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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5



追與逃,化約後不過是掠食者與獵物的本能。


宇髓在內鄉村待了三天,外來者進村的路徑單純,三天內來往的人群有七群,裡面沒有善逸。唯一的收穫是啾太郎從畏懼他變得喜歡他,時不時叫個兩聲,在他掌心跳動。

啾太郎是不可控因素,隨時可能被善逸聽見或看見。宇髓在白日時還是會放牠出去,夜裡將牠扣上腳環。放牠飛翔,並非是要讓啾太郎自由,仍是為了捕捉善逸。


牠代表「鬼殺隊」。


宇髓在白日夜晚都出去探查地形及確認出入口,從桃山到內鄉村最好走的路徑只有一條。

「我弟弟被人拐走了。」宇髓用這個理由向每個進村的人打聽。人口販賣在各地不少見,但沒有人像這個「哥哥」這麼鍥而不捨。

「我弟弟是黃色頭髮,短短的。」宇髓比劃,保持恰到好處的微笑,忍著左眼深處的發疼。

回應大多是沒有看到。

「黃色的⋯⋯?」第七群,其中一個樵夫,扯開嗓門向另一個正喝酒擦汗的同伴喊道:「經過我們的那個傢伙,是不是黃色頭髮?」

「我看了好幾眼,黃色頭髮,可少見了,不會錯!」

「太好了!您是什麽時候看到的?」

「昨天!」

昨天。他問了他的「弟弟」可能會去哪裡,澤井村或青根村都有可能,不過都是不好走的路,村與村間遙遠無人煙,要去大城市,還不如在內鄉村搭進城市的便車。

善逸沒有避開路人,顯然還不知道有人在找他,才會毫無戒心的讓人看見他最容易被記住的特徵。

他的金髮如此明顯,越鄉下的地方,越容易被記得。宇髓預測善逸最終落腳的地方,會是橫濱。橫濱自開港後,有外國領事館及許多洋人貿易商,聚集在山手和山下町,非黑髮的顏色在橫濱司空見慣,戴上帽子,路上不會有人多看幾眼,而且工作機會流動且繁多,能尋得暫時安穩。

善逸似乎也想如此低調行事。

有想要避開的對象,會讓他的行走路線越發清晰。

「了解了。太感謝您了。」宇髓道謝。




黃昏時分,就得思考夜裡休息的地方。在趕路下,善逸的時間感漸漸變得如野獸般,靠著光影與聲音與需求來判斷。

聽到鳥鳴聲時,善逸下意識會分辨有沒有啾太郎的聲音。如果有,他就會加快速度,但總是在一兩天後,又遠遠地聽到啁啾聲。

善逸既不安,但又有種壓抑的溫暖,好像有種被尋找的感覺,即使他切斷所有聯繫,仍然未被遺忘。

而且,啾太郎還很有活力,太好了。想到小麻雀有精力地吱吱喳喳,善逸內心就湧起一股溫暖。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夜晚一次都沒有碰到鬼,他這一生的運氣都用在這上了。能住在寺廟就借住,廢棄的倉庫樵屋也是好地方,假若什麼都沒有,只要有屋頂、有一面牆,就能遮風擋雨,讓他窩在牆根短暫的睡眠。




伊勢原町的西北部,連綿起伏的山與丘陵簇擁著巨山,往東南地勢漸漸平緩,相模川沖積出一整片溫暖的孕育之地。參拜大山的人們自江戶時代就沒有斷絕過,然而,下午的大雨沖散了遊客的興致。

陰灰色的雲垂的很低很低,枯葉掉落的樹枝如鐵,陰森地穿刺進天空。

善逸摘了片巨葉擋雨,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善逸的臉頰被髮打的生疼,連帶有什麼砸落在他的鞋尖前面,在雨滴中是絕望的清脆。

善逸蹲下身,是翻覆的鳥巢,不知道從哪棵樹上墜落,他活動冰冷的手指,翻開鳥巢,未成形的生命融入了泥濘,在飛翔以前,就已被土地吞噬,甚至這個世界都沒看過。

善逸鬆開巨葉,騰出雙手,伸進濕土中,建一個小小的塚。

孤兒的時候,有些孤兒很會掏鳥蛋,但善逸不喜歡這麼做。為甚麼要拆散一個家庭,難道他們聽不到牠們的父母悲鳴的聲音嗎?

他們沒有爸媽,牠們失去小孩。即使善逸聞到烤鳥蛋的味道,口水一直在口腔分泌,但他就是不會吃。

雨水從髮絲滴落,不斷沖刷掉身體的溫度,善逸牙齒發顫,用雨水大致洗掉手上的泥塊,重新抓起巨葉,在陰黑色的世界橫衝直撞,隱隱約約看到有屋子的形狀,善逸鬆口氣,榨出剩下的力氣跑著靠近。

風雨飄搖,連帶小燈都時熄時滅,大概是哪戶人家的倉庫吧,他已經無暇思考了,摸到門一推,相對乾燥溫暖的空氣像個溫柔的擁抱。

終於避免凍死的危險了。善逸撲倒在地上,濕潤沈重的衣服擠出雨水,膝蓋與腿痛到彷彿有千萬根針瘋狂的扎,只有淚水是溫熱的。

雨水在茅草屋頂上不斷分流,善逸恍惚的聆聽著這個聲音,彷彿催眠。

但身體本能知道現在睡過去就會死。善逸掙扎著爬起身,顫抖的手脫掉褲子和衣服。微弱的燈下,他找到一大捆乾稻草,

太好了⋯⋯!他剝開外頭吸了水氣的稻草,伸手進去內芯,乾燥的讓他想掉淚。他分開成兩捆,一個用濕衣服褲子包住,較乾的則抱在懷裡,聞著乾燥的稻草清香味道。

感覺身體慢慢變乾,善逸覺得幸福極了。

好幸福。

連雨聲都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善逸猛地睜開雙眼,有鬼的聲音!!


善逸彎起身軀,更仔細的聽。鬼的聲音在牆外逡巡,像拖著無數隻腳。不能、不能放任鬼在這裡,這裡是住家,再往前就是城鎮,絕對要殺死它!

善逸輕輕放下稻草,在牆壁摸著。通常倉庫會放一些鈍器,如果有鏟子⋯⋯

手指碰到長柄的時候,門推開了。

雨聲強烈地湧進,那個黑影蹲在門口。

「好麻煩啊⋯⋯雨⋯⋯」嘶啞難聽的聲音抱怨著。

善逸握住柄往下摸,指腹碰到冰冷的鋼鐵,尖銳的邊緣,瞬間擦破了肌膚。

糟了、血的氣息會不會——

沒有動靜。鬼爬進來,還在喃喃的抱怨。

好機會!

善逸雙手握柄,舉起尖鏟,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太重了,善逸吃力地拖著它,手臂發抖。



雷之呼吸——





不應該啊。

尖鏟穿過鬼的胸口,將它釘在地上。

不應該。

善逸拖著鬼往外走,等雨停、朝陽升起,讓陽光曬死它。

好不容易乾掉的身體又全溼了,善逸站在雨中,低頭看著還在抽動的鬼,無法理解,手指的血滑落,發白泡水的皮膚往外翻。

是雨消弱了人的氣味嗎?為什麼一直到善逸將尖鏟刺進鬼的皮膚,那隻鬼才大力掙扎?


——就好像它根本沒有發現自己。


以前還是隊士的時候,鬼對人類的渴望促使它們敏銳至極,怎麼可能沒有發現他?

善逸舉起手,血滴落在鬼的嘴巴上。

「喝。」善逸嘴唇一動,長久沒有說話的喉嚨,如被繭縛。

「你喝我的血啊!!!」他大叫。

鬼露出討厭的、扭曲的表情,對善逸的血感到噁心。

善逸開始發起抖。

是因為他、已經變成鬼了嗎。原來,他沒有遇到任何鬼,因為鬼把他當同類了啊。


肚子裡的「它」。


善逸拔起尖鏟,隨即又釘回去,他跌跌撞撞地衝回倉庫,雨水打在他裸露的肩背,他腳底一滑。

善逸就這樣趴著,閉上眼睛。雨水並不停歇,濕潤的土地柔滑如沼,他任憑自己緩緩下沉,即將要建成小小的墓塚。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微弱的心跳聲,非常、非常微弱。



從他的腹部深處傳來的,心跳。


孩子的心跳。


善逸知道這就是孩子的心跳,他就是如此確定。他著迷的聆聽著,那努力地、鼓動地、洪荒世界裡,最初始的聲音。


忽然,他感覺自己被帶起來,飛的好高,像是要穿透烏雲,抵達第一道陽光,比稻草還要溫暖的東西,輕輕裹住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