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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近黃昏的斜陽灑滿了磚石街道,看似為落葉紛飛的季節增添了幾分暖意。來往的人們依舊將毛皮披在身上,談吐笑語之間能看見縷縷白煙竄出,父母們將稚童的小手牢牢扣在掌心,另一手抱著略顯滿載的牛皮紙袋:有著新鮮出爐的麵包、烘烤適宜的燻肉、可能還有著新鮮爽脆的蔬果,移動中不時飄散陣陣香氣。混雜在一塊的氣味或許不太迷人,卻足夠垂涎欲滴。

——太餓了。

上一次好好吃飯是什麼時候呢?不記得了。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或該說是青年(許是因為流浪而變得消瘦,但能看出身板已為成年人),依偎在被丟棄的雜物旁尋求一絲遮蔽,許久未打理的藤色髮絲糾結成團,有半張臉融入在了陰影裡,不具有飽和色彩的冷冽目光有一搭沒一搭的觀望著來往的行人,在幾次欲嘗試踏入陽光下後,無一不是又立刻反悔瑟縮回原地。

當無從知曉能不能看見下一次的日出時,時間的計算變得沒有意義。奔跑、躲藏、扭打,這些本來不該出現在他生活裡的元素,現在卻成了他保有心跳的關鍵。他也曾經有過光鮮亮麗的生活,雖並非頂上貴族,至少也衣食無慮、事業順遂,難保只是一個蹙眉都會立即有人前來阿諛奉承詢問是否有哪裡不滿意。

但也只是曾經了。若在數月前有人問著阿爾契德.俐耶塔說:"你有關注過貧民的生活嗎?",那肯定是天大的笑話。

現在回顧這些都是無濟於事。阿爾契德嘆了口氣,想著今晚大概得挨餓度過了,才正要起身往更隱密的巷弄尋求一夜的避風港,結果眼角餘光先捕捉到了不遠處一個輕巧的身影蹦上長椅的畫面,他的動作為此停滯了一刻。

是個孩子,大抵還是有錢人家的小孩,畢竟身上的服飾和飾品的質感光是目視就能感受到要價不斐。不過這並不是能吸引到他目光的特別之處——對方身旁沒有成年人陪伴,這才是最重要的。柔軟的黑髮整齊的梳理在後頭,澄金色雙眼映著晚霞餘暉閃閃發光,男童並沒有因為被獨自遺落而慌張,只是將注意力全放在手裡與身分不太匹配的熱騰騰速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他幾乎是立刻就邁開步伐,繞了一點遠路到對方身後的巷子去。食物不是最重要的目標,只要一枚胸針、一枚戒指、甚至一個鈕扣都行,大概就能讓他近期的日子好過許多。落魄的青年站定後也沒有心急的立刻行動,只是看著那尚未發育的纖細雙腿在長椅邊晃蕩了好一時,直到美食享用完畢,拍了拍沾上油鹽的手,才又一躍站回了地面。

來往人煙減少、夜幕逐漸低垂、吃飽喝足後仍不見家人出現——

就是現在。

殘破不堪的鞋跟在石製地面上落下清脆聲響,卻僅僅是兩步足音、手臂一撈,只剩空虛的牛皮紙袋被風蹂躪吹離,街上又回歸寧靜。

「不准尖叫。」許久未開口的嗓音顯得有些低啞。「我只要這些精緻的小東西。」

阿爾契德把孩子扯進巷弄內,寬大手掌甚至只是抓著對方的臉龐就足夠將人壓制在了牆上。小孩子很脆弱、很容易擺弄,這是社會有目共睹的,但也是上流之人不會輕易對孩子下手的原因——那樣太不道德,沒有人性,顯得思想不配與身分匹敵。

搜刮的過程非常迅速,短暫到到他誤以為對方的毫無動靜是太過驚嚇。直到鬆開了壓制的手,他才察覺這一切都太過奇怪了——別說是呼吸和心跳沒有紊亂半分,被手掌遮掩下的神情掛著的竟是欣喜若狂的笑意。如銀鈴般的笑聲打破寂靜,銳利金眸成了暗巷中的唯一光源,對跳入埋伏的獵物閃耀勝利的輝芒。

陷 阱。

即便在剎那間就欲轉身逃離,如漲潮般直升的危機感直到右肩迸發劇烈痛楚才滿溢而出,成群烏鴉的尖鳴卻宣告著拙劣的失敗,壓過了身軀重重倒地的聲音。青年驚慌失措的捏著血流潺潺肩頭,腦內鳴聲轟烈,極其混亂的氣息早已顯示他的無力抵抗。

——穿著得體的孩子。

——埋伏在四周的西裝人士。

——從容不迫的神情。

——裝著消音器的手槍。

𝑴 𝑨 𝑭 𝑰 𝑨。

阿爾契德.俐耶塔沒有聽見那孩子對他說了什麼,但當對方將膝頭抵在自己身上,像是呵護極為稀貴的珍寶般捧著自己的臉龐時,他看見的是用盡一生所學的辭彙都無法形容的——欣喜與滿意。蒼白的面容染上情緒波動的緋紅,燦金色的眸子笑成了一道彎月,纖細指尖毫不避諱的描摹著掩藏在髮絲底下的血污與未癒合完全的傷痕。幼童還不知何謂完整的言語表達,只是遵循著本能展露最原始的慾望:我喜歡、我想要、我好開心。

是什麼樣的教育,才能讓約莫六、七歲的孩子,對著一個素未相識、並且活生生的人有這麼強烈的佔有慾?

質感溫潤的皮革繫上脖頸之時,他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無論是復興俐耶塔之名,還是爭取自由的權利。

這裡,是地獄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