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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確切日期,只有那封信裡輕描淡寫的一句:「大概這幾週內吧。」

那封信依然是她一貫的風格——話題從海岸邊某家餐廳的捲餅談起,細節精細得像甜點裡灑得太滿的糖霜,接著談起火烤兩吃的海鮮,又繞回某間旅館的甜點「甜得太過分」,最後才像在信尾不經意地提起:「我快回去了,等我一起吃蛋糕吧。」

我沒辦法當作那只是客套話。

那是赫麗。她從不說空話。每個形容詞都像下過功夫、每一句約定都像是必定要兌現的承諾。她說會回來——那就代表她真的在回來的路上了。

於是我每天都會去港口附近晃一圈。

有時候是假裝路過圖書館還書,有時候是假裝想喝背水咖啡廳的季節限定。天氣好的日子我就乾脆坐在港邊的石椅上,攤開一本書,假裝閱讀,實際上每翻一頁就會抬頭望一眼碼頭方向。那些空無一人的木橋、那些暫停的起重吊臂、那些未曾靠岸的船名,我一個都記不住,但我依舊一眼不漏地等著。

直到某一天,我真的看到她了。

那是一艘自利姆薩.羅敏薩來的貿易船,還沒完全靠岸,她就已經站在甲板上,朝岸邊張望。她看到我,立刻揮起手來——像是早就知道我會來等她一樣。

風很大,她那頭鬆散綁起的黑髮被吹得四散飛揚。陽光從她身後灑落,那一瞬,我幾乎無法分辨,是光包著她,還是她本身就是光。

我站起來,心裡某個繃緊許久的弦,好像終於鬆開了。

但我很快注意到,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X'vhett,來搭個手!」

有人在船上朝她喊了一聲。

我微微愣住。

X'vhett。

這個名字我聽過,熟悉得像在夢裡反覆出現過。但還沒等我拼湊出它的全部意義,她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船的另一側。

等她再出現時,她正與幾位旅伴一同攙扶著一名神情虛弱的硌獅族女性下船。那女人臉色慘白,衣著異域,步伐顫巍,顯然暈船暈得不輕。

「唔……好想吐……」對方虛弱呻吟。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走過去的。像是腳自己動了,像是某種習慣。從口袋中取出那枝原本想要給赫麗的薄荷枝,遞了出去。

「聞這個,會舒服一些。」

她抬起眼,有些迷茫,但還是伸手接過。指尖冰涼,像未解的霧。

「果然還是一葉可靠。」赫麗笑著說,那語氣是我最熟悉的語氣——帶著早晨的陽光與盛夏葉片的溫度。

那一刻,我像是回到了黃金之夢裡的吧台,那些還未熄燈的夜晚。

「這位是TIA的相識嗎?」

另一名敖龍族女子開口,語氣柔和卻帶著警覺。她的淺金長髮在陽光下閃得幾乎睜不開眼,瞳孔清澈得像高天的藍。

我正欲回答,卻在下一秒,被某個記憶瞬間拖了回去。

——那個名字。X’vhett。

我終於想起來了。

是那個,將我們從黑暗裡拉出來的名字。

當年的那艘船,陰濕腐臭的艙底,粗麻繩勒住手腕的刺痛,嘴裡塞著髒布的噁心,身體在搖晃與恐懼中掙扎。那種被世界遺棄的無力感至今仍深藏在我骨縫裡。

船艙外傳來異國男人的聲音,像是在討論怎麼勒索贖金。

當我聽到其中一人提議要割下我的耳朵做威脅時,整個人幾乎要崩潰了。

是赫麗踢了我一下。我轉頭看她,赫麗不知怎麼掙脫了繩子,滿手鮮血。我嚇壞了。卻還是搖了搖頭,告訴她不要動,別再傷自己了。

下一瞬,滿臉刀疤的男人進入船艙,大步朝我而來,赫麗直接撲咬了上去,像是瘋了一樣。我驚呼,她卻被狠狠甩到一旁,小小的身體撞上木板,整個人倒了下去。

我心裡一瞬間空了。

但那名男人忽然像被什麼擊中般轟然倒地,一道光從他背後劃過。

那人身披黑袍,金色瞳孔亮得不真實。他的魔導書還閃著餘光,語氣平靜卻強韌:「你們沒事吧?」

我只能哽著聲說:「救……救救赫麗……」

他沒多說,只召出那隻翅膀閃閃發光的小仙女,飛到赫麗身邊為她治療,又輕鬆地解開我的繩子,背起赫麗:「我先帶你們出去,這裡不安全。」

我想站起來,卻腿軟地又跌回地上。他看了我一眼,召喚出一頭紅紅的、帶角的召喚獸,小小的火焰跳動在牠身上,卻一點也不燙。牠溫柔地將我抓起來,載著我們離開了那艘船。

他說他叫X’vhett Tia——那是赫麗此刻所用的名字。

我終於明白了。

她早就記住那個人,記住那場被拯救的夜晚,並把那個名字變成她自己的旗幟。

她比我早踏上遠行,也比我早一步,走出了記憶的牢籠。

「——這位小姐是?」

我回神,對敖龍族女子點點頭。

「她是月曦,也是四處旅行的冒險者。」赫麗接口回答。

然後又笑著介紹我:「月曦,這位是一葉,我的童年玩伴。」

「請多指教呀。」她伸出手,笑容大方,掌心略涼。

我也伸手握住,輕聲回道:「請多指教。」

背後傳來另一人的聲音:「拉瑪奇似乎好多了。」

赫麗望了一眼,立刻轉頭望我:「我們要先回分館一趟,一葉你要一起來嗎?」

我想了想。

「我正好要去圖書館還書,順路一起走吧。」

「太好了!」

她眼睛一亮,那種喜悅太真實了,讓我幾乎忘了她已不再只是那個總來溫室玩的小女孩。

他們聊得熱絡,交換著各地的事、各種食物、見聞、笑話。而我靜靜地走在旁邊,默不作聲。

走到沉思林的路上,我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艘船還停在那裡,帆被收起,繩索繫緊,像是暫時卸下了任務。

也許哪一天,我也能踏上那樣的航線。

用我自己的名字,去看看她曾走過的那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