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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是偶然撞見珠世在抽菸的。
  不如說,她也並沒有想過對方竟然有這樣的……習慣?畢竟珠世身上向來帶著一股清新的花果香,香氣的濃郁程度介於洗髮精與淡香水之間,她也分辨不太出來,究竟是哪種東西的味道。
  像那樣身上帶著清香的人,不太可能是有菸癮的人吧。
  正因為有此認知,忍在目睹那個畫面時,多少有些詫異與不解。

  那是某個尋常無奇的夜晚,結束了學校社團的事務準備回家的忍,途經附近的居酒屋時,便看見珠世與她的同事正在外頭聊天。似乎是即將道別的時候,昏暗的路燈下,那人的面頰有些紅暈,想必是已經酒過幾巡,嘴角微揚,站得離其他人稍遠了點。
  ……明明是個連酒也盡量少喝的人,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忍對眼前的事情產生了濃濃的好奇心——衝著這個念頭,她決定偷偷跟著珠世走一段路。
  在她和同事道別以後,便走往忍也還算熟悉的,回家的方向。先前去過幾次,憑藉著她的記憶力,這段路途她並不陌生,大致上該在哪裡轉彎、哪裡直行,都能判斷出來。
  但那天,珠世卻在家門之前突然拐往別處。
  她並未走遠太多,到路口的便利商店即停下腳步,站在菸筒旁,從單肩包裡拿出金屬盒,熟練地抽出一根香菸點燃。躲在不遠處的忍尚且在不可置信的情緒裡——卻也只能先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以慣用的右手持菸,從嘴中吐出一口薄薄的灰霧。
  是細長的菸種,襯著她纖細白皙的皮膚,竟毫無違和之處。略略彎起的手指輕輕夾著菸,每抽一口,還刻意地拉遠了手與身體之間的距離,像是不希望身上沾染過多的異味。
  儘管如此,忍看著看著,還是皺起眉頭。
  猶豫了片刻,便邁開腳步往珠世走去。

  「珠世小姐。」
  聽見熟悉的聲音,珠世馬上抬起頭,確認來者之後,趕緊地把手中香菸捻熄,置於菸筒中。
  「忍,你怎麼會……」話裡尚帶著一絲吃驚,她從包包裡掏出乾洗手液,擠在掌心搓開,試圖消除手上的菸味。
  這景象反而讓忍啞然失笑,走到珠世身旁。「幹嘛那麼緊張。」忍稍微後退一步,靠在便利商店的欄杆,仰頭看著晴朗的夜空。
  珠世不太敢正眼看她。側過臉從右方望向忍的臉時,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沒想到你會抽菸就是。」忍查覺到珠世的視線,索性抬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製藥研究員做這種傷害身體的事情好嗎?」
  身上原有的淡香水氣味,被菸蓋過了。雖然並不是特別重──或許跟香菸的類型有關──但仍然是未曾出現過,有別於日常的氣息。「……偶爾而已。只有應酬之後會。」珠世抬起手輕嗅了衣袖與手掌,「味道應該沒有很重。」畢竟抽的是長枝涼菸──這句話,珠世決定藏在心底不說。
  「嗯,其實我不討厭的。」忍挪了身子,輕倚在另一人的手臂,隱約可以聞到沾染在風衣上的菸味。她思索半晌,突然伸出右手,攤開手掌在珠世面前,「但還是要沒收吧。」

  深紫色的雙眼直直看進眼底,帶著一如既往的狡黠笑容。
  無法拒絕。每當這種時候,珠世總會思考,或許自己才是比較弱勢的那方。
  她乖乖拿出包裡的菸盒,放在忍的手上。它比想像中的輕,是完全的銀色鋁製外殼,沒有任何飾樣,光滑的表面幾無刮痕。按開側面的鈕,盒蓋便會彈開,整齊地排列著細長的香菸。
  忍拿了一根出來,饒富意味地端詳。
  「沒有點燃,手上也可能會沾到味道喔。」
  「姊姊不會發現啦。」忍笑了笑,把玩手中的香菸,將它湊近鼻子,「直接聞香菸的味道完全不一樣呢。」
  不不,問題是你還未成年啊。
  珠世在心中無奈地感嘆,卻也對身旁好奇的忍無可奈何。「這個,是有晶球的。」她伸手拿走香菸,將位於濾嘴的晶球壓破,「捏破的話,抽的時候會有薄荷的涼感跟味道……」
  清脆的「啪」聲傳來,兩人都默然無聲。

  「可是,這樣的話,就要抽了吧。」直到忍打破沉默。
  「不抽也無所謂。只是一根菸而已嘛。」珠世接過菸盒,打算把捏破晶球的香菸,放離其他香菸幾格的距離,卻發現忍有些微妙的神情。她很快理解了對方所想,故作嚴肅地嘆了口氣。
  「——不可以。要是身上有菸味,回家會被香奈惠小姐逼問的。」
  「說是在地鐵上染到的就行了。」忍自信滿滿地回道:「這種小事,珠世小姐不必操心。」
  珠世其實不覺得香奈惠那麼好矇騙,卻似乎也沒有立場這麼說。
  姊妹自有姊妹的相處與應對模式……至少她一直都如此相信。稍微有點小聰明又愛玩的妹妹,還有穩重溫柔、洞悉一切的姊姊,根據她淺薄認識中的胡蝶家,總覺得忍這回不會那麼好過。
  但她確實也不常擔心這種事。畢竟香奈惠說到底是疼惜這個妹妹的,說到底也沒辦法真的對她生氣。
  ……就像她自己,也沒辦法真的拒絕忍的要求。
  藏在那孩子笑容底下的是近乎脅迫的氣勢。

  最終,珠世還是無奈地拿出了打火機,叼起香菸。
  「只能試一口,好嗎?」
  在打火機點燃的瞬間,菸頭也跟著燒紅,她似乎看見忍的眼裡有莫名的雀躍。究竟是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或者單純是觸犯禁忌的嚮往……珠世並不意外忍會想要「嘗試」,卻多少還是有點不解這種強烈的情緒何來。
  吐出第一口菸,讓涼意竄入鼻腔與喉嚨,她又更清醒了一些,方才應酬時的酒意一路退向腳底。珠世並沒有察覺到身旁的人緊緊盯著自己,只是轉過頭來,雙指夾菸,遞到忍的面前;忍毫不猶豫地接過了,放入嘴中。
  「記得不要吸太猛。感覺像是把菸吸進肺部。然後──」

  才正想說些什麼,就聽見一旁劇烈的嗆咳。
  哎呀呀,果然。
  珠世在心底嘆口氣,接走香菸,將它按向菸筒捻熄。另一隻手,則撫在忍的背上,用極輕的力道拍著。
  已經是味道比較不濃郁的菸種了,但初次抽菸的人,十有八九總是無法控制那個吸氣的力道。
  「好難受。」忍皺著眉頭,吐舌表達不滿,眼角因為咳嗽而泛淚。「涼是很涼,但那個菸──你怎麼能忍受。」
  「久了總會習慣的。」珠世把手抬離背部,順勢整理了忍垂下的髮絲:「好啦,未成年的孩子該回家了吧。」

  菸草燃燒後的味道從旁側飄來。
  或許是因為直接被手接觸,比起衣物上的殘餘,氣息更為濃烈。忍偏著頭沒有轉向,任憑珠世把那撮鬢髮,順著耳骨的輪廓塞到耳後。眼角的餘光還能瞄見指尖,裸色的指甲油在超商的日光燈下隱隱反射著光。
  她不討厭,甚至有點享受。畢竟是別於日常的事情,多少有點特殊的意義。
  比起菸味更討厭的,或許是橫亙在兩人間無形的距離。身分、年齡,諸如此類,那些其實平日裡可以一笑置之的落差,在這種場合下向來被放大檢視。
  如果哪天,她終能接受了菸的味道,是否就能再往對方所在之處前進一步。
  這也算是一種孩子氣的任性吧。

  「別總是把我當小孩啊。」
  忍有些彆扭地咕噥著,離開倚靠的欄杆走了幾步遠,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
  這當然只是氣話──她知道自己是被平等對待著的──但果然還是心有不甘,對於這段無法憑藉己力填補的距離,每當細想就會有些氣餒。

  珠世愣了愣,嘴角揚起笑意,踏著跟鞋向前,與忍擦肩。
  「我只是先走在前面,等你追上。」她轉過身,回頭看著別過臉的忍:「可別讓我等太久了。」
  ……啊啊,又被反將一軍。這游刃有餘的感覺真討厭。
  忍把心中的話壓了下去,撇撇嘴,朝著珠世家的方向邁步。另一人維持著笑顏,和她並肩同行。

  「珠世小姐晚上肯定喝多了,才會說這種話。」
  「嗯?還好哦。你明知道我更愛喝茶的。」
  「話說回來,如果抽菸的話,接吻時肯定也會很臭吧……」
  「……這是忍剛剛在想的事情?」
  「我沒有,只是好奇。」

  「想要試試看的話也可以噢。」
  「恕我拒絕。」
  「欸──真的不要嗎──」
  「等、等等,珠世小姐!你絕對是喝醉了吧!」
 
 
  在確定珠世安穩地進到家門後,忍才踏上歸途。雖然因為晚歸被香奈惠責備了幾句,但附著在衣物上的菸味,似乎也隨著返家的路途淡去不少,完全沒有起疑。
  洗澡之時,她抬起手嗅聞手背,只留下淡淡的菸草氣息,水沖即散。
  
  隔天,終於清醒過來的珠世,紅著臉既尷尬又羞赧地打電話向忍道了歉。
  「沒事的,能知道珠世小姐的這一面也挺有趣的啊。」
  她毫不猶豫的如此回應,果不其然換得更加無奈的嘆息。
  無以名狀的距離,似乎又悄悄拉近了一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