靠牆的地板某處,勾起了他的注意力。
  那裡有個長方形的印子,猜測這裡曾經擺放過大櫃子之類的傢俱,然而真正怪異的是,印子裡有一塊油漆重新塗過的痕跡。同樣以灰色髹在灰白的水泥上,沒有金睛火眼也難發現。
  「借乾坤之氣,運通天之眼。」右手食指中指朝地上一指,低聲叱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