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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我此生只作將軍妻,我想與您生同寢,死同穴。」

  杞國早已棄他,他也沒有那樣的遠大的抱負,從小到大自己真正想要的就只有一樣東西:歸處。
  為了這個東西,他願意傾盡一生去努力。
  過去為了杞國付出那麼多,是因為他希望被認可,能在杞國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他失敗了;後來他努力,僅是為了能在將軍府裡好好活下去,卻沒想到能夠從一個他不奢望的人身上,得到自己為之努力的事物。
  將軍府之於他已不再是牢籠,而是歸處——若要他去為了一個孤寂的位置,失去這個擁有那麼多美好回憶的將軍府,還不能夠再去奠祭殷盼玉,他捨不得,也不願意。

  人啊!其實說到底都是自私的,只是有些人的自私能成就大義,有些人的不行。
  而他的私心,就只能成全自己。

  「夫君,您安心走,我替您守著將軍府,只求您偶爾來夢中看看我。等我一死,就馬上來接我,好不好?」盧昭黎哭著問,那可憐的模樣讓殷盼玉心疼得不行,用盡自己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把對方抱個滿懷。
  「等,七八十年都等。」殷盼玉答應盧昭黎,「昭黎兒,別、別難過,就只是分開一陣子而已⋯⋯」
  盧昭黎抬頭,主動去親吻對方,親得滿嘴藥味。多奢望這樣綿長的一個吻,能填滿餘歲孤寂。

  「夫君,我愛您。」盧昭黎說。
  「夫人,我也是。」

  桌上的蠟燭終於流盡最後一滴淚,徹底沒了光。

二十四、
  在這之後,盧昭黎的生活並沒有多少改變。他習慣了這樣與世無爭的日子,偶爾四處走走,卻沒怎麼離開過都城。
  秋末時,昭黎獨自去了一趟萬佛寺,親眼見到滿園銀杏身披金裝的模樣。
  他順著路慢慢走著,突然一陣大風刮來,天地碎金掃蕩,遮住盧昭黎眼前去路與身後來處。他怔怔望著蒼茫,總覺得千樹萬葉之間,那人的身影在不遠處若影若現。
  「夫⋯⋯」盧昭黎跑了起來。滿目金黃如流光般掃過眼角餘光,卻如何都不及前方一個虛幻的念想來得讓人癡迷。
  不過,盧昭黎骨子裡還是一個冷靜而自持的王室之人,所以也不會耽溺在幻影裡不可自拔。因此才跑了一小段,盧昭黎便猛地停下步伐,用力拍了自己的臉,不允許自己再次失態。
  盧昭黎隨意接住一片飄落的銀杏葉,好好地收進自己懷裡。回將軍府後,他將葉子放在殷盼玉的牌位前。

二十五、
  日子總是轉瞬而過,光陰數十載也不過一朝風月,甚至僅是窗外一犁煙雨。

  盧昭黎從殷家旁枝過繼了一名男嬰,取名為「殷洄」。他細心教導,將自己所學與殷盼玉教的通通傳授給他;而殷洄的聰慧比起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弱冠時便已是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不僅得慶王喜愛,襲了爵位後更是無視世俗眼光,娶了總管的小兒子,風風光光將人迎進門。
  看著台下交拜的新人,盧昭黎總覺得從殷洄堅毅而深情的臉上,看見了當年殷盼玉的模樣。
  殷盼玉走多久了?他已經記不清——應該說,他也沒刻意數。
  就好像剛剛回過神,孩就子大了,而他則老了⋯⋯老得在想起殷盼玉時,心中也不再起多少波瀾。

二十六、
  而終於,在盧昭黎人生中的第七十幾個春天到來時,某天夜裡,他忽然睜開了眼,哆嗦著從自己床底摸出一個木盒子。打開後,盧昭黎小心翼翼地將裡頭一盞紙糊的魚燈籠取了出來。
  燈籠早已經褪了色,雖然細緻地補過不少次,卻仍是難看得緊。盧昭黎顫巍巍地捧著燈交給一旁新總管:「替、替我點亮⋯⋯」
  新總管總覺得手中這盞燈籠殘破得隨時都會在手中碎散,卻也不敢違背主人意思,只能輕手輕腳地將點燃的蠟燭置於燈籠之中。
  一直在一旁緊盯著新總管動作的盧昭黎又吩咐:「掛在那兒。」他指了指被插竿頂開的窗。
  新總管三兩下就掛好了燈籠,在確定掛穩後才退下。

  肚皮亮著光的魚燈籠掛在黑夜裡,乍看之下如同浮游在半空中的魚兒。魚的後頭是一輪滿月,月光正與燈籠爭輝,看起來夢幻而不真實,讓人有種魚兒隨時都要向桂宮游去的錯覺。
  盧昭黎靠著窗,看著那半空中輕輕搖晃的魚燈籠,眼前似有流火與歲月纏綿,喚醒一幕幕年少情深,以及過往與殷盼玉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切皆細碎而嘈雜地迷了他的眼。
  他有些倦了,卻又捨不得眼前景象,便想著等到燭火熄滅再閉眼,可忽然一陣風吹過,讓吊著的魚燈籠大力晃動起來。盧昭黎心中一驚,怕摔壞了燈籠,趕緊扶著窗沿起身——然而才剛站穩,他就無心再去看那隻隨時都要游走的假魚兒。

  「夫君⋯⋯」盧昭黎激動而破碎的呢喃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中。

  當年他仍是青蔥少年,殷盼玉則是威武的大將軍。他走在前頭,大將軍跟在他身後;手裡的金魚燈籠仍然是紅紙金邊,好看得緊。
  然後他轉過身,身後也是滿目的火樹銀花與歌舞昇平。而不知不覺間,他瞧不見那些熱鬧景色了,眼中只剩下人群之中靜靜凝視自己的大將軍。

  「夫君?」
  「走慢些,我整晚都無事,不趕。」