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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的重量》04

山道上的風比來時更冷了。

不是氣溫的問題,而是當你獨自背著任務回來、沒人迎接、也沒誰知道你昨晚差點沒能活著走出敵城時,那些你曾學會獨立抵禦的冷,就會再次悄悄爬上來。

利吉將最後一封密信交給學園長後,並沒有立刻離開。照理說他是自由忍者,回報任務不需進校,只要交給行政人員即可。但他還是走進來了──像是順路、像是不經意、像是無意中路過這裡。

只是他自己知道,這一趟腳步每一步都刻意得很。

天色已暗,教學樓大半已熄燈,只有教職員的房舍還透出燈光。

土井半助的房間位在東側偏廊,利吉站在那扇木門前時,沒有立刻敲門。他曾在這裡站過無數次──小時候是跟著父親來找新任職的「哥哥」、後來是為了問訓練上的建議,再後來,是想說卻沒說出口的事。

這次回來……我是帶著自己的成果來的。

他這樣想。
然後輕輕敲門。

「請進。」

土井的聲音一如記憶。乾淨、冷靜、尾音溫柔得像一條拴在心上的細線,一拉,就讓人無聲地鬆口氣。

門輕輕滑開。

室內一盞燭燈,昏黃的光落在書桌邊,土井伏在案上,看起來像剛批完什麼文件,眼下有一點淺淡的陰影。聽到聲音抬頭時,他的視線先在利吉身上停了一瞬,然後眉頭輕蹙,卻不是責備,而是擔憂。

「你回來了……怎麼臉色這麼差?」

土井起身,像是要靠近,卻又沒有太快,只是以那種不打擾人卻讓人感受到份量的節奏走向他。

利吉沒答,手在腰間的任務袋裡摸出那份用油布包好的資料,一語不發地遞出。他原以為土井會先看內容,沒想到對方只是接過,放在桌上,沒拆封。

他伸手,輕輕按了按利吉的肩──不是提問,也不是安撫,只是像在確認:你好好地站在這裡。

「整整七天沒消息,」土井語氣溫溫地說,「就算學園長不提,我都打算要派增援去找你了。」

利吉偏頭,不去看他。他不想在此刻開口,怕一開口,情緒會失速。

他已經一個人應對過太多突發,殺人時沒猶豫,偽裝時沒遲疑,但在這種被溫柔看見的時刻,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土井似乎察覺了他的緊繃,沒有追問,只是抬手輕巧地解開他肩上的披風──手指劃過他後頸時停了停,指腹觸到一塊腫脹。

「受傷了?是在哪裡?需要我幫你處理嗎?」語氣還是那樣平淡,卻像茶水溫熱地漲開來,剛好不燙,卻讓人沒辦法再躲。

「……只是小擦傷。」利吉低聲回。

「就算是小擦傷也得處理。你知道你母親若看到這副樣子會怎麼說嗎?」

利吉聞言抬頭,視線與他對上。那一瞬,像是誰突然把弦從心上撥了一下,他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土井沒再問,只是低頭拆開那份資料,粗略翻了幾頁後點點頭:「完成度很高。也保留了行動餘地。你現在的做事方式,比以前更圓、更成熟了。」

然後,他抬眼,再次看向他。那眼神與其說是老師,不如說是兄長。或──某種更深、卻不說破的存在。

「利吉,辛苦你了。」

那句話輕得像是從夜風裡飄進來的,但利吉卻感覺它打在胸口,好重好重。

他的手指緊了又鬆,眼睛眨了眨,但喉嚨還是有些乾。

他移開視線,嘴角抿得很緊,過了好幾秒才低聲問:

「……如果我不是山田家的孩子,您也會這樣說嗎?」

土井怔了怔,卻沒有慌亂。只是放下資料,往他面前走了兩步,與他面對面站得更近了些。

「我說這句話,不是因為你姓什麼,也不是因為你是誰的孩子。」他語氣不重,但眼神很真。

「我是因為你做得很好,才會說這句話。」

利吉低頭,鼻尖有些發酸。他想再壓住一點,但那句早已從心底翻上來的詞,卻還是從喉嚨裡滾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帶著無法忽略的顫意。

「……哥哥。」

他已經太久沒這麼叫過了。

不是小時候那種撒嬌似的「哥哥哥哥」的黏語,而是一種終於放下什麼、允許自己軟下來一點的告白。

土井愣了一下。接著,他眼底像是映出一整年未融的雪,緩緩溶開。

「嗯。」他聲音也輕,「平安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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