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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與千》(9)

灰眼睛緊緊攝著鐵驌求衣的眼,將冰山藏在海面下,像要確定他是否足夠機敏,鐵驌求衣任他審視,從容地在他面前彎下身:“我明白了。”





確保對方相信他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這是在與顥穹孤鳴談判時,一條再簡單不過,卻屢試不爽的策略。

顥穹孤鳴垂下眼,看著英俊的年輕人在他的面前低下頭顱,受命為他驅馳,這種征服感比菸草燃燒的滋味更好,難以言喻的快意舒開了毛孔,他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揮了揮手示意鐵驌求衣可以退下,後者遂再度一禮,而後轉身離去。

胡桃木門在身後緩緩關合,鐵驌求衣神色如常,逕自走出這座悶沉沉的高門大舍,室外驕陽如火,照耀得人睜不開眼,他卻視若無睹,登上另一部車,前往社團的“公司總部”,做了個向揸fit人覆命的樣子。

這套表面工作做完,鐵驌求衣才回到租住的公寓,數天無人的空屋已落了一層薄薄塵埃,屋內陳設簡素,似乎只存放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與其說這裡是“家”,不如說是一個落腳點。然而鐵驌求衣並不在意,他徑直在書桌前坐下,抽出紙筆凝神沈思片刻,忽然開始極快地書寫,只是紙上落下的並非文字,而是連串的點號與短橫。

如果風逍遙在此,一定會震驚不已地發現,所有的點號與短橫都能對應上一天前那通海事電話裡的鋼琴琴譜,四分音符被鐵驌求衣記以短橫,八分音符則為點號,空拍作分詞劃分,如此這般共同構成一條長長的摩斯電碼密文。

可惜在鐵驌求衣意識到琴聲是密碼的時候,已經有不少音符漏了過去,最終被他所聽記到的僅有通話結束前的一段,因而信息必定有所殘缺,鐵驌求衣倒不氣餒,只是繼續將電碼轉換為英文,從中得出一串看似無序可循的亂碼,對此他早已推演過解法,按照柵欄編碼的原理依次將字母向後加位,摒去開頭難以辨別意義的殘詞片語,最終解出一個短短的地址:Tung Tin,Sui Yuet St。

同天,水月街……水月街同天會館——這才是那通電話真正要傳達給風逍遙的情報。或者說,至少是情報的一部分。

鐵驌求衣放下筆,在腦中搜索這個地址的相關資訊,水月街位於新王都市區外的西4區,整個西區治安混亂,尤以4號區為甚,當地社團勢力犬牙交錯,卻都是些成不了氣候的小幫派,僅能靠打打殺殺來獲得一些微薄的非法利益,正因此,西4區可謂某種程度的三不管地帶,魚龍蕪雜,若想遮掩行跡做事,也不算挑錯了地方。

至於同天會館,鐵驌求衣只能記起那地方最早是作茶社開張,然而在黑幫橫行的4號區,良民惡人都無附庸風雅的情致,是以很快便關門大吉,到此為止俱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唯一特別的是同天會館直到關張的那日,一次都沒有被古惑仔砸店鬧場過——一個門可羅雀的茶社,究竟哪裡來的錢財每月向各方繳足保護費?

而茶社關張之後,過了一陣時日,又有人將會館的店面盤下,略作粉刷,改為一個“同天實業公司”,表面做些銷售,實際承辦什麼業務誰也說不清,長此以往,附近的人大多就當它是個套資產的皮包公司,也可稱得上八九不離十。

但再進一步,要論這公司背後係何人氏指揮,鐵驌求衣也不甚清楚了,他此前未曾留意過這芥子般的小地方,眼下只能在心裡做些推測,至於要如何求證——他起身走到衣櫃前,打開下層一隻暗屜,從中取出一整套監聽器材,開始調試設備。

正在這時,桌上的行動電話忽然跳出滴滴的呼叫音。鐵驌求衣看了眼來信人,帶著點嘲弄意味地挑了挑眉,接通了電話。

“你從未向我知照,你會出現在’辛佛尼’號上。”

電話的那頭是一個低沈的老聲,往模糊裡推測,或許與顥穹孤鳴一般年紀,但與顥穹孤鳴森冷霸道的口吻截然不同,對面吐字徐緩,似有一種老成持重的儒雅風度。

“你並無就此質問我的立場。”鐵驌求衣未停下手中的調試工作,語氣冷淡,“當初你我合作的共識是彼此坦誠,你卻向我隱瞞指派人手登船刺殺風逍遙的安排。”

對面的老者彷彿一頓,旋即道:“你我坦誠的範疇,限定在會關涉到我們計畫的事項內,區區一個風逍遙,與計畫並不相干。”

鐵驌求衣低哂了聲:“若我無所知覺,放任’辛佛尼’號上發生刺殺,導致孤鳴家的盟友身亡,顥穹孤鳴豈有不生疑之理?”

老者不慌不忙道:“選擇’辛佛尼’號是為圍困,海上無路可退,風逍遙等同甕中之鱉,與孤鳴家本來無涉。何況,我已安排手下避人耳目秘密行事,顥穹孤鳴不會得到任何線索。”

“作為一個已遭失敗的人,我很佩服你仍能保持自信。”鐵驌求衣淡淡道,“不過,你既希望我在孤鳴家內部予你以呼應,就該慶幸我未被你的失敗牽連。”

他一腳踩上對面的痛點,老者的回答聽起來極為不快:“我的安排本當萬無一失,’辛佛尼’號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終於啊,”鐵驌求衣輕笑了聲,“先質問,後自辯,一番周折,何不直說你想要情報——老大?”

電話那頭有一瞬沈默,隨後再度響起來的聲音較之先前更低沈了些。

“——老二,”他說,“我知道你不滿我隱瞞,但你亦有所保留,我卻不曾加問。只要無損你我共計,何必拘泥小節?”

兩人一老一少,年差懸殊,卻以同輩兄弟相稱,聽來十足怪異,不似尋常忘年金蘭。

鐵驌求衣不為所動道:“誠然!儘管如此,我確實無可奉告,你不會以為我知道了你的安排,就會到場協助行動?”

老者森森然道:“我派出了最好的殺手,沒道理全軍覆沒。”

鐵驌求衣道:“與其懷疑事實,不如反求諸己,是你的人馬本不夠最好,抑或是你的謀劃誠有漏洞。”

對面又靜了片刻,再開腔時,已換了副口吻:“風逍遙不得不除,他在一日,孤鳴家的助力就強一日。”

鐵驌求衣嘴角微翹,瞭然對方這麼說的意圖,是想在這件事上把他也拉為同盟——若是讓這種錯覺多留一陣,也未為不可。於是他故意道:“你對他心焦到了足可發笑的地步,卻在他的事情上連連敗北,當初你在墨刀內部的眼線接連被他鏟除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這種心焦已經損害到了你的智計,你該換一個操盤手應對,這樣更有利於局面推進。”

“我明白了,”老者在電話那端笑出來,“真正心焦的人是你,老二。你不知道誰是我的繼承人,擔心無意中洩漏自己的手牌,所以想用風逍遙作個局套出那個人的底細,你不僅心焦,也對’墨會’沒有信心——在這一點上,你不像你的老師。”

“斯人已逝,”鐵驌求衣不為所動道,“我不需像他。”

“哈,的確如今你才是’老二’。”老者以一種語重心長的架勢道,“放心吧,正因你是’老二’的繼承人,我才主動提出與你合作,你不該學習顥穹孤鳴的多疑,錯怪我為你提供的大展鴻圖的良機。”

鐵驌求衣冷淡道:“怎會。”

老者似不介意他的冷淡,繼續道:“風逍遙死裡逃生,想必戒心更甚,一時難以動手,但長此以往一定會妨礙到我們的行事,我需要你的助力。”

鐵驌求衣如同不耐煩一般輕吁了聲,收起手中的無線電收發器,一併放入一隻手提箱中。

“可以。”他說,“但你有你的安排,我有我的作法,希望我們互不相擾。”

他做了個讓步的樣子,終於順了那老者的心意,於是對方愔愔然道:“當然,你我合作的一貫風格不就是如此嗎?”

他還想要說些什麼,也許是再尋寸進,好好剜刺年輕人的勝負欲與野心,但鐵驌求衣已經切斷了通話,聽筒內只傳來接連不斷的滴滴忙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